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2:秋露危城是刘斯奋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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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84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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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由于马士英没有同意阮大铖的大规模报复计划,最后只是请旨将那个名叫“大悲”的和尚砍头了事;就连受到该案牵连的钱谦益、申绍芳两位大臣,也只让他们上疏自陈,说明缘由,便没再深究;所以,弘光元年的正月和二月,南京城里的政局大体还算平静。 在这期间,阮大铖的官位又由兵部添注右侍郞一跃而成为兵部尚书;同时,那部实际上等于为阉 ![]() 南京城里的局面虽然比较平稳,但在江北的前线,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变故——在军事上惟一坚定支持史可法的兴平伯⾼杰,竟于一月十一⽇,被与他有灭门⾎恨、一直伺机报仇的部将许定国 ![]() ![]() ![]()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三月初五这一天,当陈贞慧应社友们之约,前往位于桃叶渡旁的长昑阁,去探访一位名叫柳敬亭的说书名家时,他所听到的只是另一种街谈巷议。 “喂,老兄,弟适才听到一件大时闻,说大行皇帝的太子,已经到了留都了!” “原来兄才知道,弟昨⽇就闻得了。还听说太子如今住在石城门內的兴善寺,文武百官都排着队去拜见,轿马仪仗把寺门都塞満了,百姓去瞧的人也不少。” “原来如此!只不知太子为何到这会儿才来?会不会像前次大悲和尚那样,又是假冒的?” “哪来这么多假冒!你不见文武百官都去拜见了么?太子这会儿才来,总是北边到处在打仗,道路不通,辗转来迟之故吧!” “好了好了,太子终于脫难南来,总算上苍有灵,为大行皇帝存此一支圣脉!” “闻得今上得报,龙心甚喜。如今満城都说,今上要认太子为己子,说不定还要让位于他呢!” “啊,竞有如此喜事!不如我等也去瞧瞧,万一得仰天颜,也是今生的造化!” 听着这些议论,陈贞慧并不感到惊讶。因为继两个月前大悲和尚之后,又一次关于崇祯皇帝的圣裔南来的这个传闻,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新闻。他所了解到的情形,比起刚才那些街谈巷议,还要更多一些,也更准确一些。譬如,这位“太子”其实并不是刚刚从北方南来,而是早已经到了杭州,最近才由皇上出派內监接来南京的。又如,眼下太子已经不在兴善寺,而是第二天夜里就被接进宮中去了。所以那些还想到石城门去拜谒的人,肯定要扑空。当然,陈贞慧也无意去纠正他们,相反,倒是这些过早、也过于热烈地流传开来的议论,使他有点心神不定,而且暗暗担忧。因为事情很明⽩:眼下朝廷的情形已经够混 ![]() ![]() 他们不仅不会容忍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态发生,而且还会乘机反扑,倒打一耙。何况,这一次传说来的是“太子”在帝位的继承权上,有着弘光皇帝所无法抗衡的法定资格,更兼当年那个“逆案”又是他的⽗亲崇祯皇帝手定的,如果闹不好,局面就会更加混 ![]() ![]() ![]() 现在,陈贞慧已经来到长昑阁。算起来,自从两年前柳敬亭离开了南京之后,陈贞慧就一直没有上这所鼎鼎有名的说书场子来过。而且,不光是他,大约许许多多过去对这个地方着了 ![]() 当陈贞慧踏⼊长昑阁的大门,并在小厮的引导下,穿过摆着一圈一圈长凳和一个讲书坛的前堂屋,来到天井里的时候,发现顾呆、梅朗中、余怀、左国楝、沈士柱等几个社友,还有⻩宗羲的弟弟⻩宗会,正围坐在一株老桑树下的石桌旁,同柳敬亭在⾼谈阔论。 看见陈贞慧走进来,他们便止住话头,一齐站起来,同他行礼相见。 由于几年没有见到柳敬亭,在寒暄作揖的当儿,陈贞慧不由得把这位江湖奇人多打量了几眼。他发现,同过去相比,柳敬亭并没有多大改变,依旧是不亢不卑笑眯眯的一副神情,依旧是半文半野的一⾝穿戴,仿佛他 ![]() “哎,柳老爸,”余怀转过脸去,笑嘻嘻地瞅着主人“适才你还未曾作答哩——只听说老爸你当上了左宁南的‘⼊幕之宾’,但不知⼊的是‘外幕’还是‘內幕’?” 柳敬亭的目光在眼⽪ ![]() ![]() “啊呀,”余怀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像老爸这么一位无人不爱的绝⾊美人儿,那老左竟然仅仅置之‘外幕’,也可谓有眼无珠了!” 柳敬亭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错不错,我老柳若是到了罗刹国,确是绝⾊的美人儿,而且不止是绝⾊美人儿,还必定是大富翁呢!” “啊,何以必定是大富翁?”梅朗中不解地问。 “啊哈,到其时,在下这张老脸⽪可就值钱罗!列位只怕都得拼着命儿求我出卖呢。冲着老 ![]() 大家每一次来,都要胡搅蛮 ![]() 陈贞慧却没有笑。他还记得,仅仅两个多月前,在丁家河房的暖阁里,社友们是怎样一副借酒浇愁的颓唐模样。其实,就在三天前,那种情形也还没有改变。可是,眼下的气氛却已经截然不同,大家都显出多时不见的轻松愉快,仿佛一天的愁云都消散了似的。 不用说,这是由于得知太子已经来到南京,预感朝局可能出现转机的缘故。然而,当真会出现转机么?至少陈贞慧本人对此并不乐观。楝哼,须知眼下可不比议立新君那阵子,马瑶草也并非史道邻! 若以为太子一到,他们就会乖乖就范,江南也不会闹成今天的局面了!八嘈Φ叵搿N挪蝗谜庵智樾鞴值乩抛约海谑牵壬缬衙堑男ι煌#屯帕赐ぃ剩骸拔诺美习纸晡饔挝洳竽涎尤肽恢校恢捎写耸拢俊?听他这么询问,社友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又笑起来。 梅朗中扯了他的袖子一下,说:“定生,你怎么了?大家不正在说这事吗?” 柳敬亭本来也在微笑,看见陈贞慧一本正经地望着自己,便收敛起笑容,点点头说:“小老到了武昌是不假,不过也说不上⼊幕不⼊幕,无非是主人家看上了⿇子这两片嘴⽪子,让在下闲时替他解解闷儿罢了!” “那么,依老爸巨眼之见,左宁南是何等人物?确如外问所传,是一位颇知忠义的非常之人么?” “这个——小老在彼处住了将近三载,情形自然也知道些儿。 不过,却非一言所能尽述…“柳敬亭一边回答,一边眯起眼睛,慢慢地捋着颏下的几茎⽩胡子,仿佛在回忆着这几年的经历,”嗯,若是说到老汉当初奉故人杜将军之命,去见左宁南说项,消解二人的芥蒂纷争,那倒是绝佳的一段关目,亦可窥见宁南侯之为人…““噢,那么…”柳敬亭点着头:“说来,那还是前年夏问的事…”他尚未接上第二句,一直在旁边转着眼珠子的余怀忽然跳起来“咦,慢着慢着!”他兴冲冲地制止说“方才老爸说了,这是绝佳的一段关目,何不就请他⼲脆登台开讲,令我等一 ![]() 大家一听,都哄然叫好。柳敬亭眨眨眼睛,似乎也被这个建议弄得技庠起来。 他微微一笑:“也罢,那么在下就献丑一回。请!” 他说着,站了起来。喜出望外的社友们连忙一窝蜂地相跟着。 只有陈贞慧被这突如其来的起哄弄得有点发呆,觉得与自己打算进行严肃 ![]() 二 长昑阁前堂屋的格局,同一般书场也差不了许多:央中照例立着一个讲书台,台上设有一桌一椅,桌上别无长物,只有醒木一方,折扇一把。那是说书人的全部道具。在台子的四周,围着一溜儿一溜儿的长凳,其中最靠里的一排,还摆了好几把带靠背的椅子,算作“上座”专门用来招待有脸面或肯出钱的客人。本来,要是正式开讲,门外还该悬出一块“书招”上面横写着说书人的姓名,下面直书“开讲书词”四个大字。不过,眼下既是朋友间的聚会,为了杜绝闲人 ![]() “嗯,兄知道么?”当社友们在椅子上各自就座的时候,陈贞慧听见梅朗中在他⾝旁悄悄说“次尾、太冲和辟疆,这会儿正在楼上的阁子里呢!” 陈贞慧“哦”了一声。他本来就发现吴应箕等人不在场,感到有点纳闷,于是随口问:“他们在做什么?” “做什么?兄今⽇来迟了,所以还不知道!”梅朗中的声音透着奋兴“皆因太子到了留都,闻得马、阮和小人们十分惊恐。看样子朝局将有大变。所以适才社友们商量了半天,以为如此良机,决不口错过。为防马、阮二贼从中把持,不认太子,已决意派人分头出都报信,周知四方,由沈昆铜、左硕人随柳老爸赴武昌,与左良⽟、⻩澍联络;由余淡心及弟赴福建,与郑芝龙联络;至于扬州一路,因冒辟疆久有归志,且与史道邻相 ![]() ![]() 这时,柳敬亭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见他拱着手,说:“列位,此番开讲不免把在下牵将⼊內,虽则言之有据,未敢虚夸,也难免自吹自擂之嫌。列位只当这书中的柳⿇子,是另外一人便了!” 这么 ![]() 列位,话说本朝自太祖皇帝定鼎开国,于今二百七十余年。 上赖列代天子圣明,下赖贤臣良将辅助,国祚延绵,四海成安。 其间虽有那奷琊祸国,草寇倡 ![]() 不意到了天启年间,天降凶灾,饥民盈野,遂有一⼲妖孽,乘时而兴。十余年间,竟闹 ![]() ![]() 如今却说南直隶地面,有一古镇,名唤潜山,又称皖城,地当湖广、江西、南直隶三省要冲,位置非同小可。那守城的将军姓-杜,双名宏域,生得⻩面虎须,手使一杆烂银点钢 ![]() 列位,你道为何?原来军书上写得分明,道是朝廷有旨,着宁南伯左良⽟移驻武昌。大军不⽇即到皖城会集,然后取道南下。 试想那左宁南与流贼周旋十余载,愈战愈強,朝廷倚之为长城。 他麾下的兵将何止六七十万!却有一样,兵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将帅管束不到处, ![]() 此亦不必为讳。偏生那杜将军却是慈悲心肠,暗想:“这皖城不过弹丸之地,被这数十万大军横扫过来,若无越轨之行犹自可,如果撒起野来,他却是老左的人马,到时我处置不是,不处置又不是,却怎生是好…”柳敬亭果然不愧是当代说书名家,这一段临时开讲的“时事书”虽然只是顺口道来,全无蓝本做依据,却已见得开篇不凡,悬念迭出,而且⼲净利落,毫不哕嗦。席上的几位社友一下子就被昅引住了,全都静息侧耳地倾听着。要在平时,陈贞慧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桩赏心乐事。然而此刻,梅朗中所透露的那个计划,却不断来扰 ![]() 因为很清楚,社友们出外联络的目的,无非是想说动左良⽟、郑芝龙等人支持太子,以造成声势,胁 ![]() 如今福王已经正式当上了皇帝,按照先朝的惯例,这叫做“名分已定”除非他本人愿意,否则就没有理由要求他“还政”于太子。而这一点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么马、阮的地位就仍旧安然无恙,小人把持朝政的局面也依旧无法改变。闹不好,还可能因此结怨于弘光皇帝。东林、复社就将陷于更加险恶的境地。这无疑是十分愚蠢的。 反之,如果要避免这种前景,那么惟一的办法,只有以武力 ![]() ![]() ![]() ![]() 这时候,柳敬亭已经说到杜宏域把自己请到皖城,让他去见左良⽟。设法排解两家的误解和积怨。大约是情节已经进⼊⾼xdx嘲,只见老头儿精神愈加焕发,声音愈加响亮,一双小眼睛也霍霍地放出光芒。 列位,你道那柳生登门求见之意,左宁南岂有不知之理?只见他读罢杜将军荐举之信,哈哈一笑,吩咐中军道:“着他来见:”——咦,他说“着他来见”连个“请”字儿也不下,自然是存着个轻蔑之意。不过,若是就这等让柳生轻轻易易进了帐,倒又是⿇子天大的造化了!这是闲话,表过不提。却说那中军应了一声:“是!”刚 ![]() ![]() ![]() ![]() 同时就听“唰唰唰唰”头发、胡须撒灰儿地往下掉——什么呀! 原来头上那排长刀锋利无比,也不用给它碰着,就这么走过去,那柳生的须发梢儿,已经全给“招呼”下来啦。柳生心想:“得,只怕没等走完这趟铁弄堂,我就先成了⿇子和尚了!”当下也不理会,只顾咬着牙,一个劲儿走过去。蓦地,眼前一亮,哟,铁弄堂走完了!只见中军大帐之內,黑庒庒地站着两排戎装的战将,一个个披甲挂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当中一把虎⽪浑银 ![]() 这正是: 才离鬼门关,又登阎王殿。 毕竟柳生 ![]() 可是,柳敬亭已经走下讲台来了。 “哎,老爸,这、这就完了?那怎么行!”沈士柱首先表示不依。 “还有下回呢?几时才讲下回?”梅朗中睁大眼睛问。 “敬老,何必让弟等吊着胃口,你就⼲脆说完了吧!”余怀赔着笑脸请求说。 为着讨好对方,连称呼也升了格。 “是呀,说完了吧!说完了吧!”左国楝和⻩宗会也同声要求。 柳敬亭微微一笑:“非是在下要吊诸位的胃口,瞧——是诸位的贵友下楼来了!” 大家怔了一下,顺着他的手势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吴应箕、⻩宗羲和冒襄正从最靠里的楼梯那边走过来。不知为什么,走在前头的冒襄红着脸,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而跟在后面的吴、⻩二人则毫无表情,像是很不开心。 “定生兄!”冒襄一直走到陈贞慧跟前,议抗般地大声说:“你们这样子弄,是不成的!弟不赞成,也不去扬州!现今先说清楚了,兄等看着办吧!” 说完,他一拱手,说声:“告辞!”随即转过⾝,大步向门外走去。 陈贞慧冷不防吃了一记闷 ![]() “随他去吧!”吴应箕冷冷地说“反正史道邻那里,我们本来就不指望能有什么用,他不肯去,就算了!” “可是,”陈贞慧争辩说“辟疆刚才说,他不赞成这事,以弟之见,这事也…”“兄别再说了!”吴应箕断然截住他“此事已经公决,兄赞同也罢,不赞同也罢,都得这么办!绝不改易!” “哼,兄言而无信!”⻩宗羲也冷冷地揷了进来“前番说要救仲驭、介公,我们都信了你,结果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如今我们想出了解救之法,你又来阻挠。 莫非兄竞 ![]() 像当 ![]() 随即,一股受到侮辱的愤怒从心底里直冒上来。他几乎忍不住要放声吼叫,把对方狠狠教训一顿。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其他社友⾝上时,发现他们全都沉默着,对⻩宗羲的蛮横指责丝毫也没有不以为然的表示。陈贞慧也就明⽩,一切辩解、争论都已经无济于事。他的心中仿佛给塞进了一块铅锭似的,变得既沉重又冰凉。 终于,他咬住嘴 ![]() 三 正当复社的社友们因太子的意外出现而重生新出希望,并决心抓住时机大⼲一场的时候,钱谦益却兴冲冲地准备在私邸里接待阮大铖。 说来,这也是钱谦益的运气。自从姜⽇广、刘宗周等一批东林派大臣被迫去职之后,钱谦益就开始终⽇提心吊胆,生怕不定哪一天,同样的打击就会无情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苦守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过上位⾼权重的⽇子,他可绝对不想学那些老盟友的样,再回到乡间去“管领”什么“山林”!更别说他已经到了六十多岁的一大把年纪,什么名声,什么清议,他算是全都看透了,无非是些自欺欺人的废话!眼下顶要紧的是保住这一份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千万别再让它轻易地失掉!因此,近半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讨好昔⽇的对头们。在给皇帝的上疏中,他一方面竭力吹捧马士英功劳卓著,说是在以往列朝掌兵的文臣中,几乎无人能够与之相比;另一方面又以东林旧人的⾝份,公开出面为阮大铖洗雪,把阮大铖说成是个“慷慨恢垒奇男子”当年被打⼊“逆案”实属天大的冤枉。然而,尽管如此,马、阮之流却不买他的账,前些⽇子在大悲和尚一案中,阮大铖竟想置他于死地,这怎不令钱谦益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幸而,正当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传出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娘来到南京的消息,这才使他错愕之余,又重生新出了希望。无疑,与复社的那班士子不同,钱谦益并没有把这件事的作用估计得过⾼。事实上,他精研历史,清楚地知道,在朝廷的大局牢牢控制在弘光皇帝和马、阮等人手中的情势下,即使太子到来,也已经无法加以改变。他只是试图利用马、阮二人被眼前的事态弄得有点紧张的机会,来达到软化对方的目的。他的估计的确没有错,两天前,当他派人到石巢园去送上柬帖,正式邀请阮大铖到他家来做客时,对方果然一改旧态,欣然应允。这使钱谦益奋兴之余,不由得颇为得意:“哼,任你奷狡骄横,还是逃不出我钱某的算度之中!” 现在,一切都张罗停当,只等客人明天上午前来赴宴。但是,由于临时又出了一个意外的情况,使钱谦益颇费踌躇,不得已,只好离开书斋,走过上房去,找柳如是商量。 钱谦益到了上房,却发现柳如是不在。小丫环禀告说:太太同卞姑娘赏花去了。 于是钱谦益便不停留,又匆匆赶到后花园去。 礼部衙门的这个后花园,本来就种着两种花,一种是梅花,一种是樱桃花。自从他们搬进来之后,柳如是虽然添种了一些其他品种,但到底改变不了原来的格局。 去年大旱,柳如是生怕那些花给枯死了,特别指定专人每天挑⽔浇灌,才都活了下来。钱谦益走进园门,径直向右走,转过一道复廊,就看见那片靠墙的小土坡上, ![]() 原来,柳如是和卞赛赛都走进如同雪屋一般的花丛里去了。 直到钱谦益分开花枝,才看见她们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起劲地说着什么。发现丈夫走进来,柳如是点着头,冷笑说:“正好,这可是来了个⽗⺟官了。我们且向他讨个明⽩!” “噢,夫人又怎么啦?要问下官什么?”看见柳如是神⾊不对,钱谦益照例赔了小心。 “怎么?⼲⼲净净的一个小女孩儿,前⽇还会走会笑的,硬是给召进里面去,昨天一早却叫人去收尸,这是什么道理?” “哎,你说什么呀,下官没听瞳呢!”钱谦益疑惑地侧着耳朵。 “还不懂?下边粘糊糊的全是⾎,硬是给糟践死的!那女孩儿才十三岁不到,你说可怜不可怜?” “可是,可是夫人到底是说谁呀?” “除了老神仙,还能有谁!” 钱谦益不说话了。因为“老神仙”就是南京市井最近流传开来的、对弘光皇帝的“隐称”事实上,有关这位皇帝荒 ![]() ![]() ![]() ![]() “那女孩儿就是赛赛家的怜怜,还能是假的不成?” 钱谦益不由得望了望卞赛赛,这才发现,那位秦淮名 ![]() 如此看来,倒像是没个了局了!耙残硎怯捎谛那榧ざ囊凰劬υ诨ㄊ鞯囊跤袄锵缘蒙辽练⒐狻?钱谦益没有吭声,心想:女人到底是女人,一点子小事就大惊小怪地唠叨个没完。其实,如今天下大 ![]() ![]() 卞赛赛在旁边一听,立即站起来,告辞说:“时辰不早了,奴该家去了。这就别过,改⽇再来陪姐夫、姐姐叙谈!” 说完,她行了一个礼,转⾝就走。待到柳如是赶到花丛外,大声招呼她留下来,吃过饭再去时,卞赛赛已经转过复墙。她那一角月⽩裙裾在墙脚下最后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好教夫人得知,阮圆海已经答允明⽇前来赴宴了!”等柳如是重新走回来,钱谦益 ![]() “噢,是么?”柳如是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又撇撇嘴:“妾早就说了,那胡子拿班做势,无非想我们给他一点面子。这不,一张柬帖送去,他便乐颠颠地来了!” “哎,这也不容易。为夫前些⽇子也请过几次,他总是推三阻四的不领情!” 柳如是横了丈夫一眼:“这个,相公可没对我说过!” “这…也只是口头相请,既然他不肯,也就无须对夫人说了吧!” “幸亏不说!要说了,今儿这份帖子没准儿我还不让发呢!” “噢,怎么?” “怎么?他再大不了,也就是个兵部尚书。难道相公的官儿就比他低了?请他,是给他面子。他不来,我还不请呢!凭什么三番四次求他!” “话不是这等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如今的朝局不比往常,他靠着马瑶草撑 ![]() ![]() ![]() 看见侍妾越说越上劲,钱谦益只好不做声了。现在,他心里颇为后悔,不该一开始就撩起侍妾这股子傲气。事实上,在乡间困守那阵子,柳如是倒是颇知进退,甚至还能委曲求全。可是自从跟随自己到南京来上任之后,这半年来,她变得越来越骄横自负,目空一切,一点子气也受不了,还 ![]() “…”“为夫在帖子里约定阮圆海明⽇前来。谁知十分不巧,适才接得司礼监的会文,知照我明⽇赴宮中去选淑女,生怕回来迟了,让他久等,却是不宜。虽有云美、子长陪着,毕竟二人面子薄了些儿。 故此想烦夫人代我招呼一阵子,如何?““代相公招呼他?让我?凭什么?”柳如是竖起了眉⽑。 “这…本来也不敢劳动夫人,只因⽇前为夫与阮圆海闲谈时,他曾夸赞夫人是当今巾帼才人,闺中名士,言下甚是仰慕,所以…,,由于看见柳如是的眉⽑越竖越⾼,眼睛越瞪越圆,钱谦益心虚起来,没敢接着往下说。 谁知,柳如是却“嘿嘿”地笑了。“相公敢是疯了不成?”她说“妾如今可是相公的 ![]() 他平⽇也自负得紧。没想到,连他也如此推许夫人,说曾读过夫人的几首诗,端的是骨秀神清,虽李义山亦不遑多让!还说本朝能诗的闺阁也有几个,却要推夫人第一!没想到那胡子,竟是夫人的诗文知己哩!” 这一次,柳如是却没有做声。她慢慢地走开去,随手折了一小枝樱桃花,放在鼻子下边嗅着,又斜瞅着丈夫,说:“只怕相公如此热心,说到底,还是指望妾替你笼络住他,好教头上这顶乌纱戴得牢点儿吧?” “这…自然…不过…”钱谦益不由得支吾起来。 柳如是“哼”的一声,把手中的花枝一抛,沉下脸说:“相公若以为凭着这一篇鬼话,就能哄得我出去陪他,也未免把本夫人看得太好耍了!告诉你,不成!” 四 由于柳如是拒绝出面作陪,钱谦益只好把代他接待客人的差事, ![]() 因为他生怕自己没有在家恭候,会引起恣睢暴戾的阮大铖不満,以为自己有意怠慢。所以,在上东华门去会选淑女的半天中,他一直提心吊胆,神思不属。虽然那些用装饰着红绸和金彩的轿子载来的、早已等候在厢房里的淑女们,一个一个地被唤到堂上来,他眼前却始终模模糊糊的,集中不起精神去看。在评议期间,他也任凭田成和李永芳两个太监去决定,自己极少发表意见,以图尽量缩短会选的时间。 谁知那两个太监偏偏十分挑剔,本来已经选中了一位姓⻩的富家女子,却临时又旁生枝节,指名要一位姓马的中书舍人把女儿送来看看,说是久闻那女孩儿⾊艺双绝,这次竞不送来候选,实在太不应该。结果,送来之后,发现那女孩儿歪着脖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像一只断了尾巴的牺 ![]() 不过,这么往来一腾折,当钱谦益急急赶回府邸时,天已近午,阮大铖那副轿马仪仗,早就停歇在大门外的墙 ![]() “糟糕,今⽇我实在耽搁得太久,他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当向门公问清客人来了已经⾜有半个时辰,钱谦益心中愈加着忙“哎,要是他翻起脸来,可怎么好,怎么好?”他气急败坏地想,眼前仿佛出现了阮大铖那张怒火中烧的脸,扫帚眉下的一双眼睛正凶光四 ![]() 哎,要是这样,我惟有再三赔礼认错,请他息怒宽恕而已!” 就这样,他心急火燎地往里走,一直来到了正堂。当他抬起微微发软的腿,踏上台阶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洪亮的笑声。 接着,阮大铖大声大气地说: “妙,妙!真是妙极了!哈哈哈哈!” 钱谦益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先微微低了头,从被、丫环微微掀开的帘 ![]() “谢天谢地,她到底回心转意了!这一下可是救了我的命!”心中感到一宽的钱谦益,不由得长长吐了一口气,百忙中举起袖子擦一擦额上的汗,这才一步跨进了门槛。 “哦,相公回来了!”显然一直在留心着门外动静的柳如是含笑说,随即伸出一只手,由红情搀扶着,盈盈地站了起来。 阮大铖的反应却分明慢了一点。有片刻工夫,他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还在女主人⾝上疑惑地逗留着,然后,才蓦地转过脸来。 “啊哈,牧老!”他略带匆忙地站起来,同时出乎意料地展开了讨好的笑脸“贵衙的公事这么快就完了么?可选出来了不曾?” “不完弟也得来啊!圆老今⽇辱临寒舍,这可比什么都要紧! 只是毕竟归迟,未及恭候,殊为失礼。还望圆老恕罪!扒嬉槐咄苑叫凶爬瘢槐弑硎厩敢狻?“哦哦,哪里哪里!弟也是刚来,蒙嫂夫人不以鄙吝见外,披帷出款,实令弟受宠若惊呢!”阮大铖显得颇为奋兴,与钱谦益以往见他时那副倨傲冷淡的神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钱谦益不由得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柳如是,心想:“不知她怎么又改了主意?又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儿,竟把这个魔头布摆得如此驯服?”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完全放下了心,于是先把客人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为着不让气氛冷下去,便照例马上同对方 ![]() 想不到礼部右侍郞管绍宁丢失了官印,反而促成了这么一件事。随后又谈到本月十九⽇是崇祯皇帝殉国一周年的忌辰,皇上最近已经降旨下来,命百官届时于太平门外设坛遥祭。如此等等…直到柳如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们才停了下来。 “酒席已备办停当,请二位大人这就过西厅⼊席,如何?” 钱、阮二人当然没有异议,于是一齐起⾝,顾苓和孙永祚在后面跟着,走过西厅去。 西厅里,已经摆开了五张长方形的食案,四周的墙边照例陈设着古玩、瓶花和字画。因为今天是阮大铖头一次屈尊驾临,钱谦益有意在礼仪上安排得隆重一些,一应碗盏都先不上桌,席位上也暂不设椅子。直到客人和主人都走进屋子之后,一名⾐衫整洁的、r环才奉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雕花金碗和一壶酒。钱谦益先将酒在金碗里斟満,双手捧着,向阮大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到院子里,朝着南方弯下 ![]() ![]() 看见钱谦益如此郑重其事,阮大铖也就不好过于随便。所以,等钱谦益替以名流⾝份作陪的顾苓和孙永祚安了席之后,他也走下来,从仆人的托盘里拿起酒杯,放到背向厅门的那两张并排的食案上,以同样的方式,替钱谦益和柳如是摆好了碗筷和椅子,然后又拱着手,照例同大家谦让着,这才回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接着,两位陪客和钱谦益夫妇也陆续就了座。在这种繁琐的“送酒定席”仪式严肃地进行着的当儿,大家彼此很少 ![]() 先前在正堂上 ![]() 面对这种场面,钱谦益不由得暗暗着急。因为这一次他煞费苦心地把阮大铖请来赴宴,目的就在于消除旧嫌,并且建立起新的、至少是比较融洽的友好关系。今天的机会可谓不可多得,稍纵即逝。为了尽快扭转席上的沉闷气氛,他只好频频把目光投向坐在西首的顾苓,希望这位善于辞令的生学能助上一臂之力。 然而,顾苓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只是迫于老师一再示意,他才举起酒杯,迟迟疑疑地对客人说:“闻得月前圆老奉旨出巡江上,多所展布建树。朝野 ![]() 自从阮大铖出任兵部添注右侍郞以后,弘光皇帝便把监督沿江防务的重任 ![]() ![]() 果然,阮大铖的脸⾊一下子 ![]() ![]() “通篇皆好!”顾苓立即竖起大拇指说“不过晚生最记得的,却是‘臣⽩发渐生,丹心未死,一饭之德,少不负人。况君⽗有再造之恩,踵顶难酬之遇,倘⽝马不伸其报,即豺狼岂食其余!此臣受命之秋,即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与二三同志共济之臣 ![]() 在阮大铖提出反询的当初,显然也心存猜疑。不料顾苓竞一字不漏地把原文背诵了出来,倒出乎阮大铖的意料。只见他那对黑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终于摆摆手,傲然说:“诸葛武侯固是一代名臣,惟是有才无命,驱驰一生,三分天下只有其一,终未能一伸复兴汉室之志。方之今⽇,只怕又终逊一筹了!” “哎,晚生还拜读过圆老论‘恢复’、‘防江’那二疏,也是极出⾊的文字哩!” 大约看见顾苓带了头,孙永祚也冒冒失失地接口说。 然而,他却没想到,那两份疏奏,是阮大铖为去年六月初八奉旨冠带陛见而准备的。刚一发表,就招来东林方面连篇累牍的烈猛攻击,现在前事重提,显然又触动了阮大铖的旧疮疤,以致他那张刚刚有了点笑影的脸,顿时又沉了下来。 五 客人 ![]() 倒是圆老的《燕子笺》,那才更是好得不得了。 不过若论尽善尽美,则似乎尚有可斟酌之处呢!啊堆嘧蛹恪纺耸侨畲箢衿缴畹靡獾囊桓鱿繁尽H绻担杂谙惹八档哪切┳嗍瑁畲箢裎抟梢财奈愿旱幕埃敲础堆嘧蛹恪啡词撬砸晕阋灶㈨窆诺囊淮蠼茏鳎撬拿印O衷诹缡蔷褐刚形淳∩凭∶溃饧蛑蔽抟煊诠蝗マ鄱苑降摹盎⑿搿?所以钱谦益和顾、孙二人听了,都不由得大吃一惊,阮大铖也陡然变了脸⾊。 “噢,原来嫂夫人意 ![]() “不敢!”柳如是举起酒杯,微笑始终没有从她的嘴角消失“请圆老満饮此杯,晚生再略陈浅见,如何?” 作为一名妾妇竟然对客人自称“晚生”这使钱谦益又是一怔。 不过,随后他就想到,柳如是素来就以须眉自视,当年初到常 ![]() ![]() 如果弄巧反拙,后果可能会更糟。然而,情势却不容他多想,阮大铖已经开口了。 “哦,这倒不急。待兄台赐教之后,再共浮此大⽩不迟!”他说。 听口气,倒像是多少缓和了下来,况且,反过来称柳如是为“兄台”也似乎承认了彼此平等论文的地位。不过,他坚持把饮酒放在听完意见之后,又显然暗蔵着反击的机锋。 “好!”柳如是慡快地放下酒杯“那么晚生就大胆直陈,如有失敬不当之处,还望圆老海涵。晚生因深爱圆老的《燕子笺》, ![]() ![]() “噢?” “譬如首二句:”风吹雨过百花残,香闺舂梦寒。‘虽然雅丽有致,终觉平 ![]() 柳如是说完了,西厅里一片寂静。钱谦益——自然还有顾苓和孙永祚,都紧张地注视着屏风前那张食案;而坐在食案后面的阮大铖则紧皱着扫帚眉,右手搁在 ![]() ![]() ![]() 柳如是毫不犹豫地把刚才的见解又复述了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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