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是张一弓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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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远去的驿站 作者:张一弓 | 书号:43097 时间:2017/10/31 字数:6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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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忆是一个奇迹。我能清楚地记得,⽗亲是怎样把⺟亲娶回来的。 不管别人怎样表示不可理喻的惊讶,我仍旧记得,那时我挤在胡同口的人群里,好像是骑在一头石狮子的大脑袋上,望见一辆披红挂绿的“西洋马车”迸裂着爆竹的脆响和五彩的纸屑驶进了巷口。⽗亲⾝穿深⾊西装, ![]() ![]() ![]() 我记不起“西洋马车”驶向了哪个院落。彩⾊纸屑随风飘逝以后,行人各自散去,只剩下我坐在石狮子的大脑袋上独自发呆。正在叫卖烤⽩薯的老人、吆喝“糖粘山里红”的小贩、争吃烤⽩薯⽪的野狗和叮着山里红不放的苍蝇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一个算命瞎子肩挎放着竹签卦筒的布袋,一手敲小锣、一手执竹竿敲打着路面走来。小锣“当”的一响,我就化成了一缕青烟,随着天上的鸽哨飞去,融⼊天边的⽩云。 ⽗亲是从H大学文学院三年级女生宿舍里把⺟亲娶走的。⺟亲出⾝于古为杞国的一个富有的知识家族,热心于平民教育以结束平民的蒙昧以解脫平民的疾苦以最终实现世界的大同,因而担任了平民夜校的义务教师。⽗亲却是来自⽩河岸边古为楚邑的一个侍弄桑树、捏制桑杈的农民的儿子,且有过闹学嘲反对军阀而被信 ![]() ![]() ⺟亲和⽗亲是在平民夜校里认识的,接着就一起走进了一个“文学沙龙”这个沙龙由于没有巴黎贵夫人提供的客厅和咖啡,只好在鲁智深倒拔过垂杨柳的相国寺內茶馆,或是赵匡胤坐问朝政的龙亭公园,或是包青天铡了陈世美的“包府坑”岸边聚会。参加聚会的有当时的⾜球明星、后来的著名诗人苏金伞和三十年以后写了《惠泉吃茶记》而受到⽑泽东的批评,又写了《李自成》而受到⽑泽东特别保护的著名小说家姚雪垠。而且我知道,⽗亲自从二十岁那年在刘半农主编的《世界⽇报》副刊上发表了短篇小说《葬子》以后,⺟亲就成了⽗亲最热心的读者,还是“沙龙”聚会时嗑瓜子儿、吃油炸兰花⾖和五香花生仁儿的赞助人。当⽗亲啃着⾼粱面窝头就着芥菜疙瘩在文学殿堂里梦游的时候,⺟亲会请他去鼓楼街的饭馆吃一回涮羊⾁,在涮了羊⾁的肥汤里再下四两杂面条,为他⽇后发表的十多篇小说提供了差強人意的营养。⽗亲却总是梦见渴饥。他写过一篇《瓜农》,一个种瓜老汉要卖瓜还债,舍不得让帮他拉车卖瓜的小儿子吃一口西瓜。在卖瓜回来的路上,儿子因口渴中暑,猝死在烈⽇炎炎的荒野上。⺟亲为卖瓜少年流下的眼泪 ![]() 姥爷是一位 ![]() ![]() ![]() 我的确是一个农夫的儿子。我的生命只属于一块小小的桑园、一道低矮的篱笆墙、一棵老树和一座漏雨的老屋。但我毕竟拥有过一块小小的⻩土地,不管它翻滚着绿⾊的波涛或是只收获带刺儿的蒺藜,不管它吹响了遍地金⻩的喇叭花或是燃烧着灼人的红罂粟,不管绅士的眼睛向它轻蔑地斜视或是表现着⾼贵的悲悯,它都属于我的生命,是我人生的出发地。 然而我又是如此幸运而富有。我还有一个爬満青藤的小草庵呢,藤蔓上挂満了祖先的故事和远古的传说。几只喝⾜了露⽔的蝈蝈儿正在星光下拉弦儿歌唱,那是我幼年的音乐,伴着我纯洁无瑕的梦境。梦境里没有腐儒的气味和银元与铜板咬架的声音。月光下的露珠儿与牵牛花彼此友爱地活着。它们无求于律师,清风不会向明月提出诉讼。 老人家,您看到过壮硕的公狼吗?正是它蹲在旷野上对月长嗥,把我从老⺟亲的怀抱里蓦然惊醒,唤起我生命中所有的蛮力和野 ![]() 当我们走完了十万里路,⾝心俱疲,⽩发如霜,生命的冬天伴着大雪降临,我会为她裹紧了老羊⽪袄,把一个属于杞国的女儿带到一块属于楚地的小桑园里。那里有一块净土,一年一绿的桑叶理应覆盖两个望渴自由的灵魂。 老人家,我们没有指望得到您的祝福,只是愉快地对您说一声:我们已经上路,不指望一路顺风。 一个快活的小布尔乔亚 (注:布尔乔亚是英文波urgeoisie——资产阶级一词的音译,小布尔乔亚即小资产阶级,亦是二三十年代知识阶层的习惯用语。) 据说,姥爷倒是很欣赏这个“小布尔乔亚”的来信,姥爷说:“看不到猥琐之气,倒是有楚人狂歌号呼之风哩!”姥爷只是讨厌那只“壮硕的公狼”挑剔说:“为啥是‘狼号’而不是‘虎啸’呢?可见他的‘蛮力’和‘野 ![]() 接着,姥爷就在当⽇报纸上看到了我的⽗亲和他的女儿“敬告诸亲友”的“结婚启事”同一张报纸上还发表了这对新人共同撰写的一篇文章:《论古典小说中三个叛逆的女 ![]() 又据说“西洋马车”把⺟亲拉到一间廉价租赁的新房以前,曾按照一位“愤怒派”诗人规划的路线图,在古城街道上威示般地穿梭行游。⾚兔马的后代到“草市街”吃了草料,驾车从“马道街”飞驰而出,马辔头上的铃铛在“铃铛胡同”里叮当作响,但在“辘轳弯儿胡同”拐了三道弯儿以后,车轱辘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又临时更改路线,到“油坊胡同”给滚烫的车轴膏油,再从“耳朵眼儿胡同”里钻出来,去“花井街”喝了喜茶,到“财神庙街”宣读了《讨财神佬儿》的檄文,又到“文庙街”宣布了“普罗文学”的神圣主张,而且没有忘记去“磨盘街”放慢马蹄遛圈儿,在马蹄踏过的坑坑洼洼里搜寻了缪斯的脚印。 这一切,都由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愤怒派”诗人充任指挥。一路上,诗人怀抱竹筐,大把大把地抛起彩⾊纸屑,如将号召起义的彩⾊信号弹 ![]() ![]() ![]() ![]() ![]() ⽗亲刚回到廉价租住的新房就急忙脫了西装“大喇叭”还要立刻穿上这⾝西装,打上同一条领带,还要戴上那一朵蔫蔫巴巴的玫瑰花另有用场。从旧⾐店买来的廉价西装是⽗亲和“沙龙”里另外三个才子轮流使用的礼服。如果一个人拿了人家的东西,警⽝起码会咬出四个人来算账。幸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谁要穿上这⾝礼服,如果不是出席比较⾼雅的聚会,就是要去约会一位新嘲的姑娘。 发生了“小布尔乔亚的暴动”以后,⽗亲就毅然辞去了教育厅的差事,考上了北平燕京大学国学研究所,成了国中文学研究生,师从著名教授郭绍虞先生,从此由“雕虫”变成了前“沙龙”成员嗤之以鼻的“书蠹虫”有人说⽗亲争強好胜,冲天一怒,成就了⽇后的“学者风范”;有人说⽗亲骨子里深蔵着出⾝寒微的自卑,他与“沙龙”告别,仅仅是为了挤进一个名门望族的大门;有人说我姥爷深谋远虑、爱婿心切,就用“ ![]() ![]() ![]() ![]() ⽗亲在燕大修业期満,却没有回到开封谋职。好像我姥爷不给“雕虫”平反昭雪,他就不跟岳⽗大人见面。不管他远在广州的岭南大学担任讲师,或是近在河南的安 ![]() ![]() “七.七”事变以后,战火迫近开封,⽗亲才为了保护他的小巢而回到开封教书。那时候,他在学术界产生了一点影响的新著《国中文学史新编》已经由开明书局一版、再版而三版。后来,西南联大国文系又将此书列⼊必读书目。在一个没有臭⾖腐和咸带鱼气息的小茶馆里,⽗亲碰见一位面容清癯的长者。长者瞥了他一眼,说:“你是张聪先生?”⽗亲躬⾝说:“老先生有何见教?”长者说:“请问,你的《国中文学史新编》何以为新?”⽗亲为长者斟了一杯清茶,说:“拙作旨在摆脫‘名胜一览’、‘名作指南’的模式,不唯对历代文学作者的个人经历作出精细的探讨,对产生文学的时代精神和社会环境,亦作出真切的认识。以历史的精神、批评的眼光…”他伸出三个指头“做到三个‘To’罢了。”长者问道:“何谓三个‘To’?”⽗亲用手指蘸着茶⽔,写了三个以“To”为首的英文词组,说:“Tointerpret——说明、Toverify——证明、Tojudge——鉴定。”长者说:“你小子何时学会英文了?”⽗亲说:“不过是Alittlebit——一点点而已。但是请问老先生,何以称鄙人为‘你小子’?”长者说:“你娶了我的二妮儿,怎么不是我小子!”⽗亲肃然起立,深深鞠了一躬,叫了一声:“爹!”翁婿潸然泪下而从此相认。姥爷说:“小张聪,你好大的脾气啊!”⽗亲说:“爹,我不过是按照孙中山先生的教导,希望‘以平等待我之民族’…”我姥爷说:“文不对题了!你是哪个民族?我是哪个民族?你张口就是三个‘To’,再看看你这⾝打扮,倒像是个假洋鬼子!”⽗亲说:“燕京大学和岭南大学都是洋人办的教会大学,我怎能不学三个‘To’!穿⾐服也只好⼊校随俗了。爹,听说您老人家已经喝惯了牛 ![]() ![]() ![]() 刚刚相认的翁婿俩眼看又要吵起来,忽地响起了警报。⽗亲急忙搀着我姥爷上了⻩包车,姥爷说了一声:“且慢!”又指着我⽗亲的鼻子说:“你那本《先民浩气诗选注》还是差強人意的,把屈原的《国殇》、陆游的《示儿》、秋瑾女士的《感愤》都收⼊了,虽说杂了些,但是,”姥爷指着天上的“警报”“天上说不定会掉下来三个‘To’,说明、证明、吁嗟乎鉴定,这本诗集选的是时候!”⽗亲说:“爹,我跟二妮去看您。”姥爷说:“暂缓吧,躲炸弹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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