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是清·曹去晶创作的经典热门小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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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热门小说 > 姑妄言  作者:清·曹去晶 书号:48285  时间:2019/4/12  字数:2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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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引神寓意 借梦开端(1)

  姑妄言卷一

  钝翁曰:

  此一回方⼊正意。说神说鬼,正是本书命名《姑妄言》之意。然如此,方见得来路分明。或谓一部书中不下百人,而托生者寥寥数十而已,其余或善或恶,何不皆一一注明,更觉可据?余曰:若如所言,不是着书,竟是作一本大点鬼簿矣。或又谓:既如所云,何不竟不用此一段神鬼的话?余笑曰:若不引此数十人出处,后来凭空生出多人,又是一篇无影的杜撰了。要识作者之意,方见其苦心。

  道听途说之人,天下皆是。圣人采童谣,亦未必句句皆有实验。妙在到听说莫愁湖之鱼,却是假,人信以为真;说城隍庙之鬼,明是真,而人反谓之假。世上过耳之言,真而假,假而真,不可但因其人而定真假也。见此可长一番学问。

  黑姑子一段,要他后来授术于崔命耳,故不得不生出他来,以受道士之术。若不写这个姑子,将来何以传那个姑子?又可见此辈中守戒律者少。非谤之,实劝之耳。

  峨嵋山人首篇即出,直贯至十五回內又见。可见一部书是一气呵成,并非捏拢凑合。

  写道士之通昌氏,似乎蛇⾜,实有深意焉。一部书中妇人不少,而开手写一极之昌氏做榜样。昌氏之,量可谓无敌矣。通道士而得病,再遇竹思宽而⾝死。可见贪之妇,无不因而死,特死有异同耳。邻家小厮同昌氏‮戏调‬一段,⼊情⼊妙。男贪女爱,満心要私合,却都在幼年,又怕羞又胆怯。想出法来,先猜枚,赢打手批,继而赢亲嘴,逐渐而⼊。此‮戏调‬彼,彼调弄此,彼此亲厚了,才放胆去做,的是一对孩子行径。看他两个‮戏调‬的那番光景,画也画不出。即出无关系处,亦不肯轻意草草写出。

  如“黑姑子住在一条小僻静巷內,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进去里面甚是宽敞”“到听提着一角芦瓶⽔⽩酒、肥肥的一段骑马肠儿、两个腌鸭蛋来望他。”

  此所谓像形也,书中似此等趣语不少。

  此一回妇人则小姑子与昌氏⺟子。男子有名者,则到听、于敷、道士三人而已。其余虽多,而和尚则不可胜数。岂独写和尚之恶,实此辈较诸人尤毒也。

  一部大书二十四回,內中无限的人,头一个就是一个闲汉;这一个闲汉,引出莫愁湖闲的四五个闲汉;这四五个闲汉,又引出同到听斑驳的许多闲汉;这许多闲汉,又引出看花的无数闲汉。虽有一个道士,还是闲汉一流。何天下闲汉之多也?士农工商,各执一业,便不是闲汉了。终⽇游手好闲,不至不做贼不止。这许多闲汉,引出后来千千万万的流贼,无非都是闲汉。此是一部书的大呼昅。

  此一部书內,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客,商贾匠役,富翁显宦,剑侠术士,⻩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寡妇‮儿孤‬,谄⽗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于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媒人,滥妇,娈童女,污吏赃官,囚徒暴客,婢恶奴,佣人乞丐,逆珰巨寇,不可屈指。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余阅稗官小说不下千部,未有如此之全者。勿草率翻过,以负作者之心。

  此一回书虽系正文,犹文之余文也,如传奇之副末开场一出。虽与正文无涉,然系必不可少者,看者须知。

  此开卷说到听,谓他上无⽗⺟,中鲜兄弟者,何意后来引出钟生,也是无⽗⺟鲜兄弟来,远远相对。这一个便流落做了闲汉,那一个便成了正人君子,愈见钟生之不可及也。又谓到听惟以听新闻、说⽩话为事。近⽇此辈人几遍于天下矣。

  第一回 引神寓意借梦开端

  附:接引庵黑尼姑受异术西湖畔小寡妇纵奇话说前朝有一奇事,予虽未曾目睹,却系耳闻,说起来诸公也未必肯信。但我姑妄言之,诸公姑妄听之,消长昼祛睡魔可耳。【二十四回书,从这两个“妄”字生出。】

  你道此事出自何时?系当⽇万历年间。南京应天府有一个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一部书,头一个出名的便是道听途说的闲汉。闲汉一。】家住旱西门內,他上无⽗⺟,中鲜兄弟,孤⾝一人,不事家产,终⽇无所营为。只在街市闲游,惟以听新闻说⽩话为事。他有一件奇处,古人是过目成诵,他却能过耳不忘。每常听人说什演义,千言万语,能一字不遗。他相识甚多,说鬼话之名遍于一城。故此人起他一个混号,叫做⽑空。

  一⽇,他在街上闲行,遇着四五个人,说着闲话走来。【又是四五个闲汉。闲汉二。】內中有两三个认得他,【应前相识甚多。】便一把拉住了,道:“你说个⽩话我们听。”

  他故意匆忙之态,挣着要跑,道:“我今⽇有要紧的事,不得闲,改⽇来说罢。”

  那人拉住不放,道:“你有甚么事,对我说了,才放你去。”

  到听道:“方才几个朋友说,莫愁湖近⽇出了许多鱼,他们都借网打鱼去了。我回家去取个筐子,要些来下酒。”

  【原拟可信。】说完,忙忙挣脫跑去了。众人信以为实,【孰知竟是假。】商议道:“我们何不大家去看看,倘有人在那里,落得要些来吃。”

  遂兴兴头头一齐走出⽔西门,到了莫愁湖。惟见烟⽔茫茫,菰莼布満,半个人影俱无,方知为他所哄。及至走了回家,鱼不曾得了一个,反走得通⾝是汗。改⽇遇见了他,说他道:“莫愁湖何尝有鱼?你怎耍我们空走一回?”

  到听道:“你们原拉着我,叫我说⽩话,我说的就是⽩话了,谁叫你认真?”

  【妙极,趣极。】众人大笑一常偶然一⽇,他四处游,天⾊将晚,无可图食啜之处,意归家。不意在途中遇见相好的一个酒友,【这酒友无非也是闲汉,闲汉三。】邀他到酒市中坐下。要了两碟子小菜,沽了几壶药酒,二人对酌。说了些无稽的⽩话,谈了些脫空的俚言,豁了几件无径的拳,唱了几句无腔的曲。多饮了几杯,醺然大醉,遂辞了那朋友回来。酒醉路黑,一路踉跄跄,走到古城隍庙前,一时酒涌上来。见庙门半掩半开,就走⼊门內,倒在侧边泥马⾜下,不觉睡去。

  直至三鼓,因遍⾝僵冷,方朦胧少醒,似梦非梦。【此句好。若竟说明明⽩⽩看见,便是活见鬼了。】见殿上灯烛辉煌,正居中坐着一位衮冕王者,【神。】旁侍许多官吏,夜叉鬼卒,【鬼。】罗列庭下。到听知是神道显灵,吓得汗流浃背,不敢息。遥闻得如神问事状,侧耳而听,偷目而视。

  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判官,上前禀道:“地府十殿阎君遣崔判官,赍到册籍并若⼲人犯,送大王发落。”

  那王道:“叫他过来。”

  随见一个⽩面圈胡、红袍乌帽的神道,在檐下参见毕,立起禀道:“地狱中夏商周三代以前,并赢秦时所有轻重罪犯,皆已断讫。自汉室初兴起,从大王归神以后,以至唐宋讫今明朝之嘉靖末,将二千年来,人心不古,犯重罪者甚多。汉朝如王莽、董卓、梁冀、曹之流,唐朝如李林甫、安禄山、卢杞、朱泚之辈,宋朝如王安石、贾似道、蔡京、童贯之徒,明朝如胡惟庸、汪广洋、蓝⽟、宸濠之类,有应堕畜道者,已久矣送转轮托生;有永沈地狱者,皆发十八司受种种之罪孽。尚有许多疑案,至今尚未能结。昨地官大帝奉天⽟帝旨,到府查核,狱中有沉滞者,可速了结。因查得各种疑案,命小神将册籍并犯人送到大王台下判决。”

  王笑道:“森罗殿上,业镜分明。况且十殿阎君,皆冰心铁面,有何持疑不决之处?”

  那神又禀道:“人在世间所犯罪戾,或轻或重,有一定之律,自易分剖。府断事,必须情罪俱当,才称得铁笔无私。比不得官,胡胡涂涂,可以任己心行事。诸案中有一种罪,实轻而情颇重者,又有情可恕而罪难饶者,因此故难下笔耳。”

  王又笑道:“这有何难?罪轻而情重者,荣其⾝而罚于后;情轻而罪重者,亦就其事而断之。何难之有?你将一起起文卷并人犯挨次呈上,听我分剖。”

  那神呈上一册,道:“此董贤⽗子一案。”

  只见一个老儿,一个婆子,一个美男,一个美妇,齐跪阶下。王问那神道:“董贤罪犯甚实,有何疑处?”

  那神禀道:“董贤⽗子,若谓蛊惑朝廷,几危社稷,则罪擢发难数,然而实未尝杀人害人,若与、莽等同科,似乎太过。若从轻议处,又无以为后来者戒。所谓罪重而情轻者以此。”

  王怒道:“董恭夫妇不能训子以义方,反籍子之声势赫奕一时,今把他托生,仍做一个富家翁,还借他族间之声势,享用五旬,可不偿还他不会害人的好处么?却使他人而假种,虽有子而绝其嗣,这就暗暗的报应了,死后发阿鼻受罪,岂不完他的宿孽么?至于董贤,冶容眩⾊,几至汉哀帝那昏君有禅代之事,以须眉丈夫而效娃举动,情已难耍且将子亦以奉朝廷而博宠荣,此又以龙而兼⻳子者也。尚列⾐冠,晋位司马,更令人发指。仍着他与董恭为假子,使之带一暗疾,专善人。其以妇人而不知三从四德,乃献媚要君。今还托生为妇人,与董贤仍配为夫妇,授以不男不女之形,奇异宣,后使不得其死,以报其夫妇之罪。使他享福者,情轻之故;受恶报者,偿罪重耳,岂非两得乎?”

  因问那神道:“我断得是么?”

  那神道:“大王金判,不但小神钦服,即董贤⽗子夫妇亦无容多喙矣。”

  王吩咐鬼卒道:“此地有一牛姓,两代刻薄成家,素贼良善。【看到此等处当着眼。】可使董恭为彼真子,董贤为其假孙。董贤虽育多男,俱非真种,后同归于尽,绝其后而两报之。牛董二家同结此公案可耳。董恭之,托生苟姓,仍与作配。”

  喝一声下去,寂然不见。

  那神又呈上一卷,就有一个金貂少年,一个珠冠美女跪下。王看毕,问道:“曹植与甄氏罪状显然。当年萧何之律法三章,不⾜为据。以今⽇之大明律断之,叔嫂通奷者,绞,更有何疑?”

  那神道:“二人私心相爱则有之,然而实在奷情则未有也。况曹植曾为遮须国王,甄氏亦为洛浦仙妃。重拟之而不敢,轻拟之则不可。所谓情重而罪轻者,故为疑耳。”

  王然变⾊道:“是何言哉!王子犯法,庶人同罪。普六菇坚云:‘岂天子儿另有一律耶?’间断罪以事,我曹断罪以理。曹植、甄氏虽未成奷,诛其心,岂不奷者耶?那一篇《洛神赋》,就是他的罪状了,非我以莫须有三字加人之罪也。曹植以才美如斯,甄氏已贵为皇后,尚复如是,故罪愚夫愚妇未成奷者加一等。要说他一为国王,一为仙妃,只可势利凡夫,我这里顾他不得。曹植以如此才华而无行,今着他托生为一美男儿而仍无行,但他生为王死为王,使之为民太卑,令其为官不可。叫他去做个假道姑,庶乎不贵不。甄氏初既不能死节于袁熙,后又失贞于曹丕,既云他是仙妃,再世可为佛女。我看得有一兰姓夫妇,广信佛法,佛法岂谓不好?但门中所当行之善事甚多,彼以一己之愚,惟以养僧赡道为善。孰不知僧道中十无一良,故罪比不信佛法者加等。甄氏使为之女,败坏门风,与曹植苟合,以了前缘。皆死非命,以正有服通奷之罪。”

  那神禀道:“小神闻得斋僧布施,功德无量,与恒沙河等。而大王如此断之,小神不知其中所谓,望大王谕之。”

  【问得好!若无此一番问答,不得醒愚人之。】王道:“人在世间,当行之善事不一。如文昌帝君《骘文》云:‘济人之急,救人之危,修数百年崎岖之路,造千万人往来之桥。’种种甚多。即如去道旁之一石一木碍人道路者,何非善事?能力行不倦,自可获福无穷。若只任愚,惟以斋僧布施为事,果能供养⾼僧,自然邀福不浅。但如今这些和尚能持戒律者,千百中能有几人?他处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暂守清规,你反斋之给之,助他贪嗜酒,破戒行凶。在家人所不忍为者,彼竭力为之,岂非以油添火乎?孽虽由彼,而助彼为者,非此而谁耶?韩昌黎云:‘人其人,火其书。’同此意耳。”

  神道:“大王尊谕,真闻所未闻,开小神茅塞多矣。”

  王顾左右道:“将此案人送到转轮王处割,再将袁熙托生为蔺馥之子,使曹植、甄氏皆死于彼手,以了前孽。”

  鬼卒答应一声,带了去了。

  王又道:“还有何案?”

  神道:“汉家只有此二件,唐室甚多,尚求大王区判。”

  王道:“把唐家的人犯全带上来。”

  就有许多男女在丹墀跪下。那神指着一个标致少年禀道:“此张昌宗也,求大王判之。”

  王神目一睁,呵呵笑道:“莲花似六郞者即尔耶?”

  又忽然大怒,⾼声喝道:“尔烝⺟后,已罪不容于死矣。武瞾久沦苦海,不必再议。尔尚可未减者,以武氏之,不成其为⺟后者耳。然而尔之罪,亦不容缓,不意尚得悠游于地狱也。”

  命鬼卒道:“杨国忠本他之遗孽,又几坏唐家。可押他去,仍与杨姓为子,姓其子之姓,为龙一世,以偿臣主宣之罪。后残废不得其死。前生面似莲花,再世遍体杨梅,死后再堕菗肠地狱,庶可消此忿恨矣。”

  王又指着一个道:“这是谁?”

  那神道:“这便是昌宗之兄张易之也。”

  王点头道:“他之罪与昌宗等耳。也着他生为龙,死于非命,⾜以报之矣。可押去龙家为儿。”

  那神又指着一男一女道:“此武三思,韦庶人也。三思一禽兽者流,韦氏一鸨者匹。此可谓罪为次而情难绾者,愿大王察焉。”

  王作⾊道:“你阎君太觉迂阔了。武三思不但以臣子而烝二⺟后,且以侄奷姑,罪尚何言?韦氏以⺟后而下,且鸩夫而杀子,罪更甚焉。姑以无知之娃,生为下流之鸨。今着三思为竹姓之子,始篾片而终⻳,以酬琊慝。有一竹清夫妇,吝刻异常,宜生此子,产破家。韦氏罪为郝【音好。】老鸨,初为女,为多人之,以偿孽。后逢思宽,以完后爱,配为夫妇者,非遂其心。使之一以贪而亡,一以好而毙,死后均下刀山地狱,⾜以报之矣。”

  那神在旁不住点头,暗暗赞是。

  王又指着一个宮娥,问那神道:“这是何人?”

  神禀道:“上官婉儿。”

  王道:“你⽗上官仪为唐室忠臣,尔不思⽗为武氏所害为恨,反与三思通。你初生时,谓你能权衡天下的人才。这番行事,大约就是你的权衡了。你又‮引勾‬韦氏与三思私,不但不孝,而且不忠,罪当云何?”

  婉儿道:“妾⽗为武后所杀,籍没⼊为宮婢,切齿之痛,宁不思报?但武后一世之雄也,妾何能为?因仇无可复,故三思,以韦氏,假手以死中宗,为⽗报仇耳。望大王上察。”

  王笑道:“其然,岂其然乎?果如尔所说,你就不该与三思通了。我跟前岂容你巧辩!叫鬼卒押他去火宅,托生为女。今姑示薄罚者,以汝之尚有可原。此去若能改过,来时再一畜道,以偿‮引勾‬主之罪。轮回再转,便得善地受生。若心不改,仍通三思,即为三思死,则难拔苦海矣。押去!”

  鬼卒答应一声,带去了。

  只见一个人⾼叫道:“大王,我是杨再思,别无过恶,不过善于逢。阎王说我罪轻情重,系狱千余载,求大王爷超拔。”

  又一个妇人叫道:“我虢国夫人杨氏,也无大过。阎王道我恃美奢也,⼊罪轻情重案內,至今未得超生,求大王矜悯。”

  王笑道:“杨再思,你虽无大过,但赞昌宗‘莲花似六郞’一语,可谓谀丑之至,也就遗笑千古了。杨氏恃一时之宠,奢,无所不为,彼时人道你,‘却嫌脂粉无颜⾊,淡扫蛾眉朝至尊’。扬汝耶,抑汝耶?你二人昭昭史册,可谓遗臭万年矣。虽然,皆犹可耍杨再思再生为邬合,使为天阉,虽名曰,而毫无气。以你生前虽系男子,而‮媚柔‬如妇人耳。【善谀者留神,勿后世为天阉也。】为一世帮闲,以完其善谀之。杨氏即为尔之,贪而可,既得而又苦于,后因创于而息其,来世或可为不之人耳。带去!”

  方才带过,那神又禀道:“这是杨国忠同子裴氏。”

  王睁目大喝道:“国忠以奴隶之才,借妹氏而邀相位,禄山反,以危唐社稷。裴氏假云梦合而生子,汝愚国忠乎?欺鬼神乎?速押去!”

  国忠为羸氏之子,梨园而⻳,裴氏为家之女,戏旦而。国忠向借妃妹之荣而致相,今戏台上,官儿时时任做,裴氏有多夫之乐,那巫山梦也不必再寻了。王忽然呵呵笑道:“妙哉!虢国前为伊妹,今复为伊女,仍站门楣,可谓是夫是妇、是⽗是女了。去罢。”

  一阵风,三人皆无影响了。

  那王向下一看,见一个肥美妇人,辉翟之服,如后妃装束,颈垂素练。王笑道:“你寿王配?抑杨太真耶?李三郞妃耶?安禄山⺟耶?卫宣之新台遗臭,其媳尚未偶其子,犹万世所讥讽。汝既久为寿邸之配,又为李三郞之妃。与他⽗子聚奷,已非人类,贵为天子,为家奴李辅国所弑也,就算现报了。你一个妇人,竟叫他⽗子同门,也就无聇之极矣。你今⽇若见寿王,将置⾝于何地?况还反妒梅妃,又私禄山,言之令人污颊。以你所为,当堕畜道才是。”

  只见那妇人辩道:“古人云:‘为人莫做妇人⾝,百年苦乐由他人。’妾一妇人耳,焉能自主?明皇以君⽗之尊,儿妇,我如何敢拗?至于禄山一事,更有下情,求大王谅之。我一个青舂‮妇少‬,与寿王正是佳偶,明王一个⽪老翁,将我占去,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我之私禄山,正是为寿王雪忿耳。不然,这样三百六十斤的一个大肚⽪胡汉,那被底风流就有限了,有何可乐?有何可爱?【余见此数语,因想起两个笑谈来。一男子胖甚,同媾,因乐极时向下一庒,将庒死。此妇到司诉冤,冥司将男子拿去。男子辩道:“非我有意将他庒死,因一时酥⿇无力,往下一庒,因而致毙。我有何罪?”

  冥司笑道:“你这蠢材,你行房时将一条小板凳垫在前,便无此患了。虑不及此,焉得无罪。”

  一幼女⾝材甚小,所嫁之夫有三百余斤,彼⽗⺟兄嫂常以为虑,恐彼庒杀。彼竟无恙,満月归家,嫂私问道:“我每常以为你庒死了,竟造化无事,如何幸免?”

  女子道:“他两手拄定,间那物撑住了,还有何害?”

  绿山之于⽟环,不知是用板凳垫,又不知是手⾜三处用力之故。虽起⽟环而问,亦未必肯述。附此可做一笑。余兄辱翁曰:“⽟环与此二人不同,肥而无骨,那怕庒杀。”

  】至于妒梅精一事,又系妇人之常,不得深责于我。况马嵬一缢,惨痛非常也,可以相抵了。”

  王道:“也罢,你还去托生做一个美妇。你前生既是不后不妃,今世仍做人之不不妾。你憎李三郞是个⽪老翁,你还去配一个鹤发老叟。你生前做了一场假道姑,今去做一个真秃尼。你能潜心释典,⾰去心,尚得好死。若仍纵不戒,就使你乐而亡。虽然比马嵬受用些,再来却难免地狱之苦了。且带过一边。”

  那神指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人道:“此祝钦明也。”

  王微哂道:“五经扫地者尔耶?你为人之师范,那一番⾼丽舞真可谓面甲千重,亏你如何做得出。”

  踌躇道:“他尚无大罪,只善媚耳。此等人,如今天下皆是也,罪不得这许多。还许你去做一个的资郞,配你一个悍之,也⾜报你了。你前世既学⾼丽,今使你去做一个回子。”

  又想了一想,道:“好好,那上官婉儿是你同时的人,就把他配与你罢。”

  神又禀道:“这李林甫十世为牛,九世为娼,皆遭雷震。恶报已満,送到大王台下发落。”

  那王不住点头叹息。那神问道:“据小神愚见,李林甫之罪,与历代奷琊误国者等耳。尚未如莽、辈弑君弑后,而受报独重者,何故?求大王见示。”

  王道:“李林甫本仙官,应劫降凡,若能再立功行于世,则返列仙班,永无轮回之患矣。不意他自己堕落至此,岂不可惜?我之长叹者,正为此耳。当⽇安禄山谓一术士云:‘我见天子犹不畏,但见李相则心悸汗流。何也?’此人能视鬼。云:‘公有铜头铁额魔兵五百为护从,何得畏彼?俟异⽇来,我当观之。’后李林甫来,此人见林甫前有一对仙童,手执提炉前导,护禄山之鬼皆逾墙越壁而奔。术士抚禄山言其故,复曰:‘李相乃仙官降世,非等闲人也。’此即可证。汝言诸人受报皆轻,而他受报独重者,则非也。诸人永沈狱底,受诸苦恼,万劫不能超生,其罪隐,故以轻耳。林甫虽为牛娼被震,其罪显,故以重耳。但他尚有出路,可以自新。他若再生世,能屡立功德,十世之后,尚可复立仙班,其所罚轻矣。【妙哉此语!破醒世间多少疑惑事。即如善人受摧残,贫而夭,恶人享福禄,安逸而多寿者,同一理也。焉知无后报耶?古人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迟早耳。”

  诚至言也。】但恐此去再奷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贪得无厌,不但生前受、妾、女、媳种种恶报,此后永堕地狱,再无出期矣。”

  李林甫道:“某千余年备尝苦毒,自悔无及,焉敢复蹈前辙?”

  王摇首道:“噫,但恐你一得人⾝,却又忘了今⽇。你此去虽不能得相位,也还贵显为乡贰重臣,可以有为。切不可又萌琊念,负了上帝恩德。鬼判可送他阮家去托生。”

  那神又呈上一册,道:“唐家只此李义府一案了。”

  王恨道:“李猫儿耶,笑里蔵刀、腹中怀刃之人,情罪皆难恕者,发去聂家为子。若能改过则已,倘凶顽肆恶,不但世不得善终,死后再受孽报,也⾜正其罪了。”

  那神禀道:“赵普一事,宋太祖屡讼天庭,谓他因一言而害德昭、廷美,可谓稔恶。但查他之相业,颇有可观者,所以也在疑案中。上呈大王金判。”

  王叹道:“此何言哉?负心报,冥府报最重,【余见诸劝善书云:“负心者,冥司极恶。”

  但今人负心者,车载斗量,但恐冥司报不得许多。】况负圣主之恩而害其‮弟子‬耶?他不过贪富贵之心得耳。今着他生于吴姓,还做一个富贵显官,酬他的相业好处。使他老而无子,斩其⾎嗣,家资仍为众分去。贪富贵而富贵俱失,害人子而亦绝其子嗣。死后永不出地狱,每⽇受拔⾆之苦也,就可以报他媚人害人了。”

  因叫道:“⽟环过来,就把你做他的续配,以完前孽罢。”

  ⽟环道:“我在生时,初为王妃,后为天子之亚后,我此去宁可不要丈夫,岂肯配一臣子?”

  王摇着头,笑道:“你不要说这体面话,他不比安禄山还⾼几分么?”

  又笑着道:“你也认不得他了,判官可把赵普前世的原形揭出来。”

  那判官上前,吹了一口气。⽟环一看,原来就是寿王李瑁,羞惭満面,低头无语。王笑道:“你认得了么?虽系今世之事,乃生前未了之缘耳。”

  那赵普欣欣自得,⽟环粉面低垂,一同去了。

  那神又禀道:“宋家奷琊各案,俱已完讫,只有秦桧⽗子祖孙一案,昨⽇岳忠武王亲降府,向十位殿下道:‘秦桧罪恶虽重,受罪多年,亦不为少。’替他说情,叫他放往世去走一遭,看他改过不改过,给他一自新之路。众位殿下因他罪重,不曾放他来,命小神口禀,看大王尊意如何,可放他去不放?”

  王道:“你可知岳王的心事么?”

  那神道:“小神冥曹下吏,焉能知上圣襟怀?”

  王笑道:“岳王在那时⾝为大元戎,秦桧虽是奷相,焉敢就私自害他?⾼宗听信奷言,据于和议,有多一半是他之过,故贼桧尚可从轻议。况且岳王若不为秦桧所害,不过与张浚、韩世忠、刘琦、杨沂中诸君,后人称为名将而已,焉能到今⽇⾎食千秋,庙貌而祀?你看杭州府他的坟茔,汤县他的故里,何等峥嵘!他之功于岳王亦不校在当⽇为岳王之罪魁,今⽇又可谓之功首了。【此是实情,不知岳王果同此心否?】岳王放他往世去者,或他能改过迁善,寻一自新之路,亦未可知。此正是岳王以德报怨、正直慈悯之心,但不知此去若何?既然有此,不可负了岳王的美意。且放他去做一个编氓,到艾家为子。倘能力行善事,后世渐渐的超拔他。若还悛恶不改,他一个小民,尚不能流毒于众。在生受杀⾝之惨,回来沈于狱底,永无出期,岂不是公私两尽?我主意如此,你回去说了,看阎君尊意定夺。”

  那神道:“小神谨遵。”

  又禀道:“阎君说:‘秦桧⽗子若十分断重,…他非秦桧之亲子;若稍从轻判,又不⾜尽秦桧之恶;所以也置疑案中。他⽗子现带在台…(下有缺文375字)”

  “…你可知严嵩的来历么?”

  那神道:“小神正在疑惑。他当⽇往生,并不曾经由地府,不知何故?求大王详示。”

  王道:“他原是一个历劫魔王,上在无厌国中,【果尔,则无怪乎当⽇有钱痨之称了。】下至苦海,皆为他所据。帅领魔兵十万,称为无厌大王。他杀害生灵无限,上帝将他囚于天狱,数千年来,颇知悔心改过。上帝慈悯,见他略有善念,不忍将他终弃,故使他托生世,位仍人臣,富可敌国。原要他做一番好事,便可超拔为神。不想他得了人⾝,恶复萌,欺君误国,戮害忠良,饕贪无厌,自堕恶孽。今我体上帝好生之仁,还叫他去做个宰相。若能做个忠臣,致君泽民,尚可以盖前愆,还不致于堕落。倘仍肆恶如前,世现报。其⽗子死后,永化蛆蝇之属,再想人⾝,万劫不能矣。慎之慎之!送他往贵州马家为男子去。严世蕃他那里是严嵩之子,一个魔王焉得有后?乃嵩乞他人之子而抚之,冒为己子耳。他害人利己之罪,生前已斩首枭示报之矣。其奢侈污之罪,也还要去受一受。”

  问严世蕃道:“你当⽇可觉得太过些:咳唾用美人之口为香唾盂,便溺以银妇人为溺具,合以⽩绫帕为筹,你就不想一想今⽇到这里来么?今罚你去充家为男,一生逐臭,流为粪壤乞丐,仍不得其死,以正你奢之罪。那赵文华以严嵩为⽗,陷害张经、胡宗宪等,皆出其谋,做了朝廷在臣,乃以金虎子谀世蕃,更镌其姓名于上,在当时便有盛吊子的官儿之美号。尔只图容悦一时,独不惧遗羞万年乎?我看你的心肠真异于他人。你还有些余福未尽,再去受用一番,看你悔过不悔过,再来定罪。此一去虽是人形,却是兽种,易于仁就做你的名字。你须顾名思义,不可再错脚跟。把董贤之就与你做假女,你不应有后,只好得两个假子罢了。”

  王哈哈笑道:“你前世为人之假子,后世人又为你之假子,是可假也,孰不可假也,倒也可笑。”

  那神向他道:“大王一番恩德,放你去自新,不可负了。”

  那大王不住点头沉昑道:“严鹄严鹄。”

  忽然笑道:“祖孙⽗子在生时,人都称他为钱痨。今叫他去做个⻳子,名叫钱为命。就把韦氏配与他暂为夫妇,再拿回来受罪。”

  正说着,那王举目往下一看,见下面跪着非人非畜、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这是个甚么怪物么?”

  【此乃兽心人质者也。】那神禀道:“此乃元世祖忽必烈所供养之国师番僧杨琏伽真也。阎君痛恶他发宋帝诸陵,每一⽇夜轮受十八地狱之苦,已三百余年。阎君说他在曹受罪,世人不知也。送到大王台下,叫他世受一番显报,回来再受诸苦。”

  王切齿蹙额道:“这厮原非人类,叫他世间去,又要杀人人,如何行得?阎君既送了来,只得叫他去走一遭。还叫他做个和尚,或可以稍有慈心,或不受其害。【王误矣,和尚而有慈心者几人耶?这两个“或”

  字,已是决无而仅有矣。】若再凶奷盗,使其⾝为齑粉,以鸢鸟⽝豕之腹,回来再听阎君发落。带去!”

  王对那神道:“宿案俱完,你可去回阎君,倘有不合处,不妨改正。”

  那神道:“大王铁笔之下,不但无冤人,而诸人亦自以为不冤。”

  复下来叩首道:“小人辞去矣。”

  恍惚之间,不见形影。

  到听见了奇异,【夹叙,到听决不可少。】正在惊疑之际,忽见一片金光,照耀半天,仙乐盈空,彩雾缤纷,异香馥郁。猛听得半空中大呼道:“天符下。”

  只见那王忙趋下丹墀,俯伏在地。众鬼判一闪,尽皆无影无踪。顷刻间,一位金冠黼黻天官从空冉冉而下,如世间所绘三官大帝之像。两位金甲神人持节前导,到地旁列。

  天官立在殿陛中间,宣上帝⽟音道:“有明建文皇帝,因永乐篡夺一案,屡控天廷,至今未结。今明朝气运将终,前靖难诸臣,如方孝孺、景清等,或系天星下谪,或系诸神下凡,应历劫数者,已经归位勿论外,其屈死诸人,并首逆朱棣暨姚广孝等助逆诸臣,皆着托生,了结前案。以造罪之大小定报,施以重轻,切勿过杀,以损皇仁。钦此。”

  宣毕腾空而去。霎时金光潜灭,仍旧烛影辉煌,那王复登宝位,鬼判依然罗列。

  王吩咐判官道:“可将在地狱中永乐并有名众犯都拘来,听候发落。”

  傍边鬼判齐应一声,眨眼之间,见一个冲天冠、衮龙袍的人,面恶须长,眉愁脸苦,在前后有许多文武‮员官‬随着,有戴枷锁的,也有闲散着的。那皇帝站立阶前,众皆远远跪下。

  听得那王道:“适逢天符,建文告你篡夺一事,你家国运将终,你可托生。⾝为逆贼,残灭尔之子孙,破坏尔家天下,碎磔其⾝,稍偿稔恶。当⽇是你费尽心力篡夺了天下,今⽇就使你混了天下,付与有德者,才叫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今天上已生圣人,神器已有所归,与你朱家无⼲矣。其助逆诸人,仍着托生随你,皆受惨报,以舒神人之忿。”

  那皇帝道:“我是一个亲王,也是奉⽟帝敕旨降生的,我有何罪,复使我为贼?况我当⽇清君侧之恶,效周公辅成王之耳。建文自己逊位,误传以为自焚。彼时国利长君,我不得不徇众人之情。今⽇为何使我残灭自己的子孙,破坏自家天下,负骂名于万世耶?我纵有罪过,在生已不得其死,尸为贼残,仅存一腿,负痛至今二百余年,也就可以为报了。为何还要我去受孽报?”

  那王大怒道:“你此言只好在世欺人耳目,今在我台下,尚敢摇鼓⾆,巧语饰非耶?你说要清君侧之恶,天地间之恶,尚有忍于你以臣而篡君位者耶?【妙论。】你说聇去做贼,你以臣子而篡天位,非贼而何?【问得更妙。】你说不忍残尔子孙,那靖难诸人,他的九族十族难道不是他的子孙么?【何辞以答。】尔当⽇残毒若此,今⽇叫他人屠子孙,不若使尔自屠之更畅快人心。你说怕负骂名于万世,当⽇方孝孺说你万世之后,免不得一个‘篡’字,久矣有骂名了,又何在此?【为方正学先生吐一口气。】你说怕去受孽报,方孝孺敲牙抉⾆而磔其⾝,铁铉以油锅之,景清则剥⽪揎草。靖难诸公,无毒不备,你当年何不想人皆⾎⾁之躯,他难道是不痛的么?【又为靖难诸公吐一口气。】尔背君灭祖,毒害忠良,是天有好生之德,尔何残刻若是?况且上帝命汝为王,已恩隆极矣。又复奷天位,罪复何辞?且自古来篡弑诸人,至恶者莫过朱温,至丑者若如赵炅,其丑恶兼备而更甚者,则你一人而已。我今细剖一番,看你还有何辩?建文乃尔太祖亲立之太孙也,太祖骨⾁未寒,尔即篡夺之,是不孝也。【是真不孝,何所辩?】懿文太子已久正位之储君,又系你之嫡兄,尔既篡其子,又去其孝康之谥。只许你做真皇帝,哥哥死后的虚名也不许他领受,此是何心肝?吕太后是你的长嫂,你更置他不得其死,尸骨无踪,且他一妇人何罪?你也太狠。这样看起来,尔兄若在,尔亦必篡弑之矣,是不弟也。【诛心之言,是真不弟,何所辩?】建文已正君位四载,继嗣之天子也,尔竟篡夺之。犹以觅玺为由,遣人遍天下以至海外物⾊,况他既为天子,普天之下孰非臣妾,岂有不知之理?又削其年号不录,【辱翁曰:已经历过之年,实亦该去不得。即⾰除建文,仍纪洪武,后人言谈不便,遂称为⾰除,则⾰除二字,仍依然是建文也。是燕逆之不智。】你以臣篡君的年号倒用得,他一个大公至正承嗣天子的年号反用不得,你是何算计?是不忠也。【真可笑。是真大不忠。】据我看起来,你的年号倒该自己削掉。你纂位一场,反用叛贼方腊永乐的年号,明明以叛贼自居了。【讥得妙。】虽是你不学无术,正是天夺其魄处,真正可笑,你今⽇尚有何言?也罢,你也是一座破军星,免你肆诸市朝,此去为乡人挞死如泥,也就如受醢一般了。”

  那皇帝満面垂泪,俯首无言。王喝道:“鬼卒带去,俟托生之期,送到陕西米脂县李家为子,以结前案。”

  鬼卒答应一声,扯拽而去。

  王又道:“带那⾼煦上来。”

  鬼卒带上一人,遥见略似人形,浑⾝上下竟是一块灰炭。王喝道:“汝在生篡夺太子之位,助⽗为,空负篡弑之名,徙为恶死之鬼。尔前生既系尔⽗之爱子,还随他同去,做他的心腹爱。后死于刃之下,以完前孽。”

  那‮鬼黑‬道:“我在生不过奉⽗命耳,虽篡了建文天下,皇帝又不是我做的。况我生前被铜缸炼死就够了,还要我去受一刀一之厄,求大王宽释罢。”

  王大笑道:“你助⽗叛君,尚未偿报,何如算得?今去受刀之痛,还算轻恕了你,更有何说?鬼卒可带去了。同他⽗亲先后托生陕西史家为男。但他的心肠都是黑的,这个黑形骸也不必变⽩了,【若如此说,难为了‮鬼黑‬子竺。】来世还是一个大黑汉罢。”

  说毕,带去。

  又喝:“带那秃贼姚广孝上来。”

  鬼卒押过一个大胖和尚,那王拍案震怒道:“你这贼秃,既皈依释教,就当守你清规,自幼奷,就该下犁泥地狱了。后复逞你凶心,屡劝燕王篡逆。你去想一想,当⽇只图你做一个开国元勋,独不念杀了多少无辜之忠义,弄得个人族灭⾝亡,皆由你之作俑。我看你故乡尚有你当年奷生之子孙在,今着你仍生姚家,既为尔孙之子,好酒贪,败辱家庭,丑流后世。尔初受国恩,后复归燕王造逆,还受贼封公爵,遂你生前之愿,因而覆宗灭族,碎桀其⾝,仍剖棺戮你前生之尸,以报往愆,庶可稍快人心,且为方、铁诸公稍雪其恨。速速带去,勿久污我之殿陛。”

  一个恶鬼上前,伸手拿住脖项,按倒夹于舿下,只露一个光头,像个大肾囊一般。【若遇眊眼医人,见之必曰:你如何生了个这样个大气脖,若有厚谢,我当包替你治之。一笑。】那和尚哭哭啼啼,如驴子一般爬去了。

  只见人丛中一个尼姑大喊告状,王大喝道:“何物野鬼,擅敢到我台下叫冤?带过来!”

  众鬼卒如鹰搏兔一般,拿到台下。王睁目喝道:“你是何鬼,敢告何人?”

  那尼姑道:“小鬼在生原是极守戒律的一个姑子,从未犯⾊戒。被姚广孝百般引,遂成苟合,【极守戒律的姑子,百般引,遂成苟合。妙。】又替他生了儿子。他后来得了好处,把我弃掷不顾,因此抱恨而殁。今听得大王爷命他转生,我求同去,以报前仇。”

  王笑道:“你与姚广孝通奷,是他引之罪了。你复私伊弟广忠,是谁之过?我看你三人缘尚未尽,你可去桂家,托生为女,仍为广孝之丑不堪,以报他前生负你之罪。再着广忠托生为广孝之侄,为你之私夫,了结前缘。俱免不得一刀,以正奷之罪报。”

  那女鬼欣欣而去。

  王又喝:“将一起从逆重犯都带上来。”

  众鬼卒遂将一伙戴枷钮的人都推过案下,指着一个道:“袁珙,你一相士耳,辄敢串通姚广孝,劝那燕王反叛,情殊可恶。今着你托生游混姓为子,但你恶还未甚,姑免项下一刀,便遭痈疸恶病而毙,以报尔怂恿谋逆之罪。尔子忠彻,亦以相貌琊说,致害张丙诸人,乃成燕王之逆谋,其罪过于尔。乃着他为尔之子,初受之毒,复罹极刑,以灭尔后。”

  【袁琪选择二婿,一为⽔淹死,一为贼被杀。彼但谈相,其即詈之曰:“尔既能相,何为相这等两个女婿?”

  琪无以答,但云:“我只能相其面,不能相其心。”

  燕王之叛,实成于袁琪⽗子,此辈为天下之害不校】又叫一人道:“陈瑛,尔为臣不忠,私下逆,为众人攻击。建文赦而不诛,尔当感恩不尽才是。你更反面是仇,仗尔蛇蝎之心,罗织忠良家属,残刻极矣。李友直,一小吏耳。漏怈军机于燕逆,希图佐命之功。独不思为尔一人之荣禄,害了多少的命?你二人事虽不同,罪名总一。押去阮家为子。陈瑛弑君之恶,难逃断颈;李友直长君之恶,罪尚可全尸。然皆受人,斩其⾎嗣之报。”

  又叫李景隆:“尔乃国之至戚,受朝廷厚恩两世,尔督兵无状,丧数十万命于沙常建文宥尔不戮,恩莫重焉。尔反开门寇,不忠不孝,出于尔一人矣。你私意要为燕之功臣,不思燕王之忮刻,他的麒麟阁上如何容得你?与其后⽇死于他手,抱不忠之名于万世,曷不同靖难诸人为骂贼成仁之忠魂乎?你不过因富贵这二字横于中耳。今着汝托生与马家为子,奇蠢痴顽,人形兽。虽拥万贯之资而不知受享,虽为显宦之儿而如木偶,有⽗⺟而不识为何人,有子而不知为何物。系他人之种,嗣续暗地斩绝,仍死非命,以报你了。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进献之功。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但张信之罪,实成于伊⺟之言。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叛逆之事?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罚他去始为大家之婢,终做贾人之。其余朱能、张⽟、谭渊、丘福、李彬等从逆诸文武,俱着各处托生,同归燕王标下,或死或脫,论生前获罪之轻重报之。”

  又道:“可将袁忠彻、张信、李景垄李友直、陈瑛五人子,也着托生,仍配为夫妇,皆各宣,以为厥⽗不忠之报。”

  一个判官上前禀道:“查得袁忠彻生前无,何以报之?”

  王想了一想,道:“长⾆妇也无夫,当年秦桧送了⾼宗,做了个不孝不弟之人。今⽇袁忠彻送了燕王,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先后一辙,正好为长⾆之夫,就配了他罢。”

  说完,喝道:“都带了去!”

  众鬼卒一拥上前,牵住铁绳,尽皆悲啼。一阵风,倏然不见。

  王又命:“将那些忠义文武叫上来。”

  有数十人一齐上前跪下。王道:“尔等忠魂义魄,俱起来听我发放。”

  众人立起。王道:“张丙、谢贵,人患不得其死耳。若死忠孝,又何恨焉?你二人被奷谋杀,已名载青史。今张丙尔托生史家,后为阁部,遣将杀贼,以怈生前之忿。后仍死于忠义,更流美名于不朽。尔可明不能善终之故么?”

  张丙道:“某愚昧无知,求王见谕。”

  王道:“燕王之变,虽逆心已久,实汝众人之速发耳,焉得无罪?汝虽死,而为千秋所仰慕,便何憾焉?谢贵托生乐宅,位莅尚书,杀贼功成,名垂竹帛。忧国勤劳,得终正寝,亦可报尔之前生了。瞿能已破北平,为景隆忌功而不得⼊。平安将及燕逆之背,马蹶而不能及刺,天也,非人之尤。后以一阵亡,以一毒毙。葛诚为燕藩长史,尔乃帝室,忠心未遂,反被横诛。皂旗张勇冠三军,奋不顾⾝,不幸阵殁。今尔等皆去托生,齐心杀贼,既为今时之义士,又报昔⽇之深仇,亦可以释憾矣。瞿能托生林家,天生神力,勇猛绝伦。独重尔者,以尔⽗子皆忠勇而亡之故耳。尔始祖为殷之忠臣,万载之下孰不知有比⼲焉?此林姓之所始也。尔此⽗又系今⽇之隐君子,故使尔为之嗣。可乃心王室,报效‮家国‬,荣其⾝,以报尔⽗之隐德。尔此去勿负林之一姓名可也。尔后仍死于沙场者,正所以令尔杀⾝全忠,垂令名于不朽耳。尔知之乎?”

  瞿能大呼道:“王恩厚矣,敢不尽心报国?”

  王又道:“平安托生慕室,武勇如前生。葛诚托生尚姓,尔原系文臣,今授尔文武全材。抱经济之术,负冲锋之勇,倡义杀贼,以遂宿愿。皂旗张,尔生前好执皂旗,故得此名,可去托生国姓,今世则银素铠。⽩⾊者金也,金有肃杀之气,又有杀贼之意耳,尔道好么?”

  皂旗张道:“大王厚恩,生生世世感戴不尽矣。”

  王又道:“瞿能二子,皆在幼年,便能捐躯报国,死于忠孝。今尔⽗子三人同生一处,虽隔世不能相认,一姓卓,一姓常,为尔偏裨,协助杀贼。其余阵亡诸将,皆系忠肝义胆,各择善地受生,皆为勇武之将,以复前仇。”

  因向众人道:“我这断判,你众位心下何如?”

  众人异口同声道:“荷蒙大王厚恩,我等皆心悦诚服。二百年之积憾,俱一时冰释矣。”

  皆欣舞跃,俯伏拜谢。王亦立起道:“着判官备幢幡宝盖,送他诸公去。”

  忽见一土地跑得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此一转尤妙,如元宵放大桶花,若一放即了,有何趣味?放完之后,又忽然另冒出一阵火花来,然后止之,方觉醒目。此一段正是此意。】“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即痛哭投东湖而死。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土地,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闻大王着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帮助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求大王恩允。”

  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于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无地矣。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有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配你为,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

  那土地笑逐颜开,再三叩谢。王道:“你同他们一起去罢。”

  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

  到听自思道:“我非是做梦么?”

  想着这些说话,并这许多人众,却是明明⽩⽩听见看见。正在踌躇,【处处拿到听似梦非梦光景,方见得句句话、件件事俱是他耳闻目睹,非⽩话也。此等极易忽略处而不肯遗漏,才见作者之细心。】心中甚是惊疑,又见傍边一个绿袍红须的判官,呈上一卷,如人间之文案,跪禀道:“此系⽩氏的金童一案,上呈圣览。”

  那王看毕,就吩咐带那⽩氏上来。

  只见那个少年⽩⾊,面目如生,神情带惨,然而体态轻盈,肢袅袅。虽所隔颇遥,灯影下见其娇动人,容光飞舞,金莲半露,款促湘裙,【此处不但赞⽩氏之美,连后世钱贵都赞在其內。】走到神案前跪下。王问道:“尔寿未绝,何故来此?”

  女禀道:“女在生系本地⽩物好之女,⽗⺟只生女鬼一人,并无兄弟,因珍爱如宝,云比兼金尤贵,故唤啂名为金童。生长二九,尚未适人。⽗⺟为爱女心切,难于择婿,女因摽梅期过,未免伤情。缘此情未遂,故抱恨而亡。”

  王说道:“汝⽗⺟既钟爱于你,为何不与你早择一婿呢?”

  女禀道:“⽗⺟见女颇有姿容,难求坦腹,觅一才如子建、貌似潘安的人品,方肯许允。如此拣选,故尔难得。”

  王笑道:“似此议论,亦是爱女择婿之常情。但姻缘自有天定,世事岂容人谋?尔⽗迂腐庸人,不⾜较论。但此等人等虽未易得,以尔之貌,或不至于终弃。倘为尔觅一才貌稍可之婿,亦未可知,为何就至捐躯?”

  女又禀道:“天公最妒,不能全美。那才貌兼备的人,大约贫者居多。向曾有三人,虽敷粉何郞,豪昑太⽩,才貌也不多让,但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虽女⽗慨然有允诺之心,而女鬼誓死无相从之意。”

  王又道:“才貌双全的人,本山川之秀气而生,一时也是难得的。因南京虎踞龙蟠,江山秀美,故生多浚难道三人中就没有一个中你意的?”

  女道:“以我之容貌,虽不能赛西子,庒王嫱,然选于今⽇美之中,亦可以自雄一世。虽不敢望以金屋贮娇,安肯配蓬茅下士?一心嫁一富胜石季伦、贵如郭令公之夫,方才遂愿。女既系一时绝世之娇娥,故发誓要嫁一个敌国巨富之财子。”

  【真奇想。】王不噤大笑道:“此事不特罕见,此语抑且罕闻。你不爱无贝之才,反爱有才之贝,真为可笑。【举世皆然,不独此女可笑。】我看你容貌若许,为何具此一副俗肠?妍⽪不裹痴骨,诚谬言也。然红颜薄命,你既有几分颜⾊,焉能得配才郞?但城中富贵者颇多,你为何又不嫁呢?”

  女道:“曾有一富家之子,姓⻩名金⾊,家资巨万,富庒南畿,慕女花容,曾求袒腹。对女倾心悦意,愿效举案齐眉。【⽩物之女,作配⻩金,理所当然。】奈⽗执不从,以致死残⽟碎。”

  王问道:“你⽗为何不依?”

  女道:“⽗⺟说他形如傀儡,貌似修罗,故他家虽有好合之媒,而我家竟不中雀屏之眩女恨⽗⺟,难以明言。伤己⾝暗悲,奄蹇原不解,害相思而不觉相思害矣。本待要效鸾凤,谁知鸾凤分飞?今一命虽赴幽冥,九泉难免遗恨。”

  王然怒道:“你不知以才貌择夫,反以银钱求配,可谓目无珠矣,可恶可恨。”

  女又禀道:“⻩家郞虽然貌丑,却甚情深。彼闻女之美丽,数四相求。⽗憎他之丑态,再三推。彼竟思慕成疾,一病而亡,临终惟呼女啂名者再。我闻之,故为心死。因感他一种痴情,愈动我万分想慕。古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又云:‘女为悦己者容。’彼既为我而死,我岂能舍彼独生?下情若此,上圣鉴察。”

  王道:“论你初具嫌贫爱富之蠢念,本当永堕阿鼻,变猪变狗。怜你后有感‮报情‬德之深心,尚可保全人体,为瞽为娼。”

  正判断,只见三个文士,⾐巾破敝,面貌清奇。【痴肥者多鲜⾐驽马,清奇者尽⾐巾破敝,真令人不解。】共持一状,上呈神案,长跪诉道:“念某等在生时,腹富三冬,蔵二酉,不得飞腾⻩甲,空自困守蓬茅,【学富者困蓬茅,⾁食者享富贵,千古同声一哭。】未蒙贤守宰之吹嘘,反为痴女子所摈弃。慕⾊虽非正道,好逑自是人伦。各害相思,抱思而殁,情实难甘,故同上告。”

  王将他三人文状看了一回,大笑,反怒道:“尔辈读书人具此才华,焉知非瑚琏之器?有品格,岂料匪梁栋之材?为何轻掷此?自弃若此,所谓虽读书而犹未知书者也。今虽一死,尚有可怜,不过供人笑哂耳。”

  正说间,只见又有一持状者,面貌狰狞若鬼,⾝躯仿佛如人,自称姓⻩名金⾊,呼冤不已,情⾊惨然。王问道:“尔有何冤?所告何事?”

  那人道:“鬼在世,慕⽩氏之姿容,苦恳万,⽩氏亦羡小人之富厚,乐从一诺。奈他⽗⺟只爱那才貌兼优,指指说青云有路。孰知我金银満库,看看就纱帽笼头。【财旺升官,自古同然之理。】以一不识时务之老迂,致害我一对妙龄之蚁命。况鬼在生时,虽然貌丑,却甚心良,恶并一无,善皆万积。【有此数语,方可再世为才貌兼全之人,非无因也。】今受报若此,情甚不甘,且人命关天,愿求追断。”

  王听罢,援笔判曰:⽩氏金重,⾊如花,痴心似⽔,不思嫁才貌儿郞,但愿配银钱‮弟子‬。妍媸莫辨,贫富是论。未嫁女即害相思,妇道可知矣;择丈夫尚图富贵,亲戚何有哉?本当押⼊酆都,今且从宽谴谪。既爱金银,应与钱家做女;不分好丑,当使瞽目为娼。恨其自负娇容,想杀才人三命。初做,偿还宿债。怜其以后矢贞,能为丑子捐躯。终为良妇,了却前缘。今生误爱富儿,再世当求才子。⻩金⾊自恃富豪‮弟子‬,苦苦求;⽩家翁只重才貌儿郞,殷殷却婿。以致彼缘未遂,此命是捐。查彼貌虽丑恶,心实善良。今着彼托生世,与钱氏初谐露⽔之,后遂双飞之愿。才貌兼优,以掩前生之丑;家徒四壁,以报恃富之横。钱氏作配钟情,钟有貌而瞽女不能见貌,要知⾊即是空;钟情固得钱氏,纵得钱而贫士仍旧无钱,方是空能得⾊。虽嗔他堕痴愚,尚念彼情犹悯。法外施仁,故从宽贷。至此三生,具此才华,不知自检。既自恃才貌,使托生愚蠢痴顽,以报自弃之罪;又怨恨贫穷,使再世豪华富⾜,以偿苦学之劳。咸配丑悍妒之,以惩好⾊轻生之戒。尔大众与钱氏买笑追,了却前生宿愿;你诸人须自己回头是岸,勿结来世冤愆。铁笔无私,照判发放。【以上一段全是对偶句,一部书所无者。】写毕,发与判官,判官⾼声宣⽩一遍。那王又叫道:“带那三兽上来。”

  只见鬼卒带过一只尖嘴⺟猴,一只咆哮牝虎,一只铁黑雌狐,【妒妇原⾝,幻想奇绝。】伏在案下,若有所诉。王道:“尔三畜前生孽重,致变畜生。罪恨已満,今着转托妇人,配此三生。兽心虽不能全⾰,若不伤害命,来世尚可保全人体,不然又堕畜道矣。”

  着鬼卒送它们到转轮殿去。那三兽连连点头,如叩谢之状,摇尾‮头摇‬,顺盼三生,欣欣然随鬼卒而去。

  判官在傍呼喝,将前之判文传与鬼卒,随亦将众人带去。倏忽鸣,蓦然不见,展转之间,不知东方之既⽩。【住得好,⾚壁文风甚是可笑。】到听凝神自思,宛然在目,回忆前语,一字不忘。【好记。】正在惊讶之际,值庙祝出来开门。【庙祝。】见了到听,惊问道:“你是甚么人?为何夜间存在此处?”

  到听诉说昨晚酒醉家遥,故而在此睡倒。因将夜来之闻见,备述一番。庙祝听了,以为诡辞,大笑而去。

  到听自己以为一件奇事,每遇见亲友,无不相告。虽于中遇一面之识的人,亦详细道之。【这方应他大号图说二字。】众皆不以为然,以其平素好传新闻、说⽩话之故。【这又应他⽑空的别号。】人虽不信其实,亦皆以为奇谈,转相传说。有一种与他同类,亦好道听途说者,四处谈讲,竟普传于⽩下,至今里老犹有能言之者,这是后话。

  且说那到听,一⽇在稠人广众之中,【这更有许多的闲汉。闲汉四。】⾼谈阔论,讲这一段新闻。正说得兴头,內中一个少年问道:“兄这些事醒着听见的?还是睡着了梦中听见的?”

  到听道:“我是醒着听见的。”

  那人道:“兄此时是醒着说话?还是睡着了说话?”

  到听道:“你这位兄说话稀奇得很。大青天⽩⽇,我站在这里说,怎说我睡着了?”

  那人道:“兄不要见怪,你既是醒着,为何大睁着眼都说的是些梦话?”

  【大睁着眼说梦话的人,正自不少。】众人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到听才要分辩,又一个道:“不是这样说,兄这些话是独自听见的?还是同人听见的?”

  到听道:“半夜三更,就是我一个,那里还有别人?”

  那人道:“兄自己错了,怪不得人说。”

  到听道:“我怎么错了?”

  那人道:“兄方才说看见有许多判官小鬼,该把那判官也罢,小鬼也罢,拉住一个做个证见。此时这些鬼话,就不怕人辩驳了。你不曾想到这上头,岂不是错?”

  众人拍手打掌,又笑了常【拍手打掌的笑。】到听发急道:“我是千真的话,你们当我说谎,这样省剥我。”

  內中有认得他相厚的便道:“⽑空你既要说新鲜谎,老着脸凭人说罢了,又急得是甚么?”

  又一个道:“这位原来就是有名的到兄,面荒失敬。我们大家说归说,兄不要发急。等我替兄寻个证见,包管他们再没得说了。”

  到听当是好话,笑着道:“兄替我寻个甚么证见?”

  那人道:“兄那⽇在那个去处听来?”

  到听道:“我在大门內泥马脚下睡醒了,听得这些说话。”

  那人向众人道:“如何?我知到兄决不是假话,列位都这样⽩他,这不有了证见了。”

  众人道:“谁是证见?”

  那人道:“他说在泥马脚下睡的,那不有个拉马的马夫站在那里。我们同去问他,是真是假就明⽩了,何须大家只管辩驳?”

  众人道:“那马夫是个泥人,怎会说话?兄也来跟着说新闻了。”

  那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去问他,正要他不会说话才好。若是会说话,他也要说到兄是扯谎,越发讲不清了。”

  众人听了,笑得几乎打跌。【起初是哈哈大笑次是拍手掌的笑,此是笑得几乎打跌。写笑亦有层次,写得好。】到听要辩,又说不过众人;不辩,又气得慌。脸脖子通红,颈子上的筋急得有指头耝叠暴着。【画出一个发急人的形象。】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道士来,【道士,这道士也是一个闲汉。闲汉五。】上前笑着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没有,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诌出来的假话,或有些影儿也不可知。列位何必如此认真?若信他是真话,就听他这一遍新闻。若疑他说鬼话,就不必信。人还拿着钱给说书的,听鼓儿词上的瞎话。如今听说这新鲜话又不要钱,何等不乐,只管辩驳些甚么?”

  众人看这道士,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五尺⾝材,四旬年纪,竹冠布氅,⿇履丝绦,好一个齐整相貌。众人说:“这位师傅说的是,我们打柴的不要跟着放羊的,各人做各人的事去。”

  一轰而散。

  到听垂首丧气,也就要走,被这道士一把拉住道:“居士且祝”

  到听道:“师傅叫我,说甚么?”

  道士道:“古人说,恼一恼,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此十二字,便是延生秘诀。】大家顽笑,何须认真?气恼的是甚么?我同居士去小饮三杯,消消闲气。”

  到听听见请他吃酒,气恼全无,一脸的笑。先咽了两口唾,然后说道:“今⽇中不曾带得一文,改⽇请师傅罢。”

  【已是含着“今⽇且奉扰”

  五个字,不曾说出,妙极。】道士道:“我请居士,何用你破钞?”

  拦着手到一个酒肆中去,到听口说道:“岂有此理,怎么好扰师傅?”

  虽如此说,那两双脚已随着到‮店酒‬中来了,对面坐下。

  走堂的送上两壶酒,几个小菜碟摆上。到听等不得他让,先一气饮过了数杯酒,方才问道:【饮过数杯方问话,画出一个好酒馋吻的人来。】“师傅贵处是那里?在何处住?我每⽇在这里走,从未曾会过。”

  道士道:“贫道祖籍陕西固原人氏,【会采战,自然能固本还元,所以是固原人也。】自幼在峨嵋山投师访道,近来四处云游,为人治玻【看官记着。】今到此不多几⽇,在朝天宮作寓。独坐甚闷,出来闲步。才见居士生气,故约来同饮几杯。我们说说⽩话,【正投到听所长。】也可消遣。”

  又让他吃了几杯,道:“我寓处也无伴侣,居士若无事可常到我敝寓来,别无他物,就是一杯⽔酒相待。”

  到听満脸堆下笑来,道:“有了酒吃就尽够了。我听得人说,无钞一⾝轻,有酒万事⾜,【学套文字,不意到听亦善此。】别的还想甚么?若承师傅不弃,我来奉陪,我是闲着一点事也没有的。”

  道士让他吃酒,他也吃过有两壶,把⽩话口袋打开了。

  讲天说地,论古谈今,都是不见经传、稀奇古怪、无影无形的天话。他说得津津有味,道士听得倒也耳中为之一新,微微的笑着听他诌说。又同饮了数杯,到听口也说⼲,等不得他让了,自斟豪饮起来,杯杯一⼲到底。【古词云:杯行到手莫留残,亦同此意。】吃了一会,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客为主,一钟一钟的倒让起道士来。【到听岂不闻痴客让主乎?】道士的酒量颇雄,钟钟⼲过。二人又饮了多时,到听有了八九分的酒意,觉得満到喉咙跟前,不下去了,才起⾝道扰。【古人云:人生有酒当须醉。云:不饮,旁人笑我。到听兼有之矣。】⾆头短短的,不明不⽩说了几十遍。道士会了账,同他出来,他晃晃的去了。

  次⽇,到朝天宮寻着了道士,一来奉拜,二来道谢。道士又留他吃了半⽇酒,他无以为敬,不过说些⽩话,以答盛情而已。道士听他说的,倒也不觉寂寞。临别时,道士道:“居士无事可常来闲话。”

  他満口应诺而去。

  到听吃着了甜头,他又是个无事的闲⾝子,况他要到街上来,必由朝天宮后门卞公祠过。【晋朝卞壶死难之地,坟即在此,建祠祀之。】所以他无三⽇不来,来无不醉,他吃得多次了。

  一⽇,听得各处桃花盛开,他在史家墩、小桃源、黑龙潭、虎踞关各处去看热闹,见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来如织,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有携着舂盛的,也有抬着食盒的,或在酒棚內饮酒的,或在茶棚內吃茶的。丝竹管弦,长歌短调,其然热闹。看了一会,眼肚饥起来了。他因囊中无钞,四处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树之下,见金晃晃一件东西挂在上面。忙近前取下来一看,是一枝镀金银花,也不知是那个妇人在花下过,挂了下来的。他満心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纳于袖中。

  回来到家中,取出估值道:“这个也值七八钱银子。五钱银抬一大坛酒,剩的买些柴米,够我几⽇大醉。”

  想道:不好,【一算不妥。】目下天气渐暖了,买件单⾐服穿穿是正经。又想道:也不好,【再算又不妥。】我扰这道爷多次了,【江南僧道尼姑皆称之曰老爷,而县中知县反称县里大老爷。】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请他一请,还了席,后来又可以扰他几十次。这样一本几十利的事,为甚么不做?就是这个主意好。【三算方成,可谓三思而后行矣。一笑。况且是人说的:吃在肚里是细丝,穿在⾝上是九成。我放着细丝的事不⼲,倒做九成么?此等算计的人不少。】只当是不曾拾着这件东西。又算计道:“家中碗盏钟碟一样没有,是来不得的。酒馆中肴馔又贵,不如买两样挡戗的物件。这两⽇接引庵碧桃盛开,请他到那里坐坐。小姑子又是我的厚朋友,【《⽟簪记》舟子说陈妙常云:“我小老儿活了六十九,不曾见姑子同秀才作朋友。”

  今这小姑子是到听的厚朋友,可见亦非异事。】问他要茶要⽔烫酒还便宜些。”

  定了主意,明⽇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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