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是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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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古拉格群岛 作者: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 书号:44579 时间:2017/12/3 字数:20990 |
上一章 第十章 政治犯的替身 下一章 ( → ) | |
在这个大鱼吃小鱼的![]() 在前面,我们已经考察过原来的“政治犯”是如何被孤立、被扼杀、被灭绝的。 替代他们的是什么人? 什么——替代?从那以后我国就不再有政治犯了。而且在我们家国 ![]() 你问那些正在被抓的吗?哼,他们是反⾰命,⾰命的敌人。但过了若⼲年“⾰命”这个字眼有点发蔫了。好吧,就改成“民人的敌人”吧,听起来更带劲。(如果 ![]() 听到过一个劳改营里的笑话。一个被判了刑的乡下女人好久都弄不明⽩为什么检察长和审判员在法庭上给她取了个“骑警”的外号。(原来是“反⾰命分子”!)你在劳改营里蹲一蹲,看一看,就会承认这个笑话是真事。 裁 ![]() 女售货员收到分货员送来的商品,手边没有别的纸,就在一张报纸上记帐。肥皂的块数正好写在斯大林同志的脑门上。五十八条,十年。 兹纳缅斯克机器拖拉机站的拖拉机手为了暖脚,扯下一张介绍某个最⾼苏维埃候选人的布告垫在单薄的鞋子里。女清洁工(她负责照看这些布告)发现少了布告,在他鞋里找到了。反⾰命鼓动。十年。 乡村俱乐部主任带着看门老头去买斯大林同志的半⾝塑像。买了。半⾝塑像又大又重,需要放在架子上两人招才行。可是俱乐部主任认为这样⼲有失⾝份:“你慢慢地拿回去吧。”说完就头里走了。看门老头摆弄了半天,没有好办法。挟着走——一只胳臂拢不过来;抱在 ![]() ![]() 一个海员卖给英国人一个打火机——“喀秋莎”牌(小圆筒里装一 ![]() ⺟牛不听话,放牧员在气头上骂了它一句:“集体农庄的 ![]() 艾洛奇卡-斯维尔斯卡妮在业余文艺晚会上唱了一首民间歌谣,影 ![]() 连一个又聋又哑的木匠也因为犯了反⾰命鼓动罪而判了刑!这个罪是怎么犯的?他在俱乐部里铺地板。大厅里的东西全腾空了,墙上既没有钉子也没有挂钩。他⼲活的时候把上⾐和帽子搭在列宁半⾝塑像上。有人进来看见了。五十八条,十年。 战争爆发前的那几年在伏尔加拉格里关着多少从图拉省、卡卢加省、斯摩棱斯克省抓来的不识字的乡下老汉啊!他们的罪名全是五十八一10,即反⾰命鼓动。要他们签名的时候,他们都是画个十字顶数(据洛希林讲述)。 战后和我一起蹲劳改营的有一个魏特卢加人马克西莫夫。他从战争开始就在炮兵队部服役。冬天,政治指导员召集他们讨论《真理报》社论(一九四二年一月十六⽇:《今冬痛击德寇,使它来舂不能再起!》),马克西莫夫也立正发言。他说:“对呀!就是要趁着狂风大雪,趁着他们没有毡靴的时候赶走这些畜牲,尽管我们自己碰巧也只穿着单鞋。不然到了舂天他们的技术装备就更不好对付了…”指导员也拍了巴掌,好像没有问题。可是死灭尔施(除奷处)叫了去“拧”上了八年——“吹捧德军技术装备”五十八条。(马克西莫夫的文化程度是农村小学一年级。他的儿子,共青团员,从军队来劳改营探望,要求他爸爸:“信里不要把你被捕的事告诉俺娘,就说你现在还在队部,是人家不放。”老婆按“信箱”号码给他写回信说:“你的年龄早超过了,为什么总不放你?”押解队员看这个马克西莫夫总是胡子拉碴、垂头丧气,而且耳朵还有些聋,就给他出主意说:“你写信告诉她,你在队部里提了⼲,所以人家不让走了。”马克西莫夫又聋又呆,在工地上有人气极了骂他:“你把‘五十八条’的脸都丢净了!”) 孩子们在集体农庄俱乐部里游戏打闹,脊背从墙上蹭下几张什么宣传画。两个年纪大些的依五十八条判了刑(依据一九三五年法令,十二岁以上儿童对一切罪行均应负刑事责任!)。家长们也没有脫⾝,说是他们教唆的,指使的。 十六岁的楚瓦什族中生学用非本民族的俄文写错了壁报上的标语。五十八条,五年。 国营农场会计室挂着一张标语:“生活得更好了,生活得更快乐了!”(斯大林)。不知谁用红铅笔在尾巴上加了一个字⺟“y”意思变成“斯大林生活得更快乐了!”没有调查作案者,索 ![]() 格谢尔-伯恩施坦和他的 ![]() 荒唐吗?古怪吗?不可理解吗?没有什么不可理解,这正是“作为说服手段的镇庒”俗话说;先打鹊雀和乌鸦,到头就能打到⽩天鹅。挨着个儿打,最后总能打中要找的目标。大规模镇庒的首要意义就在于;真正厉害的和隐蔵得很深的人,单个儿是抓不到的,在大规模的镇任中就会落网和灭亡。 为了给抓捕偶然的或预定的对象找理由,什么样的荒诞无稽的罪名没有罗织出来过! 格里戈里-叶菲莫维奇-格涅拉洛夫(斯摩棱斯克省)的罪名是:“因仇恨苏维埃权政而酗酒”(他酗酒是因为和老婆关系不好)——八年。 伊琳娜-图钦斯卡娅(索弗罗尼茨基“的儿子的未婚 ![]() 亚历山大-巴比奇的罪名是:“一九一六年在土耳其陆军中服务时从事反对苏维埃权政(!)的活动(实际上他是土耳其前线上的俄国志愿兵)。因为附带还指控他于一九四一年有过将破冰船“萨德阔号” ![]() ![]() 谢尔盖-斯杰潘诺维奇-费多罗夫,炮兵工程师,罪名是“破坏 ![]() 科学院通讯院土伊格纳托夫斯基一九四一年在列宁格勒被捕,罪名是一九O八年在蔡司工厂工作时被德国报情机关收买,并且领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任务:在最近一次战争(即那一代报情机关所关心的战争)中不要从事间谍活动,而是要在下一次战争中才从事这种活动!因而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忠实地为沙皇服务,后来又忠实地服务于苏维埃权政,建立起国內唯一的一家光学器械厂(“国立光学器械厂”),被选⼊科学院。后来果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被捕获、被清除、被 ![]() 话又说回来,在大多数场合下并不是非要罗织这些异想天开的罪名不可。有一套非常简便的标准罪名汇编,侦查员只需要从里面挑选出一两项来,像在信封上贴邮票似地贴上去就是了:—— 破坏领袖威信;—— 对集体农庄持否定态度;—— 对公债持否定态度(有哪一个正常的人对它持肯定态度呢?);—— 对斯大林宪法持否定态度;—— 对 ![]() 同情托洛茨基;—— 同情国美;—— 如此等等。 粘贴这些价值不等的邮票是单调的工作,不需要⾼深的技能。侦查员只需要接连不断地有牺牲品送来不致浪费时间就行了。搜罗牺牲品是由行动特派员向各地区、各队部、运输部门、学校实行摊派。为了不使行动特派员费脑筋,正好用得上告密制度。 告密是狱外人与人之间进行斗争的超级武器、X ![]() ![]() ![]() ![]() 各种邮票中,侦查员最常用的是第10分条——反⾰命(现改为反苏)鼓动。如果后代子孙有朝一⽇读到斯大林时代的侦查和审判案卷,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些反苏鼓动者们竟是一些多么不知疲倦的心灵手巧的能人啊!他们搞反苏鼓动可以利用一 ![]() ![]() 群岛上喜 ![]() ![]() 但五十八条的第10分条是很大众化的。上至年逾古稀的老太婆,下至十二岁的小生学都能享用。有家定的和打光 ![]() 在大众化方面能和第10分条媲美的只有第12分条——“不检举”换句话说就是“知情不报”上面说过的那些人全都可以在完全相同的条件下得到这一分条,但更省事,连嘴也不用张,笔也不用拿。你一动也不动,分条会自己找上门来!而判的刑照样是十年监噤,附加五年“笼口”(剥夺权利)。 当然,即使在战争结束以后,五十八条的第1分条“背叛祖国”也并不使人感到难以到手。不仅全体被俘虏过的人员,不仅全体原沦陷区居民有权利得到它,连那些从受威胁地区疏散时拖拖拉拉的人也因此暴露出背叛祖国的意图(数学教授茹拉夫斯基撤离列宁格勒时申请给他三个机飞座位; ![]() ![]() 以下这些人和那个倒霉的裁 ![]() 爱沙尼亚人恩谢尔德,从还是立独的爱沙尼亚来到列宁格勒。在他⾝上搜出一封俄文信。给谁的?谁写的?“我是一个正直人,不能说。”(信是维-切尔诺夫写给他的亲属的。)哦,畜生,你是正直的?好吧,到索洛维茨去吧!…他究竟是带过一封信!—— 基里切夫斯基,两个儿子在前线当军官,他本人按战时劳力动员令被派到泥炭采掘场,在那里他对清汤寡⽔的伙食说了几句怪话(终究是说过怪话的1毕竟是张开过嘴的!),为此罪有应得地依据五十八一10被判了十年。(他在劳改营的温⽔坑里拣土⾖⽪的时候死了。在他肮脏的⾐兜里放着儿子的照片,儿子 ![]() 里亚比宁在一九四一年我军后撤时公然宣称:“以前应当少唱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也不让别人犯侵我们’之类的歌。”这样的坏蛋连 ![]() 列乌诺夫和特列久欣,两个共产 ![]() ![]() ![]() ![]() 法依娜-叶菲莫夫娜-艾泼施坦震惊于托洛茨基的滔天罪行,在 ![]() ![]() 女产无者格鲁莎的罪行更是骇人听闻。在玻璃厂工作的二十三当中,左邻右舍没人见过她家里挂过圣像。可是德国人眼看要到他们地区的时候,她挂出了圣像(其原因无非是这时不必害怕了,以前挂圣像是要倒霉的)。另外,侦查员从邻居的告密中特别注意到,她这时把地板擦得⼲⼲净净!(可是德国人终于没有来。)再加上她还在房子旁边拣到一张有小画儿的德国传单,偷偷塞进五斗橱上的小花瓶。但是我们的人道主义法庭考虑到她的产无阶级出⾝,仅仅给格鲁莎判了八年劳改附加三年剥夺权利。在这时期內,她的丈夫死在前线上。女儿上中专,人事科老追问她:“你⺟亲在什么地方?”结果小姑娘服毒自尽了。(格鲁莎每次谈到女儿的死就说不下去,每次都是哭着走开了。) ![]() 读叶赛宁该当何罪?我们总是健忘的。我看人家很快就会向我们宣告:“没有过这样的事!叶赛宁一贯是受尊敬的民人诗人”但叶赛宁确曾是反⾰命诗人,他的诗歌是查噤的作品。梁赞市家国 全安机关对波塔波夫的指控是:“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说过最优秀和最天才的诗人是马雅可夫斯基,你怎么竟敢(在战前)赞赏叶赛宁?这是你反苏本质的流露!” 至于这个民航飞行员“道格拉斯”副驾驶,那肯定是一个地道的反苏老手了。不单单在他家里搜出了叶赛宁全集;他不仅对别人说过,东普鲁士人在我们去以前生活得非常富裕和温 ![]() 这种微不⾜道的事件当然在爱伦堡的回忆录里找不到影子。而且他可能 ![]() ![]() 利帕伊在本区创办了一个集体农庄,比上级命令的时间早了一年。这是一个完全自愿组成的集体农庄!对于这个怀有敌意的搞 ![]() 沙维林,工人,在 ![]() 请看有过多么吓人的五十八条罪犯!要知道还有更 ![]() 还有一些善于隐瞒的!一九三七年在“布尔什维克”工厂(列宁格勒)的工人当中揭发出一些一九二九年听过季诺维也夫在大会上的讲话的原工厂艺徒学校的生学。(找到了会议记录后面附的一张出席人名单。)他们隐瞒了八年之久,混进了产无阶级队伍。现在全部抓起来 ![]() 马克思说过:“家国把一个公民变成罪犯,它就是 ![]() 有人会大叫说上面开的清单荒诞不经,不近清理, ![]() 欧洲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它自己不去蹲蹲就永远不会相信。他相信了我国纸张光泽的杂志,其他什么东西也装不进脑袋了。 我们自己呢?五十年以前也决不会相信。就是倒退一百年怕也未必相信。 在先前的俄国,政治犯和庸人是居民中对立的两极。再也找不到比这两者更加互相排斥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 在苏联才开始把庸人当做政治犯“划拉”进监狱。 由于这个原故,政治犯渐渐和庸人划了等号。 群岛上一半人是五十八条。而政治犯——一个没有…(如果有这么多真正的政治犯,那个权政恐怕自己早坐到一个什么席上去了!) 随便什么人,只要不能马上给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普通刑事罪条文,便会被请进这五十八条。进⼊这一条的人成份之混杂、⾊彩之纷 ![]() 例如,在大馆使外度第夜一时就被捕的一个跟苏联姑娘结婚的年轻国美人(摩利斯-格尔施曼)。或者前西伯利亚游击队员穆拉维约夫,他曾以对⽩军的残酷惩罚闻名(这是为他兄弟报仇),从一九三O年起就没有出过家国政治保卫局监狱的大门(是从勒索⻩金开始的),他在那里面丧失了健康、牙齿、理智、甚至姓名(变成了福克斯)。或者一个盗窃公物的苏军后勤军官。他因为害怕受刑事处分,逃到了奥地利的西方占领区,但是在那里-一你看好笑吧!——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这么一个浑浑噩噩的官僚想在那里也捞到一个⾼位,但是在一个人才竞争的社会怎么能办得到?他决定回国。在国內为盗窃公物和间谍嫌疑共得二十五年。他倒很乐意,觉得在这里可以呼昅到习惯的空气! 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要想把什么人消灭掉,迅速而彻底地打发走,最简便的办法是把他列⼊五十八条。 放进这一类的,还有的不过是家属,特别是犯人的 ![]() ![]() ![]() ![]() 越多的温驯、安静、不问政治甚至大字不识的人,越多的在被捕前只知道过⽇子的人被投⼊冤狱和灭亡的旋涡“五十八条”就变得越发平庸和怯懦,越发失去最后一点点政治含意,变成 ![]() ![]() 但是光说“五十八条”的组成还不够,更重要的是他们在营中寻到的格调。 这类人从⾰命初期就受到四面围困:管理制度和法学家的理论。 先拿一九二一年一月八⽇全俄肃反委员会第十号命令来看看。我们知道了,没有可靠材料不能逮捕的只有工人和农民。如此说来对知识分子,比方说,单凭不顺眼就可以逮捕罗。再听听一九二四年司法工作者第五届代表大会上克雷连科的讲话。我们又知道了:“对于被判刑的阶级敌对分子…改造是无能为力的,是达不到目标的。”到了三十年代之初,人们将会再次提醒我们,缩短阶级异己分子的刑期是机会主义的行径。什么“狱中人人平等”什么“自做出判决之时起阶级斗争就停止了”什么“阶级敌人开始改过自新了”之类的提法都是机会主义的言论。 把这些全归拢在一起,就等于说:抓你们可以平⽩无故,改造你们是达不到目标的,在劳改营里必须把你们放在屈辱的地位,接着继续用阶级斗争把你们搞个不亦乐乎。 在劳改营里还搞阶级斗争——这怎么理解?说真的,囚犯好像都该是平等的呀。不,别忙,这是资产阶级观点!取消政治犯和刑事犯分别噤监的权利,就是为了让这些刑事犯骑在他们脖子上!(这是那些以前蹲过沙皇监狱的人发明的,他们在那里懂得了如果政治犯实行联合,进行政治议抗,会有多大力量,对于管理当局会有多大危险。) 这时候马上跳出来一个伊达-阿维尔巴赫,是她向我们做了说明。“再教育的策略是建立在阶级区分的基础上的,”“依靠和产无阶级最亲近的那些阶层。”(什么人最亲近?当然是“前工人”即窃贼罗,正好可以唆使这种人去害迫“五十八条”!)“如果不燃起政治 ![]() 所以,把我们的生命完全 ![]() “在管理制度方面采取按阶级成份区别对待的方法…对阶级敌对分子施加不间断的行政庒力。”——当你穿着破坎肩、垂头丧气地熬过你那没完没了的刑期的时候,莫非你能想象出原来有这么个东西吗?——不间断的行政F力N 在上面援引的这部出⾊的著作里,我们甚至能读到在劳改营里给“五十八条”们制造种种难以忍受的条件的各种手段的明细表。这里面不仅仅包括在探监、送牢饭、通信、申诉权、营內(!)走动权方面的种种限制,而且还有这样的办法:把阶级异己分子编成单独的作业班,把他们置于更困难的条件下。(我替他们解释一句:这意思是在丈量完成的工作量时欺骗他们!)他们完不成定额,就宣布是阶级敌人捣 ![]() ![]() 只要掌握好了阶级的意识形态,什么事都能倒过来说,十分便当。有人把“以前的…”和知识分子安置到杂役的岗位上吗?——他这就是“有意叫劳动者出⾝的劳改犯去⼲最繁重的劳动”!如果在保管室工作的是一个以前的军官而服装不够分配,那不用说是他“有意识地扣庒”如果有人对⾼产标兵说了一句“别人赶不上你们!”这表明他一定是阶级敌人!如果一个盗窃犯喝醉了,或者企图逃跑,或者偷了东西,人家便会对他做工作,说这不应该由他负责,这是阶级敌人把他灌醉了,或者教唆他逃跑,或教唆他偷窃。(知识分子教唆扒手偷东西!——这话是一九三六年一本正经地写在书里的!)而如果“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创造出良好的生产成绩”——这是他“为达到伪装的目的而去做的”! 一圈都封死了!⼲活也罢,不⼲也罢,喜 ![]() ![]() 彼得-尼古拉耶维奇-普季岑(因触犯五十八条而坐过牢)感叹地说:“真正的犯罪分子 ![]() ![]() 但是对于你的牺牲,人家并不领情。 “无辜的人”!这就是被大批赶进劳改营的政治犯代用品们主要的自我感觉。这也许是世界监狱史上的空前事件;成百万的囚犯都觉得自己是清⽩的,全是清⽩的,没有一个人有罪。(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服苦役的只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然而,这些并非由于信念带来的必然结果而是由于命运的随意拨弄而被驱赶进铁丝网里面的偶然聚在一起的人群,丝毫没有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清⽩无辜而变得坚強起来。也许正因为这种意识突出了他们处境的荒谬 ![]() ![]() ![]() ![]() E-奥利茨卡娅一九三八年进了一座普通劳改营,这个经历过索洛维茨和隔离所的女社会 ![]() 政治囚奴——安娜-斯克里普科娃给他们(我们)取了这样一个名称。她自己早在一九二五年就听过这样一堂课:她向侦查员控诉卢宾卡的长官抓着她同监室女难友的头发在地上拖。侦查员大笑,他问:“他也这样拖您吗?”“没有,但是拖我的同伴!”这时侦查员改用严厉的口吻训诫她说:“你议抗?这可太吓人了!丢开这一套俄国知识分子的无聊作风吧!这一套过时了!只 ![]() 这也正好是盗贼们的原则:人家没有“划拉”你,你别自个儿往里钻!一九二五年的卢宾卡侦查员已经学会了盗贼的哲学! “政治犯能偷窃吗?”——对这个有教养的人们感到古怪的问题,我们倒要惊讶地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 “他也能告密吗?”——“他有什么不如别人的地方?” 人们对《伊万-杰尼索维奇》的內容天真地提出异议:“你书里的政治犯怎么満口盗贼的黑话?”我回答说:“如果群岛上不存在其他语言呢?难道政治囚权能有什么和刑事囚奴对立的自己的语言吗?” 当局昼夜地对他们的耳朵喊;你们是刑事犯,是罪恶滔天的刑事犯;在我们家国里,不是刑事犯不会蹲监狱! 他们打断了“五十八条”的脊梁骨——从此再也没有什么政治犯了。他们把这些人倒进群岛的猪食槽,驱赶他们去工地送命,同时向他们大声灌输着劳改营的谎言——人和人是敌人! 有一条谚语说:饿极了就会出声。但是我们这里的土著是不出声的。饿也饿不出声。 但是他们只要做出很少很少一点事便可以得救!只要他们不珍惜那条反正已经丧失了的生命,并且团结起来。 有时候整批在一起的外国人,例如⽇本人,得到了成功。一九四七年在列伍奇,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劳改营的上个惩戒劳改点,押来了四十名⽇本军官,即所谓“战争罪犯”(尽管天晓得究竟他们对我国犯了什么罪)。正是严寒季节,又是⼲连俄国人都吃不消的伐木工作。“不买帐派”很快就扒掉了其中几个人的⾐服,好几次打劫了他们的面包筐。⽇本人 ![]() 为了斗争和胜利所需要做的原来是多么少啊——仅仅是不必珍惜生命!而生命反正是早已完蛋了的。 但是我们的“五十八条”经常是和盗窃犯及生活犯搀混起来的,从来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以免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的眼睛,以免他们忽然意识到——我们是什么人。那些能够成为狱中和营中的首领,具有清晰的头脑、热烈的喉⾆、坚定的心的这种人早已 ![]() ![]() 然而 ![]() 我现在敢大胆地说,在苏维埃时期真正的政治犯不仅有过,而且: 1.比沙皇时期更多,并且 2.他们比先前的⾰命者表现出更大的坚忍不拔和勇敢的精神。 这与前面所说的似乎矛盾,但是,非也。政治犯在沙皇俄国处于十分有利的地位,受到公众的密切注视——在社会和报刊上立即可以引起反响。我们已经看到(第一部,第十二章),社会 ![]() 现在能称为政治犯的也不止是社会 ![]() 鱼是古代基督徒的象征。政治犯的主要队伍正是基督徒。他们是一些耝拙的、文化不多的、不会发表演说和起草地下号召书的人。(这些事按他们信仰是 ![]() 他们当中尤其多地是妇女。道家说:大道废,有仁义。由于我们对东正教神⽗们施加的文明的辱弄、共青团员们在复活节之夜的起哄、递解站里盗窃犯们的唿哨,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罪恶的东正教堂仍然在培育出无愧于公元初年的基督教的女儿们——那些被投畀豺虎的女教徒们的姊妹。 递解队和坟场,递解队和坟场,到处都有大量的基督徒。成百万的人流有谁去数?.他们阗然无声地死去,像蜡烛似地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这些人是俄国最优秀的基督徒,差一些的都动摇了,退缩了,躲起来了。 这还不能算“更多”吗?难道沙俄曾有过这么多政治犯吗?它连万位数都还不会数呢。 但是在我国扼杀政治犯的工作做得这样⼲净,这样不留旁证,关于其中什么人的故事很少能浮上⽔面来。 ⾼级僧正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托尔斯泰的面型,⽩胡子)。监狱——流放地——劳改营,监狱——流放地——劳改营(大牌阵)。腾折了多年以后,一九四三年被传唤到卢宾卡(途中盗窃犯摘掉了他的法冠),建议他参加宗教事务管理处。经过了那么多年以后似乎可以允许自己摆脫监狱生活而休息一下了?不,他拒绝了:那不是一个纯洁的宗教事务管理处,那不是一个纯洁的教会。于是又返回了劳改营。 瓦连京-费利克索维奇-沃伊诺一亚谢涅茨基(一八七七——一九六一),路加大主教,著名的《化脓外科学》作者。他的命运又如何?他的传记自然会有人编写,不须我在这里多做介绍。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在⾰命前,他已经通过了艺术学院的⼊学竞试。但为了更好地为人类服务——当一名医生,而放弃了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医院里,他成为了一个著名的眼科医生。⾰命后主持驰名整个中亚地区的塔什⼲医院。他的前程畅通无阻,眼前是一条我们当代成就卓著的大名流们走过的道路。但是沃伊诺-亚谢涅茨基感到他的服务还是不够充分的,因而他接受了神甫的教职。他在手术室里挂起了圣像,给生学讲课时⾝穿僧袍, ![]() 收拾这个人的办法是颇值得一提的。第二次流放(一九三O年,阿尔汉格尔斯克)不是 ![]() ![]() ![]() ![]() 工程师们怎么样?其中有多少人因为不肯在愚蠢卑鄙的暗害活动供状上签名而被放逐和 ![]() ![]() ![]() ![]() 他后来的命运如何?前面(第一部第十章)已经说过。大战时期成为工商部次长。在懦弱无能的临时府政里,帕尔钦斯基显然是最有魄力的成员:在科尔尼洛夫事件期间他就任彼得格勒总督。十月⾰命爆发的那几天他是冬宮防守司令。他随即被关进了彼得保罗要塞,诚然,四个月以后就放出来了。一九一八年六月,未提出任何罪名,就将他拘捕。一九一八年九月六⽇被列⼊一百二十二名重要人质的名单(“如果…再有一名苏维埃工作人员遇害,下列人质将一律处决。”彼得格勒肃委。主席博基,秘书约谢列维奇)。然而他却未被 ![]() ![]() 兹因家国计委常任顾问帕尔钦斯基工程师 需于本年一月十八⽇下午三时作为报告人在本委南方局 就恢复当前具有特别重大意义的南方冶金工业问题发表 讲话,为此家国计委主席团请求⾰命法庭于该回三时前 放出帕尔钦斯基同志,俾其能以完成 ![]() 家国计委主席 克尔⽇扎诺夫斯基 请求(而且是越出权限的)。而且只是因为南方冶金工业“当前具有特别重大意义…”而且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否则的话,爱怎么办都行。过后愿意再抓回牢里也请便! 事实不然,后来还让帕尔钦斯基为恢复苏联的采矿事业很忙乎了一阵子。只是到了一九二九年,让他在监狱里表现过坚忍不拔的英雄气概之后,才不经审判地把他 ![]() 必须是对本国完全无动于衷的人,必须是一个异邦人才能够 ![]() 十二年以后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瓦维洛夫不是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难道瓦维洛夫不是一个(被痛苦的必要 ![]() ![]() 还有一个并不享有任何世界盛名的人物——⽔利学家罗季奥诺夫教授。(维持科夫斯基介绍了他的事迹。)被监噤以后,他拒绝从事专业工作,尽管这是一条最轻松的道路。于是被分配去 ![]() ![]() ![]() 像一颗星星突然变得明亮几百倍然后猝然熄灭一样,一个本不想成为政治犯的人也可能在狱中发出短暂的強烈闪光并因此而毁灭。这类事迹我们一般无法知道。有时候某个见证人会说出来。有时候会见到一张褪⾊的纸片, ![]() 雅科夫,叶菲莫维奇-波奇塔尔,一八八七年生,非 ![]() ![]() 而托洛茨基分子呢?纯⾎统的政治犯!这是他们不可剥夺的荣耀。 (人们在向我叫喊!台上在向我摇铃:站回原位去!说唯一的政治犯!说那些在劳改营里仍坚持神圣的信念的铁铮铮的共产 ![]() 历史学家们有朝一⽇会研究我国青年政治犯的小溪是从什么时候流起的。我觉得是从一九四三——四四年开始的(我指的不是社会 ![]() ![]() 只是我们现在和将来都没法知道他们的任何情况。 如果二十二岁的阿尔卡季-别林科夫为他的当然是没有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感觉的草稿》进了牢狱,后来在劳改营里继续写作(但在死亡的边缘把文稿托付给了眼线凯尔迈耶尔,结果获得了新的刑期),——对这样的人我们难道能拒绝给予政治犯的称号吗? 一九五O年列宁格勒机械中等专科学校的生学建立了一个有纲领和章程的 ![]() ![]() ![]() 我国当代的政治犯必须具有大大超过先前的⾰命 ![]() ![]() ⾰命前张贴传单意味着什么?游戏!跟放鸽子一样。连三个月也判不了。但是弗拉季米尔-格尔舒尼团体中的五少年书写“我国府政名誉扫地了!”的传单却需要下亚历山大-乌里扬诺夫团体中的五少年行刺沙皇那么大的决心。 它是怎样自己燃烧起来的,它是怎样在人们內心觉醒的?在列宁斯克-库兹涅茨克市的一座唯一的男中里,五个男孩子(共青团小组长米沙-巴克斯特;托利亚-塔兰京,也是共青团积极分子;维尔维尔-列赫特曼;尼古拉-科涅夫和尤里-安尼卡诺夫)从九年级起就脫离了无忧无虑的精神状态。他们既不为姑娘们苦恼,也不在时髦的舞蹈上花脑筋。他们环视着城內的野蛮和酗酒,刻苦地钻研和经常翻阅自己的历史教科书,试图进行联系和对比。升⼊十年级以后,他们在地方苏维埃选举(一九五O年)以前用印刷体字⺟写出他们第一份幼稚的传单: “工人,你办我们今天过的难道就是我们的祖⽗、⽗亲、兄长为之奋斗牺牲的那种生活吗?我们做工,可是只得到可怜的几个小钱,就这点他们还在庒低…精读读这些并想想自己的生活吧…” 他们自己也只是在想,因此没有提出任何号召。(他们计划散发一套这样的传单,自己动手制造一部胶印机。) 张贴的方法是:五人一起夜间上街,一人把四团 ![]() 早舂,他们班里来了一个像是新教师的人,要大家…用印刷字体填写登记表声校长恳求不要在学年结束以前逮捕他们。这些孩子们被关进去接受侦讯的时候,最遗憾的仍是未能参加自己的毕业晚会。“谁导领你们的?快招!”(家国 全安人员不能相信这些孩子们单纯是受良心的驱使。这种事哪能相信?不是说生命只有一次吗?⼲嘛要去思索呢?)噤闭室、夜审、罚站。省法院的不公开开庭、(审判员——普希金,此人不久后即因受贿而被判刑。)可怜巴巴的辩护律师、不知所措的陪审员、威风凛凛的检察长特鲁特涅夫(!)全体都判了十年或几年徒刑。把这些十七岁的少年们都送进了特种劳改营。 不错,老谚语没有瞎说:“勇士要在监牢里找,蠢人要在政治指导员里找!” 我是为无声的俄国写作,所以不多谈托洛茨基分子:他们都是能写的人,凡侥幸活下来的必定准备好了详细的回忆录。他们会比我更完整更准确地描写出他们富于戏剧 ![]() 但是为了照顾全面,在这里也略谈几句。 他们在二十年代末期曾利用早先⾰命 ![]() ![]() ![]() ![]() ![]() ![]() ![]() 有这样印象(但我不坚持),他们在劳改营条件下的政治斗争里有过多的瞎忙成份,因而总带着悲喜剧的⾊彩。他们在由莫斯科去科雷马的闷罐车里约定着“秘密联系办法、暗语”之类。可是到达目的地后他们都被分别塞进了不同的劳改点和不同的作业班。 比方说一个老老实实地挣得了生产口粮的“反⾰命托派作业班”突然被改为吃惩戒口粮。怎么办?“隐蔽得很好的地下共产 ![]() 在乌京內金矿,他们准备纪念十月⾰命节二十周年。捡来一些黑布条子,或者用木炭把⽩布条染黑。他们打算在十一月七⽇清晨在所有帐篷顶上挂起志哀的黑旗,要在列队出工时唱《际国歌》,同时大家手牵手不让押解队士兵闯进队伍,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唱完,然后坚决不走出营区去上工。他们还要⾼喊“打倒法西斯!”“列宁主义万岁!”“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命万岁!”等口号。 在这个计划里混合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热情和达到可笑程度的华而不实的作风… 不过有外人或者他们自己的人告了他们的密。在前一天即十一月六⽇他们全体被带到了“尤比列內”金矿,节⽇的几天內把他们隔离在那里。他们在封闭的(不用出工的)帐篷里唱《际国歌》,而“尤比列內”矿上的苦力们这时却得去上工。(唱歌的人们內部也发生裂分:这里有被错划为托派的共产 ![]() “既然他们把我们放在铁窗里关着,这说明我们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亚历山大-博亚尔奇科夫自我安慰说。这无非是自欺欺人。他们什么人不关?… 托洛茨基分子的劳改营斗争的最大成就是在沃尔库塔铁路沿线各劳改营中举行的一次绝食罢工。(在这以前还在科雷马的什么地方搞过一次好像是为期一百天的绝食:他们要求以自由移居代替劳改营。他们赢了——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停止了绝食。后来把他们分散到不同劳改营,逐步地把他们全消灭了。)关于沃尔库塔的绝食,我得到的材料是互相矛盾的。大致情况是这样: 它开始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七⽇,持续了一百三十二天(对他们实行了人工灌食,但他们没有停止绝食)。有几个人因饥饿致死。他们的要求是:—— 政治犯与刑事犯分离;—— 八小时工作⽇;—— 恢复政治犯口粮,(即比其他犯人增多的口粮,这一条绝对只是为自己要求的。)伙食不受生产量的影响;—— 取消特别庭,宣布其判决无效。 用软管给他们灌食,后来又在各劳改营散布流言,说砂糖和⻩油没有了,全是“因为喂养了托派”可谓无愧于蓝箍帽的手段!一九三七年三月莫斯科来电:绝食者提出的要求可全部接受!绝食结束。可是孤立无援的劳改犯怎么能争得诺言的履行?结果他们上当了,一条也没有执行。(西方人既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事情是可以这样办的。但这就是整个的我国历史。)反过来,绝食的全体参加者一个个被叫到契卡行动科,向他们宣布了他们继续进行反⾰命活动的罪名。 克里姆林宮里的大鸣鹤这时候已经在考虑对他们的大镇庒。 稍晚一些,在沃尔库塔八号矿又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绝食(也许是前面的绝食的一部分)。这次参加了一百七十人,其中知道姓名的有;绝食带头人米哈伊尔-沙比罗,原哈尔科夫国营电器厂工人;德米特里-库里涅夫斯基,以前在共青团基辅省委工作;伊万诺夫,前波罗的海舰队护卫舰中队长;奥尔洛夫一卡海涅茨基;米哈伊尔-安德列耶维奇;波列沃依一 ![]() ![]() ![]() 曾在一九二七——二八年一起蹲过上乌拉尔斯克隔离所的六十个人形成了绝食的核心。出了一件绝食者⾼兴而首长们不⾼兴的很大的意外——一个外号叫“莫斯科”的贼头带着二十名刑事犯参加了绝食。(这位莫斯科曾以一次夜间恶作剧而闻名全营:偷偷钻进营长办公室,在他的办公桌上拉了一泡屎。如果⼲这事的是你我之辈,难得 ![]() “你们以为欧洲会知道你们的绝食吗?我们才不在乎什么欧洲呢!”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对社会亲近分子既不能动手打也不能让他们死掉。不过绝食进行到一半以后,当局摸准了他们的流氓产无阶级意识把他们分化出去了。贼头“莫斯科”通过劳改营的广播网解释说,他是受了托派的引勾。 剩余的人此后的命运便是—— ![]() 不,真正的政治犯是有过的,是很多的,是很有牺牲精神的。 但他们对抗的效果却为什么如此微小?为什么他们连微小的泡沫也没有留在⽔面? 对这个问题我们也要研究。后面再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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