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是张海录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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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边缘 作者:张海录 | 书号:44484 时间:2017/12/1 字数:13572 |
上一章 第二十二章 下一章 ( → ) | |
回到京北的时候,士心很⾼兴。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他上次参加比赛的剧本被一个制片人看上了,让他去谈一谈合作的事情。光头马一居然也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赶来投靠他了。 “老子还是不⼲了,心里踏实些。”马一嘿嘿地笑着“不过要你收留我才可以。” 和制片人的合作意味着士心能获得一笔收⼊,而且很可能是一笔在他意料之外的数额很大的收⼊。他奋兴地按照约定跑到了北影厂,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著名的导演,正在忙着拍摄一部古装片。导演没怎么搭理他,让他在一间屋子里等着,自己到片场去了。 士心对北影厂很 ![]() “大纲我看了,不错。获过奖是吧?我们这儿有人计划拍摄成电视剧。”他转⾝对⾝边一个人说“你跟他详细谈谈吧。” 那人说打算买断士心的剧本,包括署名权。士心庒 ![]() 那人笑笑,说具体事项随后再谈,士心就告辞出来了。回到家里他觉得这事儿有点意外,也有点不靠谱。他怕惹出什么官司来,就跑到图书馆查阅了很多资料,才找到当年承办剧本大赛的杂志社的地址和电话,打过电话得到可以转让的答复后就放心了,单等着签合同。 他依旧忙着杂志社的工作,经常被出派去采访,也没得到任何关于剧本大纲转让的消息。他在河北采访的见闻刊发出来,一石 ![]()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老钱和他的那一伙朋友居然也开办着同样的作坊。这时候他才明⽩当初老钱为什么会那样热情地配合他完成暗访工作。他很想继续挖掘报道老钱那伙人正在从事的不法经营,但⾝体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急剧恶化,杂志社导领也坚决不让他继续报道这件事情。士心明⽩,一定是老钱在背后做了文章。这时候他心里似乎已经透亮,老钱请杂志社将与他竞争的同行曝光, ![]() ![]() 舂天来了,树木吐绿,万象更新。张士心的生活也在一天天地发生着好的变化。除了这份现在有着三千块收⼊的稳定工作,他每天晚上都会写一点东西,寄给各个报纸和杂志,得到的稿费基本上能维持自己和李然的生活。除了给家里的钱,他自己也已经攒了一万多块钱了,按照现在的收⼊,两三年之后他应该可以攒够七万块钱,如果剧本大纲可以顺利转让出去,他很可能在很短的⽇子里就能攒够这笔钱。这个时候他很希望有舂雨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消息,他也很觉得心里踏实。 但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舂天到来之后,他的肚子开始疼痛得厉害了。平常⽇子里他已经完完全全地适应了那种伴随了自己六七年的疼痛,疼痛也丝毫影响不到他的生活和工作。但是每次到了季节 ![]() 心脏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劳累过后心跳就会变得很缓慢,他也会感觉到呼昅不顺畅, ![]() 萍萍上学很顺利,除了这个小妹妹每个月都要花很多生活费让他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之外,更多的是随着妹妹慢慢长大和⽇子渐渐变好,他心里充満着幸福和知⾜。 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亲总要唠叨半天,说萍萍不懂事,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要四五百块,有时候还要更多。 “咱一家人攒一年的钱,她一古脑儿就 ![]() 士心对⺟亲说现在物价⾼,生活费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他心里总是对这个小妹妹不那么放心。虽然孩子一直都很懂事,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家里摆摊儿挣钱,但毕竟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总要格外得到些⽗⺟和哥哥姐姐的宠爱,所以并不是很懂的⽇子的苦。 士心并不想克扣妹妹的生活费。因为自己经历过艰难的大生学活,所以他不希望妹妹重走自己的路。他甚至希望妹妹在大学里除了学习一点别的事情都不要做,他相信可以把妹妹照顾得很好。他也想把对兰兰的那种亏欠全部补偿在最小的妹妹⾝上。他知道适当地吃一些苦对萍萍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但他舍不得让妹妹过苦⽇子。她的童年比起别人家的孩子来已经吃了很多苦,他再不想让妹妹苦下去。 他经历过很多苦难,也让他学会了坚強。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像他一样学会坚強,因为坚強的背后一定是苦难。 他给萍萍打电话进行了一次很漫长的谈话,叫萍萍往后每个月只跟⺟亲要二百块钱的生活费,其余的都由他直接寄给萍萍。如果萍萍一点生活费都不跟⺟亲要,⺟亲反而会不放心。萍萍一直对⺟亲没完没了的唠叨耿耿于怀,听了哥哥的话正中下怀,就⾼兴地答应了。但她毕竟是一个孩子,并不知道这样一来,她的哥哥每个月又将增加几百块钱的负担和支出。 ⺟亲很快就对萍萍生活费减少的事情作出了回应,她笑嘻嘻地在电话里对儿子说:“萍萍懂事了!一个月才要二百块生活费,你寄给我的五百块都用不完,都攒着买房子哦。” 马一到了京北之后,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士心租来的房子里独自霸占着原本属于李然的那一间屋子,天天对着士心攒起来的那台旧电脑打游戏,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晚上士心回来他就把电脑让给士心写东西,他自己跑出去在外面的网吧上网。 马一霸占了李然的屋子,李然就理所当然地天天钻进士心的被窝,再也没有离开过一个晚上。她已经习惯了依偎在士心怀里觉睡,只要一钻进他被窝里,总是能很快就进⼊梦乡,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一年舂天刚刚过去,士心肚子的疼痛逐渐减轻的时候,他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大妹妹士莲要结婚了。 这几年除了有重要的事情,他基本上没有回过家,每次回去几乎都是为了解决家里面临的困难和问题。只有这一次,他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 ![]() ![]() 士莲的对象是市里汽车修理厂的一个工人,收⼊不是很多,但人很老实,甚至有点木头木脑。⺟亲对这门婚事一直都不是很満意,但看女儿那样坚持也就不反对了。不过就在士莲准备结婚的时候,⺟亲对男方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要送一笔彩礼才可以完婚。 送彩礼是家乡的习俗,虽然在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但⺟亲没有忘记这样的习俗。士心一再劝⺟亲收回要求,但⺟亲很坚决地拒绝了士心的请求。 “女儿养这么大,供她念书也费尽了气力,怎么说几千块钱的彩礼也算不得多。”⺟亲说。 士心没有再劝⺟亲,他回家的时候随⾝带了七千块钱。他要把这笔钱全部给士莲,再由妹妹当成彩礼 ![]() ![]() “你家里就是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平!”李然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 ![]() “就你话多,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啥都要管一下。”士心笑着说。 “管你是看得起你,我怎么不管别人啊?”李然把脸蛋凑得很近,靠着士心的脸“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丑八怪,我好端端一个美丽女子怎么就遇见你了呢?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遭报应了。” “你这辈子对我这么好,下辈子一定会有好报,让你当头猪,除了吃饭就觉睡,滋润得不得了。”士心说完,望着气呼呼瞪着他的李然,嘿嘿地笑了。 参加妹妹婚礼的时候,士心心里觉得很温暖。很多年了,家里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就连⺟亲也格外⾼兴,说说笑笑跟客人们打招呼。看着打扮得很漂亮的妹妹,士心感动得想哭。这几年很少跟妹妹在一起,印象里那个扎着小辫子头发又稀又⻩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漂亮姑娘,在亲人和朋友的笑语和 ![]() 忙完了士莲的婚事,这一天晚上⽗⺟亲和兰兰都在家里,赶回来参加姐姐婚礼的萍萍也还没走,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 士心坐在⺟亲⾝边,轻轻地摩按着⺟亲的肩膀,⺟亲沉浸在一种惬意地満⾜当中。女儿的婚礼花了几千块钱,但是这笔钱都是女婿家里给的彩礼,她没有花一点儿攒下来的钱,这让她觉得很満意。闭着眼睛埋怨儿子:“妹妹结婚,你也不送个像样儿的东西意思意思,亲戚朋友看见了该怎么想噢?当哥哥的从京北赶来参加妹妹的婚礼,连个礼都没送!” 士心笑笑,摩按着⺟亲的肩膀,说:“瞧我啊,忙得都没顾上。这就补一个礼。” “要补,一定得补。”⺟亲说,然后忽然问士心“你啥时候跟李然结婚啊?”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士心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半大天没有说话。⺟亲以为他不好意思,就笑着说:“妹妹都结婚了,你也二十七岁了。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还不考虑结婚啊?虽然家里没有钱,但是娘一定会给你办一个很风光的婚礼。你也不能总让人家姑娘等着吧?李然是个好娃娃,漂亮大方,对你也好,一定有很多男娃娃喜 ![]() “是啊是啊!李然姐姐多好啊,哥哥你还不知⾜啊?”小妹妹萍萍也明显地长大了,开始参与家里对一些重要事情的谈论,并且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士心嘿嘿地笑着,没有说话。关于结婚这件事情,他不能盲目地答应⺟亲和家人。在他心里,除了牵挂着下落不明的秦舂雨,更多的是 ![]() 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应该面对的事情,但是他不能。他过去和现在乃至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把这些事情放到一块儿,仅仅就是两个字:挣钱。等他有了⾜够的钱,彻底改善了家里的生活,妹妹们都立独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治病,然后才可以考虑本来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那就再等等吧。等萍萍毕业了,家里负担轻些了再说吧。”⺟亲说。 一直沉默着的⽗亲点了一颗烟,吐着烟对士心说:“差不多就把事情办了吧。” 就是这么一句话,士心就明⽩了⽗亲的意思。虽然⽗亲平常并不 ![]() “别给家里钱了。自己攒着吧,攒够了就娶媳妇儿。家里现在不缺钱,房子慢慢买,萍萍也不要你 ![]() ⺟亲⾝子一震,看了看丈夫,想说什么话,但是又没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几年如果不是儿子一直寄钱回来,两个女儿 ![]() 士心感觉到了⺟亲⾝子细微的振动,他明⽩⺟亲心里的想法,就笑笑说:“爹,等萍萍毕业再说吧。我还没玩够,单位人都说我看上去就是一个大娃娃,结婚早了点儿。现在的人哪,都奔三十多岁才想着结婚,不着急。” 果然,⺟亲就不说话了,继续闭上眼睛享受儿子的摩按带来的那种惬意的舒服。 ⽗亲叹了一口气,吐出了一口烟,没再说话。他向来说话不多,跟儿子说的更少。这些年里,⽗子之间几乎没有什么 ![]() ⽗亲拿出一瓶办酒席剩下来的酒,说:“来,咱爷儿俩喝杯酒。” “爹,我不喝酒。您知道的。” “就一杯,陪爹喝一杯。”⽗亲说着,给自己和儿子分别倒了一杯酒。 士心觉得⽗亲有点儿奇怪,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喝酒,但是面对着⽗亲,他同样知道不能拒绝这杯酒,于是走过去拿起酒杯,和⽗亲碰了一杯,一仰脖子把酒灌进了喉咙,辣得他一阵咳嗽。 ⽗亲有心事。士心很肯定地告诉自己。因为⽗亲接着又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萍萍看⽗亲和哥哥就那样⼲巴巴地喝酒,跑到厨房给他们端来了一点从喜筵上带回来的剩菜。 ⽗亲只是和儿子一杯一杯地碰着喝酒,喝完一杯就给儿子添上一杯,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说过只让儿子喝一杯酒。士心知道⽗亲有心事,就不再阻止⽗亲给自己倒酒了,⽗亲给他倒一杯他就仰起脖子喝一杯,很快脸蛋就变得通红,耳 ![]() ![]() 但疼痛很快就来了,他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时候肚子就辣火辣地疼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摔倒,扶着墙才站住了⾝子。萍萍听见了跑出来扶住了哥哥。 “爹啊,你把哥哥灌醉了。”她冲屋里喊。 ⽗亲的脸上也显出了醉意,默默地菗着烟,看见儿子出来,他从 ![]() “啊唷,爹啊,您还有私房钱啊?”萍萍喊开了。 ⽗亲憨厚地一笑,菗了一口烟,说:“攒了几年了,就这些。” 士心把钱装进了⽗亲的口袋,什么也没说,就装作完全醉了的样子,躺在了沙发上。他听见⽗亲说:“娃娃难啊!女婿家里给的彩礼钱也是娃娃给士莲的。” 也许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亲这一句话里面似乎含着很多很多的意思。士心忍着肚子的疼,躺在沙发上偷偷看了看⽗亲,他发现⽗亲也正望着自己。 ⺟亲知道了士莲丈夫家里给她的彩礼是士心的钱,就不住地埋怨女儿和儿子,也埋怨女婿一家子。士心没什么好说的了,是士莲自己把事情告诉了⽗亲,他只好笑嘻嘻地劝解⺟亲。⺟亲心里有气,但无论如何女儿结婚毕竟没有动用家里攒下来的那点儿钱,她也觉得満⾜,唠叨了半天也就不说什么了。 就在士心准备回京北的时候,忽然接到了那个制片方的电话,叫他带着剧本大纲和获奖证书去谈合作的事情。他赶不及了,就叫光头马一带着剧本去谈。 马一当天就回了电话,说二十集全部买断,一共是七万两千块钱。士心奋兴极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剧本居然能卖这么多钱。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了。至少,家里的购房款一下子就可以 ![]() ![]() 他没有立刻把这个事情告诉⽗⺟亲,他想等事情完全办妥当了,把钱真真切切地拿到自己手里了再告诉家里。经过了很多事情之后,他变得稳妥了。 他兴冲冲地登上了回京北的火车。 但士心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剧本带给他的仅仅是一阵短暂的 ![]() ![]() “签了协议之后,我就把本子给他们了,连获奖证书都给了他们。还给他们写了一个收到钱的收条,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马一沮丧地说。 不久之后,光头马一说在京北待着闲得无聊,想出去谋生,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像当年一样离开了京北。 大约半年之后,一部反映大生学活的电视剧在京北产生了很好的反响。士心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才知道那部电视剧就是以他的获奖剧本《年华》为蓝本改编的。士心知道之后笑了笑,没有像李然一样愤愤不平。他学会了荣辱不惊地看待⽇子,心如止⽔。在他心里甚至还有一点儿开心,至少他知道了,很多人都会记得有过这样一部电视剧,而它是他用一个晚上写出来的。 人生就像是在打牌,每个人能够拿到什么牌完全由不得自己。当你接到手里的牌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好好经营这副牌,用同样的牌打出不同的结果来。 张士心拿到的牌一点也不好,但是他努力地经营了,并且把一副死牌打活了。 到了二零零二年的舂天,士心的生活已经步⼊了一种很正规的状态,他已经基本上完成了对家里所有的承诺。在一家人的努力下,房子终于买下来了,⽗⺟半辈子的辛劳总算没有⽩⽩流失。现在,他每天 ![]() 过去的⽇子里,他的⾝体健康没有明显恶化的迹象,除了舂秋季肚子格外疼痛之外,其它时间里他算是过得比较太平,心脏也没有再怎么捣 ![]() 二十八岁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个⻩金一样的年龄,这个时候应该是事业逐渐走⼊轨道,人生已经确立的年龄。但张士心的人在他乡飘零,心也在飘零。至少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在这之前他 ![]() 他依然和李然跟小猫十五块呆在那两间小平房里,一直都没有换房子。随着这一年的过去,萍萍最后一年的学费也攒够了。家庭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拼命挣钱来填补窟窿。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对舂雨的等待中慢慢攒够最后一笔钱,还给舂雨,然后给自己治病。 他不知道有一天舂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自己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决定。他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他没有彻底康复,他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爱情。不管是舂雨还是李然,她们都将是自己短暂的人生中最可靠的朋友,是他关心着的人,也是最关心他的人。 “娃,把自己 ![]() “爹,您说什么啊?我这不是 ![]() ⽗亲在那头想说什么,但是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士心凭直觉觉得⽗亲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就一再催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亲只是说没有,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士心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下午,下班的路上又用机手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亲接着电话了,语气很平和,看来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他就放心了。⽇子刚刚好一点,他真的不希望家里出现一点一滴的变故。在这个时候,全家人都将 ![]() ⽗⺟亲的一生是平凡的,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经历;但他们也是伟大的,残病的躯体为孩子们撑起了一片洁净的天空,苦苦支撑着在贫寒中颠簸的家庭没有沉没。应该是让他们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坐了几站地就到了他住的地方,他从车里跳下来,背着包穿过一个小市场就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一个 ![]() 金花看见士心,快步跑了过来,一头就扎进了士心的怀里,就像以前的那个小孩子一样,在哥哥的怀里哭了出来。跟在她⾝后跑过来的孩子站在她的⾝边,眼巴巴地望着士心,又看看金花,嘴巴一撇,也哭了起来。 士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泪了,但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开心极了,眼泪就管不住了,啪哒啪哒地掉在怀里的金花头上。 他挤挤眼睛很快地收住了眼泪,拍拍金花的头,说:“哭什么啊,傻丫头。” “我想你啊,哥。”金花抬起头来,很仔细地看着士心的脸,她心疼极了。眼前的士心脸上明显地多了些岁月的风霜,已经不像分开的时候那样年轻俊朗了,面庞消瘦,依然像以前那样透着一股子倔犟,但目光温和依旧。 “你瘦了,哥。”金花摸摸士心的脸,突然把⾝边孩子抹眼泪的那个孩子拉到了士心內⾝边“叫爹啊,乒乓!” 那娃娃看看士心,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爹!”分开太久了,乒乓已经不认识⼲爹了,他把头转向院子里面,冲屋子里喊“爹啊,咋又多了一个爹呢?” 桑德伟就出来了。他明显地长胖了,已经俨然是一个中年汉子,围着一个围裙,两只粘着面粉的手一扬一扬地跑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士心。 “真想你!”他说,两只⽩乎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士心的肩膀“就知道你不会搬家。没想到你连锁子都没换,我当初的那把钥匙居然还能打开你的门。” “哥,把病瞧了吧。我们带了点钱过来,就是专门给你治病的。”金花坐在 ![]() “都瞧好了。你看啊,现在我这不是很好么?病再也没犯过,好得很。是吧,李然?”他转头问坐在电脑边的李然。李然翻了个⽩眼儿看他一眼,没搭话,继续和乒乓玩电脑游戏。小乒乓⾼兴得咯咯直笑。 “得了吧,你。一抬庇股我就知道你要⼲啥。瞒别人也就算了,哄我⼲啥啊?”桑德伟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了,走到士心⾝边,把钱塞进他手里“啥也别想。这两年做点小生意,这点儿钱还拿得出来。” 士心知道在怎样拒绝都不可能让桑德伟把这些钱收回去,就把钱收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舂雨姐姐呢?一直都没有消息么?”金花问。 士心点了点头,点上了一支烟:“我一直没有搬家,因为我知道她会回来找我,你们也会回来看我。我怕你们找不到。” 说这些的时候,士心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酸楚,也有一种感动和満⾜。从分开之后他虽然一直这样想,但是他 ![]() 他眨眨眼,掩饰了一下自己黯然的情绪。桑德伟站起来说:“我去弄瓶儿酒,咱俩喝着聊着。” 李然忽地从电脑前面站了起来,挡在了桑德伟面前:“你看他那样儿还能喝酒么?” 桑德伟笑笑,退了回去,点上一支烟,默默地说:“抓紧时间把病治了吧。” 桑德伟和金花呆了几天就走了。他们在阿桑的家乡开办了一个养殖场,还雇人经营着两个鱼塘和三个果园,⽇子过得很好,士心也就放心了。 送金花和桑德伟走的时候,他帮金花背着包,一路领着乒乓不停地跟孩子说话,心里竟然那样舍不得这个孩子。到了车站之后他把包放在金花的肩膀上,拍着桑德伟的肩膀叫他好好照顾金花和乒乓。桑德伟努力地点着头答应了。 金花忽然叫了起来:“哥啊,咋又把钱放回来了?” 士心笑笑,他没想到自己把钱放回金花的包里,还是被她发现了。 桑德伟把钱取出来一股脑儿塞进士心怀里。士心硬把钱塞了回去。“我有钱治病,病现在也不是很重。放心吧。走,走吧。好好照顾金花和孩子。”他催促桑德伟赶紧上车,顺手把乒乓跑了起来,在乒乓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把孩子抱到了火车门口。 “拿着吧,多少是个心意。你要是不拿着,我跟金花就再也不来京北了,就当没你这个朋友。”桑德伟依然没死心。 士心从桑德伟手里的袋子里取出了几张钞票,然后把袋子塞回他手里:“走吧。有空的时候带着儿子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了。这钱我拿着。”他把那几张钞票放进了口袋“我用得着。” 送走桑德伟一家之后,他径直走进了火车站前面的邮局,把那点钱分别寄给了阿灵的弟弟和牛小丫。 阿桑一家的出现和离开,似乎触动了士心的情怀,他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失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感动和失落为什么会出现。但有一点他很明⽩,那就是看到金花⺟子都很幸福,他感到特别放心。 “丫头,今年过后,我想回家。”回到家里他对李然说。 李然觉得这些天士心的情绪一直不是很好,这时候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担心起来,赶紧问道:“家里出什么事情了么?” “没有。我想考大学。”士心平静地说。 “你终于知道为自己考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着。”李然说着话,眼圈一红,又要哭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什么时候都想着念书的事儿啊。从离开学校到现在,我天天都在想。” 李然没有说话,投进士心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一阵子,转眼到了秋天,街边的银杏树又⻩了,挂満累累果实洒下一片金⻩的落叶,把街道扮得格外美丽而萧索。 西斜的⽇头投下一片温柔的光辉,大地无限媚妩。士心走在落満树叶的街道上,步子迈得很慢。这一年的秋天他的肚子疼痛得比以往都要厉害得多。他不敢让李然看出来,所以每天下班都让李然早点回去买菜和准备晚饭,他留在单位加一阵子班,然后从单位出来走着回家。这一段路对他来说似乎变得很长,需要走一个多小时,这让他更加劳累。但这样就可以晚一点回到家里,不会让李然感觉到更多发生在他⾝上的变化。 他已经决定了在这个秋天过后开始准备参加明年的⾼考。 八年岁月匆匆划过,他觉得最幸福的就是自己依然活着,而且改变了很多可以改变的事情。这个过程充満着孤独和无助,充満着艰辛和坎坷;但因为有了今天的结果,过程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他一直想要努力做到的就是这个结果。就算现在到来的这场疼痛预示着他的病情发展到了一个空前恶化的阶段,他也会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还要⽗⺟亲需要照顾,但是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了,这就够了。人生一定会有很多遗憾,如果不能照顾⽗⺟亲到最后,他希望妹妹们可以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尽到这份责任,那样他就永远地安心了。 他太累了,很想休息休息,有时候甚至想就这样静静地睡下去,一辈子都不要醒来。八年里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生活中有过太多太多的悲 ![]() ![]() 所以他想考大学,想给自己圆一个梦,也给自己一段时间来休息休息。 柔软一些的人生比较不容易折断,这是他在失败的废墟上站起来,接着走了很多年之后才体会到的。如果不是自己那样強烈的自尊,他的人生或许就不会有这么长的一段弯路。他在心里很佩服自己,但是一点也不欣赏自己,因为这些年里他做出的决定几乎没有几个是理智的,所有的苦难和坎坷都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他没有遵照自己的本意,他决定去考大学。他的本意是继续打工挣钱,给家里攒一笔钱,他没有遵照这个本意,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还不知道结果的路。但他相信,这个选择应该是正确的。在艰难的⽇子面前越是绷直了往前冲,就越容易跌倒,越容易撞墙。 让生命有一个缓冲,也许就能看到更光明的未来。 他也有一种预感,这最终预感空前強烈地使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有时间来攒钱治病。他很想念书,很想休息,也很想让⺟亲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因为没有好好念书而被学校开除的生学。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満头汗⽔了,很久没有这样疼痛了,他有点支持不住。李然正忙着做饭,看见他満头大汗地进来,就忙着问他怎么了,手不小心烫着了,尖叫一声松开了手里的锅,咣当一声铁锅从小炉子上掉了下去,锅里的菜倒了一地。 士心赶紧跑过去看李然的手,看到没什么大碍就放心了,把包扔在 ![]() ![]() 李然收拾了地上的菜,跑过来笑呵呵地拉他:“起来洗脸啦!老家伙,洗脸吃饭。” 士心忍着肚子疼坐了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用手往后 ![]() ![]() 他肚子疼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李然非要 ![]() ![]() ![]() “老家伙,瞧我把这家伙整得多惨啊!”她兴冲冲地冲躺在 ![]() ![]() 她 ![]() ![]() “老家伙,别吓我啊!你说话啊!”李然哭出来了,因为落在地上的士心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连呼昅都犹如游丝。 李然哭喊着拍打了半天,士心微微张开眼睛:“你瞧我啊,连锅都没有洗完,这就睡着了。人家说人老了之后有三个变化:贪财、怕死、睡不着。你瞧我这老家伙,睡得多踏实,睡得就像死了一样,啥也不知道了…” “不许胡说,你得好好儿活着。”李然哭着把士心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们这就去医院。存什么钱啊?把病彻底治好了再说!” “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士心对一直 ![]() “听见就听见,怕什么啊?”李然怒气冲冲“别吓我了好不好?知不知道前天晚上你没事儿了,我差点儿吓死啊?” 士心说不出话来了。前天晚上吃完饭他躺在 ![]() ![]() 士心没有去看病,他只是休息了一天。今天就回到了单位。 “人家听见了不好。我没什么事儿,可能是累着了,休息休息不就好了么?去医院动不动就让你住院,花钱不说,弄不好把工作丢了,那可就⿇烦了。”他小声地对李然说,但这样的话显然已经没有说服力了,李然眉⽑一翘,大声地说:“丢了工作怕什么?有那么大一张假毕业证你还怕找不到工作么?” 士心一下子慌了。隔壁就是社长的办公室,这个时候社长正在上班,万一他听见了李然的话,后果就变得很严重了。 “小声说!社长听见就⿇烦了。”他向李然靠了靠“你摸我的脉搏,很正常。” 李然还没有说什么,社长的声音的脚步声一起传了过来:“我已经听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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