古拉格群岛是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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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116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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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本书前面提到的所有囚犯的命运都分成了许多片断,使他们的故事服从于本书的计划——勾划出群岛的轮廓。我避开写传记的方式;它可能太单调,照那样没完没了地写下去,会把研究的责任从作者的肩上推卸到读者的肩上。 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有权利在这里完整地写出几个囚犯的命运。 1.安娜·彼得罗夫娜·斯克里普尼科娃 近科普市普通工人的独生女,生于一八九六年。正如 ![]() ![]() 安娜长成了一个大个儿的姑娘,头也长得特别大。中学的一个女同学给她画了一张全是用圆圈构成的肖像:她的脑袋(从各方面看)是圆的,她有一个圆额头和一双永远带着困惑的表情的圆眼睛。耳垂好像是长进面颊里去的小圆球。肩膀也是滚圆的。整个人好像个大圆球。 安娜过早地开始思索。上三年级的时候就请求老师允许她在中学图书馆借阅杜 ![]() ![]() 并没有人⼲涉她领取应得的金质奖章。一九一七年(真是求学的好时机!)她来到莫斯科,考⼊恰普雷金女子⾼等学校的哲学心理学系。作为金质奖章获得者,在十月政变以前,她可以领到家国杜马的助学金。这个系专为文科中学培养逻辑学和心理学教员。整个一九一八年,她一边靠人私教课挣钱,一边学习心理分析。她显然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她以整个的心灵感觉到…准火焰般的玫瑰之上,静止地, 万物的活的祭坛的烟霭冉冉升起。 这时她已经倾心于佐尔丹诺·布鲁诺和丘特切夫的诗意的哲学,甚至一度自认为是东方天主教徒。她贪婪地改换着信仰,也许比改换服饰更勤(她没有什么服饰,况且她 ![]() 一九一八年末她不得不放弃学业(那个学校本⾝还存在着吗?),历尽艰险回到⽗⺟⾝边,因为那里比较吃得 ![]() 这时期⽩军在近科普已经面临本⽇。一位四十五岁的将军企图说服她跟自己一同逃跑。“将军,不要装样子了。趁着还没有逮捕您,快跑吧!”那些⽇子里,一个中学历史教员在教员们自己的聚会上举杯提议“为伟大的红军”⼲杯。安娜拒绝⼲杯,她说:“我决不⼲这一杯!”平素知道她的左倾观点的朋友们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因为…尽管有永恒的星星…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处决。”她预言。 她有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优秀人物正在这次战争中灭亡,只有随波逐流者能够幸存。她已经预感到她的伟大时刻正在来临,但是还不知道…它将是怎样的事件。 几天以后红军开进了近科普市。又过了几天,召开了一次全市知识分子大会。第五军特别处处长洛谢夫上台讲话。用一种(离骂街不远的)横扫一切的口气痛斥“腐烂的知识分子”:“怎么?你们是脚踩两只船吗?等着我来请你们?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来?”越说火气越大,他把左轮手 ![]() 大厅像坟墓一样沉默着。没有一下掌声,没有一只手举起。(大厅沉默着——这是因为吓呆了。但是恐吓还没有经过排练,所以人们还不知道这时是必须鼓掌的。) 洛谢夫一定没有估计到有人敢出来发言。但是安娜站起来了:“我发言!”“你?好吧,爬上来,爬上来!”于是她穿过大厅登上舞台。一个⾝材⾼大、圆脸、面颊甚至还透着排红的二十五岁的女子,慷慨的俄罗斯大自然的产儿(她领的面包口粮只有八分之一磅,但是她⽗亲有一个不坏的菜园子⼊栗⾊的耝辫子能够拖到膝盖。但她是个代理教授,不能像这样打扮,所以把它盘在头顶上,好像是多了一个头。她声音洪亮地作了回答: “我们听到了您的愚昧无知的讲话。你们召集我们到这里来,但是没有通知是来埋葬伟大的俄罗斯文化。我们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文化传播者,而看到的却是掘墓者。您今天与其讲这些话,还不如简单地把我们骂~顿!我们应当理解您是代表苏维埃权政说话的吗?” “不错。”已经慌了手脚的洛谢夫还是很骄傲地肯定。 “如果苏维埃权政将用您这样的土匪做它的代表,它是要垮台的!” 安娜说完了,大厅里响起了轰鸣的掌声。(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害怕。)大会到此结束,洛谢夫找不到词儿了。人们向安娜走过来,在人丛中握她的手,低声说:“您这下可完了。他们马上会来抓您。可是谢谢您,谢谢您!我们为您感到骄傲,但是您…这下可完了!您做出了什么事啊?” 契卡人员已经在她家等着。“教员同志!你过得真穷——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张 ![]() ![]() 她被带进一间屋里去审讯。这是洛谢夫觉睡兼办公的屋子。她进门时,他正坐在摊开被子的 ![]() ![]() ![]() ![]() 她在大 ![]() ![]() ![]() 她还不知道全市的知识界正为她的开释进行请愿。(在二十年代末这恐怕已经无济于事,到了三十年代初恐怕没有人再敢做这种事了。)洛谢夫在审讯她的时候采取了和解的方针: “我拿下过多少城市,没遇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疯子。城市还在戒严状态,大权都在我手里,可是你骂我是——俄罗斯文化的棺材匠!好啦,好啦,咱们俩人都发了火…你把什么‘土匪’、‘流氓’之类的话收回去吧。” “不。我现在对您还是这样看。” “从早到晚不断有人来为你求情。看在苏维埃权政正在度藌月的份上,我不得不让你出去…” 他们让她出去了。并不是因为他们认为她的讲话是无害的,而是因为她是工人的女儿。如果是医生的女儿,他们是不会饶过的。 斯克里普尼科娃的狱中历程就是这样开始的。 一九二二年她被抓进克拉斯诺达尔的契卡,在里面关了八个月——“因为和一名嫌疑分子相识”在那个监狱里流行着伤寒病,而且犯人十分拥挤。面包口粮是八分之一磅(五十克!),还是用杂合面做的。她眼看着⾝旁一个女犯手里抱着的孩子活活饿死了。从而安娜发誓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永远不生孩子,永远不接受⺟ ![]() ![]() 她坚守了这项誓言,她一辈子没有成家,而她的命运,她的拒不妥协的精神向她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重返监狱的机会。 后来似乎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一九二三年斯克里普尼科娃申请到国立莫斯科大学心理研究所工作,在填写调查表时她写道:“本人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接谈人出于一片好心劝告她:“您犯傻了吗?哪能这么填?您就写上是马克思主义者,而您心里爱想什么就想什么。”“但是我不愿意欺骗苏维埃权政。我 ![]() 一九二五年,她的一个好朋友的丈夫,社会⾰命 ![]() ![]() ![]() ![]() 一九二七年因为参加了一个后来被当做自由思想的巢⽳而捣毁的由教员、工人组成的音乐团体,安娜第四次被捕。她得到了五年,是在索洛维茨和⽩波运河上服完刑的。 从一九三二年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当局没有碰她。不过看起来她自己也活得比较谨慎小心了。然而一九四八年以后她一再被工作单位解雇。一九五0年心理研究所把原已接受的她的博士论文(《杜 ![]() ![]() ——我们对战争没有做好准备(难道我们做好了准备吗?); ——德国陈兵我国边境,而我们还给他们运粮(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次她得到了十年,落进了特种营——先是莫尔多维亚的杜 ![]() 她感到自己面对着一堵穿不透的墙。这时她拿定了主意要给一个地方写申诉书,那不是别处,而是…联合国!斯大林在世的时候她发出了三份。这并不是纯粹在耍什么手法——完全不是!她当真地是通过在內心中与联合国 ![]() ![]() ![]() ![]() 在杜勒罗夫拉格,她被一帮狂怒的长官们叫了去: “你怎么胆敢给联合国写信?” 斯克里普尼科娃像平常一样站在那里, ![]() “无论刑法、刑事诉讼法还是宪法都没有噤止这件事。而你们竟然私拆寄给府政 导领人个人的信件,怕是不应该吧!” 一九五六年一个最⾼苏维埃的“清理”委员会在他们这个劳改营里进行工作。委员会的唯一任务就是尽多尽快地把犯人放出去。有个很简单的手续,只要求犯人说几句认错的话,低着头在那儿站一会就行了。但是不,安娜·斯克里普尼科娃不是这种人!和普遍的正义相比,她本人的释放算得了什么!她怎么能接受宽恕,如果她本来就无罪?她向委员会宣布: “不要⾼兴得过分!斯大林恐怖政策的所有推行者迟早都得向民人做出 ![]() 委员们火冒三丈,吼叫起来,说她侮辱委员会成员就是侮辱最⾼苏维埃,说这事不能便宜了她,说她还得从早到晚她在劳改营里蹲下去。 为了坚持对正义的不可实现的信念,她果然在劳改营里又多蹲了三年。 她在卡梅施拉格有时继续给联合国写信(一九五九年以前的七年中她一共向各机关写了八十封申诉书)。由于这些信件,一九五八年她被送到弗拉基米尔政治犯监狱去了一年。那地方有这么一条规定:当局每十天接受一封写给任何方面的申诉。半年期间她从这里向不同机关发出了十八封申诉书。其中十二封是给联合国的。 她终于达到了目的!——不是处决,而是重新侦查!对一九二七年和一九五二年的两案重新进行侦查。她对侦查员说:“您看怎么样?在苏联官僚制度的墙上打开洞口、強迫耳聋的忒眯斯听到一点声音,唯一的办法是向联合国上诉。” 侦查员有时急得跳起来,捶着 ![]() “‘斯大林恐怖政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称呼个人 ![]() ![]() ![]() 但是斯克里普尼科娃继续穷追猛打: “不对,不对,这是讲不通的!每一件罪行都要有人负责!你要谁来为成百万的无辜者的死亡负责呢?为民族的精华,为 ![]() (而她的⾎庒这时候已经升到危险点,她一闭上眼睛便觉得天旋地转,一片火红。) 本来还会继续扣住她不放,但是在一九五九年做出这种事已经是太不像话了。 以后的岁月里(她今天还健在),她生活的主要內容就是为仍在狱中、流放中以及尚未平反的她后期在劳改营里结识的 ![]() 如果所有的人都有安娜·斯克里普尼科娃的四分之一的不调和精神——俄国的历史恐怕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了。 2.斯捷潘·瓦西里耶维奇·洛希林 一九O八年生于伏尔加地区,造纸厂工人的儿子。一九二一年大饥荒中成为儿孤。这孩子生 ![]() ![]() ![]() ![]() 可是在这当口,倒是他不⼲了。如果他不是这样决定,这个传记大概也用不着写。但是——他好歹不⼲! 年轻轻的⼲壮工,没有一技之长,在姑娘们面前都害臊。可是到哪儿学专长去?他只好到“口径”工厂”去⼲活,还是当壮工。在厂里一次 ![]() ![]() ![]() ![]() 一九三七年九月的一天,洛希林到基辅车站小吃部去(我们自己生活中会发生的什么事我们能说得准?如果他再多忍上十五分钟的饿,会怎么样呢?如果他到别的小吃部去吃东西呢?…)。也许他脸上带着失魂落魄的表情或者好像在东张西望?他本人并不知道。 ![]() ![]() 从羁押室里只被带到侦查员那里一次。那人问洛希林是不是⼲扒手这一行的。(这本是多好的得救机会!应当说:是,我是⼲这一行的,这是头一次被抓。为这种事情顶了不起是遣送出莫斯科。)可是洛希林骄傲地回答:“我是自食其力的。”侦查员也没有给他扣别的罪名。侦查到此就算结束,也没有开庭审判。 他在羁押室蹲了十天。一天夜里把他们全体转押到彼得罗夫卡大街的莫斯科刑事侦查局。这地方可是又挤又闷,⽔怈不通。窃贼们是这儿的主⼲,他们夺走囚犯们的东西拿去赌钱。在这里洛希林第一次被“他们奇怪的大胆,他们坚持据有的某种不可理解的优越地位”吓得目瞪口呆。某一个晚上,他们被一车车地运往斯列坚卡大街上的递解监狱(建立红⾊普列斯尼亚监狱之前就在这儿)。这里的牢房更挤。坐在地上和睡板铺的人们要倒班。被盗窃犯们剥得⾐不遮体的人,民警发给穿的——树⽪鞋和民警的旧制服。 和洛希林同来的以及其他的人当中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从来没有听到任何起诉也没有被传到法庭上去过,可是和已决犯一样地押来押去。洛希林一行被递解到佩列鲍尔。在那里填写⼊营登记表的时候他才获悉自己的条文是CB3——“社会有害分子”刑期是四年。(至今他还莫名其妙:我爸爸是工人,我本人也是工人——为什么成了“社会有害分子”?如果我过去是做买卖的,那还说得过去…) 伏尔加拉格。伐木场。一天十小时工作,除了十一月和五月的两个节⽇,没有一天公休。(战争爆发前的整整三年都是如此!)有一次洛希林折断了一条腿。做手术,住院四个月,拄双拐三个月。然后又去伐木。四年的徒刑就是这样服完的。战争开始了,但他毕竟不算是“五十八条”所以仍在一九四一年秋天按期获释。洛希林获释前夕有人偷走了他的外套,那是在他的装备卡片上记了帐的。他苦苦哀求杂役们把这件可恶的外套注销——不行!人家不肯发这个慈悲!他们从他的“释放费”扣除了外套的价值——实际多算了一倍的钱,而这件破烂的棉宝⾐的官价本来就贵得吓人!这样,在一个寒冷的秋⽇,让他穿着一件劳改犯的单布⾐出了营门,几乎没有一点路费,没有面包,甚至没有一条成鲜鱼。门岗在出口处搜完了他的⾝,便祝他一路顺风。 他在释放的⽇子也像被捕的那天一样,遭到洗劫… 在登记分配科科长办公室里开离营证明的时候,洛希林反着个儿读出了他的档案里写的內容。那里面写的是:“在车站巡逻时留拘的…” 他回到本乡本土的苏尔斯克市。区兵役局因为他有病而免除了他的兵役。可是这样却反而糟了。一九四二年秋兵役局遵照国防民人委员会第336号命令对所有能从事体力劳动的兵役适龄男 ![]() 管理部的劳动支队。这是个什么 ![]() 十小时的工作⽇。营房里是没有任何卧具的双层板铺。(他们出工以后营房好像是没人住的。)不论劳动还是平时,都是穿着从家里被抓来时穿的那一套⾐服,內⾐也是自己的。既没有澡洗房也不发换洗的內⾐。他们的工资很低,面包(六百克)和其他食物(十分耝劣的。一天两顿,每顿一汤一菜)的价钱都要从工资里扣。连发给他们穿的楚瓦什桦树⽪鞋都要算钱。 支队管理员和队长是从队员中指派的,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实权。一切由修建办公室主任M·热尔托夫说了算。他是一个想怎么⼲就能怎么⼲的上皇帝。只要他说一句话,有的队员就一两天领不到面包和午饭。(“哪儿来的这种规矩?”洛希林奇怪地问“连劳改营里也不像这样。”)同时,正在养伤的⾝体还衰弱的前线士兵也陆陆续续被派到这个支队里来。给支队配备了一名女医生。她有权开病假条,但是热尔托夫不许她写。她怕他,她哭,也没有向队员们瞒着自己的眼泪。(这就是自由!这就是我国的自由!)大家全长了虱子,板铺上爬満了臭虫。 但这毕竟还不是劳改营!他们是可以提意见的。他们果真提了。给省报写信,给省委写信。哪儿也没有回音。唯一的反应来自市卫生局: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毒,让每个人好好地洗了一个澡,给每人发了一套內⾐和若⼲卧具——但全要从工资里扣钱(!)。 在一九四四—一九四五年的冬天,即洛希林在支队里劳动的第三年的开端,他自己的鞋袜全穿烂了,因此没有上工。马上以旷工为理由给他判了罪——在本支队內服劳改刑三个月,工资扣发百分之二十五。 在舂天的 ![]() 但是…并没有关监牢!因为让洛希林⽩吃饭对家国不利!因为任何一种监噤也没有比这种劳动更难受的了! 这事情发生在一九四五年的三月。如果在这以前洛希林没有给卫戍队部营房管理处写过一封告状信,说热尔托夫答应给每人发一双鞋可是至今不发(由他一个人写,是因为严厉噤止集体告状。搞这种和社会主义精神背道而驰的集体告状,弄不好会捞到一个“五十八条”),事情本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由于加上了这件事,洛希林被叫到人事科:“把工作服 ![]() 民警又把洛希林带回出派所。半路经过他们劳动支队的营房,民警说:“去,回去歇着吧,反正你也跑不到哪儿去。等我一两天来接你。” 一九四五年快到四月末了。传奇般的师团已经 ![]() ![]() 胜利⽇之后,所谓的法令犯(既因旷工、迟到、有时因在生产岗位上小偷小摸而⼊狱的)一律被送进了劳改营。他们在这里从事挖土、建筑以及装卸驳船等项工作。伙食很坏。营是新建的。别说医生,连个护士也没有。洛希林受了寒,得了坐骨神经炎,照样被赶出去上工。他已经奄奄一息,腿两浮肿,长期发烧,但还是要他去劳动。 一九四五年七月七⽇颁布了赫赫有名的斯大林大赦。但是洛希林没有等到享受按大赦释放的荣幸;七月二十四⽇他的三个月的劳改期満,当时就被放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洛希林说“在灵魂深处我是一个布尔什维克。当我死的时候,请把我当做一名共产 ![]() 他可能是在开玩笑,但也可能是当真的。 我手头没有材料以便按照我原来的想法结束这一章——展示几个俄国人的生活与群岛的法则之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相 ![]() 我想,如果能在这里加进一段关于保罗·弗洛连斯基神甫的生平、在监狱和劳改营受到的摧残及其死亡的事略,会是很合适的。这个人也许是被群岛永远呑噬的最卓越的人物之一。知情的人们都说他是一个二十世纪少有的精通多种学科的学问家。他在学校里是学数学的,青年时代曾深深地受到宗教的感动并因而当了神甫。他青年时代的作品《真理的柱石和真理的确立》只是到了今天才获得应有的评价。在数学(很久以后在西方得到了证明的拓朴定理)、艺术学(论俄罗斯圣像,论庙堂戏剧)、哲学和宗教学等等方面他都有大量的著作。(他的档案基本上保存下来了,但还没有公布,我接触不到。)⾰命以后他是电力工程学院的教授(他讲课时穿着僧袍)。一九二七年他提出了一些比维纳“早得多的思想。一九三二年他在《社会主义改造与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能解算课题的机械”的论文,和控制论的精神很接近。不久以后就被捕了。他的狱中经历我仅知道一些片断,很没有把握地写在下面:西伯利亚的流放(在流放地继续写作并用化名发表在科学院西伯利亚考察队论文集里);索洛维茨。这个劳改营撤销后,他被遣送到极北地区,据某些消息来源说是遣送到了科雷马。在科雷马他仍在研究当地的植物和矿物(这是在他论丁字镐的劳动之余)。他在劳改营中去世的地点和时间都不清楚,据传说是在战时被处决的。 我一定要把一九五○至五二年和我一起在埃克巴斯图兹坐过牢的叶夫列莫夫县的瓦连京·H·科莫夫的生平也在这里谈一谈。但是我的关于他的记忆实在有限,而他的经历确是值得细说的。一九二九年,当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时,他杀死了本村苏维埃主席后逃亡在外。从此他只能靠偷窃生存和蔵⾝。他曾被关押过数次,全是因为扒窃。一九四一年他被释放了。德军把他运到德国。他跟他们合作了吗?没有,他逃跑了两次,结果落⼊了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他被盟军从那里解放出来。他留在西方了?没有,他以自己的真名实姓(“祖国宽恕了你们!祖国召唤你们!”)回到了自己的村庄,娶了老婆并且在集体农庄劳动。一九四六年为了一九二九年的案子依照第五十八条把他关进了监狱。他是一九五五年获释的。如果把这个传记详细展开来写,它可能向我们说明最近数十年俄国人的命运中的许多问题。此外,科莫夫还是一个典型的劳改营作业班长,是一个“古拉格之子”(甚至在苦役劳改营里他也敢在全体点名时冲着长官喊:“为什么我们营里实行法西斯的制度?”) 最后,如果在这一章里加进某个在人品和观点的忠贞方面出类拔萃的社会 ![]() 也许把某个穷凶极恶的內务部分子如加拉宁和扎维尼亚金之流或某个不那么有名的人物的传记放在这里也是非常得体的。 但这一切显然命中注定不能由我来完成了。当我在一九六八年初截止这部书的写作时,我不指望今后再有机会回到群岛的主题上了。 不过就这些也已经够了。我和它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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