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是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 |
|
阿珂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19692 |
上一章 第七章 出狱后的囚犯 下一章 ( → ) | |
本书有过一章《逮捕》,是否还需要写一章《释放》呢? 要知道,那些一旦遭受逮捕的人(我指的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中间能够尝到这“释放”滋味的恐怕连五分之一也没有,如果能有八分之一就算很好了。 谁不知道“释放!”是怎么回事?全世界的文学作品里,电影里,描写过多少释放的场面啊: ![]() ![]() ![]() 但是,古拉格群岛的 ![]() ![]() ![]() ![]() 如果把逮捕比作严寒对 ![]() 它是两次逮捕之间的状态。 这是因为在这个家国里只要有了“释放”⽇后必定在某个地方发生新的“逮捕” 处于两次逮捕的中间状态——这就是赫鲁晓夫之前四十年间的“释放” 它也像是抛到群岛的两个小岛之间的救生周。_在从这个劳改营进⼊另一个劳改营营区之间,你先抓住它在⽔里挣扎一阵子吧!… 最初的钟声到最后的钟声之间叫做“刑期”从一个劳改营营区转到另一个劳改营营区的中间一段路叫做“释放” 马雅可夫斯基劲使号召别人羡慕苏联的护照,可是你手里的那张浑浊的橄榄⾊的⾝份证被⾝份证法第三十九条的黑墨⽔涂抹得一塌糊涂。拿着它,哪个城镇都不会给你上户口,任何一份好工作都不会要你⼲。在劳改营里还有人管饭,在这儿可就没有了。 同时,你却获得了很不可靠的所谓“来往自由”… 这些不幸的人不应该叫作被释放的人一不,实际上他们是被剥夺了流放地的人。这些人一旦失去恩赐给他的不可逃避的流放地,便不会再強迫e已到克拉斯诺雅尔斯克的原始森林或哈萨克斯坦沙漠地带去生活在为数众多的自己人——坐过牢的人中间了。不,这些人希望到备受 ![]() 娜塔丽娅-伊万诺夫娜-斯托利亚罗娃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七⽇从卡尔特种劳改营获释。她不能马上离开,因为还没有领到⾝份证。但她没有买粮食的卡片,没有住处,能找到的工作只有伐木砍柴。劳改营的朋友们捐助给她的几个卢布很快就吃光了,她只好又回到劳改营里来。她对警卫人员撒谎说是回来取东西的(这里的老规矩是宗法式的,只要头头答应就行了),于是她回到了原来的工棚!她⾼兴极了!女伴们围拢过来,从厨房里要来一点烂菜汤,(啊。真好吃!)有说有笑,大家听她讲述她在外面怎样无依无靠,⾐食无着:不,不,还是劳改营里⽇子好过些。晚点名的时间到了。多一个人!。…值班看守羞辱了她一番,最后还是允许她住夜一,但到第二天(5月1⽇)早晨就必须“滚出去”! 斯托利亚罗娃在劳改营时一直积极劳动,不知疲倦。(她是年轻时从巴黎回苏联来的,很快就被抓进监狱。所以现在她很想早些出去看看祖国的景象!)由于“她劳动积极”当局以优越条件释放了她:没有限定她必须到什么地方会居住。那些必须到指定地点去居住的人总还能找到一个安⾝之处,因为民警局无权把他们赶到别处去。但是持有“完全释放”证明的斯托利亚罗娃却成了一只人人追打的丧家⽝。各处的民警局都不同意她落户。到了莫斯科,她在一些过去很要好的 ![]() 这是恶 ![]() ![]() 真是:人⾝获自由,终⽇泪 ![]() 我在罗斯托夫大学读书时,有一位很古怪的教授,叫H-A-特里福诺夫,他总是缩着脖子,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十分胆小,人们千万别在走廊里招呼他。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坐过牢。在走廊里喊他一声,对他来说就像是行动人员的叫喊。 战后,罗斯托夫医学院有一位被释放回来的医生,他坚信自己不可避免地会再遭逮捕,不想等待下去;杀自了。体验过劳改营生活的人,了解这种生活的人,选择这条道路不⾜为奇。走这条路的痛苦并不更大些。 那些过早地获得释放的人是不幸的!阿维尼尔-鲍里索夫一九四六年获释后并没有去什么大城市,而是回到了自已故乡的农村。他从前的老朋友,同班同学们,在街之都尽量避开他,不愿意停下来同他打声招呼,(这些青年人不久前在前线作战时还都是无畏的战士呢!)实在躲不开时,就勉強应付两句,急急忙忙离去。任何人都没有问过他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虽然大家关于古拉格群岛的情况似乎知道得并不比关于中非的情况更多,但却没有人问及。我们的自由社会如此训练有素,这一点我们的子孙们将来能够理解吗?)不过,终于有一位大学时期的老朋友邀请他了,请他晚上,天黑之后,到家里去喝杯菜。真是难得的友情!暖人心房啊!正是这种不明显的温暖才是融冰化雪所需要的,才是他鲍里索夫所需要的呢!他去了。闲谈中,阿维尼尔-鲍里索夫请他的朋友把相簿拿来看看,共同回忆一下过去。朋友拿出来了。这位朋友自己竟完全忘掉了自己曾…他惊奇地看到阿维尼尔突然站起来,不等茶炊里的茶煮好就匆匆离去了。是啊,阿维尼尔在相簿上看到:所有照片上自己的脸都被墨⽔抹黑了。鲍里索夫此时此地该作何感想呢?! 阿维尼尔-鲍里索夫的地位后来又有所升迁,他当了幼儿园的主任。这个幼儿园里收容的孩子中有一些阵亡战士的儿孤。当这些孩子听到另一些有钱⼲部的子女给主任起了个外号叫“管监狱的”他们哭得十分伤心。(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向孩子们解释:那些富有家庭的子女们的家长倒很可能是“管监狱的”而阿维尼尔则是“的监狱的”如果是上一世纪的俄罗斯民人,就绝不会如此缺乏对祖国语言的语感了!’) 又例如,阿-卡尔捷尔虽然也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但在一九四三年由于肺结核病不能劳动而被劳改营除名了。他拿着一张“黑籍”公民证,在任何城市都不能落户口,到处找不到工作,疾病注定他将慢慢地死去,谁也不要他。这时,突然来了征兵委员会。急需兵员。_很急。卡尔捷尔患的是开放 ![]() 在斯大林时代,最好的释放就是走出劳改营大门之后立即留在原地参加劳动。当地的生产单位大都了解这些人,容易找到工作。而內务部的人在街上遇见时也认为这是他们已经检查过的,一般也不再找⿇烦。 但是,并不尽然。一九三八年普罗霍罗夫、普斯托维尔从巴姆劳改营被释放后自愿留在原地,当了一名自由雇佣的工程师。行动科科长罗森布利特就对他说: “你被释放了。但是你要记住,你总是走在钢丝上的。稍有差错,你就会再成为囚犯。为此甚至无须再经过审判。所以,你小心点儿!别以为你是什么又由公民了!” 这些留在劳改营附近的聪明囚犯把监狱看作自由的另一种形式而自愿选择了它。在某些荒凉边远地区,诸如內罗布和纳雷姆等地,至今还有几十万这样的人。即使再去坐牢,他们也不会觉得很难过,反正就在旁边嘛! 在科雷马一带则 ![]() ![]() ![]() 读者不要以为只是在边远的科雷马才这样。请看看沃尔库塔的典型工棚“临时民房”吧。这里面住的自由人还算是过得不错的,当然,他们从前都是因犯。 由此可见米-彼-雅库博维奇的释放形式还不能算是最坏的:把他“释放“到残废收容所(“吉洪诺夫之家”)去了,他在那里要继续受监督,仍旧无权到外地去。 鲁德科夫斯基释放后到处找不到工作。(他说。“我受的苦可不比在劳改营里少。”)因此只好到库斯塔奈地区去垦荒(“在那儿什么人都遇见过!”)。施维德在诺里尔斯克不管风雪多大都得去编组列车。耳朵聋了。后来便去当司炉,每天要工作十二小时。他去找社会救济机关要求救济,但他没有工作件证,人们只是耸耸肩膀说。“你提出证人来吧!”证人?我们的证人是海象…卡尔普尼奇在科雷马⼲了二十年、受尽磨折,得了病。当他快到六十岁被释放时,却由于不够“雇佣劳动二十五年以上”的工龄条件而得不到养老金。一个人在劳改营里呆的时间越久,他的病就越多,他的“工龄”就越短,得到养老金的希望也就越小。 要知道,我们家国里没有像英国的那神“刑満释放者救济协会”之类组织,这类旁门左道的机构在我国连想想都可低怕。_人们给我写信说:“在劳改营里的⽇子是‘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出来之后是他的第二天”算了把!难道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升起了自由的太 ![]() ![]() 不,魔鬼确实仍然是強有力的!我的祖国至今仍然是这样的。要想把这个家国朝着暴政的方向推一丈远,最多只需蹙蹙眉头,咳嗽一声就能作到;但要想把她往自由的方向哪怕只打一寸,那也需要套上一百头⻩牛,还得用 ![]() ![]() 我国发善心的方式尚且如此,我国发狠心的方式就自不待言了! 平反的雪崩来势凶猛!但它也没能砸开那帮一贯正确的人们的花岗石脑门一!因为雪崩塌下来的方向,不是朝着只需皱皱眉头的那边,而是朝着需要套上一百头⻩牛的那边。 “平反工作搞得太轻率!” ![]() 沃尔德马尔-孔林(顿河罗斯托夫市)蹲了十五年,出来以后一i八年老老实实,啥也不说。一九六O年才敢把劳改营里的糟糕情况向同事们聊了聊。因此就对他立案侦查,一个克格 ![]() 在里加市,也是一九六0年,彼得罗帕夫洛夫斯基被一些配合得很好的“同事”集体连续“整”了三个月。因为他隐瞒了他⽗亲各…一九三七年被 ![]() 正因为这样,科莫戈尔才不明⽩:“今天到底谁是正确的,谁有罪?当那些丑恶的面孔又突然大谈平等友爱时,我们该往哪里躲呢?” 马尔克洛夫恢复名誉以后在劳动合作组织里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被选为工艺合作劳动组合险保理事会主任,简单说,相当于劳动组合工会地方委员会主席。但是这个劳动组合的主席却从来不敢让这个民选⼲部单独呆在他的办公室里,哪怕一分钟《兼管⼲部工作的支部记书巴耶夫,为了险保起见,把马尔克洛夫负责的工会地方委员会的公文函件都攥在自己手里。“是不是有一份关于工会地方委员会改选的文件送到您这里了?”马尔克洛夫问道。“噢,好像一个来月前送来过一份这类东西。”巴耶夫回答。“我现在需要从它!”“嗯,给你看看吧,不过,你得快点,马上就下班了!”何这份公文是发给我的呀!好吧,我明天早上就还给你!”“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是文件!”——请设⾝处地替这个乌尔克洛夫想想,假如您处在巴耶夫这样一副嘴脸之下,而您的工资收⼊和户口又全取决于这个巴耶夫的话。您会以怎样的心情呼昅这自由世纪的空气呢?! 一位姓杰耶娃的女教师被解雇了,因为她“道德堕落”:她丧失了一个教师的尊严、竟然嫁给一个…刑満释放回来的犯人(她在劳改营里教书时教过这个人)! 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斯大林时代,而是在赫鲁晓夫时代。 过去的一切留下的唯一实物的东西就是件证。一张不大的纸片,大约十二公分宽,十八公分长。对仍然活着的人来说,它是恢复名誉的件证。对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它是死亡通知书。死亡时间——无法查证;死亡地点栏——画了一个大“Z”号表示不详;至于死亡诊断,你哪怕翻一百页这类证明文件,都是那个现成的答案,有的还附有(当然是杜撰的)见证人的姓名。 那些真正的见证人却都沉默不语。 我们也沉默不语。,那么,后代子孙将到何处去了解呢?全都隐蔽起来、钉死、粉饰得⼲⼲净净了。 维尔博夫斯基抱怨说:“甚至青年人也向被恢复名誉的人投以怀疑和轻蔑的目光。” 自然,并不是所有青年人都这样。大部分青年对这些事 ![]() ![]() 鱼类从来不会为反对捕鱼业而斗争,鱼儿只知道努力从网眼里钻出去。 同一种疾病发生在不同人⾝上便会有不同的病程。释放也如此。如果从近处观察,大家对释放的感受是十分不同的。 从⾝体方面看也易这样。有些人把过多的“应力”用在设法度过劳改期上。他们把全部精力集中起来像铁人一样度过了劳改期。他们整整十年吃不刮⾝体所需要的东西,整⽇从事艰苦劳动,穿着单薄的⾐服在严寒中砸石头也从不感冒。但是,一旦服満刑期,外来的非人的庒力有些松弛了,內部紧张也松弛下来。这时出现的“庒力差”’就会把这种人毁掉。大力士丘尔别涅夫在伐木场整整⼲了七年,一次伤风都没得过。获释之后他却得上了好几种病。索罗金。恢复名誉之后精神和心理越来越不健全。在劳改营时同伴们一直是很羡慕他的健全心理状态的。他后来得了好几种病:神经官能病.精神病…”伊戈尔-卡米诺夫说:“出狱之后我的⾝体虚弱多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总觉得比在劳改营里还累。” 早就有这样三句话;“困苦时刻強忍受,时来运转吃酒⾁。”有些人释放后不到一年就満口的牙全掉了。有的人很快变成了老头子。也有的则是刚刚到家,便像一枝燃尽的蜡烛似地死掉了, 但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是获释之后精神才振奋起来,只有这时才焕发出青舂活力。 ![]() ![]() ![]() 但是,画出一个人的今后命运的几笔决定 ![]() 人的 ![]() 是走⼊来世!…释放就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难道我们获得了自由吗?我们是死了,是进⼊了某种 ![]() 可是,原来想象的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释放并不是这样的。它在我们脑海里的形象是按普希金的方式描绘的:“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手上。””但是,极少有哪一代囚徒享受过这样的幸福。 我们这是偷来的释放,不是真正的释放。凡有这种感觉的人全都急急忙忙带着这偷来的一点点自由逃到孤独的生活中去。维。维,波斯佩洛夫说:“还在劳改营的时候,我们,我和我的好朋友们,就几乎都是这样想的:一旦上帝让我们活着离开这里,获得自由,我们决不住在城市,也不住在村镇。我们要住到密林深处去,当个护林员或森林巡查员,甚至当个牧人,远远地离开人们,离开政治,离开这浮华世界的一切。”阿维尼尔-鲍里索夫获释之后,最初一个时期总是躲避人,想法跑到大自然中间去。他说:“我真想抱住每一棵小⽩烨,抱住每一棵杨树吻亲。我听到哗哗的落叶声像是在听音乐(我是秋天被释放的),我眼里充満泪⽔。我一天只能挣到五百克面包,但这无所谓,只要能几小时几小时地倾听这寂静,只要可以看书,我就心満意⾜了。狱外世界的任何工作都似乎很轻松,很简单;一昼夜就像一小时似的飞过去,对生的望渴永远得不到満⾜。如果世界上真有所谓幸福,那么每个囚犯获释后的第一年就肯定会遇到它!” 这样的人往往很长时期不想拥有任何东西:他们懂得,财产是很容易失掉的,就像烧毁一样。他们几乎是带点 ![]() 列-科佩列夫一九五五年回到莫斯科后,他发现;“同那些一帆风顺的人很难相处!所以我经常见面的都是多少有些意失的老朋友。” 的确,作为人来说,只有那些放弃追求功名利禄的人才有生趣,而那些继续追求这些东西的人大都是枯燥无味的。 但是,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对被释放到外界来的感受完全与众不同(尤其是在“契卡格 ![]() 有人要在职位上弥补,有人要在(学术、军阶等)称号上弥补。有人要在挣钱方面和储蓄存折上弥补。(在我们国內,人们在谈到钱这个问题时总要使用一种不屑一提的语气,其实背地里还是在数着钞票的…)也有人要在孩子上弥补。还有的…(如瓦连京-M-)在监狱时就对大家发誓说:他出狱之后要好好地在姑娘方面弥补一下。而且M也确实照这么办了;一连几年他⽩天工作,晚上,包括平常⽇子的晚上,则和姑娘们鬼混,而且总是换新的;他每天只睡四、五小时。所以他很快就瘦得不像样子,衰老了。有些人则要在饮食上弥补,在家具和⾐着上弥补。(自己的⾐扣怎样被扯掉,最好的东西怎样在浴室脫⾐间被没收,这些他全忘记了;)购买物品也成了某些人的一种最愉快的活动。 可是,怎么能责怪这些人呢?失去的东西确实太多了!从生活中被割掉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既然对狱外生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也就必然有两种不同的对待过去的态度。 是的,你经历过那些可怕的年代。可你并不是凶残可怕的杀人犯,不是心毒手狠的骗子手!那么你为什么要权力忘掉监狱和劳改营生活呢?它没有什么使你可聇的。认为它丰富了你的生活体验不是更合适吗?以它自豪不是更正确吗? 可是,竟有多少人在极力忘掉这一切呀!(而且他们从前既不是意志薄弱之辈,也不是愚昧鄙陋的人啊。真想不到!)他们想尽快地忘掉!忘得⼲⼲净净!彻底忘掉这一切,就像 ![]() 文德尔施坦说:“一般地说。总是不愿回忆它。这也可说是某种保护 ![]() ![]() 我能理解原先劳改营中那些正统派分子为什么极力躲避劳改营时期的 ![]() ![]() ![]() 宣告无罪,恢复名誉, 头上的 ![]() 而劳改贷的经历对这些人来说则像是某种有毒的脏东西,必须尽快摆脫它。他们想:即使把劳改营的经验好好抖一抖,洗涤、清理一番,难道能够找出一点点贵金属来吗? 列宁格勒的老布尔什维克瓦西里耶夫就是一例。他蹲过两个十年(每次都连带五年剥夺政治权力)。现在他领到了共和国级的个人特定养老金。所以,他便说:“我现在生活完全有保障。我要歌颂我们的 ![]() 我也可以理解从前的告密者——眼线们为什么不希望回忆和见面:他们担心受到指由、受到揭露。 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呢?这是因为奴 ![]() ![]() ![]() ![]() ![]() ![]() 叶夫 ![]()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严厉地评判?或许这就是人 ![]() 过上半天甜⽇子。已往的苦楚全不知。 事情容易记不清,好了疮疤忘了疼。 好了疮疤忘了疼!——原来这就是人啊!…_我的朋友尼古拉-维特凯维奇是我的同案犯,我们两人以孩子般的直言不讳致使自己⾝陷囹圄。在他看来,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可诅咒的,是愚人的可聇失败。因此,他一头钻进了科学,钻到这个最险保的事业里,想靠它有所成就。一九五九年,当帕斯捷尔纳克还在世,但已被猎⽝所包围的时候,我们他谈到过帕斯捷尔纳克的事。他大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不要再翻这些老皇历了!你还是听我讲讲我在教研室怎样进行斗争的吧!”(他为了取得职务上的升迁经常在同一些什么人进行中争。)是啊,军事法庭当时判了他十年劳改,其实,也许只须一次鞭打就⾜够了吧?… 格里戈里-姆-泽也被释放了。释放,撤销原判,恢复名誉,把 ![]() ![]() ![]() ![]() ![]() ![]() 又例如,雷茨。他现在当了房管所的主任,又是兵民。他谈起自己今天的生活来津津有味。他虽然没有忘掉过去,(在科雷马度过的十八个年头怎么能轻易忘掉呢?)但是一提起科雷马,谈话就索然无味了,似乎他在怀疑:这一切果真发生过吗?这怎么可能?他⾝上已经没有过去的痕迹,现在他一切顺利,他对一切都満意。、就像盗贼“洗手不⼲”一样.那些政治犯的仿造品们也把过去忘掉。对于这些已经“洗手”的人们来说,这个世界又变得很舒适了,似乎没有荆棘。没有庒迫。他们觉得从前似乎大家都在的审.初在他们却觉得似乎谁也不在坐牢。原先五一节和十月⾰命纪念⽇所具有的那种 ![]() ![]() 这些从前的受难者只是在家里还偶尔喃喃地埋怨几句,只在家里他有时还记得村去,这是为了使家里的人更抚爱他,更珍视他。一出家门,他就把过去忘得一⼲二净。 不过,我们也不该太不近人情。要知道,经历过许多使人厌恶的意失之后回到原来的“自我”中去,恢复自己从前的(虽然不是很好的)特点和习惯,这本是一般人的常情!我们的禀 ![]() ![]() ![]() 但是,人们究竟怎样才能忘掉呢?到哪里去学会这忘却的本领呢?… 加里尼娜给我写信说。“不,我什么也忘不了。生活怎么也安排不好,虽然我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在工作上我可能作出些成绩,⽇常生活也能处理,可是总觉得心里不舒畅、别扭,而且觉得疲劳。我希望您在描写那些被释放的人时,总不至于说他们完全忘了过去,生活得很幸福吧?” 拉伊莎-拉祖季娜来信说:“不让我回忆不好的东西?那么要是没有什么好的可回忆呢?…” 塔玛拉-普雷特科娃写道;“我坐了十二年牢。”我出狱后已经生活了十一年(!)了,可我至今还是不明⽇到底为什么活着?哪儿才有正义?” 欧洲谈论平等精神已经两个世纪了。可是在我们这里人们还是多么互不相同啊!生活的犁铧在我们彼此心灵上耕出的犁沟真是太不一样了!有的八十一年什么也忘不掉,另一些人夜一之间忘得⼲⼲净净。 伊万-多布里亚克说:“一切都过去了,可又不是一切。给我恢复了名誉,可我总是不能平静。很少有一个星期能够安安静静地觉睡,总是梦见劳改营。我自己流着眼泪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或者把别人吓得赶快叫醒我。” 安斯-伯恩施坦获释十一年之后还一直梦见劳改营。我也大约有五年的时间老是梦见自己是因犯,从来没有梦见自己是自由人。即使今天.有时候还梦见我是因犯(我在梦里一点也没感到奇怪,一切行动还是按照治经验)。列-科佩列夫获释十四年后得了病,马上就说开关于监狱的胡话了。乃-科佩列夫获释后第十四年得了病、病中的谵妄都是关于劳改营监狱的, 我们的⾆头总像是说不出“船舱”和“病房”这些词,总想说成“牢房” 沙维林说;“我至今一看到狼狗还是心惊胆战的。 丘尔佩涅夫如今一走进树林就不能平静地呼昅,也不能欣赏自然风光,他说:“我一看,这片松树林不错。枝杈很少,伐倒之后无须再烧掉砍下的枝杈,能够出一批很好的方材…” 米尔采沃村里几乎半居民是在劳改营呆过的(虽然大多是犯的盗窃罪)。_如果你释放后住进了这个村。怎么能忘掉过去呢?你来到梁赞火车站。看见车站的围墙上有三 ![]() ![]() ![]() ![]() ![]() ![]() 每逢我被捕的纪念⽇,我都要过一个“囚犯⽇”——早晨切下六百五十克面包,放两小块糖,倒上一杯热⽔。午饭我要求给我煮一份烂菜汤加一小勺稀饭。于是,我很快便回到原来的境地:天快黑的时候我把面包渣拾进嘴里,把盘子 ![]() 我把自己⾝上那几块号码布也带出了劳改营,至今保存着。是啊,只我一个人这样吗?不,在这一家,在那一家,到处人们都把它像保存的圣物一样拿出来给我看。 有一天。我走在新斯洛博德大街上。布蒂尔卡监狱!“探监室”我走进去。里面挤満了妇女,夹杂着个别男人。有人在递 ![]() 要是去凭吊死者呢?去凭吊那些自己人,也就是你也应该被刺刀扎死同他们躺在一起的那些人呢?奥列涅夫虽已衰老,但他还是在一九六五年去凭吊了一次。他背起背包,拿上手杖来到了从前卫生营的所在地,从那里进了山,当时死人就埋在这里(⾼凯尔基村不远)。山上到处是⽩骨和头颅骨。当地居民把这个小岗子叫做⽩骨山。 加利娅-B-住在遥远的北方城市,那里是半年黑夜,半年⽩天。整个世界上她没有一个亲人,她的所谓“家”只是一个嘈杂退出的角落。她想休息时便拿着书到饭馆去。要一杯酒,慢慢喝着,看看书,菗支烟“悲痛地思念俄罗斯”她最喜爱的朋友是乐队队员和看门的人。她说。“许多从那里回来的人都隐瞒着过去那段经历。可是我却以自己那段经历自豪。 虽然没有固定地点,但过去的囚犯们每年总要在某个地方举行一次难友集会.他们在一起饮酒、回忆。戈利岑谈到这类集会时说。“说来也怪,回忆过去时并不总是些阻暗的、痛苦的场面。许多东西回忆起来倒使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呢! 这也是人的一种本质!而且并不是最坏的本质。 金兹伯格(金兹堡)⾼兴地回忆说:“我在劳改营时号码前面的编号字⺟是‘N’,而我获释之后⾝份证号码前面的编号字⺟是‘3k’(泽克),有意思吧!” 看到这样的来信心里确实感到温暖.是的,果真的,在许多来信中,从前的囚犯的来信总使人读后感受不同!多么不寻常的生命力啊!如果目的明确。它将产生多大的推动力啊!在我们这个时代,要是你收到一封不是无病呻昑的,而是真正充満乐观主义的来信,那它肯定是从前的囚犯寄来的。一这些人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已习惯,因而不论面对什么,都不会灰心丧气。 我为自己属于这一強有力的种族而感到自豪!我们原本不是一个种族,是别人使我们成为同一种族的!别人把我们焊到一起了。如果我们处在昏暗和涣散的、人人自危、互相警惕的狱外世界的话,我们永远不会如此坚固地焊接到一起。那些正统派分子和眼线们一到狱外就自动离去了。我们无须约定互相支持,我们也无须互相考验。_我们一见面,看看眼神,说一两句话,就清楚了。难道还需要解释什么吗?我们是会互相援救的。我们到处都有朋友。我们的人有几百万! 监狱给了我们一权衡量人和事的新标尺,它从我们眼前去掉了那层经常障住未经风霜的人们的眼睛的世俗油污。这时我们得出了多么出人意料的结论啊! 娜-斯托利亚罗娃是一九三四年从巴黎自愿要求回国的。她落进了这个捕兽器.它夺去了她一生中最宝贵的时期。但是,斯托利亚罗娃不仅不悔恨自己回国,不痛苦,她反而说:“当时我不顾周围一切人的劝告,不听自己理智的声音,而毅然回到了俄国。看来我是做对了!我当时 ![]() 卡尔普尼奇-布拉文在国內战争时期曾任旅长。他过去是一帆风顺的,他脾气急躁、易怒。那时候,特别科科长把名单拿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用钝铅笔签字批准 ![]() ![]() “对人类单有爱还不够,对人们首先应该善于容忍。”而在临死之前,他又写下了他自己的两句话: “我过去总是用自己的尺度评判一切。但现在我已是另外一个人了,我不再用苗已的尺度评判了。” 这使人感到震惊。这不是很神秘吗?是不是托尔斯泰老人还魂了? 塔尔诺夫斯基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可是他在刑満之后自愿留在科雷马了。他在写诗,但并不把这些诗寄给任何人。他沉思着。写道: 注定我呆在这天涯地边, 是上帝判定我沉默无言, 因为我曾看到恶人该隐, 却未能把他的头颈斩断。 遗憾的是;我们全都渐渐地死去,不能完成任何值得敬仰的事业。 此外,回到自由的狱外之后囚犯们还要和许多人见面。⽗子相会,夫 ![]() 这些事还是留给人们去写电影剧本或小说吧,本书无法全包括进来。 但是,这里也不妨援引一个事例。让我何1来听听玛丽娜-卡达茨卡妮的叙述吧。 “头十年期间我的丈夫总共给我写了六百封信。后十年期间只写了一封,而且这封信写得叫人看了不想再活下去。经过十九年之后,当他第一次得到休假时,他并没有到我和儿子这里来,而是到亲戚那里去了。只是过路途中决定在我和儿子这里呆四天。我和儿子去车站接他,不料车站宣布那列火车当天不能到达了。我彻夜未能成眠。天亮时刚刚躺下休息,听到了叩门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找玛丽娅-维涅季克托芙娜!’我打开门。走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胖男子,穿着外套,戴着呢帽。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进屋里。我因为刚有些睡意,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正在等待丈夫。我们两人呆呆地站着。他问:‘你没有认出我来?’‘没有。’我心里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大概是个什么亲戚吧。我亲戚很多,也都多年不见了。这时,我看到他那紧闭的嘴 ![]() ![]() 也有另一种比较愉快的会面。_可能你会遇见原先的看守或劳改营长官。突然,你会发现在切别尔津旅游基地担任体育指导的斯拉瓦是原先的诺里尔斯克劳改营的看守。或者米沙-巴克斯特突然在列宁格勒糕点商店里看到一个 ![]() 还可能遇见(别尔斯基就遇见了)队部指挥员鲁迪科上校。是他当初为了避免⿇烦,才匆匆忙忙下令逮捕你的。他现在穿着便服,戴着⾼贵的礼帽,伊然一个学者,一个受尊重的人!一也可能遇到你原来的侦查员,就是在侦讯中打过你,把你关进臭虫房的那个。他现在领取着优厚的养老金。例如赫瓦特,审讯并杀死伟大的瓦维洛夫的人,他现在就住在⾼尔基大部。上帝呀,再别让我们遇见这种人吧!因为这只会打击我们的心灵,而他们倒是无动于衷的。 还有可能遇到你的告密者。就是那个送你进监狱的人。他现在也飞⻩腾达了。天火雷电并没有惩罚他!那些回到故乡的囚犯必然会遇到告密陷害自己的人。有些心直口快的人愤愤不平地出主意说:“喂,你上法院去告他!单单为了让他在公众面前现现原形也好嘛!”(也确实如此而已,不可能有更大的指望。现在大家都懂得这一点了…)但是已经恢复名誉的人只好回答说:“唉,算了吧…唉,行啦…” 因为对这种案件的审判是朝着那个需要套上一百头牛拉的方向的。 阿维尼尔-鲍里索夫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让生活去惩罚他们吧!” 也只能这样。 作曲家赫某对肖斯塔科维奇说:“这位勒女士是我们协会的会员,当初就是她把我送进监狱的。”肖斯塔科维奇 ![]() 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报复?格-波列夫诉苦说:“原先把我关进监狱的那个坏蛋,在我被释放之后差一点儿又把我关进去!幸亏我及时地抛掉了家庭,离乡出走了,不然,说不定真就把我关进去了!” 拉就是我们国內的做法!这就是苏维埃式的做法2 什么叫做恶梦?什么叫做海市蜃接?这一切究竟是过去?还是现在?… 一九五五年,埃夫罗伊姆逊来找苏联副总检察长萨林,把一大本控告李森科的刑事控诉状递 ![]() ![]() 苏联的检察长们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无权受理案件了呢?或者说,他们为什么不早三十年变得无权受理呢? 洛佐夫斯基和谢廖金两人现在都很阔绰,就是他二人作伪证把丘尔佩涅夫送进蒙古地牢的。丘尔佩涅夫获释后,约了一位共同在军队服役过的 ![]() 也只能说这些!他们告到谢廖金所属的 ![]() 他会认真负责地工作!… 一切事情照旧,一切人也都照旧。雷声轰隆过一阵子,并没有落下几个雨点。 一切都照旧。以至于研究北方民族语言的专家克雷诺维奇昅释放后又回到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一个研究室,还同那些当年把他关进去的、仇恨他的人在一起工作。他还是要每天来上班。脫下外⾐,同这些人坐在一起讨论。 这就好比把奥斯威辛死亡营的牺牲者和过去的警卫队长们放在一起开个杂货铺一样. 文学界也有大告密者。埃尔斯贝格和列秀切夫斯基之流害死了多少人啊?!谁都了解这两个人,可谁也不敢碰他们,曾经策划过把他们赶出作家协会。⽩费力!更不必说撤销他们的职务了。 ![]() ![]() 一九二六年制定我国刑法典时,就认为用诽谤杀人要比用刀杀人的罪责轻得多,应该宽恕,所以对这种罪的量刑只相当于用刀杀人的五分之一。(是的,哪能没想在产无阶级专政条件下还会有人利用“诽谤”这种资产阶级手段呢!)其中第九十五条规定:对于有意诬告,提供伪证,并有:①对严重罪行的指控;②抱有私利目的;③伪造罪证行为的人,处以…两年以下的徒刑。也许就只判六个月。 起草这一条文的人要么是⽩痴,要么就是非常有远见的。 我认为他们是很有远见的。 从那时起,每次大赦(一九四五年的斯大林大赦,一九五三年的“伏罗希洛夫”大赦)都没有忘记把这一条包括进去。他们当然关心自己那些积极分子们嘛! 另外,不是还有个“时效”问题吗!如果说别人( ![]() 安娜-切博塔尔一特卡奇一家的案件是由彻头彻尾的假证词制造的。一九四四年,安娜本人,她的⽗亲和她的两个哥哥同时被捕,罪状是什么“杀害未婚 ![]() ![]() ![]() ![]() 二十年代曾经把一些在四十年前 ![]() ![]() ![]() 囚犯们获释后来到的自由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多少众所周知的、令人发指的罪行没有受到审判,没有受到惩罚呀!历史上难道能找到这种先例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东西可期待呢?从这种恶臭中能生长出什么东西来呢? 古拉格群岛这个恶毒的主意结出了多么丰硕的果实啊! |
上一章 古拉格群岛 下一章 ( → ) |
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最新经典名著《古拉格群岛》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古拉格群岛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古拉格群岛是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