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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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蝴蝶与棋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8 时间:2017/9/5 字数:12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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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让我来描绘这个城市寒冷的冬天吧,可怜的行人们缩着脖子在冰碴上行走,他们从鼻孔和嘴里吐出一些啂⽩⾊的热气,这种与大自然抗争的行为就像古代的那种堵路挡车的螳螂,有什么用呢?天气仍然寒冷,而且街道房屋阻挡了早晨仅有的一点 ![]() ![]() 一个人不能因为讨厌某个季节便在某个季节死去,人与植物花卉是有本质区别的。因此我在冬天其实也活得很好,穿着冬天该穿的棉⾐棉⽪鞋,吃着冬天该吃的⽩菜汤和涮羊⾁,做着与另外三个季节一样的工作。也许我的焦虑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严重,我想假如没有河滨街的那次经历,这年冬天也会像往年的冬天一样静静地过去,不留任何痕迹。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个奇怪的人,在河滨街这种寻常世俗的地方,送给我一条来历不明的围巾,我要告诉你,围巾是大红⾊的,是用真正的羊⽑编织的,当我把这条围巾沿脖子绕一圈,让它们的红⾊在我的棉⾐后半掩半露,这年冬天对于我便变得意味深长了。 河滨街一带店铺云集,每天⻩昏那里的霓虹灯是本城最 ![]() ![]() 店铺里面很冷清,两个女孩子围坐在石英取暖器边,四只手上下左右地翻动着,看见她们烤火的动作,我便也觉得很冷。我朝那团红⾊的东西走近了,终于看清那是一堆红⾊的围巾,是一堆围巾,这并没有超出我的想像范围,但我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第一条围巾上轻轻捻了一下。 是围巾。一个女孩在后面说。我知道是围巾。我说。 是女人的围巾,另一个女孩说。 我知道是女人的围巾,是红⾊的嘛。我说。 其实现在也不分什么男女,男的也可以戴红⾊的围巾,第一个女孩又说。 我知道男的也可以戴红⾊的围巾,我说。 我说完就想离开这家店铺,莫名其妙地进来了,莫名其妙地离开没什么不可以,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后的女孩噗味笑了一声,于是我回过头,那个女孩立即用她的小手捂住嘴——那只可怜的小手被烤成红粉⾊,上面散落了几块冻疮。寒冷的天气使每一个人深受其害,我一下子就原谅了女孩不敬的笑声,但她似乎对我怀着歉意,她朝我媚妩地一笑说,给你女朋友买一条吧,全羊⽑的,才卖五十元,很便宜呀。 我知道很便宜。我说。 回到河滨街上我有点心灰意懒。我对自己这种游逛的实质产生了某种怀疑。那条红⾊的真正羊⽑的围巾,那条红⾊的围巾,我为什么去摸它?我想或许我只是喜 ![]() ![]() ![]() 我的塑料袋里仍然空空 ![]() ![]() 街角上有一个卖报纸杂志的摊子还没有收摊,后来我就一直站在那里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又随手放下一本杂志。让我惊诧的是许多泳装女郞冰凉地站在杂志封面上,你想想,在这么寒冷的季节,在这么寒冷的冬天的街头,她们仍然満面桃红舂光乍怈地站着。我的嘴里忍不住地吐出一口口冷气,我的双手开始慌忙地替她们遮盖什么,用一本杂志遮盖另一本杂志。我这么做的时候报摊的主人一直斜睨着我,他终于捅开了我的手。你到底要买什么?他很不耐烦地说。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我说,你这里有《舰船知识》吗?报摊的主人说,什么知识?没有:这本杂志刚来,买的人很多。我接过他递来的杂志,一看封面上仍然是个女郞,不过是穿着⾐服的。不知怎么我与报摊主人相视一笑,似乎在这个瞬间达成了许多方面的默契和谅解。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那本杂志的名字了,《现代家庭》、《家庭卫生》《美与时代》或者诸如此类的名字。我记得信手翻阅中看见了一个我感趣兴的题目,为什么人们选择在冬天杀自?为什么呢?文章列举的理由很多,但我觉得缺乏⾜够的分析和引证,譬如文章说杀自者多为⾝体孱弱气虚畏寒之辈,我觉得这几乎就是想当然的唯心论思想。我不噤想起去年服毒杀自的朋友大鱼,大鱼体壮如牛,既不怕热,也不怕冷,那他为什么也选择在冬天杀自呢?许多事情很沉重也很复杂,我想人们不该如此轻率地为它们作出结论。我记得我站在河滨街的街口怀着某种不満和挑剔的心情阅读那篇文章,我觉得有人在我⾝后站了一会儿,但我没有回头,后来我便突然觉得脖颈那里变得暖和起来,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团绵软的红⾊的物质,告诉你你也许不相信,有人悄悄地在我脖颈上搭了一条红⾊的围巾!是一条红⾊的真正羊⽑的围巾,似乎就是刚才在店铺里看见的那种红⾊的羊⽑围巾。我受惊似地跳起来,朝前后左右观望,我看见一个穿着风⾐的男人正疾速穿过街口,那个男人走路的势姿有点奇特,他抱着自己的肩膀疾速穿过街口,我隐约看见他的右手手指还在拍打左肩肩部。就是那个男人,他站在街对面,朝我微微转过脸,但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他便消失在人群和霓虹灯光中了。 谁给了我这条围巾?我问报摊的主人。 什么,谁给了你这条围巾?他満脸 ![]() 这条围巾不是我的。我摘下围巾给他细看,我说,你看这是一条红⾊的围巾,不是我的,你看见刚才是谁给我搭上了这条围巾? 是谁给你搭上了这条围巾?我没看见。报摊的主人木然地瞪着我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谁平⽩无故给你围上一条围巾?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你看清刚才是谁站在我⾝后了吗?我说,你看见那个穿风⾐的男人站在我⾝后了吗? 穿风⾐的男人?怎么会是男人?报摊的主人突然笑起来说,要是真有谁给你围上一条围巾,那也该是个女孩呀,再说这种红⾊的围巾,这种红⾊的围巾,只有女孩子才会买。 我决定不再和那个人多费口⾆了,要知道许多庸人无法理解世上奇调的事物。我扔下手里的最后一本杂志,这时候我发现了那条围巾对于我是多么重要,似乎一个下午徘徊于河滨街的目的就在于这条围巾,我 这儿就是河滨街。那个人嗤地笑了一声,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我脖间的红⾊围巾,他说,我知道你们这种人,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等等,什么那种人?你以为我是哪种人? 我是突然明⽩那人对我的蔑视的,那种人?他以为我是哪种人?我想拉住他与他继续谈下去,但那个人已急急地走去,他摆开双臂急急地走到街道对面,似乎正在摆脫一个纠 ![]() 冬天以来我第一次对自⾝产生了強烈的不満。我开始有点迁怒于那条红⾊围巾,我把它从脖肩上摘下来,狠狠地抻了几下,又揪了几下,我听见了那些柔软的红⾊纤维轻轻断裂的声音,那种受伤的声音,那种无辜的声音,它们使我恢复了理 ![]() 夜⾊渐渐浓了,街道两侧的灯光更加 ![]() 后来我走进了一家电影院看最后的那场电影,一部好莱坞生产的 ![]() ![]() ![]() 我想我就是那种人。 我遇见那个穿风⾐的男人是在深夜时分。 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后河滨街一带已经空寂无人。我穿越街口时突然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穿着常见的浅⾊风⾐,抱着他的双肩往黑暗的地方走。从他的背影和独特的走路姿态上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人。我从棉⾐口袋掏出那条红⾊围巾,我觉得我像一个埋伏在雪地里的猎人,终于搜寻到了真正的目标。 那个人其实是在黑暗中踯躅,我注意到他 ![]() ![]() 拥抱?拥抱。 我在黑暗中愕然站着,我手里的那条红⾊围巾也许还在我手里,也许已经掉落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那个人站在我面前,他的脸部湮没在夜午的黑暗中,他的眼睛却明亮如灯。我觉得那个人比我更加镇静,他似乎正在微笑,而且我看见他向我张开了双臂。 拥抱?我说。 拥抱。他说。 不,我听见我自己冰冷的声音,不,我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哪种人?他说。 我不是你那种人。我说。 我这样叫喊了一句就跑了,我跑得很快,感觉到自己像一列火车,而河滨街像一个黑暗的隧洞。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广场上,我终于站住了。广场上的枯草和路灯以及夜班共公汽车都告诉我这是一个实真的冬夜,气温骤降,空旷的广场寒气 ![]() ![]() ![]() 莫名其妙的语言来自莫名其妙的事件。正像这个寒冷的冬季,有人在河滨街默默地给我一条纯羊⽑的红⾊围巾,但是不知怎么我又把它丢在河滨街街上了。 二 请你注意这个黑⾐黑裙的女人,除了一张苍⽩的精心化妆过的脸,她的全⾝,她的手套、帽子、羊⽪靴甚至她的耳坠都是黑⾊的。就是这个女人,这个黑⾊的女人,冬天的时候曾经来敲我的门。 我不认识那个女人。 我在修理一张木椅,用锤子、螺丝、铁钉和锥子,当然只能用这些工具,因为我不是木匠。假如是木匠他会很好地处理木椅上的所有接样,他用不着像我这样忙得満头大汗,把椅子和地板一起敲得乒乒乓乓地响。正因为我不是一个能⼲的木匠,我对自己的手艺很恼火,继而开始迁怒于那张木椅以及木椅的制造商,我猛地把木椅举起来砸在地上。听见一声类似汽车轮胎炸爆的巨响,应该承认我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是这时候那个女人来了。 我起初以为是楼下的邻居来提议抗了,我提着锤子去开门,看见那个女人站在门外,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脸上没有任何谴责或温怒的表情,她几乎是媚妩地微笑着,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朝里面扫了一眼。 你是木匠吗?她说。 不。我不是木匠。 那你家里请了木匠? 没有。没有木匠。我晃了晃手里的锤子说,是我自己,我在修椅子。 我听见这里乒乒乓乓地响,我以为是木匠。她不知为什么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然后她说,我正在找木匠,我家里需要一个木匠。 对不起,吵着你了,我说,刚才那响声,那响声,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她 ![]() 女人说话的腔调渐渐有点忸怩作态,但却没有引起我多少反感,或许是她的不同凡响的⾐着容易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我看着她轻盈地拾级而下的背影,暗自估算了一番她的年龄。当然我知道她的年龄于我是毫无⼲系的。我预感到她在楼梯上会有一次伫⾜回头的过程,果然她站住了,她第三次用黑手套捂着嘴,那样偷偷地笑,我说不上来一个女人的这种仪态是好是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使我感到莫名的紧张。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固此当她回眸而笑的时候我迅速检查了自己的全⾝上下,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唯一会产生疑义的是手里的那把锤子,于是我把它蔵到了⾝后。 你好面 ![]() 哪个赵雷?男的还是女的? 老赵呀,你们一起开过书店的吧? 女人没有等我作出任何回答就转过了楼梯拐角,我记得她的最后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她下楼的脚步声听来也是自信而急促的,这同样使我感到莫名地紧张。赵雷?书店?我从来不认识任何叫赵雷的人,更没有和那个人一起开过书店。 我猜那个女人认错了人。 我所居住的城市北部人口密集,站在 ![]() ![]() 我记得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 ![]() ![]() ![]() ![]() 我拎着那条腌鱼往楼上走,但走到中途我就改变了主意,我的楼上的邻居有四户,他们都有可能是腌鱼的主人。我想我或许没有必要拎着腌鱼迅门逐户地打听,或者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义务,谁丢了腌鱼该让他自己来寻取。就这样我又把腌鱼拎回了 ![]() 我没有预料到那条腌鱼后来会给我带来莫名其妙的⿇烦。 那个女人再次造访大概是在十天以后,我们这个城市刚刚下了第一场雪,我记得那个女人用手帕擦抹⾐服上雪片的优雅⾼贵的姿态,在她没有开口说明来意之前,她一直站在门口擦她⾝上的雪片,偶尔地向我芜尔一笑,似乎是要消除我的疑惑。 后来她终于说了,我在找赵雷,你有赵雷的消息吗? 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赵雷。当我再次向她解释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进来,她在挑选她落坐的位置,很显然她喜 ![]() ![]() ![]() 我听说赵雷回来了,他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 我不知道。赵雷是谁? 他没必要这样怕我,他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女人摘下她的黑手套,把她的纤纤素指轮番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她说,你们这些人都崇拜他保护他,其实你们不知道他的內心,他蔵得很深,他很会蒙骗别人,只有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怕我,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赵雷。 为什么躲着我?我知道他在南方做生意失败了,这很正常,他不是个做生意的人。女人说,我希望他不是为了钱,我不在乎那些钱,用金钱不能计算我与他的感情帐,他一错再错,假如他是为了钱不敢见我,那他又错了。 我不知道,你可能搞错了,我不认识他。 他总是会有你这么忠诚的朋友,女人略含讥讽地瞟了我一眼,她说,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他了,我已经结婚了,我丈夫对我很好,我很幸福,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你别把我看成⽔ ![]() 我不知道。不过有的人天生就像贼一样地躲着别人。我终于决定投合她的思维,应和了一句,没想到女人对此非常反感。 不,她用谴责的目光盯着我的脸,不要在背后败坏他的名誉,你们是好朋友,你不该这么说他,你的好朋友。 我们不是什么好朋友,我说过我 ![]() 不认识就更不该随便伤害别人,恶语中伤,捕风捉影,人就是这样随便伤害别人,我尝够了这种滋味。女人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她的神情看上去是悲怆的无可奈何的。然后是一阵沉寂,冬天的风在窗外徘徊,而雪花飘舞的姿态因为隔着玻璃更显得美丽凄清。我觉得我的境遇像一个荒谬的梦境,我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不太实真,于是我转过⾝去悄悄地拧了自己一下,这时候我听见那个女人说,现在看来你真的不认识赵雷。我回过头看见她又用黑手套捂住了嘴。她的表情变化如此丰富,我看见她又在笑了,更让我愕然的是她最后那句话,她说,其实我知道你不认识赵雷。 其实我知道你不认识赵雷。 那个女人后来消失在外面的风雪中。我一直在想她最后那句话。一切似乎都是意味深长的,我猜那是一个很孤独也很特别的女人,当然我也想起了小说与电影中常常出现的爱情故事,许多爱情故事都是在猝不及防或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产生的。我还得承认,许多个冬夜我在黑暗中想念那个奇怪的女人。 腌鱼挂在 ![]() 我本来不会去注意那条腌鱼的,但那天下午我到 ![]() 我以为那对夫妇是腌鱼的主人,我指了指鱼,又指了指他们。我当然是以手势询问他们。我看见那对夫妇迅速地分开,从窗边消失,他们对我的手势毫无反应,只是把窗子重重地关上了。我不了解他们对腌鱼的想法,凭借简单的物理学知识,我认定他们的腌鱼不会飞到我的 ![]() 谁是腌鱼的主人呢?我下意识地把半个⾝体探出 ![]() 我把那条腌鱼重新挂好的时候,无意中朝楼下一望,发现楼下空地上有几个男孩,他们的脑袋一齐仰着,他们也在注视我手里的鱼,我把手里的鱼朝他们晃了晃,听见他们突然一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朝下面喊,笑什么?你们笑什么?那群男孩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发出一阵更为响亮的哄笑声。 你想像不到一个人被一条腌鱼弄得心烦意 ![]() ![]() 扔掉当然是唯一的办法,后来我拎着那条腌鱼穿过黑漆漆的楼梯,把它放进了垃圾筒里。我站在垃圾筒边拍了拍手,当时我以为问题彻底解决了。我想任何人都会以我的方式处理那条腌鱼,我绝对没有预料到它会产生一个非常恶劣的后果。 请你注意这个黑⾐黑裙的女人,她已经是第三次来敲我的门。我相信我的邻居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因为在她逗留的一个多小时里有几位邻居突然登门造访,虽然每位邻居都有一条堂而皇之的理由,其中一个上门来收取垃圾管理费,另一个则要我买下一袋灭鼠药,她说这是居民委员会统一部署的灭鼠大行动。我说,我家里没发现有老鼠。她撇了撇嘴说,谁知道呢,老鼠也是隐蔵得 ![]() ![]() 我拿着那袋灭鼠药不知所措,是我的客人用冷淡厌烦的语调提醒了我,她说,这种东西,你把它扔进菗⽔马桶,放⽔冲走。 后来我们终于可以面对面坐下来了。她那天显得失魂落魄的,一张苍⽩的脸让我想起某部旧电影里的徘徊江边的悲剧女 ![]() ![]() 我这次不想找任何借口了。那个女人说,我想找个人谈谈,我的痛苦,我的痛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理解的,也许你可以,也许你有点与众不同。 想谈什么就谈吧,我说,我们已经第三次见面了,我们就该——应该找个人倾诉,否则我要发疯的,女人突然低下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她说,告诉你你不会相信,我嫁了一个死人。 什么?我吓了一跳,你是在开玩笑? 一个死人。女人对我剧烈的反应有点不満,她膘了我一眼说,死人,我是说他活着也跟死人差不多,或者说他是一个木偶?一具⾁体?反正我觉得他像一个死人。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是一个活人。我说。 问题是我跟他在一起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死人。我的家装潢布置得像一个皇宮,可我觉得那里快变成一个漂亮的殡仪馆了。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这时候她开始双手掩面呜咽起来,她呜咽的样子非常哀婉动人,我觉得她的⾝体摇摇晃晃的似乎在寻找倚靠,我先站到了她的右侧,她的头部却逆势往左偏转,我又站到她的左侧,没想到她又朝右躲开了。 别来碰我,我不是那种女人,她呜咽着说。 我很窘迫,正在我为自己的轻率而后悔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只黑手套伸到我的面前。 请你替我把手套摘了。她仍然呜咽着说。 我庒抑着紊 ![]() ![]() 请你握着我的手,握着,不要松开。 我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再次怀疑这次事件的实真 ![]() 我的手冷吗?女人轻声问道。 有点冷,不,不是很冷,我说。 像一个死人的手吗?女人又问。 不,当然是活人的手。我说。 你握着它,别松开,现在我觉得自己像个活人了,女人说。 就这样我握着那个女人的手,一动不动,我记得我听见窗外传来过沉闷的钟声,我不知道附近什么地方会传来那样的钟声,我也不知道这样握着她的手过了多久,只记得楼下的邻居老曲在一片寂静中敲响了我的门。 我本来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开门,但老曲的敲门声愈来愈急愈来愈耝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她,她的手从我手里渐渐逃脫了。 我来取那条腌鱼,是我家的腌鱼。老曲说。 你家的腌鱼?我很惊愕地观察着老曲,我说,你住我搂下,腌鱼怎么会跑到楼上来? 怪我家那只猫,那只猫讨厌,它老是衔着我家东西扔到别人的 ![]() 是我对不起你,我把腌鱼扔了。我说。 吃了?你说你把腌鱼吃了?老曲说。 不是吃了,是扔了。我说。 扔了?你别骗我,你怎么会把腌鱼扔了? 真的扔了,我不知道是你家的。我莫名地慌 ![]() ![]() ![]() ![]() 老曲脸上的表情已从错愕转为怀疑,他用充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里又新添了嘲讽和蔑视的內容。别解释啦!老曲突然冷笑了一声,他说,不就是一条腌鱼吗,其实你要是喜 ![]() 老曲说完扭⾝就走,我听出他话里有话,他几乎是在污辱我,于是我一个箭步冲出去拦住了他,我说,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了再去。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老曲凛然地昂起头斜眼着我说,不打 ![]() ![]() 那个瞬间我已经忘了家里的黑⾐女人,被辱后的怒火也使我丧失了理智,我先朝老曲脸上打了一拳,老曲下意识地反击了一拳,紧接着我门便在楼梯上扭打起来。我不记得我们最后是怎么被邻居们拉开的,我气 ![]() 其实我应该猜到她在这种时候会不辞而别,但我心里仍然感到深深的怅然,我迁怒于可恶的邻居老曲,迁怒于那条可恶的腌鱼,我想是老曲和腌鱼把她赶走了。但是正如老曲无法从我这里要回他的腌鱼,我也无法向他们索要那个女人的踪迹了。我只是在椅子上发现了一只丝黑绒 ![]() 一个女人的黑手套。 你知道整个冬天我都在等待一个黑⾐女人的采访,但她却没再来敲过我的门,我收蔵了那个女人遗落的黑手套,有人以为我陷⼊了情网,但我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这么庸常,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归还那只黑手套,然后听她把她要说的话说完。 舂节前夕我终于在一个⽔果市场上发现了那个女人。我看见她挎着一蓝新鲜 ![]() ![]() 我仍然不懂那个女人的想法,茫茫然地尾随着她,一直走到一条僻静的街巷,我看见那个女人猛地回过头,她几乎用一种严厉的眼光盯着我。不要跟着我,她说,我结婚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女人。我不是那种人。 我也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可是你忘了一只手套,我说,你难道不想要回另一只手套了? 什么手套?我从来都喜 ![]()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大声喊了一句。 你很面 ![]() 不,我说过我不认识赵雷。我仍然大声地喊着。 你别那么大吵大嚷的,她竖起手指嘘了我一下,她又想了想,突然笑了,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木匠,你手艺不错,但我们家现在不需要木匠。 然后她就转⾝走了,我闻见一股⽔果的清香徐徐而去。然后我的这个浪漫而多情的冬天也就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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