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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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米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2 时间:2017/9/5 字数:92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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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又凉的一天,从米店里传出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接生婆举着沾満⾎污的双手跑到院子里,她对五龙大声喊道,五龙,恭喜你得了个胖儿子。 五龙正在玩纸牌,纸牌歪斜地排列成五行。摊在地上,风不时地把它们吹动,五龙就捡了些石子庒着,但是牌依然不通。他把牌一张张地收起来,眯起眼睛看着接生婆的手。那只手上的⾎污让他联想到枫杨树乡村宰杀牛羊的情景。他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说。现在他靠一只眼睛辨别所有事物,另一只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五龙推房开门的时候听见绮云在评论婴儿的相貌,她说,这孩子长得多奇怪,他谁也不像,不知道像谁。五龙看见织云蓬头垢面地躺着,从窗榻间透进的光线横在她苍⽩的脸上,很像一柄小巧的⽔果刀,绮云抱着婴儿坐在 ![]() 襁褓里的婴儿仍然咿呀地啼哭着,他的小脸和⾝体呈现出一种红粉的透明的颜⾊。五龙一边捻着纸牌一边俯⾝看了看婴儿,他说,谁也不像,像一条狗息,刚刚落地的小狗都是这种模样,⺟狗下小狗我见得多啦。他转过脸又看了看 ![]() ![]() 这天夜里五龙刚刚睡下,听见外面有人在咚咚地敲门。五龙趿着鞋子去开门,看见米店外面站了一群人,他举起油灯照了半天,发现是六爷和他的家丁来了。狼狗在六爷脚边转着圈,突然响亮地吠叫起来,五龙站到门后让他们走进米店,他看见对面铁匠铺和杂货店的门窗也打开了,街坊邻居都在朝米店这里张望。 我来抱我的儿子。六爷对五龙说,有人告诉我织云的孩子像我,我家里的女人怎么劲使也生不出儿子,你的女人倒替我传宗接代了。我要把儿子抱走,你不会拦我吧? 不会。五龙在黑暗中摇了头摇,他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嘴里嘀咕着说,为什么要拦你?这米店上下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这就好。我创你还算懂事。六爷说着在五龙的背上轻轻推了一把,他说,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知趣,我会解散我的码头兄弟会,我会扔掉 ![]() 五龙琢磨着六爷的话,他不明⽩对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五龙深知自己从来不去品尝蛇毒,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一条伤人的毒蛇吗?他站在房门口,把油灯的捻子捻大了推房开门。他看见织云坐在 ![]() ![]() 你果然替我生了儿子。六爷走过去在织云的红颊上拧了一把,夺过了那个花布褪褓,他端详着怀里的婴儿说,果然像我,看来我真的要把儿子抱回家了。 不行。织云突然拍着 ![]() 别跟我犟。六爷把婴儿递给一个家丁,他的一只手远远地伸过去拉了拉织云的发绺,你知道你犟不过我,你就安静一点坐你的月子吧。 织云呜呜地哭起来,织云一边哭一边骂着脏话,然后她抬起泪眼对六爷喊,我呢?你让我怎么办?你说话就像放庇,你怎么不抬轿子来?你说过只要孩子是你的就接我走,现在怎么光要孩子不要我啦? 我六爷说话从来都算数,六爷挥挥手笑起来,他嘴里的金牙在灯光下闪着炫目的光泽,六爷说,我都收了五房姨太太了,还怕多收一房吗?不过花轿就免了,织云你回头照照镜子,你自己看创你这副模样,配不配坐我吕家的花轿。 随你怎么糟践我吧,织云擦着眼泪说,我反正是不要脸面了,我想来想去,下半辈子就要 ![]() ![]() 没有人来接你,要来你自己来,六爷嬉笑着朝门外走,他想起什么又回过脸说,你可要等坐完月子来,否则我会把你轰出去,我最恨女人坐月子的丑模样,多晦气。 五龙和绮云一前一后站在门外,看着六爷和家丁们涌出来,婴儿在家丁的怀里拼命地啼哭着,五龙注意到婴儿红粉的脸上挂満泪⽔,他奇怪这么小的婴儿已经长出了泪腺,绮云在他的⾝后低声骂着,畜生,没见过这样霸道的畜生,变着法换着花样欺负人。他们看着那群人杂沓地走出米店,绮云突然想到什么,追到门外朝他们喊,给孩子找个 ![]() ![]() ![]() 五龙在门外无声地笑了笑,现在他听腻味了,他从地上捡起一 ![]() 五龙在仓房里听见了院里哗哗的⽔声,织云一改懒惰的习 ![]() ![]() ![]() 绮云站在墙角刷牙,她回过头吐出一口牙膏的泡沫,直视着五龙说,织云走了,她去吕公馆,不回来了。 我知道,五龙弯起一 ![]() ![]() 你也该走了。你女人跑了,你还赖在我家⼲什么?绮云的脸转过去,舀了一勺⽔到铜盆里,她往上 ![]() ![]() ![]() 你说的跟我想的不是一回事,五龙⼲裂的嘴 ![]() ![]() ![]() 别靠近我,绮云被五龙 ![]() 五龙在黑暗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回到房间里,他看见织云坐在零 ![]() ![]() ![]() 你给我站住。织云在黑暗中叫起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就不能陪陪我? 让六爷陪你吧,你不是要去做六爷的姨太太吗?怎么不让他来陪你?五龙环顾着沉没在黑暗中的房间,他的右眼在夜里看东酉时总是隐隐地刺痛,他 ![]() ![]() ![]() 米店姐妹在一个秋风萧瑟的下午进行至关重要的谈话。五龙从锁眼里窥偷了室內谈话的全部过程,他看见绮云像一头愤怒的⺟兽,不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尖声咒骂斥责织云,消瘦发⻩的瓜子脸涨得通红,织云垂手站在她对面,织云的嘴 ![]() ![]() 我知道男人都一样,六爷和五龙都是咬人的狗,但是我跟着六爷总比跟着五龙強,六爷有钱有势,我不能两头不落好,现在我只能顾一头了,织云说。 你要去我不拦你,你把五龙也一起带走,这算怎么回事?把他甩给我,想让我嫁给他吗?绮云说。 嫁给他怕什么?他有力气,你也能调理他,我这一走米店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也该要个⾝強力壮的男人帮着撑持店面,织云又说。 亏你说得出口,绮云就是这时候冲上去扇了织云一记耳光,绮云指着织云的鼻尖骂, ![]() ![]() 织云和绮云在房间里扭打起来,她们互相拉拽头发,掐对方的脸。虚弱的织云很快瘫在地上,并且突然掩面啜泣起来,她的⾝体被绮云拖来拖去的,⾐裙发出沙沙的磨损的声音,绮云想把织云拖出房间,但她砸吧,五龙仍然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势姿,往绮云面前紧 ![]() 我讨厌你。绮云扯着嗓子叫道,你别碰我,我说话算话,你再不滚开我就砸你的狗头。 砸吧,我还有右眼,你最好照准这里砸,五龙的手从眼眶上放下来,顺势在绮云的啂峰上拧了一把,他说,你得替代织云,你快嫁给我了。 你在做梦,绮云柳眉斜竖。愤怒和羞辱使她失却了控制,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用力将瓷杯在五龙的头顶敲了一次,两次,她看见鲜⾎从他乌黑杂 ![]() ![]() 又给我一块伤疤。五龙慢慢地摇着头,他的手掌在头顶上抹了一把,抹下了一滩深红⾊的⾎,他竖起那只手掌对着太 ![]() 绮云躲闪不及,她的脸颊被涂上一片粘稠的凉丝丝的⾎痕。绮云觉得自己快发疯了,她脑子里首先想到了⽗亲生前说起的铁斧。她咒骂着奔进⽗亲留下的北房,跪在 ![]() 爹,娘,你们把我坑苦了。绮云呜咽着向米店的幽灵诉说,你们撇下我一个人,让我怎么办?也许我只好嫁给他了,嫁给他,嫁给一条又贼又恶的公狗。 绮云哭累了就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环顾着嘲 ![]() 米店姐妹易嫁成为瓦匠街一带最新的新闻,这件事情的复杂超出了人们想象的范围。女人们在河边石埠上谈论米店,脸上的表情是 ![]() 午后的一阵风把晾在竹竿上的新被单卷出了米店的院墙。粉绿的被单神奇地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最后落在染坊的染缸里,正在搅布的伙计看着那条被单的一半浸没在靛蓝⾊中,另一半搭在缸沿上,可以看见一滩椭圆形的发⻩的渍印。伙计把被单拿给老板,老板又把被单送到了铁匠铺里,他知道那是米店的东西,但是染坊与米店多年来宿怨未消,他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理让铁匠转 ![]() 五龙急匆匆地跑到铁匠铺来取被单,五龙的脸上布満了小小的月牙形的指甲印。铁匠们不肯 ![]() ![]() ![]() ![]() ![]() ![]() 五龙到米店怎么也找不到绮云,他问伙计老王,老王说在仓房里,在澡洗,五龙就去推仓房的柴门,门反扣上了,从木条的 ![]() ![]() ![]() ![]() ![]() ![]() 大⽩天的你别来 ![]() 五龙不说话,他拼命地摇着残破的柴门,门摇摇 ![]() 你是畜生,⽩天黑夜的要不够。你就不怕老王他们听见?绮云提⾼了声音,她看见柴门咯咯地摇晃着,快要倒下来了。你是畜生,我拿你没有办法。绮云从浴盆里站起来,草草地套上一件⾐裳过去开门,她说,你真的是畜生,一点廉聇也没有,大⽩天的你到底想⼲什么? 绮云的⾐裳被洇 ![]() ![]() ![]() ![]() ![]() ![]() ![]() ![]() ![]() ![]() ![]() 在绮云的反抗和呻昑中,五龙再次实现了他心底深蔵的宿愿。他抓起一把米粒灌进了绮云的子宮。然后他的 ![]() ![]() 绮云发现她的翡翠手镯不见了,她翻遍了首饰盒和每只菗屉,不见手镯的踪影,那是⺟亲朱氏留下的遗物,原来是一对;朱氏死前给两个女儿每人一只,当时绮云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手腕细如柴 ![]()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手镯?绮云问五龙。 什么手镯,我要它于什么?套在 ![]() ![]() 你既然没偷发什么火?绮云怀疑地审视着五龙,过了一会她又说,这家里真是出了鬼啦,不是少柴就是缺米的。没有家贼才怪呢。 你再指桑骂槐的我就揍你,五龙眯起一只眼睛,仰面看着院子里的天空,他満怀恶意他说,老天作证,除了两个臭X,我什么也没偷,那还是你们送上来的。 绮云朝五龙啐了一口,快快地关上窗子。看来那只翡翠手镯是让织云带到吕公馆去了,绮云想到织云恨得直咬牙,我的手镯决不让她戴,绮云一边嘀咕着一边就打开⾐柜找⾐服,她决定会吕公馆要回她的翡翠手镯。 绮云走到吕公馆时两扇大铁门还开着,有推着装満纸箱的板车进了园子,板车后面是一大帮押车的男人。绮云认得这群黑⾐黑 ![]() ![]() 你找谁?仆人隔着铁门打量着绮云,六爷现在忙着进货,不会女客。六爷已经半个月没会女客了。 谁要找他?我找织云,六姨太,绮云说。 六姨太?仆人诡谲反问了一问,他拉门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六姨太,她在后面洗⾐服呢。 绮云走过空旷的修葺整齐的园子,漫无目的地朝四处望。厢房和回廊上到处有人在搬弄东西,绮云猜想这就是六爷从事的某种黑道,她弄不清也没有趣兴去弄清。绮云穿过忙碌的挤満男人的回廊朝后面走,猛然听见一记 ![]() ![]() ![]() ![]() ![]() 后园的⽔井边果然是织云在洗⾐裳,织云看着绮云从树影中慢慢走过来,手里的木柞砰地掉在井台上,几个月不见织云的容颜枯槁憔悴,她的发髻多⽇没有盘过。头发就一绺绺地垂在脖子上。绮云看见了她的那只翡翠手镯,它戴在织云的手腕上,织云的手上沾満了肥皂的泡沫,但是一对翡翠手镯却炫目地戴在她的手腕上。 你果然来看我了,我猜你会来看我的。织云一说话眼圈就红了。她想去拉绮云的手,但很快发现绮云脸上的怒气,绮云的眼睛盯着她腕上的手镯,织云垂着眼脸抚弄着手镯,那么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讨还这只手镯的? 不是说来做六姨太吗,怎么自己在井边洗⾐服?绮云坐到井台上,斜睨着木盆里花花绿绿的⾐服说。 我偶尔洗一洗,都是换下来的丝绸,让老妈子洗我不太放心。 别死要面子了,绮云冷笑了一声,我早就说过你没有做太太的命,你自己 ![]() ![]() 织云沉默地蹲下来捡起木杵,捶⾐的势姿看上去仍然是僵硬无力的,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绮云,她说,五龙对你好吗?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満腹火气,你们把他招进家门,现在却要让我跟着他受罪,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手上啦。 有时候我还梦见他,梦见他往我的下⾝灌米粒,织云的嘴角浮出某种凄苦的微笑。她说,他的脑子里装満了稀奇古怪的念头。 别提他,让你别提他,绮云厌烦地叫起来,她朝寂静的后园环顾了一圈,后园空寂无人,芍药地里的花朵已经颓败,据说芍药地的下面就是吕公馆暗蔵的武器和弹药库,那是这个城市暴力和杀戮的源泉,绮云想起那些倒毙于街头和护城河的死尸,突然感到惊悚,她跳下井台,蹲下来望着织云问,你天天在这里就不害怕?我觉着这园子早晚会出什么大事。六爷杀了那么多人,结下那么多怨,他就不怕会出什么大事? 男人的事女人家哪儿管得了?织云从井里吊上来半桶⽔倒进木盆里,她说,你怎么就不问挝我的孩子?幸亏六爷还算疼他,让 ![]() ![]() 那也不一定,绮云木然地注视着织云浸泡在肥皂⽔中的手,她的心里涌出了对织云的一丝怜悯之情,织云,你好蠢呀,你就甘心在这里受苦⼲熬等抱⽟长大了?绮云的手指轻轻地把织云脑后的髻子打 ![]() ![]() 绮云走出吕公馆时万念俱灰,一种深深的悲怆之情牵引着她。她的手里托着一包南瓜子和小核桃,是用手绢包着的,那是临走织云塞给她的,织云喜 ![]() ![]() 江边的码头总是聚集着一群无事可⼲的男人,有时候他们搜寻着岸边踯躅的人,一俟发现跳江的就前去打捞,他们护送落⽔的人回家,以便向他们的家人索取一点酒钱。这天下午他们看见一个穿蓝士林布旗袍的瘦小女人直直地坠人江中,一块⽩绢在江风中像鸟一样飞起来。按照常例,他们飞快地灌下一口烧酒,紧随其后跳进了江中。 他门顺利地把落⽔的女人搬到岸上,然后有人把她驮到背上疾跑了一段路,⽔就从女人的嘴里倒流出来,一路溅过去,又有人追过来,侧着脸仔细辨别女人苍⽩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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