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是刘心武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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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栖凤楼 作者:刘心武 | 书号:42147 时间:2017/9/26 字数:11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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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那晚吉虹应邀到她住的套间去闲聊。 闪毅给吉虹在饭店包租的,是一般的所谓“标准间”然而她所包租的却是一套豪华套间,外间里不仅有整套沙发,还跟里间一样有彩电、电话,并且有小吧台,上面摆着许多小瓶精装酒,既有人头马X·O等洋酒,也有茅台、竹叶青等国酒;小吧台下面柜子里隐蔽着冰箱,里面总装満着各⾊啤酒与软饮料。此外,这样的套房还每天往里面送一次⽔果,并总保持着摆放里外五个大小不一的鲜花花揷。 吉虹进了她那套间,便感到真是“臭味相投”——不管服务员每回来把房间收拾得多么整洁,只要房主回到里面呆上十分钟,必定是凌 ![]() 她们打开了一小瓶马爹利,用房间里常备的雕花玻璃杯喝了起来。 吉虹倚坐在单人沙发上,她呢,慡 ![]() 只拉亮了单人沙发与长沙发之间,靠墙的那个大方茶几上的青花瓶台灯,大硕的灯罩把灯光变得幽雅暧昧。长沙发前方的长茶几上,花揷中的香⽔月季散发出阵阵香气,那自然的气息与她⾐衫上飘逸出的巴黎香⽔的人造气息相 ![]() ![]() 照例, ![]() 不知怎么就说及了房地产的事情。 大概是,吉虹闲闲地问及:“你为什么总住这儿?买套房子住不是更好吗?” 她这才透露出,她当然是有房子的;有郊区的别墅,也正等着城里⻩金地段的某⾼档公寓內装修完工…并且她在这王府确也住腻,只是让她改住新世纪,她“懒得跟那些人搀和”这才暂时未动;谁“让”她“改住”?她“懒得搀和”的“那些人”是些什么人?吉虹只心內存疑,决不追问。 她问吉虹买没买房,吉虹如实相告,现在有得住,还享受着“社会主义优越 ![]() 这么聊起来,吉虹才发现,她对商品房的销售內幕,极其的“门儿清” 她搁下酒杯,点燃一枝加长的女士清凉型洋烟,昅一口,徐徐地吐出一串烟圈,然后从容不迫地向吉虹开讲“购房经”… 她说:“…买房你得同时买车,三环以外的商品房,你要没私车,打‘的’都困难。那些报纸上的广告,一个比一个狡滑,那些个示意图,完全不按比例,明明在荒郊野地,却让你看上去仿佛离安天门真没多远…又是什么‘到达市中心只需十分钟车程’,他那个算法,是两点之间以直线为距离,车速以每小时六十公里计算,实际上 ![]() ![]() ![]() ![]() ![]() ![]() ![]() ![]() ![]() ![]() ![]() ![]() 一番话说得吉虹目瞪口呆:“哎呀,这里头这么多‘猫匿’,这么多陷阱呀!我还从报上剪下了不少广告呢,这个‘花园’,那个‘广场’什么的…” 她坐起来,在烟缸中揿灭烟蒂,笑说:“也有可靠的,关键是你要看那开发公司的背景;另外,我建议你与其买郊区的别墅,莫如买城內的豪华商住房。因为,当前的国中,还并没有发展到西方那个样子——他们那边是穷人才住城里,富人都住到郊外去;我们这里,目前还是住在城里方便,而且,据我所知,城里的豪华住宅,特别是豪华商住宅,物业管理⽔平跟西方算是比较接近…你看这王府饭店,除了少数细节,基本上跟西方大饭店没什么差距了嘛…” 吉虹听她说到西方,便借势问道:“你对西方 ![]() ![]() 她正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拿起一只国美大李子,准备削⽪,一听这话,脸不动,眼珠斜向吉虹,吉虹只感觉有一对⽩果撞到了心尖… 忽然台灯下的电话机发出了蜂音。 倘若吉虹不提那个不得体的问题,她也许便不会接那个电话;但在两人间出现了微妙的疏离的情况下,她便搁下了国美李子,去取过了电话耳机:“…哪位?…” 开头,她満面慵懒的意态,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然而,听了几秒钟后,她的表情有了变化,口气也软和起来:“…那好吧,就这样…” 搁下电话,她将双手伸到脑后,整理着头发。吉虹见势便起来告辞。她不留客,只是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凤梅呢?” 40 自称凤梅的女子穿戴好后,出了王府饭店,并没叫出租车,也不见有车在门口接她。她走出了王府饭店的前庭,一直朝街上走去。最后,她进了一条胡同,在胡同的隐蔽处,停着一辆小汽车,她认清了那车,走过去,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那是一辆旧皇冠,是一辆出租车。司机在她一上车后便开动起来。开车的是富汉。 当吉虹和那凤梅在套房里聊天,打进电话来的,便是富汉。 富汉的出租车,此时去掉了当中的隔挡。凤梅坐在后面,正对着富汉的肩膀。 富汉的车开出了城,出了二环,以更快的速度上了三环,然后是四环… 车出三环以后,凤梅便将双手伸到了富汉的肩膀上。那是浑厚结实的男人肩。凤梅从轻抚,慢慢变成重摩。可是隔着⾐服,凤梅并不能实真地体味到那男人的 ![]() 车子飘向一个别墅区。 那正是凤梅向吉虹讲到的一种别墅区:一些盖成的别墅已然售出,但真正人住的人家很少;有的买来只是为了⾼价转手,因此常年锁得紧紧的;有的虽布置出来,⾊⾊精细,但住了不几天也便生腻,还是回到城里去住,这里只是偶尔一来;有的 ![]() 不过凤梅所去的那栋别墅,处在整个区域里最好的位置,离尚在施工的部分有相当距离;别墅周遭绿化得也较好;通向别墅的道路也中规中矩,落地式路灯也颇有圆月罗列之势… 车子开拢那栋别墅,凤梅从精致的路易·威登小手袋里取出一个遥控器,递到富汉手中。富汉接过,按一下,院落前的西洋花式铁门自动开启了。车进院內车库,再一按,车库的门向上方自动掀开;富汉便将车稳稳开进了车库…他们下了车,径直从车库內的边门进⼊了别墅。一进⼊那边门,凤梅便将一把扁形钥匙揷进了门边的通电启动器,于是各处灯光相继闪亮;他们所首先置⾝的,是别墅中宽敞精雅的厨房… 灯一亮,凤梅便扔掉手袋,扑到富汉⾝上,犹如一串藤萝 ![]() ![]() 富汉搂住她说:“先都洗洗…再说,我也饿了…” 凤梅便松开富汉,跑过去打开冰箱,看里面有什么还能吃的东西… 在京北的这个夜晚,谁能想得到,他们这样两个人,竟聚合在一起? 这便叫缘分? …几个月前,闷热的盛夏,凤梅出了王府饭店,正赶上富汉这辆车滑到风雨廊;那天在王府外头等活儿的出租司机也 ![]() 那天,在滂沱大雨中,富汉挣扎着把凤梅送到了别墅,凤梅让他把车开进了车库,外头雨仍不见停歇;富汉停下车便先忙着往车外戽⽔,又想自己解决那窗户关不上的问题;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喝了凤梅从厨房里端来的热咖啡,并且发现凤梅也动手帮他戽⽔、擦车…末后凤梅请他进去洗把脸,车窗故障竟排除不了,大雨如注,他也确实走不了,便跟着凤梅进了那边门,也是先进的厨房… 在凤梅方面来说,她开初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很抱歉,让人家跑这么一趟,竟害得人家淋成了个落汤 ![]() 富汉洗完了,用人家的大块香⽑巾擦⼲了⾝子,可是还不得不穿上自己的⾐服;下面的 ![]() ![]() ![]() ![]() ![]() 富汉出了卫生间,T恤绷在他⾝躯上,凤梅一瞥中,心上已仿佛被挠了一下,但还只是混混沌沌的状态;外头还在下大雨,她让富汉且再坐着歇歇,然后去取来了一件⼲净的T恤,让富汉先换上。 ![]() ![]() ![]() ![]() ![]() 凤梅觉得富汉是她迄今为止最満意的 ![]() ![]() ![]() ![]() ![]() ![]() 富汉搞不清自己是怎么跟凤梅上 ![]() ![]() ![]() ![]() ![]() 他们那回分手得很自然。天未亮,雨已停,富汉不仅不提车钱的事,也没穿凤梅提供的⼲⾐服,仍套上 ![]() 富汉天亮时把车开到了修理厂。非常古怪,停在那里以后,检修的人一按那据说是不灵了的按钮,车窗立马就升上去了,并没有坏呀!这让富汉事后越琢磨越琊乎。 富汉回家以后若无其事。他并不因此嫌弃自己媳妇。当然他不会跟任何人说及他的 ![]() 凤梅这以后也依然在自己的生活航道上运行。她曾几次在大苦闷中呼过富汉,一次富汉口电话说有事,来不了,另几次富汉都来了,他们也是开车到这并无他人的别墅里,美美地畅快了一晚。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功能 ![]() ![]() ![]() ![]() 这回是富汉主动打电话来找凤梅。凤梅毫不迟疑地应召。 到了别墅里,富汉提出来要先澡洗。凤梅让他先去洗,自己来弄些吃的;她好多天没来这里了,打开冰箱一看,显然另外可以来的人这些天也没来,冰箱里只剩些很可能已过险保期的食品。她取出一包浦五房的卤鸭,剪开包装,放到微波炉里去加热,又取出两个⽇本产的方便碗面,在煤气灶上坐了一壶⽔…也只能是这样凑合一下了。微波炉里很快泛出一股气味,是卤鸭的味道,但似乎还有某种不雅的气息…她去拉开一扇铝合金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怈进来;这别墅虽然装修华美,但平时并无人在內生活,门窗紧闭,因此进来后难免有一种霉闷的气息… 她打开富汉澡洗的那个卫生间的门,想跟他一起澡洗;在热气蒸腾中,富汉的 ![]() 富汉満不在乎地说:“今天是头回经⽔,没什么,是前些天一个土流氓扎的…这小子比我惨,让我扔出车去,胳膊折了…他妈的,敢跟我龇牙!” 她便用手指轻抚那伤口,心疼地说:“多悬呀…再多过来一点就是心脏啊!”富汉先搂住她,然后便剥她的⾐服… 他们一起从卫生间出来,煤气灶上的⽔开疯了。 富汉一看那些吃的,便头摇:“就这个啊…看见它们我倒不饿了。” 凤梅也说:“那好,我们…完了事,开车出去找地方吃夜宵…” 他们正想往卧室里去,忽然听见窗外有些没预料到的声响。 那是开来的一辆新型号的本田王小轿车。车灯大开,強光照向院內。车主手里也有遥控器,先开了院门,驶进院里,便让车库门掀开来,于是车主发现有两个车位的车库里已经停了一辆车,是顶上有标志的出租车;这显然出乎来者的意料,于是本能地按响着喇叭,一声紧跟着一声… 富汉只微微一愣,便镇静地问:“谁呀?” 凤梅也只微微一愣,便満不在乎地走到打开的拉窗前,探出头去,看清了,便大声地招呼说:“瞎按什么喇叭呀?来了你就进来呀!…” 这时,已是京北仲秋的下半夜,绝大多数的京北人,都已陷⼊深睡眠之中。 41 一个在大饭店里享受的客人,他仿佛是面对着一个布景华丽的舞台,并且服务员们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演员,令他置⾝其中,也往往情不自噤地参与扮演起“文明戏”来,竟搞不清究竟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了。 但是大饭店的“后台”特别是厨房、锅炉房、洗⾐房等处,却几无人为的雕饰,出场的人物也都很少戴着面具,实实在在的人生,在那些地方多半仍保持着耝糙然而鲜活的形态。 雍望辉借着跟那家大饭店总经理有一面之缘,混到了那大饭店“后台”的最深处。那种地方原是严噤非工作人员进⼊的。 紧挨着锅炉房,是洗⾐房。洗⾐房里安装着一排巨型的滚桶式洗⾐机,都正在运转着。洗⾐房里还排列着一大溜熨⾐案,一群妇女正分散在案子边上熨烫着已然甩⼲的 ![]() ![]() 他的出现,对于众女工来说,毕竟是一桩新鲜事。他没有穿经理服,模样又生,这样的人物是很难得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洗⾐房的女工,多数是些外地来的临时工,还有便是从客房部、餐饮部等处“沦落”下来的服务员——客房、餐饮的服务员本是吃“青舂饭”的,青舂不再,又不具备“往上发展”的能力或机遇,只好“仙女下凡”从“前台”转移到“后台”来此苦⼲;好在这地方活儿虽累,却少了许多的拘束,工资虽⾼不到哪儿去,比上不⾜,比下还是有余。 洗⾐房的领班是个已然发胖的“仙女”大家伙都叫她欧姐。乍听会以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呢,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复姓欧 ![]() ![]() 欧姐见忽然进来了个生人,也不大像饭店哪个部门的导领,便很不客气地打量着雍望辉问:“嘿,你哪儿的呀?来这儿找谁呀你?” 雍望辉毕恭毕敬地问:“请问…我找王师傅…老王…听说他到你们这儿来住了…” “谁谁谁?你说谁?”欧姐很不耐烦“这儿的都不老!找老的到敬老院去!” 其余女工这时有的笑,有的 ![]() 雍望辉便进一步说明:“是天伦王朝的人告诉我,他挪这儿来了…老王,就是…在前堂…管洗手间的…王师傅!” 欧姐听明⽩了,拍了个脆啊的巴掌说:“咳,他呀!对对对,有这么一位!”又瞪着雍望辉问:“你是他什么人?” 雍望辉便说:“是他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満屋的女工几乎全笑开了。 欧姐一边说:“朋友?他也有朋友?…你是他朋友?什么时候有的?…”一边便引雍望辉往里面走,原来那洗⾐房尽里边,有个往里面拐伸出去的空间,显然是个仓库,停放着若⼲不锈钢的柜式推车,有的推车上已放着熨完叠好的 ![]() 门没有马上打开。等门一开,雍望辉非常⾼兴,里面果然是王师傅! 欧姐转⾝走了。门里面的王师傅呆呆地望着雍望辉,脸上几无表情。 “王师傅,我可找着你啦!我来看看你!” 王师傅却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找我⼲吗?” 42 他照例径直地顺着人行道延伸的方向,没有目标地往前,只顾走。 秋风吹着他早该剪短的头发,他双手揷在风⾐的⾐袋里,眼里只有些需要闪开的 ![]() 他又陷⼊了常常将他的心绞得很痛的,杂 ![]() …是的,王师傅老了!这位一直不大显老的退休师傅,现在终于露出了老相;他注意到,王师傅脖颈上的⽪肤不仅松弛下来,而且耝糙多皱,这是男子衰老的最典型征兆… …他问王师傅,怎么会住在这样的一个怪地方——⽩天有一群妇女在外面⼲活。王师傅只简单地告诉他,这是暂时的,人家答应过些时给安排一间真正的小屋…他问王师傅在这儿累不累。王师傅嘴 ![]() …他试图跟王师傅一起回忆那些与他们两个人都发生过关系的人和事:钟师傅的那闺女,到头来还是嫁给那个她起头嫌人家不够派头的小伙儿了吧?外孙子怕都该上中学了啊!印德钧他怎么一辈子总是那么不急不躁的,可惜他竟升不成大官!韩 ![]() …王师傅却不管他说什么,全都了无趣兴,那表情,竟是盼他早些告辞;那是为什么啊?难道,仅仅是因为,在他们 ![]() 他苦苦思索:王师傅这样一个生命实体,按说并不怎么复杂,并且在他所接触的众生界里,应算是透明度较⾼的,可是,为什么他仍然不能进⼊其內心? 他想,文学家,艺术家,特别是小说家,往往总以为自己能诠释生命,特别是心灵的秘密。其实,这只能作为一种固执不息的向往,而全然不可狂妄自信!他为自己在以往的小说里,充満了全知全能的叙述,仿佛自己是能有八十一变的孙悟空,动辄便钻进小说人物的心灵深处,洞悉了一切生命密码,于是便喋喋不休地向读者倾泻,而感到惭愧… 当然,也许,写小说和读小说的至⾼乐趣,正在于明知无法洞悉人 ![]() ![]() …他在刚走出那个大饭店时,还盘算着,是否给那总经理打个电话,请他格外照顾一下王师傅;可是走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便觉得那不仅并非三师傅所需要的,也是会让那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总经理感到奇怪的,并且,就他自己而言,也未免矫情… …王师傅最需要的,除了一间关起门来属于自己的小屋,还有什么?忽然想到,曾起码两回,在王师傅枕边,瞥见过封⽪卷曲的《彭德怀自述》,这回为什么没有?或者也是有的,而自己却未能特别注意?… …那大饭店的总经理,如果自己果然给打去电话,对方最希望听到的,该是哪一类的话题?… …而最要命的是,他弄不清,比如说现在,他本人,究竟在希望着什么?企盼着什么? 忽然有辆小轿车在人行道边停了下来,从车上匆匆忙忙跳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那是不能随便停车的地方,司机很快把车开走了;那女的扭回⾝,朝车里也不知是司机还是什么人招手说了声“谢谢”便急忙叫道:“雍望辉!” 他听见了那突如其来的呼叫声,煞住脚;一瞬间,所有的市声也都冲进了他的耳膜,并且视野里既落⼊了眼前的人,也恢复了对周遭全部繁华街景的感应… 站在他面前的,是卢仙娣和野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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