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是朱苏进创作的经典军事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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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醉太平 作者:朱苏进 | 书号:44452 时间:2017/11/26 字数:286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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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刘亦冰听到季墨 ![]() ![]() ![]() ![]() 这一切,就因为他是个部长。特别是,他不甘心于仅仅是一个部长。他还要往上爬。当时,刘亦冰差点说:“我答应过你那么多话,你怎么只记住这一句呢?…”季墨 ![]() ![]() 这种累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都在体內积着,非要等来场大病才一块冲出滥泛。平⽇里,她只是笑不动而已。季墨 ![]() ![]() ![]() 今天是季墨 ![]() ![]() 他会么?刘亦冰拿不准。 但是有一条刘亦冰可以肯定:季墨 ![]() 这一切,也因为他是部长么? 假如这小子没当上官,他不找点感情补充才怪呐。男人总在失败时拿爱情充饥,其他时候,比如被各种各样的成功撑 ![]() ![]() ![]() ![]() ![]() ![]() 刘亦冰放下电话,暗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给他挂电话了,我没那么 ![]() ![]() 妈妈带一个年轻⼲部进⼊客厅,一说要看电视,她就 ![]() ![]() 突然,她害怕了:也许他是季墨 ![]() 一念至此登时呆了,随之她整个人被这个念头劈开。恨道,无论你⼲什么也不能这么⼲!你明知我喜 ![]() 刘亦冰听着他们说话,眼睛望着窗外。⽩桦林里,几只 ![]() ![]() ![]() ![]() ![]() ![]() ![]() “冰姐,你快来,我们抵挡不住啦…”小妹咯咯咯地疯叫着,快活得像那只 ![]() 刘亦冰恨得猛抓起猎 ![]() ![]() ![]() ![]() ![]() 当时,客厅里人先是惊愕不止,然后都看刘达所在房间。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地面上还躺着两只死 ![]() 刘亦冰茫然地、下意识地,一头撞开刘达房门,闯了进去。刘达正全神贯注于电文,凝定在思考中,一动不动。不知怎地,一看见⽗亲这样子,她就感到一片安宁。她关上门,一言不发,缩进一只大巨的沙发里,像只小菇蘑卧在沙发角儿。爸爸肯定听到了 ![]() ![]() 刘达瞟女儿一眼,不做声,继续批阅电文。那声 ![]() ![]() ![]() ![]() 刘达轻斥道:“看你那副样子,不小了,还故做娃娃状!” 刘亦冰听了这斥责反而很舒服,娇哼一下。 刘达已将意思写进批文,落到纸面上的具体文字是:“避重就轻,消极抗命,我看他是故做天真状!…”他正在一位省区军副司令员的检讨报告上做批示,此语此意,再痛切不过。 刘亦冰在⽗亲长吁一气,投笔 ![]() 刘达看一眼女儿寒气 ![]() 刘达走过女儿⾝边,带起一股男人的气味。刘亦冰从⽗亲的步态里,再次感到⽗亲像季墨 ![]() ![]() ![]() ![]() ![]() ![]() ![]() ![]() 在⽗亲办公屋里,在四面文件和地图之中,刘亦冰反而能展开最大胆、最情动的想象,偷窃热辣辣的情思。她蜷曲在沙发里想:要是爸爸跟墨 ![]() ![]() 刘亦冰印象很深,有一次,她和⽗亲都沉默着,忽然窗外一声老鸦叫,两人蓦然抬头,不是看窗外,都是急匆匆看对方,像怕对方丢了似的。然后,爸爸笑一下,继续工作了。 听说,⺟女之间有一辈子说不完的话,而⽗女之间只有目光…这话说得太好了!可惜,又是季墨 ![]() 14 刘亦冰在古林路的路口等候夏⾕,那儿有一株大巨的樟树,亭亭如伞盖。树⾝在院墙里头,树冠却伸到院墙外面来了,香樟味儿飘开很远。常惹得路人举首叹羡:大院里尽是好东西!以至于人们从香樟下经过时,步子都要慢些,且走且看。刘亦冰少女时曾有个梦幻,想在这香樟树上搭个窝儿,她就住在上头…她在树下等候,感觉上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和一个朋友呆在一块。 稍过片刻,她看见夏⾕故做严肃地走出门岗,直到越过马路中间,他才明显地松了口气,浑⾝灵活多了,因为那已是公众场合。刘亦冰暗笑,这家伙不适应卧龙山大院里的气氛,他在她家的潇洒劲头,全是硬撑出来的。啊,那一定 ![]() 刘亦冰唤他一声,见他一震,连脸都红了。她想:糟糕,这家伙不至于以为我看上他了,跑来黏糊他的吧?他要真这么想了,我也无可奈何,本来我这副傻样儿就像。反正他过一会就不会这么想了,再说这全是叫季墨 ![]() 刘亦冰对夏⾕有一种奇怪的感情,觉得他和自己命运相似,都是叫别人推上台的。因此,她和他面对面时,心里又厌烦又怜悯。她到这儿拦截他,是想从他那里了解点季墨 ![]() ![]() ![]() ![]() 两人相随着走去,拿喋喋的话语掩饰情感上的生涩,彼此都已发现对方暗中紧张。且在正紧张得没治的时候,蓦地两人相视一笑,真怪,这下子两人都不紧张了。 刘亦冰想把手伸进夏⾕腹中,掏出有关于墨 ![]() ![]() ![]() ![]() ![]() ![]() 夏⾕邀请道:“到我宿舍坐坐吧。” 听得出来,这是⼲⼲净净的邀请。刘亦冰不打算去,出于礼貌问他住在哪里,好像是要留等下次再去似的。 “85号楼105单元…” 啊,那不是季墨 ![]() ![]() 小径还是以前的小径,走上去后才觉出它被人踩薄了踩旧了。两旁的瘦草们依然想往路中间爬,想在路当中会合。但人们总是踩断它们的念头,所以它们永远不可能会合。再朝前走,苗圃啊,假山啊,篱笆墙啊,都相互牵着站立起朝她拥来,她一下子被它们感动了,恍惚觉得自己有负于谁。几年前与墨 ![]() ![]() ![]() 当时她说:“那影儿在⽔底下拽它们呢。” 墨 ![]() 真是的,这两种意境融到一块便再也分不开,爱得太狠就如同去赴死一样。再往前走,细弱的小樟树,扁柏,它们也朝湖⽔那里探头探脑,想把自个连 ![]() 墨 ![]() 当年情韵都散落在这里,一点没少,和草木一块繁衍,堆得到处都是。 刘亦冰噗地想起⽗亲。真奇怪,在这种地方想起了⽗亲!这本不是⽗亲的地方。 ⽗亲曾经跟她说过一坛老酒的故事。⽗亲他们在贵州剿匪的时候,从匪巢中救出过一位前清举人。这位举人老爷为了谢他们,便从自家房基地底下挖出了一坛老酒。坛底锲着酿酒的年月,距今已埋蔵200多年了。举人老爷敲去泥盖头,拔去塞子,扑地一声,坛內轰响,一股异香从坛口溢出来,⻩澄澄的气雾飘摇在坛口上空,把周围的空气也带动了。⽗亲他们嗅到那味儿差点要晕眩,都扑上坛口朝里看。而那老酒因年深⽇久,浓缩得只剩三分之一坛, ![]() ![]() ![]() ⽗亲从不说他在剿匪时中 ![]() 刘亦冰面对着窝蔵在此的湖泊,就像面对⽗亲说过的那坛老酒。 一进夏⾕宿舍,刘亦冰就四处打量。啊,都变了,剩下的只是不能变的,门窗、墙壁、窄小的过道,她呆呆地看。夏⾕奉上了咖啡和喜多朗,为她能来到寒舍而奋兴不止。她却赶他离开,她想独自呆在这里,她受不了:在同一个男人私语时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当夏⾕答应离开,并且什么都不问时,她十分感动。 剩下她一个人了,现在她可以在此坐静着释放自己了,可以随心所 ![]() ![]() ![]() 客厅里的洋酒,精装名著,半裸的影星挂历,塑料瓶花…她认出许多 ![]() ![]() ![]() 她看到茶几上有电话,心一动,抓起话筒给一个朋友拨号。那位朋友在电台工作。电话通了。她抖擞精神,用在人前常用的那种快活语气道:“小宋,我就知道你在。我是亦冰。”电话里传来惊喜叫声,夸张得可爱。“啊哟…亦冰呀,想死我了!老不来电话,忙出国还是忙离婚哪?眼下呀,三个月不照面的人,不是出国了就是离婚了,跑不出这两档事去…”刘亦冰惊异她朋友猜得这般准确,说:“真叫你讲对了。我又出国了,又离婚了。累得我跟朋友打招呼的劲都没有。”宋朋友又哇地惊叫,然后将声音降低至耳语程度,意味着她要长谈了。刘亦冰赶紧切断她的热情,说:“听众点歌节目还在吗?我要点支歌。”“有有,你拨433589,或者…”“那两个号码永远占线,我想让你帮忙。”宋朋友吱吱笑着:“亦冰你犯什么病哪,小女人才点那些歌呐。怎么连你也要挤进她们堆里?”刘亦冰道:“行啦行啦,你帮忙不帮吧?”宋朋友让她别挂机,她将马上帮她揷⼊点歌台。 …门外响起重浊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一个胖子,在台阶下面跺了跺脚,到门边又跺了跺脚。这几脚把刘亦冰跺得好紧张,急忙看自己是否把客厅踩脏了。接着锁头动扭,门开了,一位中年⼲部进来,并不太胖但厚敦敦的,脸上是机关人特有的⽩净。刘亦冰赶紧笑着站起⾝,他盯着刘亦冰,眼睛睁老大,惊道:“咦,你不是那个刘刘刘…” 刘亦冰赶紧点头,证明自己是刘刘刘。她 ![]() 罗子建为她能脫口叫出自己名字而大喜,痛快地喊:“啊哟,小刘你是小夏⾕的朋友,怎么我都不知道!啊哟,快坐快坐。小刘我见过你几次,我跟首长也很 ![]() “我已经坐好久了。现在该走啦。” “小夏简直昏头昏脑,怎么能这样待客呐,回头我骂他。你坐…” 夏⾕陪刘亦冰走向食堂,脸上是办公事的表情,两人之间的间隔里还可再塞进一个人来。刘亦冰看到陆续而至的机关⼲部,盼望着能碰到季墨 ![]() ![]() 季墨 ![]() ![]() “你逃什么劲啊?你!” 夏⾕不解:“你们不是认识吗?” “当然认识。” “那他没看见我们…” “当然没看见!” 机关大喇叭正在播放经济台的“听众点歌”节目。刘亦冰平生第一次从扩音喇叭中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因紧张而发抖,她觉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我有一个朋友,今天是他的40岁生⽇。我想为今天所有年満40岁的人献上一支歌,祝贺他们的生⽇。从今天开始他们将步⼊中年,我祝愿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夏⾕听出大喇叭中是刘亦冰的声音,斜眼看她一下。她面如冰霜。 刘亦冰点的歌开始播放了。歌名竟是《我知道你在说谎》: 我知道你在说谎 因为你不安的眼光 我知道你在说谎 因为你莫名的紧张 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 也一直痛苦地改变自己… 15 刘达吱的一声扯开拉链,从黑⽪套中菗出一把网球拍。 那只网球拍抓在手里,感觉上就如同抓着了一轮带把的月亮。它浑⾝上下闪闪发光,沉默地溢动着⾼贵气势。它还像花蓓蕾似的放出一股又清嫰、又香甜的味儿,惹得刘达轻菗鼻端,不错,是有股新鲜味道,这扣子简直是刚从花园里摘来的嘛。而且,它轻灵结实,手感极 ![]() 刘达左掌轻轻拍打着网球拍,朝球场对面的一个老头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拍子。老许,你真舍得给我?” 老头一直在既担心又得意地注视刘达。担心——是怕他不识货;得意——是欣赏他惊愕表情。此时闻言哈哈大笑:“刘达呀刘达,再好的东西还不就是个东西么?既然是东西,生来就是给人用的嘛。你留下,我只一个愿望,咱俩都健康长寿。你看主席和小平同志,在咱们这年纪多好的⾝体。游泳!” 刘达笑道:“怎么谢法?我怕我谢你不起哟!” “我儿子都给你家了,还讲这些。”老头顿一顿,仰首大笑“可惜叫你家冰儿踢出来了。不管这些啦,儿女是儿女,我们是我们。” 刘达点头赞许。脫口问:“小二子还在国美吧,混得怎么样?” “不打工了,房子和汽车都有了,房子是带游泳池的。一边读书,一边顺带开个小公司。此外,也不过舂节了,过圣诞。”老头的口吻似乎很不満意。 “嗬,没听说读书和开公司能兼着⼲的。” “能啊,在国美什么不能?那地方只有不能⼲的人,没有不能⼲的事。” “结婚了?” 老头以论证态度道:“女人肯定有,但是没结婚。” 刘达举起拍子说:“这东西是小二送的吧?” “是呀,在伦敦买的。大拍面‘威尔逊’,世界名牌。听说,里 ![]() ![]() 刘达把玩着,喟然叹道:“还是当年那句话,美械装备就是好。”悲喜不明的样子。 一位中年夫人朝网球场走来,隔着一段路,便清朗朗地嚷:“威尔逊是世界名牌,老刘你可不能随便送人噢。什么京北来人哪,军委来人哪,总部首长哪,老战友哪…你心软,人家赞上一句你就叫人家拿去了。其实他们懂什么呀?还不就看上你东西了。他们想要,你叫他们跟我们老许来要!老许再跟我来要哇。我哩,倒有几句话搁在东西上,要拿叫他们一并拿走…”她说话不疾不缓,但一句牵着一句出来,宛如一个浪头顶着一个浪头,那股声韵使人感觉她早年是歌唱家,如今岁数大了,嗓子还在。尤其是,对自己嗓子的信任还在。半道上,她被塑胶场地上的一块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才住口站下。她朝地上望着,场地上平坦如⽔,并无任何物件,她只是感觉自己被硌了一下,要不然,她还会如歌般说下去。 刘达客客气气地向她招呼,只两个字:“来啦。” 老头连声道:“忘了忘了。” ![]() “一般化,老年病,小小不然。” 夫人却训斥老头:“有病就讲有病,在刘司令面前你惭愧什么?我们老许呀,內风 ![]() 老头轻轻推她膀子,示意场地边上的藤椅,让她赶紧坐过去。刘达说:“打球。” 他走到场地另一边,自顾脫⾐服。他见到这夫人就烦,但又拿她没办法,不由得想起冰儿的话:许淼焱钻进共产 ![]() ![]() 许淼焱老头又叫“许老”是区军前副参谋长,1955年授少将衔。若是再往前考究,便是前国民 ![]() ![]() ![]() ![]() ![]() ![]() ![]() ![]() ![]() ![]() 许淼焱虽然是败军之将,但讲起如何打仗来,却每每讲得満室生辉,叫我们的指挥员听得服服帖帖,出了门才敢骂他“狗娘养的卖嘴⽪”最叫指挥员们难受的是,他们见了许淼焱得主动打敬礼。而他的回礼又和我们解放军不一样: ![]() ![]() ![]() ![]() ![]() ![]() ![]() ![]() 但是很快,许淼焱也明⽩自己在军內的实真地位并不⾼,上级关心他,同级忍让他,下级⼲脆瞧不起他,缘由都在于他是解放过来的。那个少将,不过是个政治军衔罢了,挂给湾台那边的人看——还不知他们看到看不到。所以,授了少将衔之后,他已经知道这辈子到头了。果然也如他所料,直到他60岁退下来,仍是少将军职。而且是一个从未当过师长团长以及任何正职指挥员的军职。刘达当大区军司令后,费许多周折给他下了道“调整”命令,终于让他享受上了兵团级待遇。这意味着:专车、特护、一个警卫员、半个保姆、四分之一个秘书,还有许多如⽔银泻地般,无处不有的快意。他和别的兵团职老⼲部不同,他没料到自己竟也能挂上这个档次,所以使用权益时格外小心,不该用的绝对不用,该用的也只用个八成,那二成让出去了。就是说,他只求有份理解有个公道,这就⾜够了,待遇不待遇的,不值什么。 成为兵团职那天,许淼焱专门找刘达汇报了一次自己的 ![]() ![]() 刘达笑道:“一方面要感谢 ![]() 许淼焱说:“ ![]() ![]() ![]() 许淼焱看上去一派教授风采,雪⽩头发,红润面颊,眼中精光內敛, ![]() ![]() ![]() 少不更事的机关⼲部,瞧着许老这样一个精彩标本,则不免又有一番暗叹:国民 ![]() ![]() 许老的夫人兰柏艾,坐在场边一圈半月形矮沙发里,看丈夫同刘达打网球。实际上,她的“看”并非真看,是似看非看。她只要置⾝于这种很⾼级的气氛里就⾜够惬意了。她坐在那儿,默默地练一套叫做“养心术”的气功,⾝心俱已 ![]() ![]() ![]() ![]() 兰柏艾年轻时是教会学校的女生学,却不大信基督,信主民与自由。柏艾这名儿,也是从“博爱”中化出来的。抗战前,她爱一个地下 ![]() ![]() ![]() ![]() ![]() ![]() 在区军大院的夫人群落里,兰柏艾知道自己和其他首长夫人不一样。她们大多数是“妇救会”出⾝,小半辈子浴⾎奋战,长相耝糙不说了,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大一打岁数。几乎家家都有一两个孩子散失在乡村,至今找不回,痛苦使她们提前老了下去。所以,对于任何类型的残酷,她们都适应得了。她们艰苦朴素,不畏任何政治风浪。假如暂时没有风浪,她们则不畏惧任何貌似风平浪静的东西…这些本钱,她统统没有,因而她也就没有⾎缘上的伴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自卑着,活得很小心,在一些人际 ![]() ![]() ![]() ![]() ![]() ![]() ![]() ![]() 半个世纪以来,兰柏艾和许淼焱相濡以沫,恩爱全化在一堆。别的首长家时常吵架,他们从来没有。如今老了,更加形影不离。兰柏艾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近20岁,面容依然红润,⾝材依然玲珑,两人傍晚漫步小径,谁瞧了都赞这一对璧人。 兰柏艾收了气功,脫口叫出一声“哎哟!”她叫的正是地方,刘达刚使出一记漂亮的扣杀。她夸道:“老刘啊,我们淼焱说了,整个华东地区老⼲部里,没你那么地道的球感,我还不信。才看了,可是被你那记扣球动作吓一跳。我不懂网球,可你那气势啊!…啊!…”她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脸上已涨満惊叹。 刘达微 ![]() ![]() 刘达望去,发现女儿刘亦冰正站在一丛冬青树后头,偷着朝这里观看。那冬青叶儿雾似的裹着她,她似乎已经站了许久,⾝体已经依偎在枝茎上了。 16 刘亦冰沉浸在自己的存温心境中,那种柔柔的感觉如同一只媚眼似的张开。她独自偷偷看⽗亲打球,原想看一会就离去,不料看看就痴在那儿了。在⽗亲罔然无觉时偷看⽗亲,别有一番情韵,别有一番爱意。有一刻儿,她就像看自己孩儿似的看⽗亲(虽然她没有生育),而自己成了⺟亲。她看着看着,没来由地深深感动…兰柏艾一声喊,像 ![]() “哦,乖。姨想你…”兰柏艾宛如搂着一个可怜的幼女。 两年前,兰柏艾会叫“到妈这来”自从刘亦冰和许尔強离异之后,她就改称姨了,改得十分自然。对待刘亦冰,她反而比以前更加亲切。做儿子的对不起媳妇,她做⺟亲的要替儿子补回来。她紧紧搂住刘亦冰的胳膊,存温絮语,从旁边看去,也像刘亦冰正紧紧搂着她的胳膊。 刘亦冰朝场上一看,爸怎么使用那样花哨的拍子呀?球鞋也⽩得太死气了,运动衫也没杀进 ![]() ![]() ![]() 刘亦冰暗暗感谢她只提“拍子”没提“许尔強”说明她心里正捏着分寸。刘亦冰没看场上,她侧眼看兰柏艾,发现她的眼睛简直太像她儿子许尔強了,奋兴时则更像。 兰柏艾悄声道:“有朋友了吧?上次8号楼那口子还和我说呢,三局有个小伙不错,35岁中校,没结婚,心思全用在事业上。我说不可能吧,如今还会有35岁的中校单⾝汉?一了解,真有!姓张,京北人,军委海军副司令的养子。说是养子,其实跟亲生的差不多!⾝⾼一米八二,会两国外语…” “兰姨,⿇烦你放开我胳膊好吗?”刘亦冰正视她。 兰柏艾脸一下子刷⽩,冷冷地看她,把手菗回去,不说话了。过一会,她脸上又恢复亲切表情。旁人看她俩,会以为是一对⺟女在惬意地欣赏网球,因为心心相印才沉默不语。刘达和许淼焱两个老头,在女儿及夫人的目光注视下,一着一着打得更起劲了。 刘亦冰忽然担心,她发现⽗亲表现异常:他的脸⾊从来没有这么 ![]() 五年了,许多事情都已变质。 “唉!”刘亦冰暗叹,我们一家人到今天都不会做人。 17 刘亦冰从军医大学毕业归来,分配在区军总院內三科。有一天,记不清为了什么事,大概是通知许老来做年度体检吧,刘亦冰给许家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子。刘亦冰从耳机里听见,对方屋里正开着收音机,一家外台以西方播音员的说话速度播送新闻。当时刘亦冰正在嘈杂的值班室里,所以听到这声音颇觉亲切。不噤间接电话的男子:“外语速度那么快,你也能听懂?”那男子似乎怔一会,才明⽩她说的是收音机,忙道:“对不起,”关掉收音机后,在电话里说“只是想造成外语环境,吵着你听不清电话了吧?对不起。”他在一句话里夹杂了两个“对不起”这使刘亦冰好笑,她断然道:“我问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外语!”那时,她并没有从⾼⼲子女特有的任 ![]() 刘亦冰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反正她一天心里不痛快。她学过4年外语,但在他的速度下只勉強能听出几句。他所复叙的新闻中有一句话,翻译成汉语便是:“该报发言人评价,当你跟傻瓜认真时,就比傻瓜还要傻。但是傻瓜往往迫使别人同他认真…”他顺手撷取了来,一语双关掷给她,真妙,真狠。 然而夜里她又想起此话,发现味道还不尽于此。谁是傻瓜呢?他还是她?开始是她跟他认真,后来则是他跟她认真。所以两人都是傻瓜,那一句话把双方都挖苦到了,充満嘲讽与自嘲。她暗中笑个不停,心中反复玩味着那不知名的男子。后来,把想象也搁进去了,竟然塑造起他的形象来。天明之后,她又将这一切忘个⼲净。 每星期四是首长看电影的⽇子,刘亦冰随⽗亲来到区军梅岭宾馆顶楼多功能大厅,观看两部內部片。作为首长家属,她也享有若⼲特权,而看內部片,是她逮住不放的特权之一,这能使她获得比寻常百姓更多的见识,是拿钱买不到的快活。 多功能大厅的⼊口处放了双岗,这场合下的值勤卫兵总是警卫营里最 ![]() ![]() ![]() 多功能大厅的前半部分,摆着十数排软沙发。首长和夫人一般都坐在沙发上,子女们则自觉地在后半场软椅里找位置,谁和谁是朋友,就凑一堆去了。因此,后半场永远是唧唧喳喳的。警卫员、秘书、驾驶员,以及一些机灵的机关⼲部,此刻还都在宾馆角落內转悠。按理说他们没有在此看电影的资格,但只要大厅灯一关,他们都能摸进去。所以,每次看电影,开场前,场內很松散,而终场时总是人満为患。为了使首长尽快离去,宾馆4部电梯在终场前10分钟全部停用,专门保障首长。一旦电影终场,4部电梯从顶层直达底层大厅。驾驶员们则从楼梯口飞也似的跑下去了,一口气能跑十几层楼梯。待首长们步出底层大厅,所有的车辆都已发动,按顺序停靠在遮蔽式车道上,随着一片咚咚的车门关闭声,那些轿车保持一定的距离开走,车灯把方圆几里照得通亮。在宾馆大门外的T形路口,一位增设的调整哨已经伫立了4个小时。这时,他双手举起红绿旗,纹丝不动地保持造型,让车流通过。尽管大道上除首长车队以外并无其他车辆,无需调整 ![]() 看电影这一天,首长们往往到得很齐,在职的与离职的都来。许多人在一周当中,也只这天能彼此见见, ![]() ![]() 刘亦冰进⼊厅內,从许多首长子女中,一眼就叼出他来。尽管她不认识他,但他一头撞在她感觉上了。刘亦冰笑盈盈朝他走去,边走边下意识地抚弄鬓发“哎!”她说。 那男子诧异地看她,不语。眼內又有“对不起”似的神情,因为认不出她是谁。 “你是许老家的吧?”刘亦冰问。她用的是“圈子”里的口头语。 男子点头承认。问:“对不起,你是?” “我们通过电话。” 男子仍然想不起来。刘亦冰不⾼兴。虽然她也忘记过人家,但不愿意人家忘记她。她低声提醒:“傻瓜。双料傻瓜…” 男子立即伸出手,低声笑了:“那天,真对不起。我叫许尔強。” 刘亦冰和他握了手,道:“你能不能别老对不起对不起的!…我叫刘亦冰。” 许尔強脸红了,目光可是极迅速地朝刘达方向瞟了一下,刘达此刻正处于厅內人群中心。刘亦冰从许尔強眼中看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家女儿了。 他们先是站在那儿聊着,接着厅內灯光渐暗,他们谁也没有邀请谁,不约而同地在两张空椅上坐下,一齐看电影。那晚的影片是原版片,由一位蹩脚的报情部参谋做同声翻译,错漏之处极多,老头们照样看得认真。许尔強小声地给刘亦冰介绍剧情,翻译对话,连人物语气也模拟出来。很快,旁边人朝这凑⾝子听。许尔強怕“造成影响”就不再开口。刘亦冰遇有看不懂处,便碰他一下,他就再译给她听。之后形成默契:每次刘亦冰碰他了,他就译几句,不碰就不译。他们的 ![]() 那晚的影片中有一段场景: 北非某处大沙漠里,每年雨季到来,这里都形成湖泊,草木在夜一中葱茏而出,无数鸟类到这里排卵,觅食,哺育雏儿。这一年,雨季迟到了,而鸟儿仍然在此聚集。沙漠里竟然卧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鸟——鹈鹕,在大鹈鹕⾝下,则是刚刚睁眼的小鹈鹕。烈⽇炙烤它们,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每天夜里,乌云都在天空聚集,而太 ![]() ![]() 沙漠里还剩数千小鹈鹕,它们朝天空哀哀地叫着,再趔趄着靠拢,最后又挤成一堆。这时,有一只小鹈鹕独自走出群体,歪歪倒倒地向⽗⺟们飞离的方向走去,其余小鹈鹕们都在朝它哀叫,但没有一只跟随它前去。直到它在天边消失,还是没有。 镜头暗转,再亮时,大沙漠上已布満鹈鹕们的骸骨,细小细小的,像一片撒落的火柴秆儿。镜头移向极远处,在一座沙丘边,有那只最勇敢的小鹈鹕的骸骨。它独自远去,也独自死去!…雨季终于来了,大⽔冲卷鹈鹕们的骸骨,眨眼间就无影无踪。 刘亦冰发现许尔強⾝体挪远了,脸上竟然滚动泪⽔,却一丝声息也不出。她深深地感动——为鹈鹕们,也为他。她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动感情。她轻轻说:“走吧!” 许尔強不做声,刘亦冰以为他没听见。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平静地说:“好。”原来,在这段沉默中他一直在设法使自己平静,他不愿意让刘亦冰看出他哭过。他们两人并肩走出大厅,刘亦冰甚至忘了同家人打招呼。在宾馆外面,两人在夜⾊里漫步。许尔強忧伤地说:“刚才,我以为大鹈鹕们绝不会离去,它们肯定和自己的雏儿死在一起,它们肯定将比咱们人类更忠诚。突然见它们飞走,我好难受呵。我恨这个摄影,为什么要拍得这么绝情。即使真是这样的也别拍出来…后来,我又以为那只小鹈鹕肯定能找到⽔源,它那蹒跚的步子太伟大了!它肯定能找到⽔源,再回来带走所有的小鹈鹕。它是鸟类的基督呵。我万没想到,连它也孤零零地死在天边。我…想…”他举头望月,停会儿才说“生灵们也会被迫背叛,许多背叛原本就是被迫的。为了活下去,为了延续后代,就连人也不得不抛弃骨⾁。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动人的背叛。” 对于那天夜晚,刘亦冰已记不得自己讲了些什么,她只牢牢地记住了许尔強的话。 忽然一道手电光照来,一旦发现是刘亦冰,电光立刻灭了。她听见文化部副部长的声音:“是小刘呀,我还以为…怎么,片子不好?” 刘亦冰知道他把他们两人当恋人了,马上声明似的道:“朱叔叔,我们透透气就上去。你呀,楼上楼下的,也太辛苦了。”许尔強闻言偷偷笑。 “你知道辛苦就好。外头凉,多当心呵,有事喊哨兵。我先上去了。” 刘亦冰待他走后,说:“我们也上去吧?” 许尔強又轻笑一下:“朱副部长那句‘有事喊哨兵’,说得好有意思。” “怎么?” “他怕我对你非礼,提醒我哨兵在边上呢。在他眼里,你是司令员的千金,我是什么…”许尔強语气里隐含愤意。刘亦冰对他的敏感大吃一惊,默然无语。 两人重新上到十楼,进⼊大厅后,在黑暗中站立一会,相互看看,都不语,只有瞳仁里幽光闪动。然后,刘亦冰向左走去,许尔強向右走去,各自归人家人的位置。他们没有任何约定就告别了。 这种告别方式从容而温馨,以至于刘亦冰觉得跟呼昅那么自然。 18 刘亦冰还觉得,许尔強只是貌似懦弱,其实他骨头 ![]() 闲谈中不免谈到对爱情的看法,两人谁也没有将此误解为:他(她)爱上我了…能够这么⼲净地谈爱情,才称得上是真朋友。 许尔強对刘亦冰未来的婚姻,坦率地提供自己的见解:“你作为一个⾼⼲子女,要特别注意克服生存局限。我认为,在国中社会,最佳的家庭组合是一个⾼⼲子女与一个⾼知子女结合。这种家庭既有权位,又有科学,两种品质也能相互改造,综合,升华出更大魅力,也更有力量了。就跟两只脚各踩一座山头似的,这头靠不住了,还有那头。我们家国有一点不好:当官的香时,知识分子就臭;知识分子香时,当官的就臭,老是均衡不了。得过诺贝尔奖的杨振宁、丁肇中,他们的家庭背景你知道吗?还有湾台著名作家⽩先勇,他们的出生与家庭组合,就有权贵与⾼知相结合的成分在里头。当然啦,这都是泛泛而谈,无论哪一种组合,都不能脫离爱情,这是谁都知道的东西。就因为谁都知道,我才不谈。亦冰,跟你开句玩笑,我真不希望你是刘达将军的女儿,倒希望你是胡适、林语堂他们的女儿…” 刘亦冰被这种⾚裸裸的精辟见解弄得愕然,半晌才愤怒地反驳:“不,我爱我爸爸。要是有下一辈子,我还当他的女儿!” 她的反驳带点撒娇,许尔強不跟她辩。刘亦冰虽气,但她回回在许尔強⾝上都有新的发现。而且,越往深处走,她越发 ![]() 最让刘亦冰感动的,恰恰是许尔強对自己⽗⺟的无情批判: “我妈太虚荣,特喜 ![]() ![]() ![]() ![]() ![]() ![]() ![]() ![]() ![]() 刘亦冰温情地凝视他,发现他烦恼时最好看。一旦发现这点,心儿便突突 ![]() “我不大同意你的看法。”刘亦冰说,看见他惊异的目光,暗中很⾼兴,她还很少让他惊异呐。“在卧龙山大院,谁家儿女最出⾊?还不是你们家。你哥不到30就是生物学博士了,你姐和你妹妹长得那么漂亮,”刘亦冰说到这儿生气似的,脸发热“钢琴和外语还拿奖!连我姐的琴都是跟她们学的。你刚才那番话,我哥他们就说不出来,境界不到。当然喽,其他小楼里也有个把拔尖的儿女,但是从整体上看,还是你们家的孩子像样。你说,这和你⽗⺟的教导没关系?有时候哇我真觉得怪,好像你们憋着一股劲,非要把我们比下去似的。” 许尔強笑了:“这些你们都看出来啦。嘿嘿嘿,我爸妈最担心别人这么说,怕叫流言伤着了。但是,我断定他们心里头 ![]() “你们究竟有什么家教秘方?能怈露点吗?” “大概,因为我们天生胆怯。” “你们胆怯?”刘亦冰叫道“个个傲得跟小公 ![]() “那是硬撑出来的,就因为胆怯才故做清⾼。此外,跟 ![]() “跟你爸是我们俘虏有没有关系?”刘亦冰被自己的话吓一跳,既然说了,索 ![]() “这话是你爸说的吗?”许尔強声音发颤。 “绝对不是!”“不像你的话呀!…” “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一本大参考。埃及萨达特总统撵走苏联军事代表团时说的话。他承认苏联人強大,但他从 ![]() “我看不到这些材料。”许尔強柔声道。随之就沉默了。 刘亦冰不噤伸手摸抚他的头发,柔软如丝。她暗自惆怅:唉,我比他大两岁… 许尔強眼里溢満泪⽔,和那天看电影时一样,两眼成两口小井。突然,他用力拥抱刘亦冰。刘亦冰脸涨得火球似的,怨艾着:“你⼲吗不去爬胡适林语堂家的门槛?” 许尔強 ![]() 他们举首望天,不觉如痴如醉。刘亦冰想起一首湾台歌曲:天上一个月亮,⽔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里,⽔里的月亮在天上… … 刘亦冰告诉⽗亲,她和许尔強“定了” 刘达立刻垂下目光,沉声道:“许小二什么时候追求你的?” “是我追求他。”刘亦冰不満意⽗亲的问法。 刘达眼望吴紫华,她默默头摇,表示不知道此事。刘达哼一声:“看我们这⽗⺟当的!”刘亦冰叫着说:“妈——”吴紫华慢慢说:“冰儿不会知道。她兰柏艾太聪明了…”刘达说:“许淼焱傻么?…”刘亦冰气道:“你们说什么呀,好像谁在搞 ![]() ![]() 那一瞬间,刘亦冰有个感觉:好像她突然之间不再是爸妈的女儿了,他们跟她说什么话都要先“考虑考虑”再说,他们再不会跟她随便说话了。刘亦冰出门,独自伤感。 后来的几天里,姐妹兄弟都很热闹,商量着送她什么礼物,别送重复喽。爸与妈却愁眉不展,他们少有地在草坪上并肩散步。似乎,冰儿的事使他们老夫妇俩更加恩爱了。刘亦冰隔窗瞧着爸妈的⾝影,暗想,到我老时,能像他们这样就好了。 这天,刘达踱到刘亦冰房里,说:“那件事,你妈和我都考虑过了。我们赞同你们的决定。我们只有一个条件:你们结婚以后,不要住许家,搬出来自己住。立独生活。” 刘亦冰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咯咯笑道:“那当然啦,过自己的小⽇子嘛。不过,刚结婚时不会有房子。爸给总院下道命令,叫他们分套房子给我。” “没有房子也不要住许家!你们来家住,直住到有自己房子时为止。”刘达郑重说。 刘亦冰答应了但没有做到,因为许家不同意,非要儿媳住过去不可,兰柏艾把新房布置得无可挑剔,刘亦冰也站在许家那边帮着说话。刘达只好又让步了。仅仅一年,刘亦冰就和许尔強离异,她甚至没来得及从许家搬出来立独生活。许尔強去了国美,现在拥有两个家国的国籍。刘亦冰仍然回到⽗⺟⾝边,仍然在总院工作。和过去相比,她的⾝份只有一点改变:由“未婚”变成“已婚”或“曾婚”此外,她还得以一辈子来消化那一年的余痛。她曾经问过爸妈,当时你们就料到今天了吗? 刘达说没有。说假如料到了,我们会更难受的。 哦,就是说:他们原本就难受。庒着罢了。 刘亦冰无数次回忆她和许尔強相爱的经过,想从中找出他的虚伪,以证明自己被欺骗了。她从最初那次通电话开始搜寻,一直到结婚为止。她让自己保持公正,总没有找到痕迹。但这不可能啊,假如他不虚伪,那她不就是个傻瓜吗?假如他不虚伪,那婚后的一切岂不是噩梦!终于,她找到一点儿:自从她首次见面时说了句“别老对不起对不起的…”之后,许尔強就再也没说过“对不起”了,在婚前近两年里,他竟一次也没说过!这表明,他一开始就把她放在心上了,否则,他不会因她一句嗔言而改掉痼习。但同时,他在她面前又始终是淡淡的,清雅的,从不俯⾝相许的。仿佛有她无她都一样…啊,他可真了不起。 刘亦冰终于发现他一丝虚伪。与虚伪同时被发现的,仍然是他的了不起。 …刘达仍然在奋力拼杀,喉咙里发出的气息连刘亦冰这儿都听见了,他击出的球软软地飘过去,再被许淼焱猛击回来。刘亦冰心疼,爸要输了,她看出他不想输,在他一生中任何输赢都是很重要的事。现在,他竟输给一个比他大10岁的老对头。许老的⾝体真不错,仿佛活到这把年纪才真正开始活。兰柏艾在边上如歌般叹着:“他们到底是男人呵。冰儿我们女人就是不如男人活得自在,只能跟着他们受罪。他们倒好,想⼲啥就⼲啥。”刘亦冰下意识地唔一声,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兰柏艾又以相同节奏自语些什么,刘亦冰似听非听,间或唔一声而已。神情有如听到一颗石子在地上滚动。 爸以前不知网球为何物,惟一的运动就是散散步,偶尔也打猎。谈起球类,他只会说,主席喜 ![]() ![]() ![]() ![]() ![]() ![]() 兰柏艾突然扬首,朝场上朗声叫道:“淼焱啊,你硬撑什么呀,当心⾎庒!” 许淼焱回头道:“有数有数。” 兰柏艾对刘亦冰解释:“他要倒下了,还不是我倒霉,茶⽔汤药都得我忙。” 许淼焱动作开始迟缓,几个该接的球也没接住。看上去真是累了。刘达趁势追赶,接连放出几个精彩球,终于拿下这一局。一算总分,他还赢了。许淼焱羡慕他:到底年轻10岁!…刘达不承认赢在年轻上,硬说自己的球技好。两老头且走且议,摇摇晃晃下场来。 兰柏艾⾐袖一抖,甩出条⽩绸手绢, ![]() 倒是体育馆工作人员看了不安,急忙用瓷碟子端来两盘热⽑巾,⽑巾都是洒过香⽔的,冒着腾腾热气,请首长们揩脸。刘达一把抓过⽑巾,将脸上上下下重揩了一遍,朝碟子上一摔。工作人员接着送上茶和⽔果。再接着,司令部管理局副局长在一位处长陪同下也走了出来,副局长陪刘达略聊几句,便请他们到內厅澡洗休息。处长报告说,健⾝房里的电动摩按椅已经开上了,请两位首长躺上去放松放松。那套装备是从⽇本进口的,首长你还没试过呐,也该了解一下它的功能状况…副局长与处长看上去都很质朴,很小心,言语中也没有一点逢 ![]() 许淼焱惬意道:“我说老刘哇,迟退不如早退。退下来了才算解放自己。呃?” 副局长和处长闻言⾊变,紧张地看刘达。而兰柏艾简直是要吃了许淼焱似的瞪着他。 刘达说:“你是福将啊,我没福气。”摆摆手走了。副局长和处长送出一程。 兰柏艾训许淼焱:“你又惹祸,那话能随便说吗?” “哪里哪里。有时候哇,人也得小小锋芒一下,别叫人看扁了。区军那么多导领,谁敢像我这样跟老刘随便说话?”许淼焱慢慢剥一只香蕉。 这倒也是,当着机关⼲部面开刘达一个玩笑,反而会让机关⼲部敬畏自己哩。 兰柏艾看着刘亦冰挽着刘达走远,细细笑道:“在机关大院里,还这么搂着走路,跟搂小老婆似的。嘻嘻嘻,也不怕招人骂。” 许淼焱叹道:“柏艾,你说话也太恶心了!唉,女人哟…” 刘亦冰随⽗亲一同走,警卫员远远地跟在他们后头。待走⼊一条径花,刘亦冰尖声叫骂:“臭娘们演什么戏,你怎么不把她手打掉!这家人玩弄感情就跟玩弄那条小手绢一样。” 刘达对女儿的失态一愣,⽩了她一眼。稍顷,沉声道:“那婆姨一声喊,许福将就开始让我赢球了,真讨嫌!说实话,这场球我输给他的。但是他们弄得我比输还气人。” “我也看出来了。” “兰柏艾她跟你讲什么?” “讲一个35岁的单⾝中校…除此以外,她还能讲什么呢。” “讨嫌。这等关心,唔,我看是嫁祸于人。” 刘亦冰不噤笑了。⽗亲话里包含的尖锐深刻含义她完全明⽩,兰柏艾无非想表示一种 ![]() ![]() 刘亦冰把肩上的球拍套取下来,拎手里,语气不祥地:“爸,你真要他的东西?” 刘达停步,看着女儿面容:“你替我把它砸了吧。” “不!人家是给你的,我不砸。”刘亦冰将球拍递给⽗亲。 刘达接过来,朝石阶上猛扣下去,嘣地,威尔逊跳起老⾼,竟不碎裂,果然是名牌。刘达被 ![]() 刘亦冰与⽗亲并肩,把手臂慢慢揷⼊⽗亲臂弯,紧紧搂住,偎着他走。刘达说:“还好我没有当着许福将面砸,要不然,一下两下砸不碎,人丢大啦。” “当时他送你时,你就想砸吗?” “有一点那意思,但控制住了。” ⾝后传来迸裂声,两人回头看:警卫员果然⾝強力壮,几下已将网球拍砸碎,威尔逊从⽪套里刺穿出来,残骸落得満地都是。警卫员蹲地上,将碎片一块块拾起来,地面上一点痕迹不留。并将⽪套和碎片,统统扔进垃圾箱里去了。警卫员做这些事时,始终不问为什么。 刘亦冰怜爱地:“这孩子心真细。” 刘达噗地笑了:“瞧你那口气,你比他大多少?…哎,你看他办事像谁?” “像谁?” “像季墨 ![]() 刘亦冰心头突突 ![]() ![]() ![]() 刘亦冰打断他:“爸,当年你们冲下金鞍镇时,是谁把许淼焱杀自的 ![]() 刘达怔片刻,谨慎地:“你⼲吗问这些?” “没什么,我只是瞎想,当年要是你们不夺他 ![]() “哈哈哈…冰儿,真没想到,你对许家这么恨。”刘达担心地看她。 “不错。我恨!”刘亦冰直认了。同时心想,谁叫你提到墨 ![]() ⽗女俩沉默地走着。过一会,刘亦冰咦了一声:“爸,你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是谁救了姓许的命?”此时,她已是用十分认真的口气说话了。 刘达沉昑道:“不是我,也不是老政委。” “那么是谁?” “实真情况是,我们冲进去时,许淼焱已经换上了伙夫的⾐服,蹲地草窝里。我过去,命令他站起来,他抖索着站起来了。我命令他把手放头上,到外头集中。他磨蹭半天手才离开 ![]() ![]() ![]() ![]() 刘亦冰开始吃惊,后来几乎笑岔了气。跺⾜道:“那么,那些传说故事,杀自不成,叫我们战士开 ![]() 刘达笑道:“你们只知道流言可畏,哪里还知道流言也可喜呐!那些话,当然是编的,原本连影都没有的事。不过,我相信它不是许淼焱自己编的,我还健在嘛,他不至于那么愚蠢。大概,是一些不了解历史的后生们以讹传讹,越说越圆了。许淼焱肯定也听到过这些传言,他所做的,只是不辟谣罢了。这种谣传,对他有益无害,多多益善嘛。还有一点我们也要注意:就是这流言诞生的时机问题。也就是前几年吧,一股风吹来,浙江溪口给蒋⺟修坟啦,国民 ![]() 刘亦冰沉思不语,真没想到历史这样有趣。她也没有想到,⽗亲能从一片流言中思考出那么多东西,而且从来不说。即使对许淼焱那样令人不堪的老底,⽗亲也像遗忘似的保持平静,听任许淼焱从中收益。她对⽗亲更敬重了。 刘达道:“冰儿,我跟你说了这些事之后,你对许家还有那么多恨吗?” 刘亦冰升出一股寒意,爸可真厉害!她敛然道:“现在没有了…” “绝对不要外传!” “放心吧,爸!下次和他家人在一块时,我就轻松多了,我会微笑着跟他们说话,从容地和许家 ![]() “你又听到什么了?” “有人说,你要调央中军委工作。又有人说,你要到总参当总长。说得可细了,连央中什么时候定的,几月几号开的会,副总长是哪几个,从人头到位置,他们都知道。我听了,有点怕。” “呃,怕什么?” “流言太多,总不是好事。” “我们冰儿成 ![]() “爸,退吧。年纪也到了,当官当到你这个程度,应当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只知道一点,那些流言都是莫须有。我和你妈结婚前,就有人说我攻城时被打死了,队部都给我开了追悼会,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再早一次,在江北苏区,有人说我叛 ![]() 刘亦冰情动地:“爸,你死以后,别进八宝山,咱们不跟他们挤。我要留着你的骨灰盒,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除非…”她停片刻,心里刀割似的闪过季墨 ![]() 刘达无言,女儿的话使他异常感动。同时,也使他异常担心:她为何说得如此凄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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