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是张一弓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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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远去的驿站 作者:张一弓 | 书号:43097 时间:2017/10/31 字数:5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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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能的八哥儿总是像巫婆一样道破人类的灾难,它又扯着沙哑的嗓音叫出了一个新词儿:“警报,他妈的警报!” 那是一种拖长了的号哭声,从鼓楼上升起,在古城上空盘旋。行人在街巷里惊慌地逃跑,把我的记忆践踏成零 ![]() ![]() 警报在天上号哭,小⺟ ![]() ![]() ⼲娘手中托着一个⽩生生的 ![]() ![]() ![]() 地下堆満了书。一本硬壳书里,有一张照片掉下来。我捡起了那张照片。我记得,那应该是一张六大小的照片。照片上侧⾝站着一个穿黑裙的苗条女子,整齐的刘海,短短的剪发,半掩着清瘦的面颊,一双杏形的眼睛向我流露着哀婉的表情。 我跑过去问⺟亲:“她是谁?”⺟亲看了照片,向⽗亲瞥了一眼,说:“问你爸爸去!” 我又向⽗亲跑过去问:“她是谁?” ⽗亲看了照片,又看了看⺟亲,问我:“从哪里翻出来的?” 我说:“书。” ⽗亲的嘴角菗动了一下,说:“把她放回去!” 我把照片夹到书里,坚持不懈地问:“她是谁?” 空气凝固了,⽗⺟亲无言地望着窗外。 ⼲娘跑过来,抱走了我。 我因为得不到回答而深感屈辱地大叫:“她是谁?” ⽗亲和⺟亲依旧保持着铁一样的沉默。 我从此对人间有了疑问,心里蒙上了抹不掉的 ![]() ![]() ![]() ![]() 那天没有拉警报。⽗亲坐上老蔡的车出去了。 ⺟亲也牵着我的手出了小院。 屋檐下不见了八哥儿,它正在幽黑的门洞里复习人类的语言:“刘响,刘响,胡辣汤,吃了没有?哈哈,吃啦吃啦!古德⽑宁,警报,他妈的警报,哈哈!”我没有听到“八格牙鲁”就为它打下了这条“蛔虫”感到⾼兴。 刘响从门洞里跑出来“孟老师,上哪儿?” ⺟亲说:“跟上老蔡的车。” 刘响拉着车,奔跑在潘家湖、杨家湖中间的大道上。我看到了正前方的龙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龙亭。它坐落在空旷的湖岸上,由北向南虎视眈眈地俯视着整座古城。老蔡的车已经停靠在龙亭前边。⽗亲从车上跳下来,向龙亭后边走去。刘响把车停放在老蔡⾝边时,⽗亲已经消失在龙亭的 ![]() “看啥?”老蔡瞥了刘响一眼“把车头掉过去!” ⺟亲牵着我的手走向龙亭。我觉得是走向一个威严的老人。龙亭的底座是一座陡然升起的小山。大殿⾼踞其上,遮住了半个天空。鸽群正从大殿上空掠过。鸽哨如泣如诉,颤颤地划过蓝天,融⼊⽩云,消失在古城的一角。那是属于我的第一支遥远而感伤的儿歌。 我和⺟亲在湖岸北边的柳树下止住脚步。低垂的柳丝如透明的窗帘映着⾎红的残 ![]() ![]() ![]() ![]() ![]() 我和⺟亲又坐上刘响的“洋车”回家,留下了老蔡。老蔡缩着脑袋,坐在车斗上噙着烟袋,漠然地望着空旷的湖面。我想他是在等候我的⽗亲。刘响向我⺟亲瞅了一眼,就架起车把,一声不响地在回去的路上跑着,一路上没有哼歌儿,气喇叭也没有叫唤。只有一面三角形小旗竖在车把上随风翻卷。他对⺟亲说,那是“人力车抗敌协会”的会旗,他是这个协会的会员。 ⽗亲回来时,天已黑了,⺟亲却“噗”地吹灭了灯。沉默使我感到了黑暗的沉重。黑暗中传来⽗亲的声音:“我说过的,我只是与她道别。”沉默再次庒迫着我。⽗亲又在黑暗中说:“不要多想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也要随学校出去逃难,现在只有战争。” 从此“战争”作为一个庒倒一切的词语储⼊我的记忆,伴随着一个神秘的女 ![]() ![]() 紧接着,我就在⺟亲的学校里看到了“战争” 那天傍晚,我蹭上刘响的“洋车”去学校接⺟亲。学校却变成了一座医院,看不到一个生学。刘响带着我走进校门,就呆了一下,说:“啊,伤兵!”我看到了一群肢体不全、军装上染満⾎污的士兵。我的视觉第一次受到如此可怕的冲击,如同来到另一个充満恐怖的世界,満眼都是变样的人形。一条腿和半截胳膊的人,重叠地裹着绷带而变得头大如斗的人,浑⾝⾎污、面⾊蜡⻩、目光滞呆的人,脑袋像⾖芽一样勾下来,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地横卧在 ![]() ![]() ![]() 教室窗口里却传来骇人的哭叫。刘响抱着我凑近窗口。我看见课桌已经并在一起,铺上了⽩⾊的被单。一群头戴⽩帽、⾝穿⽩大褂的人正围着哭叫的声音忙碌。我忽地看见了一只没有⾎⾊的大手,那是一只与人体分离的大手,连着一截沾満⾎渍的胳膊,由一个⽩⾐人用⽩瓷盘子托着,像是刚刚从树桩上撅断的一截树枝,断茬上挂着 ![]() ![]() ![]() ![]() 刘响抱着我走出校门时,一群女子抬着几副担架急急跑来。我恍然望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她抬着担架的一角,从我⾝边一闪而过。一双忧郁的杏形的眼睛含満了 ![]() ![]() ![]() 夜晚,我的手挛痉着,手指像 ![]() ![]() 斑,斑,咱回家,小⽇本儿来了我打他, 大鬼儿、小鬼儿都不怕。 斑,斑,咱有手, 敢捡元宝敢打狗, 小⽇本儿叫咱牵着走, “呼嗵”给他一砖头。 ⼲娘嘴不使闲地念着小曲儿,一直把扫帚拖进了西屋,才把花兜兜揭下来蒙在我的⾝上。那夜一,⼲娘用花兜兜裹着我,把我搂在怀里,用她耝糙、温热的大手 ![]() ![]() 醒来的时候是早晨。我看见⼲娘的儿子来了。⼲娘的儿子叫麦穗儿。⼲娘说,那年夏天,她去地里拾麦穗儿,肚子大了,不能弯 ![]() ![]() ![]() ![]() 中午,⼲娘在我脖子上围了“围嘴儿”又要喂我吃饭。⺟亲说:“他自己会吃了,不用管他,你跟麦穗儿好好吃一顿安生饭吧。”⼲娘说:“叫我再喂他一回。”说着,眼圈儿就红了。⽗⺟亲都放下筷子,一声不响地望着⼲娘。那天吃的是饺子,饺子馅里有麦穗儿带来的荠荠菜。⼲娘包饺子时,哼着一支好听的儿歌:“荠荠菜,包饺子,小狗小狗咱俩吃。”⼲娘用筷子夹起饺子喂我,每夹起一个饺子,都要先放在自己嘴边吹了热气,再送到我的嘴里。我吃得很香,不知道⼲娘为什么扯下头巾擦泪。 午后,⼲娘又把我抱到小西屋哄我觉睡。⺟亲嗔怪说:“快四岁的孩子了,你还要抱他?”⼲娘说:“你别管,我就是要抱他。”麦穗儿哥悄悄跟过来。⼲娘却叫他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角打盹儿,又给我扇着扇子哼歌儿:“小狗小狗觉睡吧,小⽇本儿来了我打他!…”扇子越扇越轻,⼲娘的声音渐去渐远,额头上“噗”地热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亲说,⼲娘把一切能够给我的都给我了,最后给我的是一滴⾖粒大的眼泪。 我醒来时,⼲娘不见了,麦穗儿也不见了。只有小笼子还挂在窗棂上,孤独的蝈蝈儿正在拉着锯齿叫我。 次⽇,我就开始了童年的逃亡。 离开西小阁时,我哭闹着要⼲娘,哭哑了嗓子,发⾼烧昏 ![]() ![]() ![]() 七年以后,我们从陕西逃难回来。十一岁的我跟着十五岁的大哥找到了“西小阁”的小院。门楼变小了,房子变小了,树也变小了,一切都使我感到陌生。小院 ![]() ![]() 我和大哥在开封北郊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麦穗儿。他已经变成大人,正骑在房脊上给他的草房补窟窿,看见我和大哥,就愣了一下,从房坡上跳下来,说:“是斑、是瑟吧?”他声音变耝了,黢黑的脸上粘着泥浆和麦草,已经看不到生动的表情。大哥把一篮油馍杠子递给麦穗儿。他默默接过去,低下头说:“走,叫俺娘先吃。”他把我和大哥领到村外,在沙土窝里走着,越过一道⻩沙岗,来到一个小小的坟包前,把油馍篮放在地下,对坟包说:“娘,斑、瑟来看你了。”我和大哥都失声哭起来。麦穗儿背过⾝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淌着无声的泪⽔。那天风很大,⻩河滩上的⻩沙铺天盖地扑过来,拍打着荒凉无助的村庄,小坟包上涌动着细细的沙浪,像⼲娘脸上的皱纹。我听见了蝈蝈儿在沙棘草里的叫声,是七年前的蝈蝈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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