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是徐贵祥创作的经典军事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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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高地 作者:徐贵祥 | 书号:44736 时间:2017/12/10 字数:41548 |
上一章 第十一章 下一章 ( → ) | |
1 加強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战斗演习作战会议于午饭前结束。二十七师一团上校团长沈东 ![]() 王铁山面带含蓄的微笑,站在大巨的作战挂图左侧,手中的金属指挥 ![]() ![]() “明⽩我的意思吗?” “军长,对于任务我很清楚。” 王铁山笑了笑说:“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又笑了。放下手中的指挥 ![]() ![]()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对不起的是本军长,对不起我对你的赏识。如果你不敢说实话,那又对不起你的老丈人,对不起他老先生对你的厚望。好了,我这个当军长的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不说我说,这次演习的背景,就是本部历史上的某一次实真的战斗。你看,你并不感到惊讶嘛。你是 ![]() 沈东 ![]() ![]() “有话直说,我王铁山手下没有呑呑吐吐的团长。” “是的,我看出来了这里面的匠心,但我不明⽩军长这样做是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是吗,你会不明⽩?”王铁山夸张地意外了一下,嘿嘿一声冷笑“那好,我来告诉你。”王铁山离开⾼背⽪椅,背起手踱到铝合金窗前,把宽大的⾝躯 ![]() ![]() 沈东 ![]() “前几年下面队部有一种说法,说是你的岳⽗大人严泽光在活着的时候没有斗过我,便给我安了一个绊子,选择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女婿,精心培养,临死前还授以锦囊妙计,势必要把一段早已做过结论的历史扳回来。这话你听说了吗?” “军长,这是对严泽光人格的贬低,完全是有人不怀好意造的谣。” “哦,你也认为是造谣?” 王铁山扭过头来,盯着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仍然不动声⾊地 ![]() ![]() ![]() “是啊,你的岳⽗这一手的确很⾼。人总是要老的嘛。如果说较真的话,我自愧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不是你的对手。再过一年,也许半年,不,也许更快,我就可能要从这个位置上下台。而你,三十六岁的团长,来⽇方长啊…”沈东 ![]() 王铁山 ![]() ![]() ![]() “您是我们集团军的军长。”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军长,您今天留下我,难道就是为了…你们老一辈之间虽然在有些问题上有过争论,可那都不是品质的原因啊!你们曾经情同手⾜生死与共,你们都是我极为尊敬甚至崇拜的楷模…军长,一万多队部即将投⼊演习,我们都満怀信心要在您的麾下千展⾝手,这也是您精心等待了几年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有点不明⽩,在这个时候,您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纠 ![]() 沈东 ![]() 王铁山略作沉昑,脸⾊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是真不明⽩还是假不明⽩?我告诉你,我老了,知道什么叫老了吗?认死理就是老了。我真的成了一个力不从心的老头了。这将是我组织的最后一次演习,我必须把心里的疙瘩开解。区军和总部批准了这次演习,也就是说,他们宽容了我这个固执的老头。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 沈东 ![]() ![]() ![]() ![]() 王铁山用铅笔敲了敲桌面。 “我想你不会认为这是我的一时冲动。到了我这个岁数这个⾝份,我冲动不起来。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这样做,并不是对你的老丈人耿耿于怀。死都死了,我还去跟他扯什么⽪呢?问题是,本人也是吃了几十年军粮的人,我不能容忍我的历史上有那么不明不⽩的一笔。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的责任。”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挥了挥手“那是不可能的。第一,只有你有那个能耐运算好那道算术题;第二,也只需要你去运算;第三,你在军事学院学习期间,还专门研究过双榆树⾼地战斗,调研过《韩战史》,看来你对那场战斗的了解已经非常成 ![]() 沈东 ![]() “军长,这样我就为难了。非如此不可吗?” “把你换到我这个位置,你会改变吗?”王铁山以问作答。 沈东 ![]() 严泽光弥留之际,只有沈东 ![]() ![]() ![]() ![]() ![]() ![]() ![]() 他没有想到,时隔数年,王铁山又竟然旧话重提了,而且知道了他在军事学院学习期间研究过双榆树⾼地战斗,调研过《韩战史》的事实。老人家的这次行动看来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蓄谋已久。何以应对,实在是个难题。 沈东 ![]() ![]() ![]() “军长,我岳⽗临死之前,并没有留下所谓的锦囊妙计,他 ![]() “那么,你为什么要假传你岳⽗的最后留言?” 沈东 ![]() “年轻人,我再次提醒你,这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隐瞒⾼级⼲部的遗嘱是犯罪行为,你懂吗?” 王铁山一只手扶着椅背,上体微向后仰,一 ![]() 沈东 ![]() 王铁山哈哈大笑“沈东 ![]() ![]() 王铁山停顿一下,向沈东 ![]() 沈东 ![]() “你是不是说过,本集团军內近年来有三个杰出人物,一是严泽光,二是王铁山,三是沈东 ![]() 沈东 ![]() “你还说过,严泽光死了,王铁山老了,剩下的事情该由我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挥手打断了沈东 ![]() “说得好,我认为你为自己定了一个很⾼的标准,事实上这些年来你一直是向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你在一步一步地证实自己,同时也在一步一步地否定我们这些老家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包括你的岳⽗。” “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在竭力尽职。” “不,你的野心大得很哦。”王铁山脸上又挂上了一层不轻不重的笑⾊,说不上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我和你岳⽗都是从二十七师出来的,都在师、团首长的位置长期⼲过。我的带兵原则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闲无好兵。认认真真打基础,扎扎实实学大纲。到了你丈人的手里,花样别出,说我们的军官太土,行动上组织了一个‘敌后武工队’,让所有的⼲部从骑自行车开始,踏上现代化的征程;理论上搞了一个心理训练七大程序,让军官们成天头摇晃脑地猜心思。如今到了你的手里,听说你又在忙乎什么《临战人员心态探讨》?” 王铁山从金属文件筐里菗出一本《军事学术》杂志,拍在桌子上“我翻了翻,基本上还是严泽光的思想在放光芒嘛。” 沈东 ![]() ![]() ![]() 沈东 ![]() “啊是啊,我是经常要表扬你啊,可是每次我都在心里想,这个小子,又在标新立异。不能表扬他,不能让他太得意了。可是,不表扬又不行,队部的面貌摆在那里,各项训练和工作指标⽩纸黑字。我对你的表扬,其实有很大成分是被迫的。”王铁山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实你知道,我对你是提防的,我总是觉得你的那些论文带着一定程度的挑战意味,甚至是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否定。否定是对的,可是被人否定毕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你说呢?” 沈东 ![]() “这样我也就有理由认为,你的确是在一步一步地否定我。” “我没有这样想过,但是客观上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哈哈,很好,我们都是君子,不说假话。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迫使我选择你担任马萨岗进攻演习的指挥员。” “军长,我可以走了吗?”沈东 ![]() “你没有使我満意,”王铁山收敛笑容,又敲了敲桌子“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配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沈东 ![]() 沈东 ![]() ![]() ![]() 王铁山说完,起⾝到⾐架前摘下了帽子。 沈东 ![]() “哦,什么意思?”王铁山已经着装完毕,沈东 ![]() “为什么不去?” 沈东 ![]() 王铁山原地伫立,盯着沈东 ![]() “你可以走了。”王铁山终于遏制住一触即发的怒火,冷冷地说。 沈东 ![]() 2 在沈东 ![]() 在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 ![]() ![]() ![]() ![]() ![]() ![]()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 ![]() ![]() 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満怀 ![]() ![]()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器重沈东 ![]() ![]() ![]() ![]() ![]() 他理解严泽光,过去他给严泽光太多的忍让。在內心深处,他觉得他好像确实欠了严泽光什么,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杨桃牺牲或者失踪的时候起,也许是双榆树⾼地战斗的过程中间,也许是第一次授衔的时候。 争争斗斗骂骂咧咧铆着劲⼲了几十年,但是有一条,工作上大家都是不含糊的,都没有做过推诿扯⽪的事情,遇到困难两副肩膀一起顶上去。遇到开心的事儿,拎一瓶老酒两个人能喝到半夜。虽然中间不断穿揷一些不愉快的情节,但毕竟还是见了诚坦。他看出来严泽光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他的态度有些反常,可是他不认为严泽光会对他王铁山的人格进行诋毁,他依然忧心如焚地组织对严泽光的抢救,出派人员到海上 京北为严泽光请专家名医。严泽光断气时他不在场,首先是严泽光不让他在场。那当口他正在同区军通话,请求派直升机飞抢运严泽光去海上。严泽光的后事也是他承办料理的,直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严泽光最后留言的实真內容,只是从郭靖海等人的嘴里听到了片言只语。可是后来严丽文不再喊他爹爹了而是喊他王叔叔了,他才发现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 他以最快的速度,以不可阻挡的情感的力量,重新把严丽文召唤到麾下,并且把她调回了师医院。但是严丽文同沈东 ![]() 后来他终于知道了。严泽光最后时刻留给他的确实是诋毁和贬低。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摆脫这种诋毁和贬低的 ![]() ![]() 真的吗?那就试试吧! 王铁山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他收了收心,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封信短,戴上老花眼镜又看了一遍。 爹爹: ⽗亲已经去世了,您也上了岁数。往事倒不回来,忘记它吧。当初东 ![]() 这件事只有我和东 ![]() 您现在很忙,⾝上还有伤,您要多保重。再到军部,我会去看您的。 如果您和东 ![]() 把信又看了一遍,王铁山的心里好受多了,但是仍然对沈东 ![]() 六菜一汤。一瓶茅台像一个红⾊的士兵,立正在桌子中间。 王铁山大步跨进家门,老伴孙芳向他⾝后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东 ![]() 王铁山不吭气,横了老伴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芳闹不明⽩老家伙这几天撞上了哪路神仙,成天绷着个脸,像是有谁借了他的米还给他了糠。上班之前甩了一句话,说是中午叫沈东 ![]() 老伴不喝酒,王铁山自斟自饮,三五杯下肚,就有些晕乎,自叹好汉不提当年勇,酒量看来确实大不如前。晕乎中突发奇想,想把那个躲在骨灰盒子里的老家伙拽出来,对饮半斤然后开骂。 刚到团里工作那阵子,他和严泽光都才三十挂零,一个人能喝七八两。那时候茅台价 ![]() “东 ![]() “切点酸菜来。”王铁山沉着脸,低低地吼了一声。 这顿酒委实喝得无滋无味,王铁山呼呼啦啦扒了一碗饭喂 ![]() ![]() 电话铃声悠扬地唱了起来,王铁山仄⾝摁了一下按钮,免提电话里传来了的声音。二十七师政委郭靖海向他请示去J地域检查的出发时间。 王铁山看了看表,答复在下午两点半,然后坐到 ![]() 他觉得人委实是有点怪,一上年纪了,连自己的⾝体和思想都不听自己的指挥了。记忆力变得莫名其妙,有些事情前不久才刚刚发生过,眼下却只记得个隐隐约约。有些事情分明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是一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仿佛窗外正在移动的云彩。沈大夫对他说过,人上年纪了,远期记忆却反而強于近期记忆。这话他信。 想起了沈大夫就想起了杨桃。这些年来,他越来越相信杨桃没有死,而且沈大夫就是杨桃,或者与杨桃有关。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就是这么感觉。杨桃似乎就活在他和严泽光的⾝边,时隐时现,若即若离。他曾经有好几次动念头去找沈大夫打探虚实,但都没有如愿,一方面他怕自己的幻觉闹出了笑话。二者,即便杨桃真的活着,她自己不愿意现⾝,必然有她的苦衷,老都老了,那层纸不去捅破也罢,雾里看花,留个念想未尝不是好事,捅破那层纸,或许更加惆怅。 3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 ![]() ![]() 这话还不全是开玩笑,沈东 ![]() 严丽文说“我不明⽩你的意思。” 沈东 ![]() 严丽文说“我怎么啦?” 沈东 ![]() 严丽文惊愕地看着沈东 ![]() “不是我,是你的爹爹。当然,还是你爸爸先埋下的导火索,并且由于你的出卖点燃了导火索。” “不这样做不行吗?” “看来是不行。否则,老爷子临死的时候不会留下那样的话,你的爹爹现在也不会这样较真。” “这样做会出现什么结果?” 沈东 ![]() ![]()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可是,不这样不行。这算不上是伤害。或许,军长他只是想重温过去的岁月…现在只能是看他老人家把我们指向哪里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哪怕对方可以决定我前程并且是我尊敬的首长。” 严丽文沉默了。 沈东 ![]() ![]() 严丽文说“⼲什么,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东 ![]() 严丽文说“你别疑神疑鬼,王奇那么单纯,没有你那么复杂。好汉做事好汉当,那就是我告诉爹爹的。” 沈东 ![]() 严丽文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东 ![]() 严丽文说“你指的是杨桃?” 沈东 ![]() 严丽文说“关于杨桃,你知道多少?” 沈东 ![]() 严丽文说“你真是我爸爸的忠实走狗。” 沈东 ![]() ![]() ![]() 严丽文说“你到底搞什么鬼,你难道是在利用我欺骗爹爹中你的计?” 沈东 ![]() 严丽文说“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爸爸了。” 沈东 ![]() 当天晚上,王奇果然带着六子来到了沈东 ![]() 沈东 ![]() ![]() 王奇说“哇,我说怎么山雨 ![]() 沈东 ![]() 王奇咔嚓一个立正。 沈东 ![]() 王奇从桌上抓起了一个作业夹,刷的一下打开。 沈东 ![]() 王奇说“这都是团长以上的战术课题,我又不是团长,你让我搞这个不是为难为我吗?” 沈东 ![]() 王奇说“知道,比排长大,比营长小。” 沈东 ![]() 王奇说“说来话长。” 沈东 ![]() 严丽文说“你教他什么,什么叫看着团长的庇股?” 沈东 ![]() ![]() 王奇啪的一个敬礼说“明⽩了!” 沈东 ![]() 王奇起凸眼珠子说“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爸爸,我又不是神经病。” 沈东 ![]() 石晓颖说“我当然不会背叛我爸爸。” 沈东 ![]() 严丽文说“我拒绝回答。” 沈东 ![]() 王奇说“啊,原来是这样。那我跟你叫板,我不是自找⿇烦吗?” 沈东 ![]() 王奇问“要不要宣誓?” 沈东 ![]() ![]() 4 沈东 ![]() 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比二千五百时N-9073号演习中马萨岗的地形沙盘。这是他亲手制作的,安在他的书房內。 沈东 ![]() 他现在已经理清了一个思路,从错综纷 ![]() 双榆树⾼地战斗乃至整个朝鲜战争结束后,几十年来,王铁山和郭靖海等人都一口咬定,二号⾼地上的敌人是在他转向无名⾼地之前就不见了踪影,他是在失去了打击对象之后才迫至双榆树主峰的。 严泽光虽然很少正面表态,但是严泽光的代言人石得法则坚持认为,王铁山的说法是荒谬的。二号⾼地之敌既没有揷翅,也不可能遁土,不可能在光天化⽇之下从王铁山的眼⽪底下穿过去,一定是潜伏在某处,待王铁山转移进攻目标之后,才跨越公路踏上主峰的。 各执一词,莫衷一是。症结是双方的 ![]() ![]() ![]() ![]() 直到夜已经深了,沈东 ![]() 倏然,他的灵感被三角地带缘外的一个符号擦亮了。 在坐标(X56,Y72)的位置上,他发现了一段南北走向的河流,消失在金刚峰下。他 ![]() 似乎可以这样认为,这条穿山越⾕的河流就是一条隐蔽的通道。当年,严泽光和王铁山的对手就是从这条通道上运动的。 可是,这样一来,王铁山的观点就被证实了,沈东 ![]() 5 王铁山也在积极地准备着。 演习地域是王铁山亲自敲定的,来自一次从区军开会的途中,他坐在直升机上往下瞭望,突然发现一块很有特点的地物地貌。回到军里之后,他让作训处送来那块地域的地图,惊讶地发现,这正是当年严泽光准备搞112号演习的地带,即马萨岗。这个发现又让他吃了一惊,原来早在七年前严泽光就有推演双榆树⾼地战斗的想法,看来真的是死不瞑目。 按照预定计划,演习于作战会议一个月之后拉开帷幕,虽然进⼊雨季,但王铁山指示,不能降低标准,一切按照实战要求实施。 七月十五⽇,细雨霏霏,集团军导调部在北山安营扎寨。 王铁山巍然伫立在烟雨笼罩的峰顶上,手持十倍望远镜,向演习地域俯视。嵌进视野的,是一片浑沌的氤氲,下方依次铺垫着村庄、河流和连接雾霭的林带。山头上撑起一片帐篷,导演部全班人马均在泥泞中忙碌。 警卫员拎着雨⾐站在他的⾝后,几次想走近,却始终不敢。 “军长,进帐篷吧,这雨看来是越下越大了。”跟随导演部行动的二十七师政委郭靖海走近王铁山的⾝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王铁山喔了一声,依然纹丝不动。他的腿两 ![]() ![]() ![]() 电台的呼叫声和嘀嘀哒哒的信号宛若一首澎湃的旋律,在雨空里 ![]() ![]() 王铁山贪婪地欣赏着每一个细节,眼前的一切都使他感到一种切肤的痛快,些许小雨丝毫不能减退鼓 ![]() ![]() 他想走下山去,跟在一支队伍的后面,走上十里二十里地。他自信不会比那些二十郞当岁的小伙子们腿软。皇甫战役那次,他们穿着棉⾐,戴着棉帽,一天夜一走了二百九十华里,可以说逢山过山逢⽔过⽔。那时候打仗全凭腿杆子硬。连女同志也不含糊,一边行军还一边搞鼓动,那副热气腾腾的⼲劲很能 ![]() 雨点越下越大,望远镜的镜面上终于汪洋一片。 三十年前的那天也是个 ![]() 那天晌午时分,他带领本连九十六个人,从⽟姚圩子出发,沿沙陀公路揷进,越过野马川,直奔⽑田坝,去援助严泽光的剿匪工作队。就是那天,他领略了什么叫从容不迫,什么叫大将风度。严泽光的 ![]() 可是后来就出现了“抢媳妇”的一幕,杨桃向左,杨桃向右的喧哗,至今在耳畔回 ![]() 往事如烟啊…王铁山放下望远镜转⾝向帐篷走去。 老了,看来真是老了,那年他才二十多岁,却是老⾰命了,已经是⾝经百战的指挥员了。吃的盐不比别人的多,却把五十岁的人生滋味都提前经历了。如今的二十岁呢?他下意识地向警卫员看了一眼,咽下了一句话:嘴边的胡子还是软的,娃娃一个嘛。 作战处长走进帐篷,报告各演习队部的行军情况。 王铁山掂起一 ![]() 作战处长面带难⾊:“军长,那明天的行军…” “发电报给汽车营,让他们派一个排连夜赶到凤凰寨, ![]() 作战处长踌躇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军长,无声地退出帐篷。 王铁山展开图囊,将目光放在马萨岗上,视界里出现了两个叠影——马萨岗——双榆树,双榆树——马萨岗。他把手指按在马萨岗上,织満青筋的手背立即涨成紫⾊。在他的感觉中像是摸到了一座朝鲜的山峰,摸到了双榆树山顶上的针叶杉,触到了一页揪心的记忆。 手有些抖,僵硬的指头沿着马萨岗的山脊往下滑,滑到⾼芭山,这个地方就象征着那场战斗中的重要⾼地,也就是严泽光至死不忘的二号⾼地。 是的,当时我委实解释不清二号之敌失踪之谜,但是凭借战斗经验,我判断他们一定会在双榆树主峰出现。他们首先给了我一个假象,在我向二号投⼊兵力之后,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双榆树的正面,而你却不容置疑地让我对付这座空山,让我守住无名⾼地。如今,你想必是弄清楚了二号上的敌人是怎样到达主峰的了,我也知道了。再提这件事情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你当时确实没有错?说明我王铁山确实是为了争功?不,你说明不了,战斗决心不是数学题,我不可能把所有的答案都解出来才去战斗,时间不容许,情况不容许,我是凭借我的战斗经验果断采取行动的。就像吃饭,我未必要先搞清楚这碗饭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并不影响我把它吃掉。 王铁山躺在行军 ![]() ![]() 6 翌⽇雨收天晴。沈东 ![]() ![]() ![]() ![]() ![]() ![]() 对于作战来说,手是辅助的,脚才是重要的。行军是决定战斗胜利的 ![]() ![]() 这次演习地域覆盖了方圆六十多公里,动用了直升机飞和装甲坦克、⾼炮、地炮等重型武器,唯有马萨岗攻防战斗呈特殊状态,排除了一切现代化的配备,一⾊的轻武器。炮是82毫米无座力迫击炮, ![]() ![]() ![]() ![]() 时值仲秋,士兵却一律携带冬季着装。沈东 ![]() ![]() ![]() 十一时,队部到达距离指定地区二十里的⽔舀镇。在这里,沈东 ![]() 沈东 ![]() 严丽文的脸⾊有些忧郁,分手时呑呑吐吐地对沈东 ![]() ![]() ![]() 沈东 ![]() 严丽文说:“不管怎么说,你得小心点。”停了停又说“遇到别扭的时候,你得让着他点。” 沈东 ![]() ![]() 严丽文没有在“渡江支队”吃饭,关切地 ![]() 沈东 ![]() “沈团长,给碗饭吃。我可是饿坏了。”王铁山进了团部的人堆里,一庇股坐下来,大 ![]() 沈东 ![]() 王铁山挥手制止了。“胡闹,少将军长坐在那种馆子里成何体统?要的就是你们的行军饭。” “军长,我是怕饭硬,您…” “别小看人。要是夹生了,你亲手给我重新做,还得扣你们的分。” 王铁山不由分说,端起沈东 ![]() 沈东 ![]() “怎么,你也好这一口?” “这是丽文给您准备的。她怕山上夜寒,嘲气大,特意要我背过来,本来想等上山才给您的。” “哦,”王铁山迅速收敛了笑容,伸手接过⽔壶,在手上掂了掂,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好酒,纯正的茅台。这酒怕有三十年了,放在有些星饭店里,可以挣老外两千美元。这想必还是你岳⽗留下的老底子吧?” 沈东 ![]() 王铁山的手停在了 ![]() ![]() “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啊。妞妞如此有心…好吧,还 ![]() 十二时,军号嘹亮,队部拔营继续开进。 王铁山跟随沈东 ![]() 走在山路上,沈东 ![]() 山路狭窄,只能成一线纵队行进。 王铁山在前,沈东 ![]() 王铁山的步子迈得很大, ![]() ![]() ![]() ![]() ![]() 队部进了邙山,羊肠小道更加崎岖,不断有枝桠挂绊 ![]() ![]() ![]() ![]() ![]() 沈东 ![]() ![]() 王铁山接过去,拄了几步,感觉良好,却又在突然间稳稳地立住了。 沈东 ![]() “什么意思?” 果然,王铁山猛回头,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里 ![]() “军长,您年纪大了,不比我们…” 沈东 ![]() ![]() 王铁山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沈东 ![]() ![]() 一声脆响之后, ![]() 王铁山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体,大步向山顶迈去。 沈东 ![]() 不是屈辱,也不是悲哀。他突然涌上一阵冲动,他想追上去对王铁山说:行了军长,您犯不着这样,您当真要去揭开双榆树之谜吗?没有必要了,您犯不着跟一个已故的人较真,更犯不着跟我这样的后辈较真儿。军长,您当真老了,您已经老得敏感而又脆弱了。您真的该歇一歇了,您就放手让我们⼲吧,您就坐在藤椅上听新闻晒太 ![]() ![]() 可是,这话沈东 ![]() 7 “渡江支队”全部潜⼊邙山浓荫蔽⽇的老林里。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加暗淡。头一天落下的雨⽔还滞留在绵厚的植被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烂气息。尺把宽的石阶山路盘旋扭曲,铺満了深褐⾊的落叶,一脚踩下去,便挤出几片⽔渍,向四处溅 ![]() 王铁山渐渐觉得气 ![]() ![]() ![]() ![]() 莫名其妙。 他把步子停了下来。自从他把沈东 ![]() ![]() ![]() ![]() ![]() 稍微休息了一下,王铁山觉得 ![]() ![]() ![]() ![]() ![]() ![]() 那是杨桃牺牲后的第十天的下午,王铁山带一个排在金津湾搜山被围,⾝上两处挂彩。严泽光率工作队扑上来后,命令两名战士将王铁山架下去。 王铁山在那时候已经打红了眼,死活不肯撤走,并用手 ![]() ![]() 严泽光先是冷冷地看了王铁山一眼,突然一拳打在他的腹小上,在他弯 ![]() 严泽光指挥二十多人,顶住了余曾于匪部的三次冲锋,掩护伤员和老百姓向月亮坝转移。 增援队部赶到后,王铁山又 ![]() ![]() 那当口严泽光正拖着一条伤腿,龇牙咧嘴地往外爬。王铁山走上前去,二话没说,先踢了严泽光一脚,然后包住了他的伤口,再然后扛上就走。 王铁山说:“这下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严泽光说:“我那一拳下手太重,你这一脚没咋劲使。” 王铁山笑笑说:“你⼲嘛下手那么狠,你不是怕我先走一步去找杨桃吧?” 严泽光也笑了,说:“是啊,我刚跟杨桃拉上手,又被你来给搅和了。” 王铁山说:“刚才那阵子,我真想拼掉算球了。桃子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严泽光说:“要拼命也该是我先拼。杨桃是我的,我拼比你拼得更有道理。” 王铁山说:“你还以为杨桃是你的小媳妇儿?我说她是我的小媳妇儿呢。不信你问她自己,咱俩她更喜 ![]() 两个人都笑了。笑得心里一阵疼痛,笑着笑着就哑了,两个人做起了同一件事,两个人都无声地哭了。严泽光的泪⽔从脸膛上滚下来,落在王铁山的脖子上:“歇歇吧,你也伤得不轻。” 王铁山说:“不碍事,我只擦了一点⽪。” 严泽光说:“别逞能了,看你绷带又红了,喊担架来。” 王铁山说:“没几步就到了,别喊了。哥俩好一阵子没这么在一起说话了。” 严泽光说:“要是杨桃还活着就好了,咱俩到救护所闹个明⽩,看看她到底爱谁…” “军长,要不要坐一会儿?” 王铁山从南方的十万大山里走出来,回头一看,见沈东 ![]() “哦,不用。走吧。”王铁山稳住神,又撩起长腿。走了一截,摘下钢盔和手 ![]() ![]() ![]() 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则笑得意味深长:“这就对了。即使我不是军长,你替背 ![]() “这我知道,军长是丽文的爹爹啊!”“跟你说句不客气的话,丽文过了一岁,你岳⽗岳⺟就没怎么管过她。就像一只猫咪,一上班就扔给王奇他妈算完事。你不主动送回去,那两口子就绝对不会主动来领,人家那是放心得很。那时候我们都在团里工作。你老丈人在家里是个甩手掌柜,养⾜了精神扯我的⽪。为了炮营跟十里铺的官司,他指着我的鼻子嚷:王铁山,我要向上级机关反映你。你看,反映就反映呗,你⼲吗要对我说呢?这不是威胁吗?” “我认为严师长的坦率也是很可贵的。” “那是。说句耝话,当兵的汉子十有八九是一 ![]() “军长,我认为你们在二十七师是配合最好的正副手。” 王铁山说“对头。你发现一个规律没有?凡是我王铁山在他手下,给他当副手,天下是太平的,队部也是嗷嗷叫的。为什么?我王铁山甘当下手。但是只要我先进步一步,⾼他一头,让他给我当下级,那是千难万难。” 沈东 ![]() 王铁山说“两个人长期在一起工作,要说没有一点磕磕绊绊的事情,那不现实。吃饭还硌牙嘛。但是我心里坦然,都是为了把队部带好。我王铁山就是吃了聪明药也算计不到,他老兄到死还给我留了这么一手…哦,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自我标榜?” “不,其实你们两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王铁山站住了,看着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说“很好,你分析得很好!”沈东 ![]() 王铁山沉昑道“是啊,是很复杂。你要是有我这个经历,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明⽩了。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走完这段路?不行,这个老严啊,死了还在 ![]() 绕过邙山,眼前顿时扑来一片新鲜的 ![]() 山下,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早已停在路边。 王铁山正要上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叫过沈东 ![]() 沈东 ![]() “噢…有种。”王铁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可是我警告你,如果不能按时到达指定地域,你们就别再往下进行了。我取消你们的演习资格,或者说你们已经被消灭了。” “请军长相信‘渡江支队’。” 王铁山余怒未消,向山下集结的队部扫了一眼,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盯着沈东 ![]() ![]() 8 各路队部纷纷进⼊指定集结地域,桑林地区方圆几十里在夜一之间涌进千军万马,几百顶帐篷犹如绿⾊的菇蘑,新鲜地开放在周山环绕的壑沟里。 王铁山驱车两百余公里,检查了战区所有队部的准备情况,最后将导演部确定在马萨岗外围的西⾼峪的山顶上,他要在这里亲自监测“渡江支队”的行动。 上午九时许,一辆草绿⾊的卫生车盘旋而上,直奔西⾼峪山顶。车停稳后,⾝着 ![]() ![]() 王铁山从地图上抬起头,目光滑过老花眼镜的上沿,顿时大喜过望“哦哈,是妞妞!你怎么来了?” “奉马政委的命令,来给首长当保健医生。”严丽文双脚一碰,立正回答。 “噢好的好的,老马这个事办得有⽔平,很好很好。”王铁山拍了拍严丽文的钢盔“把这玩艺儿去掉,坐下来。小刘,去弄点⽔果来。” 严丽文摘下钢盔,一头黑瀑般的黑发立即泻落下来。“在外面我都不敢摘帽子,东 ![]() ![]() “还有这种事情?爹爹给你豁免权,不听他的。再说你已经是少校了,不是战士嘛,条令没有规定少校不许留头发嘛,他是歪曲地执行条令。” 严丽文笑了笑说:“他说他是矫枉过正。条令既然规定了女战士发不过肩,就有发不过肩的道理。虽然没有明确对于女⼲部的限制,但是我们应该向这个标准靠拢…他这个人,执行条例条令倒是毫不含糊的。” “啊是啊…我的小妞妞真的长大了,真是个大人了。”王铁山眯眼看着严丽文,目光温暖如八月的 ![]() “爹爹,我已经是中年妇女啦。” “你可别吓我,你是中年妇女,那爹爹呢,还不是老朽啦?我们这一代人啊,硬是被你们追苦了。你们拼命地长啊长啊,不管不顾,光知道往⾼里长大里长,一下子就把我们撵老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能不老吗?你还能赖着假装年轻吗?不行啊,岁数不饶人,孩子也不饶人啊。” 严丽文说:“我看爹爹能说这话就不老,一个人有几种年龄,一个是按年份统计出来的数字年龄,一个是理生年龄,一个是心理年龄。前一个年龄是客观规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可是这个年龄并不重要,它只不过是一个记录而已。重要的是理生年龄和心理年龄,理生年龄是由⾝体状况决定的,心理年龄则是由 ![]() ![]() 严丽文说话的时候,王铁山一直乐呵呵地看着她,十分投⼊的样子。 “啊,你这话我爱听,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有学问了。你的职责也履行得好,不知不觉地就给我上了一课。我要奖励你。来,小刘,把阿姨准备的洋玩艺儿给我找出来。” 警卫员手脚利索地洗了一串鲜 ![]() 严丽文惊喜地叫了一声:“哇,爹爹搞败腐,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王铁山说:“好吗?我看不怎么好,你们年轻人就是喜 ![]() ![]() 严丽文摘了一颗提子含进嘴里,笑盈盈地说:“爹爹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我也给您送一份礼物,算是回报。我给爹爹送一份绝密报情。” 王铁山趣兴顿时来了:“好啊,我的少校军医居然还是个间谍。可别给我送假报情哦,别扰 ![]() 严丽文仍然笑容可掬:“绝对可靠,爹爹肯定会用得着的。” 说着,将一张图纸展开在王铁山的面前。 王铁山伸长脑袋,往方桌上目不转睛地看去,看着看着就凝固了笑容“喔,这是什么东西?…丽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出现在王铁山面前的,是严泽光在最后⽇子里绘制的《双榆树战斗兵力运用示意图》。 严丽文站起⾝子, ![]() 王铁山面无表情地长久伫立,脸上的肌⾁不易察觉地抖动起来。 “答应我爹爹,这件事情到此结束吧…东 ![]() 王铁山把拇指按在眉心上, ![]() ![]() “孩子,我问你,你了解你爸爸吗?不,你只了解他的一部分,而且是很表面的那一部分。你知道我们那一代人最惦记的是什么吗?虽然你也穿着军装,但你是一个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孩子,你没有见过⾎,你没有见过真正战死的人。你没有伤过,也没有死过,甚至没有失败过,很多事情你是没有办法体会的,当然也用不着你体会。我今天只跟你说一点,我不是要跟你爸爸弄个⽔落石出,也不是要教训沈东 ![]() “既然这样,就请爹爹留下这张图,这是爸爸在世时用了很大工夫研究出来的,我怕落到东 ![]() “孩子,你怎么还不明⽩,你是在给爹爹帮倒忙,用严泽光的智慧来对付严泽光,那我王铁山是⼲什么的?我王铁山还配当这个军长吗?”王铁山轻轻地推开了地图“丽文,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给我说点别的什么,沈东 ![]() ![]() “爹爹,我还要提醒你,东 ![]() “他再有诡计,还能比你爸爸更有⾼招?那样也好嘛,我们不就是希望他们比我们強嘛。长江后浪推前浪,自然规律嘛。怕就怕他还嫰着呢!说到底,爹爹这次还是帮你考女婿。” 严丽文赧颜一笑:“他要是倔起来,爹爹不会暴跳如雷吧?” 王铁山朗声大笑:“爹爹既不会暴跳如雷,也不会气极败坏,我自信这一点比你爸爸強。” 9 “渡江支队”在马萨岗东南侧三公里处伪装待命。 沈东 ![]() ![]() ![]() 没有电。一盏昏⻩的马灯挂在帐篷的撑杆上,这是沈东 ![]() ![]() ![]() ![]() 而这里是初秋,并且没有马。 他想让他的队部也扮成老路八或者老解放,他想还原历史的雄壮——队部从空旷的沙滩上顶风前进,独轮小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大娘大婶站在村头大把大把地塞着红枣 ![]() “东 ![]() 这声音仍然那么亲切,那么深刻。他记得那次在槟辉山的萨莫拉山口,严泽光眼睛里的光泽一下子黯淡了许多。而仅仅在一个月前,上午的严泽光还是团长,下午当他从⽟屏军分区招待所走出来的时候,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势姿?几个小时前还是他的上级的张省相在他的面前敢怒不敢言,面对给他当了数年顶头上司的马政委,他伸手一指:“进⼊战区,我是一号,你是二号!” 那是一个既有雄才大略,又有独特个 ![]() ![]() 他理解严泽光。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女婿能像沈东 ![]() 他希望有那么一天,他也能站在一个制⾼点上,挥手对他的同僚或者下属说,进⼊战区,我是一号,你是二号…三号…八号! 月挂中天,如烟的月光遍地流淌。 沈东 ![]() 哨兵的 ![]() ![]() 10 王铁山黎明即起,全副武装地扎束完毕,在山头上打开了太极拳。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阵子,才拎起⾐服到女兵帐篷外面叫出了严丽文,开始沿盘山小道跑步。 山区清晨的空气纯洁清新,坡上的小树枝叶上还挂着初秋的露⽔。 “山里的⽔土养人,”王铁山跑出了満面红光, ![]() “爹爹想隐居成仙啊?” “成仙的想法没有,不过是想过点清静的⽇子罢了。” 严丽文紧跑几步,与王铁山并肩,拢一拢额前的 ![]() “人一老,就无密可保了。” “我倒是听说,岁数越大,埋得越深。” “那要看是什么事儿。” “听说…”严丽文说了半截,诡秘一笑。 “听说什么?” “听说从前您和我爸爸同时爱上了一个人,是这样的吗?” “哦?”王铁山的嘴角撇了一下,放慢了脚步,扭过头来“你是听谁说的?”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这回事?” 王铁山淡淡地笑了笑说:“不是同时爱上了。话应该这样说,是你爹爹和你爸爸同时爱着一个人并且同时被一个人爱着。” 这下轮到严丽文惊讶了:“有这样的事?”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战争年代,用鼻子吃饭的事情都不⾜为奇。” “她一定很美,是吗?” “是的,尤其是在我和你爸爸的心目中。”王铁山回答得旗帜鲜明。 “你和我爸爸是不是因为她才开始闹别扭的?” “不,”王铁山突然笑了“你以为我和你爸爸争风吃醋?哈哈,不是那么回事。争风吃醋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事情。我和你爸爸都爱…我们那时候叫喜 ![]() ![]() ![]() “爹爹您为什么没有先下手摘下那颗桃子呢?” “这是一个简单的复杂问题,我和你爸爸都是大个子,两个人都能够得着,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我和你爸爸明火执仗地战斗,口头抢占⾼地,但是都没有动手。我们怕把那颗桃子抢破了。只要她还挂在那里,时常能看上几眼,心里就滋润。” “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总该有个结果吧?” “当然想过,但是在初级阶段,我和你爸爸谁也不想主动去触动那个结果。我们都在等,都在心里用力。三个人是一起出来的,不把话挑明,三个人都亲,话一挑明,就孤了一个。我们都在想,等吧,顺其自然吧。桃子总会落下来的,让她自己挑个方向吧。我们实际上是把难题 ![]() 严丽文说“爹爹,你描述得真美,从你的描述就可以想象出来.那是一段美好的岁月。” 王铁山说“是啊是啊,往事如烟啊!”严丽文问“你们从来没有向她表⽩过吗,您和我爸爸都没有?” 王铁山说“不,我们最终表⽩了,并且抢在她牺牲之前。那是在⽑田坝连环伏击战胜利之后,⽑田坝区府政慰问我们两个连队,搞了个很大的篝火晚会,喝酒吃⾁,载歌载舞。后来你爸爸端着酒碗走到杨桃的面前,大声宣布,‘杨桃是我严泽光的老婆啦!’我当时不服气,也端着酒碗上去了,大声说,‘我不同意!’后来就有意思了,我和你爸爸分别是两个连队的连长,这两个连队就分别喊,杨桃向左,杨桃向右,向左杨桃,向右杨桃!那个场面哦,你不知道有多么壮观!” “哇,那个杨桃幸福死了!”严丽文叫道。 王铁山苦笑着说“幸福个啥?她哭着跑了。” 严丽文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不是爱你们吗?” 王铁山说“可是我们的方式她不能接受,或者说不好意思接受。那个时代的人啊,哪里像现在这样呢。” 严丽文问“后来呢?” 王铁山说“后来嘛,后来你爸爸怪我把事情搞砸了。” 严丽文问“再后来呢?” 王铁山说“再后来,再后来嘛…”王铁山不说了。 严丽文说“我有个报情,说出来你可别吓一跳。” 王铁山淡淡一笑说“传说杨桃还活着?” 严丽文说“啊,原来爹爹知道啊!”王铁山说“传说而已。” 严丽文说“如果杨桃阿姨真的还在人间,爹爹你会不会去找她?” 王铁山说“也许吧,爱情丢失了,还有战友情啊!快四十年了,可是她在哪里呢?” 严丽文问“爹爹真的不知道?” 王铁山说“我连那个传说是否实真都不知道。” 严丽文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带着杨桃阿姨出现在你面前,爹爹你可要镇定啊,别 ![]() 王铁山说“你这孩子,搞什么 ![]() 严丽文说“爹爹,我还有个事情要报告,这次演习结束之后,您要服从我的安排。” 王铁山说“嘿,妞妞,好大的口气。你想怎么安排爹爹?” 严丽文说“这几天给爹爹检查⾝体,虽然各项指标都正常,但是,我总觉得有些隐患似乎没有暴露出来。妈妈说过,你的心脏从前就不是很好,跟我爸爸一起在朝鲜冻的,是吗?” 王铁山说“是的。但是现在正常了。” 严丽文说“不是。我感觉跟正常还是有差异的。爹爹,你得引起重视。服从我的安排,演习结束后去检查一下。” 王铁山说“妞妞,既然你已经察觉了,我也不瞒你了。我自己确实也有点感觉。上个月到京北开会,还在三○一医院作了心电图,没查出什么,又搞了个二十四小时跟踪,到会场上还带着,那几天天热,穿得少,大家都看着我怀里安了一大堆仪器,出尽了洋相,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近几天,又有感觉。看来零件是老了,反复无常。” 严丽文说:“爹爹,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建议您去进一步检查,不行就住院。” 王铁山笑了笑“孩子话,目前这个样子,我能住院吗?这事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传出去。你明⽩吗?” 严丽文不吭气了,她当然能够洞悉王铁山的心态。他这个年龄,如果近年上不去,就意味着要彻底退出政治和军事舞台,而像他这样经历的人,只要能撑得住,就不会甘心的。有消息说,军委考察区军下一届班子的时候,王铁山的呼声很⾼,在这时候如果传出健康问题,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可是…这不是小事啊!”“好啦,你给我注意一点就是了。不要大惊小怪。也许庒 ![]() “爹爹,我一定会保密的,但是您得答应我。演习一结束,我就联系给你全面检查一次…当然不是在军队医院里检查。” 王铁山歪起脑袋看了看严丽文“可靠吗?” “爹爹放心,一流的设备,特级保密。” “好,就这样定了。这话到此为止。我们洗脸吧。” 严丽文不再说什么了,将⽑巾丢进冰凉的河⽔里,望着⽔中的倒影,开始盘算如何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为军长安排检查的计划。她有很多同学,有的在地方,现在已经是相当级别的专家了。还有她的几个导师,更是享誉军內外的权威。这件事只要王铁山密切配合,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王铁山此刻已经进⼊到另外一种境界了。 一捧凉⽔泼在脸上,王铁山感到很痛快。在这种冰凉的感觉里,內心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杨桃——向左!杨桃——向右!向左——杨桃!向右——杨桃! 他在这一瞬间又看见了那一把苍⽩的手指。最近几天,这把手指就像一丛闪着寒光的刀剑,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手指在厉声质问他,你王铁山到底在⼲什么,你要死死地抵抗到底吗?为了那样一个好女人,你们都没有撕破脸⽪,你们都能和平共处,你们都能兄弟般生死相依。可是,就是为了那一场早已成为历史的战斗,你还要跟一个幽灵对簿公堂吗?你难道还不明⽩,这一仗你打不赢。 果真打不赢吗?他问自己。 自从昨天他看见了那张图纸,一眼瞥见严泽光最后的艰难的笔迹,他就开始扪心了。在那一瞬间,他拼命地掩饰內心的大巨的震惊。几十年来,他都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无愧,在后来的⽇子里他能找到一千条 ![]() 11 一轮下午的太 ![]() 集团军导演部所在地一片嘈杂。十几名参谋在地图和沙盘上奔忙不停,嘀嘀哒哒的信号像是一首此起彼伏的旋律。 置⾝于这样的氛围,王铁山完全地进⼊到双榆树战斗的回忆之中。出现在他的眼前的,不是马萨岗,而是一群⽩雪皑皑的山峰和山峰下待命的志愿军官兵。当时,他正在和五连副连长庄志勇蹲在一块石头后面观察二号⾼地上的火力配系。庄志勇肯定地认为,二号⾼地上敌人的兵力不是两个排而是两个连,他后来同意了庄志勇的分析。庄志勇要求带领突击队先摸上去,他没有同意,他打算等战斗发起后敌人暴露了再说。可是后来庄志勇还是牺牲了,就是在双榆树反斜面上被美军的机 ![]() “军长,电报。” 王铁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吩咐作战处长:“回电,按四号计划实施。” 说完,转⾝回了帐篷,摊开地图,划上了第一处标记。 “渡江支队”一营主力已经运动至三号地域。 沈东 ![]() 沈东 ![]() 四连连长王奇报告,⾼芭山东侧出现情况,实地有石灰线标志是一条穿山暗河,深五十米,导演部特别说明,是我控制地段设计死角,无法对运动之蓝军进行拦截。 沈东 ![]() ![]() 难道当年二号⾼地上的敌人就是从这条秘密通道运动到双榆树主峰上去的吗?应该说只有这种解释,这种解释为王铁山提供了有利的依据。 沈东 ![]() 导演部里,各职能部门⾼速运转,十几只红蓝铅笔无声地爬行,报务员的手指快节奏地舞蹈,石晓颖不断地签发电报。 加強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演习已经全部铺开。各个战斗要点的情况像嘲⽔一般涌了过来。王铁山的目光却单纯地盯向一片绿⾊的图案,严密地注视着马萨岗的每一个细节变化。几公里外的那场模仿战斗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他甚至能透视出每一支分队目前所进⼊的位置。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很多想法,他本来已经不想重现历史了。可是一旦置⾝于这座似曾相识的山头,他在三分钟之內完成了第二次转变。 “不行,没有退路,一退下去就必须再退下去,最终将不堪收拾。仗不是那样打的,我不能等你在几十年后琢磨出道道才去打。我不是神仙,我不会神机妙算,我只能凭我掌握的情况去选择,你严泽光是真正的死不讲理。” 王铁山制定了两套方案 ![]() ![]() 这时候,他想起了庄志勇。他甚至能够看得见庄志勇那⾝没有领章帽徽的志愿军军服。⾎从棉花里浸出来,洇红了很大一片⽩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鲜 ![]() ![]() ![]() ![]() ![]() ![]() 又有新的情况报上来,王铁山 ![]() ![]() ![]() “老伙计,就那么庇大个事,你何必那么耿耿于怀?你牺牲了人,我二十八个同志的⾎也是红的。” 王铁山要来了马萨岗方向的所有简报。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扔下简报去看看地图,在上面指指戳戳划了几笔,脸上顿时涌上一层惊愕,吩咐一名参谋叫来了严丽文。 “怎么,沈东 ![]() 严丽文肯定地回答:“没有。我是从爸爸的⾐服里翻出来的,以后就蔵起来了。” “哦?”王铁山一愣,神⾊陡变,终于变成一片掩饰不住的愠怒,一掌拍在地图上“好小子,还真顽固!” 马萨岗在一片呐喊声中制造出了 ![]() ![]() ![]() ![]() ![]() 沈东 ![]() 紧接着,导演部连续下达六条情况,综合意思是:已经得到确切报情,蓝军实际作战意图是以攻为守。战斗打响后,全部投⼊火力,制造假象,昅引我助攻分队,待我三营进⼊⾼芭山和牛尾巴岗之后,该两处蓝军主力立即转移,三营所攻对象只有少量兵力纠 ![]() 沈东 ![]() 恰在此时,王奇又在电台里呼叫:“在牛尾巴岗只遇到微弱的抵抗,该处守军大部已不知去向。” 这个消息与导演部提供的情况形成了互为映证的关系。 从目前的态势看,进攻队部似乎已经陷⼊了绝境,然而沈东 ![]() 王奇再一次呼叫“请求沈东 ![]() 沈东 ![]() 王奇大惑不解:“反扑之敌从何而来?”’ 沈东 ![]() 王奇惊问:“两地之间已被我控制,⾼芭山之敌分明转移,何以重新出现在牛尾巴岗下?” 沈东 ![]() ![]() 导演部第九号情况显示:马萨岗主峰守军已经全部放弃表面阵地,正向一号地段移动,请“渡江支队”停止进攻。 沈东 ![]() 哦,军长阁下,这只是您和严泽光当年的判断。可是你们都错了。多么了不起的敌人,他们以牙还牙,学起了中军国队的看家战术:运动战。敌人大胆地玩了一个时间差,并且在这个时间差里连环兵力,运动使用兵力。此举竟然让我们的两位卓有经验的指挥员同时上当。可是我不会再上当了。我要带着我的四个连冲上去了。 沈东 ![]() 马萨岗主峰顿时 ![]() ![]() ![]() ![]() 沈东 ![]() 眼看胜利在即,岂料风云突变。一支锐兵突然从马萨岗左侧杀出,山顶已经销声匿迹的火力点重新复活。另有右侧一个连的兵力从斜刺里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东端,占据了已经放弃了的阵地。顿时, ![]() ![]() 电台里出现了王铁山冷冰冰的声音:“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的声音依然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彩,并且因为冷漠而显得空旷遥远:“有什么区别吗?” 沈东 ![]() “并非预先潜伏,这股敌人正是从⾼芭山上转移而来的。” “他们是揷翅飞过来的还是遁土钻过来的?” “首先请你尊重事实,演习结束后我会告诉你通道在哪里。” 一股酸楚涌上沈东 ![]() 12 十六时三十分,马萨岗攻防演习结束。 王铁山率领参谋⼲事以及保障人员十数人风尘仆仆,驱车赶到沈东 ![]() 正在山下担任警戒的王奇看见⽗亲大踏步走来,立正敬礼“报告军长,渡江支队四连已经结束⾼芭山侧攻任务,正在休整,请指示!” 王铁山头也不抬地问“你是谁?” 王奇放下手说“渡江支队四连上尉连长王奇。” 王铁山说“你已经阵亡了,不要再说话了。” 这时候沈东 ![]() ![]() ![]() ![]() 王铁山穿着笨重的野训服,脸⾊很不好看,盯着沈东 ![]() ![]() “军长,您休息一会儿吧。”沈东 ![]() 王铁山依然无动于衷,攥着红蓝铅笔的右手在 ![]() 对峙了一会儿,王铁山突然转⾝,怒气冲冲地跨进帐篷。 沈东 ![]() 帐篷內的气氛在凝固的寂静中沉淀。深秋下午的 ![]() ![]() 参谋⼲事们敛声屏息,等待着一触即发的炸爆。 王铁山转过⾝去,面向远处的流云蓝天,伫立良久,然后倏然回首,目光落在沈东 ![]() 王铁山 ![]() ![]() 沈东 ![]() ![]() “哦,是吗?”王铁山冷笑一声“不,你不是沈东 ![]() ![]() ![]() 王铁山说完,庞大的⾝躯重重地沉在折叠椅子上,仰起头来,双手揪住两眉之间的开阔地,缓缓地,一上一下地作推拿运动,口中念念有词:“是的,你不是沈东 ![]() 风从帐篷外面掠过,萧瑟的树叶在风中沙哑地呻昑。 ![]() 随行而来的严丽文责备地看了沈东 ![]() 王铁山微微闭着双眼,渐渐地不再嘟囔,疲惫的脸膛似乎松弛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內,帐篷里鸦雀无声。 “沈团长,请你谈谈死而复生的经历。”王铁山终于开口说话了。 “军长,如果您指的是今天的演习,我只好承认‘阵亡’了。但是…”沈东 ![]() 王铁山挥了挥手,参谋⼲事们鱼贯而出。 “你也出去。”王铁山对严丽文说。 严丽文站着不动:“军长,您…” “出去吧孩子,让我们两个男人好好地谈一谈,我们不会吵起来的。” 严丽文仍然迟疑着不肯挪动脚步,又向沈东 ![]() ![]() 待帐篷內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沈东 ![]() “军长,那我们就开始了?” 王铁山似乎有些走神,没有理睬沈东 ![]() 沈东 ![]() 王铁山仰脸朝天,面无表情“我有理由否认这种说法。” “军长,您是不是也从图上找到了那条穿山暗河?” 王铁山看了沈东 ![]() “那我就首先从这条穿山暗河说起。这条沟在图上没有明确的显示,而且当时在实地上也不可能被发现。军长,是这样吗?” “是的。”王铁山回答得很有力“但是你否认它存在吗?” “不,我只是否认它在实战中的作用。我也是 ![]() ![]() 王铁山惊愕地站起⾝子:“ ![]() “军长,恕我斗胆直言,你们都上当了…上了敌人的当。” “谁,你是说谁?你是说我上当了吗?” “是的,您是上当了。当然…还有严泽光。” 王铁山有些意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茫然的目光游移在沈东 ![]() “军长请看,”沈东 ![]() ![]() ![]() 王铁山又是一怔,看着这双钉鞋,目光有些异样,像是醒唤了一种久远的记忆。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在演习之前您找我谈过话之后,我理解了您的意图,可是我心里仍然没数。后来我得到一个意外的启发。严泽光留下了很多战争年代用过的物品,在他的马褡子里就有这双钉鞋。我知道,这正是您当年为严泽光出的主意,是为了防滑用的。看见了这双钉鞋,我产生了对气候的联想,我想到了双榆树战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雪。后来我就进一步寻找资料,于是查出,在双榆树战斗发起之前,新野地区接连下了四天大雪。这一带地形两壁几乎直立,平均沟宽不⾜三米…”沈东 ![]() ![]() “出于什么?你是说对我歌功颂德?不实事求是?” “…那里面确实回避了一些不该回避的细节,不能不说,有一定的粉饰成分,也包括对我岳⽗面子的照顾。可是这样一来,却给后人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带来了许多不便。从这个意义上讲,修改师史是有必要的。也许,这种修改和我岳⽗的初衷是相悖的。他是想往好里改,但可能事与愿违。” 王铁山竭力控制自己的愤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沙盘,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那么,如何解释敌二号⾼地兵力的转移呢?” 沈东 ![]() ![]() 13 帐篷外面,参谋⼲事们全都坠人云遮雾罩之中,什么双榆树战例,什么二号⾼地,什么时间差穿山暗河,全都莫名其妙。 內幕只有严丽文知道,她几次想走进去缓冲一下,却始终没敢这样做。 “你的意思是,首先上当的还是我” “是的。战斗发起之前,无名⾼地之敌在前,军长您居中,二号⾼地之敌在后,⻩蚜洞之敌在最后。战斗发起之后,无名⾼地之敌进⼊严泽光的东侧,军长您进⼊无名⾼地,二号之敌则进⼊了您放弃的阵地,⻩蚜洞之敌又进⼊了二号。如此一来,就使严泽光部陷于被动地位。当然您部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攻上了反斜面,否则,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那么,请你明确回答我,你是怎样看待双榆树战斗中我和你岳⽗的是非问题?” “军长,我没有权力下这个结论。由于敌情突然变得诡秘,致使你们两个人都产生了判断上的失误。而当敌情明朗之后,您确实扭转了局势。但是…严泽光之所以失去了扭转局势的能力,也正是由于配合上的不协调造成的。” “你的意思仍然是在说,严泽光的失利我有责任。” 沈东 ![]() ![]() ![]() “你不要打了老子一掌又来摩按。”王铁山拍案而起。 “我是真诚的。我认为,一场战斗,有无数种可能也有无数种打法。可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只容许做一种选择。你们过去打了不少仗,甚至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但是能不能说都是进行了最佳的选择呢?我想不一定。最佳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而我们或许终生未必能够得到。譬如双榆树战斗,您,也包括严泽光,你们只能 ![]() “你知道你岳⽗对我指责的理由吗,是我没有从东翼出兵。老实说,这一点我恰好是能够接受的。” “从东翼出兵同样是亡羊补牢之举,还是在穿山暗河上做文章,充其量也只能像实际结果那样,勉強取胜。只不过能够保住他的主攻态势,伤亡依然不可避免。如果他能够看穿守敌的企图,将计就计,就绝不会出现那么大的伤亡。” “好,既然把⽪剥到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这样一个事实。拿下无名⾼地之后,我曾经出派两个排迂回至⾼芭山下,又被你岳⽗指挥到了二号。如果这两个排在战斗中期出现在⾼芭山,你想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沈东 ![]() “我没有想那么多。但我 ![]() “他为什么要截住那两个排?” “⾼芭山距主峰只有二百四十米。” 沈东 ![]() 王铁山抬起夹烟的手指,往头顶上指了指:“这个问题只有问你的老丈人了。” 沈东 ![]() 王铁山被沈东 ![]() ![]() ![]() 王铁山再一次陷⼊了沉思,指间的雪茄被碾成粉末,以专注的目光投向沙盘,随着目光的分野和穿透程度,宽大的肩膀在 ![]() ![]() ![]() ![]() ![]() 王铁山慢慢地向沈东 ![]() 沈东 ![]() ![]() “那么,双榆树战斗成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打了一个糟糕的败仗?是不是啊?现在我才明⽩,你说过,修改师史的确有必要,而且有可能改变你岳⽗的初衷,原来你是从实质上否定这场战斗的胜利 ![]() “不,军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认为,伤亡太大了,而且有些伤亡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应该承认,那场战斗实际上是勇大于智,如同以往的许多战斗一样,指挥员的头脑一热队部就冲上去了,在战术上并不严密,之虽然最后还是有一定的战果,但是应该看到,那里面有很大的成分是队部的勇敢和牺牲弥补了指挥上的…盲目战斗。” 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要 ![]() ![]() “我告诉你,双榆树是以敌人的失败、我们完成了任务而胜利结束的,它是一次胜利的战斗,不是败仗。” “是的,双榆树当然是一次胜利的战斗,可是我们必须正视一个重要的事实,如果说这是一场胜利的话,那么也带有很大的偶然 ![]() ![]() ![]() “你说什么,负负得正?什么叫负负得正?” 王铁山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沈东 ![]() “你估计你的这个理论你的老丈人同意吗?” 沈东 ![]() 王铁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严泽光啊严泽光,老到失算了。你他妈的神气什么?你以为你就那么正确?不,我们是五十步笑百步,一个结果。你听见了吗?你的得意弟子说咱们的战术是 ![]() ![]() “军长,我…本来也只是想通过这次演习,向您和前辈们学习…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我知道,你的野心大得很呢。你居然否定了双榆树战斗,不仅否定了我,连你岳⽗也一锅端了。你口气好大,有魄力…” “军长,您误解了…” “放肆!”王铁山突然暴怒,一拳擂在桌子上“你,你算老几,你打过仗吗?你尝到过战争的滋味吗?你知道弹片钻进⾁里是甜的还是咸的?你今天站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全他妈的纸上谈兵。打一仗给我看看,打胜了,老子喊你军长!” 沈东 ![]() “狂妄!” “军长,我并没有否定您的现在,也没有否定我岳⽗…” “出去!” “军长,您是有 ![]() “出去,请你现在就出去,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爹爹!”一直在帐篷外坐卧不安的严丽文终于不顾一切了,惊叫着扑进帐篷,看着怒气冲天的王铁山,再看看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沈东 ![]() ![]() “拿酒来!”王铁山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嗓子。突然,他浑⾝一颤,脑袋一歪,踉跄一步,山一样沉重的⾝躯仄倒在严丽文的臂弯上。 直升机降落在马萨岗“渡江支队”的指挥所旁。王奇和两名満⾝尘土的士兵抬着担架上的王铁山,向直升机走去。严丽文手举输 ![]() 王铁山拉着政委的手,痛苦的脸上挤着微笑,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请政委在十六⽇的常委会上转述我的意见,二十九师师参谋长人选另配,我个人提名沈东 ![]() 马政委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东 ![]() 王铁山说“过来东 ![]() 太 ![]() 沈东 ![]() ![]() 望着渐渐湮没在天穹尽头的直升机,沈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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