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是毕飞宇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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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平原 作者:毕飞宇 | 书号:44252 时间:2017/11/23 字数:119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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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努力着为端方做媒的大辫子带来了好消息,却不是时候。女方的⺟亲也是,别的倒不急,一定要先把端方拉过来“相”一下。沈翠珍有些为难。眼下的端方鼻青脸肿的,脸上的伤还淤在那儿,怎么见面呢。沈翠珍说,端方现在的模样“绝对不是他实真的⽔平”大辫子不说话,想了想,说:“起码要看一眼相片吧。”这可把沈翠珍难住了,端方哪里有相片?他这样的家境,哪里拍得起。好在沈翠珍是一个活络的女人,有主意了,立即把端方的⾼中毕业合影翻了出来,用指甲在端方的下巴那儿划了一道很深的痕。大辫子接过毕业照 ,虽说一眼就找到了端方,毕竟是合影,小模小样的,脸上的七孔也不清晰,看不出什么来。大辫子接过端方的⾼中毕业照,笑了,说:“翠珍哪,你真是有主意,做女人真是屈了你这块料了。” 但是女方就是死心眼,在“先看人”这个问题上不肯通融。大辫子把端方的毕业纪念照退回到翠珍的手上,重复了女方的意思。翠珍自言自语说:“怎么会有这样不通物理的人家?”心里头已经冷了一大半。大辫子看着翠珍的脸⾊,心里说,你沈翠珍光生了三个儿子,到底没有亲生的闺女,哪里能懂得丈⺟娘找女婿的谨慎。翠珍不放心地说:“大辫子,你没有说端方挨打的事吧?”大辫子说:“那件事多晦气,提它做什么?没提。一个字都没提。”翠珍想,大辫子到底是大辫子,说话办事就是牢靠,是个妥当人。大辫子说:“见还是不见?我要回话呢。”翠珍没有说话,回房间去抓了十个 ![]() 端方现在的模样的确不是他“实真的⽔平”一⾝一脸的伤,难免要往合作医疗那边跑。跑多了,换药反而是其次,倒成了喝汽⽔了,顺便再和兴隆聊聊。兴隆好歹当过兵,见过大世面,谈吐里头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概括起来说,就是一门心思建议端方去当兵。总是呆在王家庄“不是把自己呆成一棵树,就是把自己呆成一头猪。”兴隆这般说。还有一句话也是兴隆一直挂在嘴上的:“好歹弄一把冲锋 ![]() ![]() ![]() ![]() ![]() 没想到吴蔓玲在这个下午走到合作医疗来了。吴蔓玲和混世魔王一样,也是南京来的知青,可现在人家已经是王家庄的支部记书了。要是细说起来的话,端方和吴蔓玲并不怎么 ![]() ![]() ![]() ![]() 吴蔓玲瞥了一眼端方,笑起来,说:“是端方吧?——个端方伙,学的哪块的,不喊吴大姐,还无支书有支书的呢。” 端方吓了一大跳。倒不是吴蔓玲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而是她的口音,她说话的口气。吴蔓玲一点南京腔都没有了,一嘴王家庄的话,十分地地道,简直就是王家庄土生土长的一个村姑。吴蔓玲看了一眼端方脸上的伤,说:“佩全这个狗东西,下手那么重。好长时间不说他了。”端方连忙说:“都过去了。”吴蔓玲笑眯眯地,轻声说:“不学好。有力气不下田⼲活,打架!什么时候给你们办个学习班,好好给你们紧一紧发条,收收你们的 ![]() ![]() 看见吴蔓玲走远了,兴隆拿出汽⽔,自己一瓶,端方一瓶。兴隆喝了两口,脸上挂上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突然说:“端方,你可要对人家好一点。”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脑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端方问:“对谁好一点?” 兴隆的嘴巴往外努了努,显然是指吴蔓玲了。 端方不明就里,问:“为什么?” 兴隆说:“你还想不想当兵去?” 端方说:“想啊。” 兴隆说:“还是啊。人家不松口,你当什么兵?傻小子你记住了,你的命就在她的嘴里,可以是她嘴里的一句话,也可以是她嘴里的一口痰。” 为了更加直观地解释这一点,兴隆咔了一口,吐向了门外。兴隆的痰没能飞远,在门槛的內口掉下来了,趴在地上,像一摊 ![]() ![]() ![]() ![]() ![]() ![]() ![]() 到处都是丈⺟娘。 丈⺟娘,也姓王, 名字就叫王家庄。可是,王连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作死了。你的小二子再忙,你也不能叫军嫂给你帮啊。那不是往 ![]() ![]() 王连方“下去”了,吴蔓玲呢“上来”了。说起吴蔓玲来,乡亲们的话可就多了,她的事迹可以说上一箩筐,一笆斗,说不完的。刚刚来到王家庄,吴蔓玲就喊出了一句口号,也就是最著名的“两要两不要”:要做乡下人,不要做城里人,要做男人,不要做女人。吴蔓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随便举一个例子,第一年的冬天,队长安排生产队的男将们去挑大粪,吴蔓玲不同意,站起来了。她也要挑。生产队长难办了。其实队长这样是有道理的,挑大粪可不是一般的活,累不说,关键是太脏。大粪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别看它在茅坑里头不显山、不露⽔,你要是真的动了它,粪舀子一搅和,它的厉害出来了,能臭出去三里地,张牙舞爪,狗都不理。女人们哪里吃得消。吴蔓玲偏偏不信这个琊,她坚持说:“男同志能做到的,我们女同志也一定能够做到。”这句话其实是⽑主席说的,可是,经吴蔓玲这么一说,你感觉不到她在背诵⽑主席语录,就像是她说的,脫口就出来了。这起码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主席这个人说话向来是靠船下篙的,要么不说,要说就说出广大妇女同志们的心里话;第二,吴蔓玲学习⽑主席语录已经学到骨子里,她并没有把⽑主席的话当作山珍海味和大鱼大⾁,就是家常便饭,所以,落实在了平平常常的行动上。吴蔓玲真的去了,就一个女将,夹在男人堆里,在臭气熏天的道路上健步如飞。当然,事情也是不凑巧,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吴蔓玲自己也没有当回事,她的⾝上提前了,来了。吴蔓玲浑然不觉,还在和男将们竞赛呢。还是一个小男孩发现了吴蔓玲的不对,他叫住了吴蔓玲,说:“姐,你的脚破了,淌⾎呢。”吴蔓玲放下粪桶,回过头去,看到了大地上⾎⾊的脚印。大伙儿都围过来了,吴蔓玲脫下鞋,看了半天的脚,没有发现不妥当。队长这才注意到⾎是从吴蔓玲的 ![]() 小吴才不是泼⽪。在王家庄,小吴其实是一个最和气、最好说话的人了,对每一个人都好。不论是老的还是小的,见人就笑,没话也有话说。即使在路上遇到了,她也要招呼一声“阿吃过啦?”亲切,热乎,完全是一家子的模样。小吴不只是热情,为了尽快地拉近“和贫下中农的距离”她开始学习了,学习王家庄的土话。在别的知青因为语言不通还在用手比划的时候,吴蔓玲早就融⼊进来了,她的⾆头也悄悄地拉直了。“是”不再是“是”而是“四”“吃”不再是“吃”而是“刺”她把“统统”说成了“哈巴郞当”把小男孩说成了“细⿇症”她还学会了骂人,会说你这个“倒头东西”偶尔还出耝口。她的耝口极可爱,不仅不讨厌,不下流,相反,是不见外,是亲,完全是童言无忌的好玩。同样是一句耝话,别人说了,会翻脸,弄不好还会动手。可小吴说了不会,不仅不会,人家还会笑,乐出一脸的鱼尾纹和牙花。就觉得这孩子生错了地方,她怎么能是南京人呢,不可能哪。她是我们王家庄的亲闺女哎。 反过来,乡亲们在小吴的面前一样是口无遮拦,有时候都倒了七荤八素的地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拿谁开玩笑就拿谁开玩笑。“小吴”又不是外人,再客套反而说明自己把人家看外了。有时候还拿小吴的婚姻大事来逗乐子。人多的时候,气氛好的时候,上了岁数的女人们就会拿小吴来逗乐子:“小吴啊,该嫁人了吧,该有对象了吧?别看王家庄没有别的好东西,好小伙还是有的。你挑,随你挑!挑剩下来的再给别人。”大伙儿其实都是有数的,小吴怎么可能嫁在王家庄?怎么可能呢,王家庄这个小 ![]() ![]() ![]() 小吴的婚事当然是不用愁的。她的条件摆在这儿。可话也不能这么说,放到过去,这句话是对的。可是,小吴当上大队支部记书之后,情形还是有点变化了。一,这几年知青们大都走了,返城的返城,当兵的当兵,进工厂的进工厂。王家庄的知青也就剩下两个人,吴蔓玲,还有混世魔王。她和谁谈去?早几年小吴倒是可以谈的,可人家一门心思扑在政治前景上,恋爱当然只能放下来了。这个是必须的,哪有一边谈着恋爱一边要求进步的呢,那不是脚踩两只船么。这一来在知青的这一头小吴其实也就断了线了。二,农家的弟子肯定配不上。这是明摆着的,不用说了。三,城里人配城里人。可小吴在王家庄有这样的前景,现在返城,亏了,那么多年的苦可不就⽩吃了?四,这一条最重要了,小吴毕竟做上了村支书,没有相应的条件,谁有资格娶她?噢,一个支书,嫁给一个普通 ![]() ![]() ![]() 吴蔓玲当上支部记书之后,有关婚姻问题的玩笑就没有人再给她开了。倒不是小吴当了支书有了架子,不是。小吴这样的人是不会端架子的,相反,是王家庄的人不忍心了。谁能想得到,那么开朗、那么热情的小吴会在这个问题上出那么大的洋相呢。 那还是去年舂节的事了。依照吴蔓玲的计划,她原本该回一趟南京。然而,志英要出嫁了。说起来志英和吴蔓玲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在一张 ![]() ![]() ![]() 这是吴蔓玲作为支部记书第一次坐桌子,热闹了。事实上,吴蔓玲很快就成为这场喜宴的主角了。新娘子被撂在了一边,成了她的绿叶。所有的人都向她敬酒,一拨又一拨。又因为她是个女同志,现场人们就编出了女人特别能喝的顺口溜,诸如“女人上马,必有妖法”“女人喝酒,胜人一筹”王家庄的人喝酒就是这样,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利用酒向别人表达“敬意”所以,就要不停地“敬”打冲锋一样。既然是“敬”那就不是一般地喝了,你就必须得接受。否则是不好的。而一个“敬”了,别人就不好不敬。换句话说,你接受了一个人的“敬”你就不能拒绝别人的“敬”吴蔓玲不能喝,主要还是缺少酒席上的经验,对王家庄的“喝酒经”又不 ![]() ![]() ![]() ![]() ![]() ![]() 吴蔓玲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铁姑娘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其实什么都说了。她不是一个铁姑娘。她不是男的。她是女的。她是一个姑娘。她是个南京来的姑娘。好在王家庄的乡亲们都喜 ![]() ![]() 与东边的舞台相对,最西边则是一间厢房,是大队里存放扩音设备的地方。吴蔓玲的家现在就在西厢房了。村子里有⾼音喇叭,支部记书做指示,发通知,处理重大的问题,吴蔓玲一般都在家里进行。作为王家庄新一代的领路人,吴蔓玲更注重教育。⽑主席说,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吴蔓玲便把她的工作集中在了教育上。所以说,从当上支部记书之后,她就把农民组织起来了,不是看戏,而是办起了扫盲夜校。扫盲夜校的主要工作是识字,识字当然就要喊“万岁”整整一个冬季,大队部里淮剧和扬剧的唱腔没有了,二胡和笛子的声音没有了,经常响起的却是“万岁”的呼声。从人万岁,到政 ![]() 大队部的前面有一块不小的空地,有几棵很⾼、很老的槐树。一到夏天,地上就有大片大片的 ![]() ![]() ![]() 吴蔓玲蹲在地上,吃得相当快,比一般的庄稼人吃得还要快。在吃饭这个问题上,吴蔓玲已经练就了一⾝过硬的本领,可以用多、快、好、省进行理论上的概括。吴蔓玲⼲活不惜体力,可以和最強壮的男将拼个⾼低,所以,这几年的饭量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这就要求她吃得快。吴蔓玲这一⾝过硬的功夫还是她在农忙的季节练成的,农活那么忙,哪有时间在饭桌上磨蹭?但是,吃饭就是这样,只要你快起来了,即使你什么事都没有,你也慢不下来,你的吃饭就是一次小小的战斗。吴蔓玲一手捧着大海碗,一手拿着筷子,在大海碗里进行 地道战、⿇雀战,运动战、歼灭战,四处出击,四面开花,一边吃,一边转。満満尖尖的大海碗,三下五除二,一转眼就被吴蔓玲消灭了。而吃完了过后,吴蔓玲并不急于回到西厢房,而是撑着自己的腿大,站起来,打两个 ![]() ![]() ![]() ![]() ![]() ![]() ![]() ![]() 吴蔓玲的举动让金龙家的下不了台了。小吴这个人历来厚道,从来不对人这样的。显然,是金龙家的冒失了,说话说走了嘴。金龙端着饭碗,闷了半天,歪着脑袋责问自己的婆娘: “你发的什么 ![]() 金龙家的知道自己的嘴巴惹了祸,不敢吭声。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脸面上下不来,小声说:“吃屎了,一开口就噴粪。” 金龙一听到这话更来气,走上去一步,说:“你发什么 ![]() 过路人看了他们一眼,背上镜匾,走了。广礼歪在树 ![]() ![]() 金龙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吴支书,正在火头上,对广礼说:“什么算了?关你庇事!” 广礼怔了一下,说:“金龙,你老婆说得不错,我看你真的吃屎了,不知好歹嘛你。” 金龙家的听见广礼这样数落自己的男将,连忙接过广礼的话,理直气壮了,冲着光礼说:“你才吃屎!是你在吃屎!” 广礼家的蹲在一边,一直没有动静。听见金龙家的把庇放到了丈夫的脸上,终于开口了,慢声细语地对着金龙家的说: “还说什么呀。自家的男将都说你 ![]() 金龙只打算教训一下自己的老婆,眼见得别人都来奚落她了,哪里咽得下去。自己的老婆口齿笨,哪里能有广礼家的那样光鲜,急忙调转了 ![]() ![]() 广礼家的四两拨千斤了,说:“还说什么呀。你都说得清楚了。你也是的,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老婆!” 这话气人了。金龙火冒三丈,大声喊道:“她是我婆娘,这话我说得,你说不得!” 广礼家的不和金龙比嗓子,轻飘飘地说:“你当然能说。你最了解情况嘛。” 这句话把金龙噎住了,说不出话来。金龙撇下广礼家的,对着光礼 ![]() 广礼反而笑了,说:“是你了解情况嘛。你不了解谁了解?” 金龙这一回真的急了,瞪起了眼睛,说:“我打你个狗⽇东西!” 广礼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的坏笑。 金龙恼羞成怒,说: “我打你个狗⽇东西!” 听到了动静,吴蔓玲重新走出来了。头发已经梳理过了。然而,心情很不好。但越是心情不好,越是像村支书。吴蔓玲堵在金龙的面前,说:“你给我住手。” 哪里还劝得住,金龙还要往上扑。吴蔓玲严厉地说:“金龙!你给我住手!” 金龙不动了,又说不出什么,气得直 ![]() 吴蔓玲糊涂了,说:“什么对不起我?谁对不起我了?” 金龙用手指了指树 ![]() “还不去洗碗!” 广礼是一个机灵的人,当即给自己的老婆使了一个眼⾊。广礼家的拽了拽金龙家的,说:“走吧。”金龙家的摔开广礼家的,却还是跟着广礼家的走了。 吴蔓玲一脸的疑惑,对广礼说:“怎么回事?” 广礼说:“没事了。” 吴蔓玲却犟了,其实是多心了,她认准了他们在说她的坏话,说她难看了。吴蔓玲说:“广礼,你不说实话是不是?” 广礼随口就扯了一个谎,说:“嗨,和你没关系,是说闹鬼的事情。” 吴蔓玲说:“哪里闹鬼?” 广礼说:“大队部闹鬼。” 吴蔓玲说:“大队部闹什么鬼?” 广礼想了想,笑笑,打哈哈了,说:“都是胡说。嗨,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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