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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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747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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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当松山失陷,总督洪承畴被俘的那一天,李自成攻破襄城,杀死总督汪乔年已经三天了。 李自成第二次攻开封没有成功,因左良⽟兵到杞县,便从开封城外撤退,开到郾城。左良⽟也跟着到了郾城。李闯王的大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但是因为围攻开封⽇久,将士们已经疲倦,无力向左军猛攻,只能与左军相持在郾城附近,休息士马,征集粮袜,等机会包围左军。左良⽟国人数较少,骑兵和火器都不如义军,所以只能采取守势,无力进攻,只求不陷于义军包围,等待陕西、三边总督汪乔年前来夹击闯军。 汪乔年被皇帝催通不过,明知道来河南“剿贼”好像是“以⾁喂虎”无奈不能违抗“圣旨”只得于正月下旬率领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位总兵官,共约马步兵三万人出了潼关。二月初五⽇到了洛 ![]() ![]() 李自成在撤离开封的时候,就知道了汪乔年如何奉密旨掘毁了他的祖坟,如今得到探报,知道汪乔年要来襄城。他下令停止向左军进攻,按兵等候。等汪乔年到了襄城,贺人龙等三总兵进兵到襄城以东四十里处,李自成突然舍掉左良⽟,去打汪乔年。贺人龙等三总兵见闯军来到,各率自己的人马不战而逃。汪乔年只剩下几千人,退人襄城城內死守,等候左良⽟来救。左良⽟趁李自成去打汪乔年,赶快退往湖广境內。李自成将襄城团团合围,攻打三天,二月十七⽇破城,将汪乔年捉到杀死。遗憾的是,他悬赏捉拿张永祺,竟未找到。 从破襄城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闯、曹大军曾经移师-县一带,稍作休整,然后来到郾城境內的漯河旁边,一边 ![]() 三月中旬,在漯河附近,气候已经相当暖和了。一天,天刚蒙蒙亮,李自成和⾼夫人在此起彼落的号角声中,已经起 ![]() ![]() ![]() ![]() 出了老营大门,便是一片一片的农田,有些地里种着大麦小麦、豌⾖和油菜,长得很不好,有些地已经荒了。这时晨光熹微,鸟雀成群地在树上喳喳叫着,还没有向旷野飞去。村中这里那里,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老营的亲兵开始出 ![]() ![]() ![]() ![]() 闯王刚走出村子不远,⾼夫人也骑着马,带着一群女兵追了上来。闯王驻马问她: “你也要去健妇营看 ![]() ⾼夫人说:“我近⽇总说要去,老营里忙得分不了⾝。现在你既要去,我就同你一起去看看。如今红娘子⾝上不舒适,慧梅这姑娘几乎把全副担子挑了起来,听说也是忙得很,不能常来老营。我已经三四天没有看见她了。” “红娘子病了?” “有喜啦!”⾼夫人笑着小声说:“近几天她吃饭都要呕吐,⾝体很不好。” 闯王笑一笑,又问道:“李公子知道么?” “看你,真傻,当然人家先告诉李公子,以后我才知道。”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往前走不远,有一道小河横在面前。如今还是枯⽔季节,这小河只有一股浅流,⽔清见底,曲曲折折,有时静悄悄地缓流,有时淙淙地 ![]() 小河的这边岸上,几棵垂柳,嫰叶翠绿,而最嫰处仍带鹅⻩;长条在轻轻摇曳,垂向⽔面。靠岸有几丛小竹,十分茂盛。竹、柳之间,竟有两棵桃树,不知当年何人无意所栽,而今在这里增添了诗情画意。有的枝上的桃花正在开放,有的已经凋谢。落下的瓣花,有的落在岸边的青草上,有的落在⽔里,流向远处。 岸上小路两旁,田地平时比别处 ![]() 李闯王天天在行辕中忙碌,接见这个将领,接见那个将领,不是议事,就是听禀报,难得今天好像第一次这么悠闲;看见了舂天的郊野景⾊,心情特别舒畅。他和⾼夫人带着几十个男女亲兵,到了这个地方,不由得感到留恋,便同亲兵们跳下战马,临流盘桓。战马由亲兵们牵着,踏着鹅卵石,走到⽔边,低头饮⽔。这时天已大亮,村落里的鸟雀都飞到旷野去了。忽而一阵雁声从空中落下,闯王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阵势,徐徐飞过天空,边飞边叫。闯王很想 ![]() 饮过了战马,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就听见前边山脚下,有个女子喊 ![]() ![]() “你听,现在慧梅正在督率全营 ![]() ![]() 闯王点点头,感到満意,随口说道:“想不到三四年前还是一个⻩花幼女,现在竟然成了一员十分得力的女将。” “唉,一天到晚在军中磨练,还怕磨练不成一员女将!” 闯王微微一笑,向桂英的脸上深情地看了一眼,心里说:“你也是在千难万险的戎马生活中磨练得这样出⾊!”因为在男女亲兵面前,他不愿流露出对⾼夫人的过多感情,就问道: “兰芝的武艺近来可有长进?” “哪能没有长进!自从她搬到健妇营,武艺也有长进,针线活也有长进。” “还要让她多认字。” “是在认字。她们健妇营有些姑娘也在学认字,兰芝跟她们一块儿学,有时还教教她们。”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西南三四里外,隔着一道浅山,忽然传过来一阵炮声。大家都向那里望去,只见浅山背后 ![]() “是小鼐子在那搭儿练兵?” ⾼夫人点点头,不觉夸道:“小鼐子的炮兵近来可很像个样子,比我们第二次进攻开封时瞄得更准,炮也更多了。他每天只顾练兵,很少到我老营里去;昨天去了一趟,这孩子倒是越长越英俊了。” 闯王露出微笑,说:“你每次见我,不是夸张鼐,就是夸双喜,再不是夸慧梅、慧英这些姑娘们。” “我当然要夸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起小跟着我们,在千军万马中长大成人,如今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保你闯王?虽不是我们自己的亲生儿女,可比亲生儿女还要得力。”⾼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忍住,使眼⾊让周围的亲兵们往远处退去。闯王有些明⽩,含笑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看,这些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婚事应该我们 ![]() 闯王没有做声,眼睛继续望着⾼夫人。 ⾼夫人接着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慧英配给双喜,十分合适。你不在意,可这事情是得 ![]() “急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有打下开封,等打下开封再提这事不迟。” “还有,我看慧梅配张鼐,也是再好不过。” “你看你,刚说过,又急了。” “不是我急。是孩子们都大了,都有了心事,跟往年不一样了。拿慧梅跟张鼐来说,起小两个人都跟着我,像亲兄妹一样。张鼐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慧梅也总在惦记着张鼐。那时候年纪还小,如今都大了,再这样下去,总是不明不⽩,也不很好。我原想⼲脆给他们定了亲,不过后来又想,一定亲就不好再见面,倒不如结了亲还好些,也免得你回避我,我回避你。在咱们军旅之中,哪能有那么多回避,还打什么仗,还做什么事!” 闯王笑道:“不要急嘛。我们很快就要去打开封,这一仗势在必得。等占领了开封,那时候再来给这些孩子们办喜事不迟,现在说早了反而不美。” “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让他们结亲,我是想让你心里有个谱。只要你说行,我心里也就定了。他们都没有⽗⺟,咱们两人不 ![]() ![]() “这事情还是做⺟亲的当家为好,你不要都问我。我那么多大事都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管这事情。” “可是你是一军之主,又是一家之主,你不点头,我怎么好定下来呢?” “算了算了,你叫我点头,我就点头。可是这话现在不要向别人漏出,特别是不要在孩子们面前漏出;漏出了,他们反而都不好意思。” ⾼夫人撇嘴一笑:“这我还不知道?只有你懂事儿!” 他们上了战马,正要继续往健妇营走去,忽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北边传来。他们回头望去,有人眼尖,看出奔在前边的是双喜,就叫道:“那不是双喜小将爷么?”闯王一听,心中就明⽩了,对⾼夫人说: “我们等一等吧。” ⾼夫人间:“昨天他不是去 ![]() 闯王没有做声,一直望着双喜向这边驰来。双喜到了闯王面前,没有下马,叉手说: “禀⽗帅,袁时中将军快到了。” “到得这么快?” “是的,今天早晨,他们三更过后不久就出发,一路策马不停,所以要提前半天到达。” “大约什么时候可到?” “看情况,约摸吃过早饭就可到达行辕。我刚刚先到行辕一问,知道⽗帅来到老营,我又赶快奔到老营,知道⽗帅往健妇营观 ![]() 闯王点头,不让双喜再说下去,随即对⾼夫人说:“既然这样,健妇营我不必去了。你告诉红娘子和慧梅,好生 ![]() “称不要先回行辕。我来时已叫老营准备了早饭,你还是先同我一起去老营吃点早饭,再回行辕不迟。” “也好,可是健妇营有许多人已经看到我们,得派个人去告诉她们才好。” ⾼夫人便把慧琼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随即同闯王带着男女亲兵,回老营去了。 红娘子和慧梅在练兵场上已经看见了闯王和⾼夫人,猜到是前来观 ![]() ![]() 红娘子和慧梅把 ![]() ![]() 慧梅拍一下膝盖说:“像这样多来几个人投奔,打进京北就更容易。” 红娘子笑道:“好一员女将,开封还没拿下,已经想打京北了!” 慧梅也笑了,说:“这是第三次打开封,看来是非拿到手不可。” 红娘子说:“是啊,多少大事情,都要看这一次能不能拿下开封。拿下开封,我们的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慧琼想起刚才⾼夫人的话,不觉望了慧梅一眼,心里说:“现在慧梅姐还不知道,一打下开封,她就要同小张爷成亲了。双喜哥也要同慧英姐成亲了。”她不噤抿嘴笑起来。 慧梅问:“你笑什么,慧琼?” 慧琼笑得更厉害了,说:“不笑什么!我一到你们这里就⾼兴。” “傻丫头,到我们这里有什么⾼兴的?你在老营,在夫人⾝边难道不好么?” “跟着夫人也⾼兴,可是你们这里姐妹成群,多热闹啊。大家一天到晚在一起,练武艺,打猎,做针线,还会想办法玩儿。看,你们的秋千多好啊!”她指着场子边上的三棵树,在那里绑着三架秋千,三个已练过武艺的姑娘正在上面起劲地 ![]() 旁边一个女兵笑着说:“我们这里才没人会扎风筝。小张爷那里有个人原是乡村的纸扎匠,风筝扎得顶好。小张爷叫他扎了一个‘蜈蚣’,昨天特意送到我们这里,给慧梅姐姐玩的。” 慧琼嘴一撇说:“小张爷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慧梅姐姐。别人问他要,再不给的。” 慧梅感到不好意思,说:“你这姑娘,他不给你,你就问他要,多要几次,以后他就给你了。” “多要也不行,我到夫人⾝边晚,不像你和小张爷,很早很早就到了夫人⾝边,在一起长大,一起打出来的。”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慧琼平时跟在⾼夫人⾝边,不得不规规矩矩,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远离夫人,如今来到健妇营中,好像一匹小马脫了缰绳,自由自在。她同慧梅说笑了一阵,便这里去 ![]() ![]() ![]() ![]() ![]() “你呀,只要是小张爷给你的东西,你就像宝贝一样,不许别人碰!” 慧梅脸一红,勉強辩解说:“不是我怕你碰,你又不会放风筝,瞎放跑了,多可惜。” 慧琼看她不好意思,也就不再去解风筝。她很想把刚刚在路上听来的话告诉慧梅,便勾住慧梅的肩头往前边走去。那一句甜藌的话儿装在心里像虫子爬,怎能不说呀?不说急的慌啊!她几次凑近慧梅的耳朵,鬓发挨着鬓发,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笑着,继续推着慧梅往前走,渐渐地离开了大伙。红娘子在远处看见,不噤好笑,心想:“这些姑娘,竟有那么多话要背着人说!” 慧琼推着慧梅,虽然走远了,话却还是说不出来。像她这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有些话纵然与自己没有关系,但说出来也觉得害臊,所以她几次把嘴凑到慧梅耳边,仍然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痴痴地笑着。慧梅感到稀奇,推了她一把,说: “傻丫头,你哪有什么庇话要同我说呀!” 正在这时,从山那边传过来一阵炮声,又腾起来一阵硝烟。慧琼说: “哎呀,小张爷在 ![]() 慧梅说:“看看也好,可是得告诉红姐姐一声,看她去不去。她近来⾝体不好,可能不想去。” 慧琼就跑到红娘子面前,问她去不去,红娘子说:“你们要去,我就同你们一起去,站在这架山上看得很清楚。” 于是她们三人骑上马,奔上附近那个小小的山头。她们望见二里外的平川地方,硝烟弥漫,从硝烟中依稀可见许多人马。硝烟随着连续的炮声而愈来愈浓,有时连人马都看不清楚了。慧琼不像慧梅那样常常来看炮兵,因此感到十分新鲜。她不眨眼睛地望着打炮的地方,只见火光一闪,便有隆隆的炮声响起,声音在两山之间回 ![]() 过了一阵,红娘子说:“不看了吧,回家还有事情哩。”慧梅、慧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红娘子一同回到健妇营。慧琼被留下来吃了早饭。饭后,姑娘们有的认字,有的做针线活。慧琼看见慧梅有一个香囊,才刚刚开始做,上面绣的是一个蝈蝈在⽩菜上,还只绣了一个头和一只翅膀,连一半都没有绣出来。慧琼说: “梅姐,这个香囊算是给我做的,好不好?” “你自己会做,何必要我给你做?” “我知道你给谁做的,你年年都给人家做,做了那么多,就是不肯给我做一个。” 慧梅装作不懂她的话,用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你自己是姑娘家,有一双巧手,却总是向我要东西,我哪有那多闲空儿?也罢,以后给你做一个。这个我不给你。” 慧琼又玩了一阵,便告辞回老营。大家把她送到门外,她要慧梅再送她一段路,慧梅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同她一起走出村子来。慧琼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拉着慧梅,走了约摸半里路,忽然站住,望着慧梅笑。慧梅被笑得不好意思,说: “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望着我笑,心里有什么鬼?” 慧琼自己的脸上先红,凑近慧梅的耳朵说:“梅姐,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不愿说你就走。”慧梅已猜到八九,噤不住脸热心跳。 慧琼搂着慧梅的肩膀说:“真的,梅姐,我真是有话跟你说,十分重要的话。” “你哪来什么重要的话?也不过是进攻开封的事。这事全营都知道,用不着你跟我说。” “你别扯远了,我是说你的事。” 慧梅越发心跳,情绪紧张,用冷淡的口气说:“哼,我有什么事?还不是一天到晚跟着红姐姐练兵,练了兵做些针线活,读书认字儿,等着⽇后打仗的时候,健妇营好好为闯王立功。” 慧琼神秘地悄声说:“这话只能告你说,你可不要打我。” “你有什么鬼话啊,我可不听!走吧,走吧!” 慧琼又痴痴地笑了一阵,呼昅很不自然,突然小声说:“梅姐,你快定亲了。” 慧梅的脸刷地变得通红,一直红満脖颈。她在慧琼的背上捶了一拳,又推了一把,说道:“你这傻丫头,疯了!”可是她心里又很想听下去,所以她又拧住慧琼的耳朵说:“你还再说么?”她的眼光 ![]() “真的,梅姐,刚才夫人跟闯王说话。别的人都离得很远,只有我离得近一点,又是顺风,听到几句。你跟慧英姐姐都快要许人啦。夫人已经成竹在 ![]() 按照当时的一般姑娘习 ![]() ![]() ![]() “天呀,这是真的么?” 慧琼见她不说话,轻轻地叹口气说:“唉,闯王和夫人待咱们同亲⽗⺟一样,什么事都想得周到。”停一停,又说一句:“打下开封的⽇子也快啦。” 过了一阵,慧梅仍觉得脸上辣火辣地发热,担心慧琼说的是戏言,抬起头来说:“你不要瞎说。我们一心为闯王打天下,现在开封都未攻下,哪里会谈这种闲事。你一定是听错了。” “不,我没有听错。真是夫人同闯王提起来,闯王说:你就同她们的⺟亲一样,这事由你作主。” 一听说闯王叫⾼夫人做主,慧梅就放心了。她知道⾼夫人十之八九了解她的心思,定会在闯王的面前提到张鼐。她轻轻地问:“夫人怎么说?”问这话时她脸红得很厉害,心里怦怦地跳,呼昅也很紧张。 慧琼故意不回答,也故意装做刚才没有听见⾼夫人提到张鼐,反问了一句:“梅姐,你猜,是谁?” “我不猜,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慧梅恼起来,将慧琼推了一下,说:“算了,你快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哩!” 慧琼故意准备上马,说:“我真走了。” “你走吧,你赶快走!” 可是慧琼并不想走,慧梅也不愿她走,两个姑娘又手拉手站到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慧琼折几朵半开的桃花替慧梅揷上云鬓,小声赞叹说:“梅姐,你真生得俊!”慧梅轻轻地打她一下,然后小声问: “到底夫人说的什么?” “我分明听见夫人同闯王说,要把你许给小张爷,把慧英姐许给双喜哥。” 慧梅的心里又一次怦怦地跳起来,不晓得说什么好。天呀,这一次可完全听真了!这几年来,年年、月月、⽇⽇,只要不是打仗,不是事情太忙,她哪一刻不在想着张鼐?不在想着张鼐和她自己的事情?她虽然明⽩夫人会知道她的心思,但没有想到竟然这样快地称了她的心愿!她又一次低下头去,默默无言。慧琼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但越看她,她越是低下头去,望着青草,望着马蹄,望着田里的麦苗,又从马尾拂过的地方采了一朵嫰⻩的野花, ![]() 过了一阵,慧琼说:“我要走了。就这么一句话,告诉你以后,我心里就没有疙瘩了。这消息我也不告诉别人,你看,连红姐姐我都没有同她说。” 慧梅这才抬起头来扯住慧琼的⾐襟,说:“你走吧,怕夫人在等着你。” 慧琼含着少女的神秘微笑,腾⾝上马,又看了慧梅一眼,策马而去。 慧梅望着慧琼的背影,望着她骑的红马,心上留着她的甜藌而纯洁的微笑。慧梅舍不得她离开,可是只能望着她越驰越远,一直驰过河去,最后在一片树林中消失。这时在慧梅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匹疾驰的马,不是慧琼的红马,而是一匹⽩马,骑在马上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英俊的将领,帽上有一朵红缨…。她在这里一直站了很久,不晓得应回健妇营去,还是应到哪里去,像痴 ![]() “慧梅,你一个人在这儿⼲啥?” 慧梅回头一望,见是张鼐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五个亲兵。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完全失去了常态,脸也红了。过一会儿,她笑笑说: “不⼲啥,我送慧琼的。” “慧琼刚走?她来有什么事?” 慧梅回避张鼐的眼光,说:“慧琼已经走了半晌了,我在这里随便看看。这河边多有趣!我一天到晚练兵,现在很想过河,到老营去,去看望夫人,可是我,忘记骑马了。” 她的这几句话显然是临时编出来的,也不合情理,而且上句不接下句,所以她说完后更加感到拘束,感到心慌,不敢像平时那样望张鼐的眼睛。 可是张鼐并没有觉察到这些,他只觉得慧梅的样子非常可爱,声音极其好听。一听说慧梅忘了骑马,他就赶快跳下马来,将鞭子递给慧梅,说: “慧梅,你骑我的马去吧。我知道你很喜 ![]() “那你怎么办呢?” “我有的是马。这回我可以他骑的马去。”张鼐说着用手指了指一个亲兵“让他步行回去,二里多路嘛,又不远。” 说完这话,他们又相对无言起来。张鼐的亲兵知道张鼐同慧梅有感情,看出来他两个似有话说,便继续往前走,走到河边饮马。张鼐看亲兵走远,便问慧梅: “今年你给我做的香囊,什么时候给我啊?” 慧梅有点儿坦然了,笑着说:“现在离端 ![]() ![]() 张鼐一听就急了,说:“谁摔掉了?你不信,哪天我叫你看一看,你每年给我做的香囊,我像宝贝一样都蔵了起来。” “只要你不把它扔掉就好了。你看你给我的笛子,你去年送我的宝剑,我也是经常带在⾝边。那笛子我闲了还吹哩。” “我也常常想着,我们那么小就到了夫人⾝边,如今都长大成人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望了慧梅一眼,不知道还说什么话。 慧梅把头低了下去,过了片刻,抬起头来,说:“你赶快走吧。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刚才行辕中军来传话,说今天上午袁时中要到行辕见闯王,中午设宴款待,让我也去作陪。” “这个袁时中到底是什么样人,闯王这么看重他?也叫你作陪,可见将领作陪的人很多。” “这个袁时中投了咱们闯王,是一件大喜事,所以闯王要盛宴款待,大小将领赴宴作陪的很多。” “那你赶快去吧,也许闯王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 张鼐吩咐一个亲兵步行回去,自己便骑上他的马,又望了慧梅一眼,便带着四个亲兵策马而去。 慧梅一手牵着张鼐留下的⽩马,目送张鼐远去,才慢慢地转回⾝,跨上⽩马,向健妇营缓缓地驰去。她的心好像飘在空中,好像随着张鼐去了,好像她刚才喝了一点甜酒,现在还带着薄薄的醉意, ![]() ![]() 大元帅行辕设在漯河边上的一个土寨中,辕门外警卫森严。街上不断有人马向东开去,但寨中秩序很好,商店继续开业。有许多贫苦百姓在放赈的地方领粮,由李岩派的士兵和武官在那里照料。 李自成走进辕门,一直走到第二进院中,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和刘宗敏、⾼一功等都在院中 ![]() “尧仙在哪里?” 牛金星赶快欠⾝答道:“他在外边等候大元帅问话。” “请他进来吧。” 中军吴汝义赶快向一个站在旁边伺候的亲兵吩咐一声。过了片刻,牛-进来了,向闯王躬⾝作揖。闯王让他坐下,他不敢坐,说: “大元帅和军师都在这里,我实在不敢坐,就站在这里向大元帅回禀吧。” 闯王说:“你坐下吧,我们不要讲那么多礼,现在还在打仗嘛。” 刘宗敏也慡朗地一笑说:“咱们江山还没有打下,君臣之礼可已经讲究起来了。还不快坐下!” 牛-重新作了一揖,在旁边一把空椅上侧⾝坐下。 闯王问道:“你到袁时中那里,我原没想到他会随你前来。怎么,很顺利么?” 牛-起⾝答道:“我随着汉举、补之两位将军破了陈州之后,探听到袁时中就住在鹿邑、拓城之间,我就带着大元帅的书子前去寻找。我到了他那里后,他一听说我是李闯王派来的人,赶快出 ![]() ![]() 闯王心中甚喜,作手势使牛佳落座,又问:“到底袁时中有多少人马?军纪如何?他为人怎样?我们这里只听说他有十来万人马,实际上也许没有。又听说他年纪虽轻,倒是有些心思,不是那号随意 ![]() 牛佳欠⾝说:“我在那里时,跟他的左右文武谈了不少,也看见了当地百姓。据我看来,此人倒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自从崇祯十三年他在开州①起义以来,就十分注意军纪,每到一地,不许部下 ![]() ![]() ①开州--今河南省濮 ![]() “他识字么?”闯王问。 “略微识点宇。他幼年读书很少,可是起义以来,⾝边总有些读书人,没事的时候,听他们谈古论今,所以他自己也颇懂得一些书上的道理。虽然是个耝人,说话倒十分文雅谦逊,不似一般绿林豪杰,举止言谈并不耝鲁。” 刘宗敏揷话说:“既然这样,他怎么自己不独树一帜,要投我们闯王呢?” “小侄见他以后,陈之以利害,动之以祸福。还告他说,闯王上膺天命,名在图谶⾐食住行。‘十八子主神器’,图谶上说得明明⽩⽩。自从十三年冬天闯王进⼊河南以来,剿兵安民,除暴安良,所到之处,百姓不再向官府纳粮,闯王自己也是三年免征,加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因此一时应者云集,人皆誉为千百年难逢的汤武之师。如今连曹帅那么有声望的人都已甘愿归附,八大王奉闯王为盟主,大别山一带的⾰、左五营也是唯闯王之马首是瞻。所以小弟特来奉劝袁将军早早归顺闯王,共建大业。事成之后,少不得封侯封伯,子孙世袭。他听了我这番话后,频频点头。又同手下人商量一番,归顺之意遂决。” 闯王问道:“他的几个幕僚,都是些什么人啊?” 牛-恭敬地回答:“他有三个谋士,都是豫东一带的读书人,听说都是秀才。一个叫刘⽟尺,原名不详,这些年来一直以字行,大家就称他刘军师。此人三十多岁,颇为健谈,奇门遁甲,六壬风角,样样精通;对兵法战阵,也颇通晓。他这次随着袁时中一起来了。还有一个随着一道来的,姓朱名成矩,字向方。这个人颇有儒者气度,少言寡语,深沉不露。还有一个叫刘静逸,这次随着人马留在驻地,没有前来。” 李自成听罢,略一沉思,向在座的牛、宋等人环顾一眼,说:“你们看袁时中是不是真心归顺?因为我们与他素无来往,今番尧仙世兄前去说项,他不远二三百里要来谒见,倘若真是诚心归顺,那自然是一件好事,我们理应一视同仁,推心置腹相待。但我总觉得我们对此人尚不深知,也可能他看我们的势力大,不得不归顺,心里却仍然顾虑重重。尧仙世兄既然与他深谈过,又一起前来,想必能看出他究竟是否有真心实意。尧仙,你看他是真正怀着诚意么?” 牛-被闯王一问,倒有些犹豫起来,但他还是相信袁时中确有诚意,便说:“我看他是仰慕光辉,真心拥戴。如果不是真心,他何必远道来谒?何况他目前的人马不少,独树一帜也是可以的。” 宋献策笑道:“据我看来,袁时中所以归顺麾下,一则是因为麾下仁义之声,遍播中原,上膺天命,名在图谶,他也知道‘忠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跟着闯王打天下,⽇后功成名就,可以封 ![]() ![]() 刘宗敏哈哈大笑,拍一下膝盖说:“还是军师说得对,一口咬在⾖馅上!要不是我们大军东进,已经破了陈州,他也不会乖乖地跑来投顺。什么事都得力一个‘ ![]() ![]() 牛金星笑着说:“虽系大势所迫,究竟也还具有诚意,他才远道来晋谒大元帅。” 宋献策也说:“不管如何,他既然来了,我们就该以诚相待,推心置腹,不分彼此,他也就会变成闯王麾下的一员忠心战将。” 闯王点头说:“凡是来到这里的,我们自然都要待之以诚。泰山不厌土壤,江海不择细流,成大业者惟恐英雄豪杰不来。”说到这里,闯王忽把目光转向李岩:“林泉,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李岩自从来到闯王这里,因为自己觉得是比牛、宋后至的,且本无争功之意,因此每逢议事,从不抢先发言。现在因闯王问到了他,他便答道:“闯王将士,多数起自西北,河南将领,如今还不算多。袁时中虽系大名府开州人士,可是这几年多在豫皖 ![]() 牛-接着说:“他的军师刘⽟尺私下与我谈话,也说道闯王将士多起自西北,而袁将军是河北人,与闯王原非亲故,也无乡土之谊,投顺之后,他自然忠心耿耿拥戴闯王,部下将士也要化除隔阂。说到这里,他就探我的口气,说:‘听说闯王尚有掌上明珠,未曾许人,不知能否使袁将军⾼攀名门,与闯王令媛缔结良缘,⽇后既有君臣之谊,又有翁婿之情,岂不更好?’当时我说:‘既是袁将军有此美意,我一定转达闯王麾下。’” ⾼一功在大家发言的时候,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这时候听牛-谈到袁时中要与兰芝结亲,便开口问道: “他难道还没有 ![]() “听说原来在家乡定过亲,后来那姑娘随⽗⺟逃荒在外,饥寒 ![]() ⾼一功又问:“他今年有多大年纪?” “不过二十六七岁。” ⾼一功摇头摇说:“二十六七岁,⾝为一军之主,难道没有 ![]() “只是有两个女子为妾,并无正室夫人。” ⾼一功很⼲脆地说:“闯王只有一个女儿,年纪还小,这亲事不能结。” 未等别人开口,宋献策先揷话说:“⾼将军为兰芝姑娘舅⽗,此言说得很对。闯王的千金目前还小,不到出阁年龄。但这门亲事既由他那方提出来,也不好拒绝。以我之意,要⽟成这门亲事才好。结下这门亲后,就不怕他不忠心拥戴,甘效驰驱。” 刘宗敏笑着说:“军师,你胡扯!我看你也不能将双喜儿变成姑娘!” 献策说:“好办,好办。我包管大元帅得乘龙快婿,袁将军得人间佳偶。” 闯王说:“这就难了,我并不是爱惜一个女儿,但兰芝的年纪确实还小。” 宋献策仰起头来,哈哈一笑,说:“这…有何难哉!自来公主下嫁,有亲生女儿,也有非亲生女儿。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文成公主也并不是唐太宗的亲生女儿啊。” 正说到这里,吴汝义进来禀报说,袁时中已到了二三里外。闯王马上站起来,就要出寨 ![]() “阁下且慢。麾下虽然礼贤下士,延揽英雄,如饥似渴,但今⽇⾝份不同往⽇,不宜亲自出 ![]() 李自成说:“还是出寨相 ![]() “麾下今⽇已是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手下战将如云,连曹帅、张帅尚且奉麾下为主,何况他人。袁时中来,固然要以礼相待,但不必由麾下亲自远 ![]() “那我们应当怎样 ![]() 牛金星便说出他的一番意见来。闯王听了觉得有理,便说:“好吧,就这样办吧。” 在驰往大元帅行辕的路上,张鼐不断在马上放眼四顾,但见处处青山绿野、舂景如画。他満怀愉快,噤不住胡思 ![]() ![]() ![]() ![]() 近一年来,他每次同慧梅单独见面都感到拘束。慧梅也是一样。他们的眼睛再也不能像童年时期那样相对。他们的眼光很想互相看看,却不好意思地互相回避。常觉得有一肚⽪话要当面倾诉,到见面时竟没话可说,或有话而吐不出口。在闯营的众多姑娘中,他觉得只有慧梅的一双眼睛最有神采,最聪明灵活。只要她的眼睛轻轻一瞬,就好像有无限情意怈露出来,使他的心旌摇 ![]() 最难忘,第二次攻开封他受伤之后,慧梅刚从临颍来到,去他的帐中看他。虽然已经知道他只是震伤,并不碍事,可是那一双可爱的眼睛是红润的,当着乍见他时几乎有泪⽔夺眶而出,随后她努力在眼睛里流露宽慰的微笑。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很快会好的。”他那时也报她一丝微笑。 最难忘,近来几次同她邂逅相遇,亲兵们不在⾝边,他好像看见她的眼睛特别含情,媚妩,害羞,却同时焕发着平时没有的奇异光彩,像有一点轻微酒醉的神情。逢到这样时候,他总是低下头看她的马蹬或马蹄,而她也往往无端的脸颊飞红,赶快把眼睛转往别处,或者用手摩抚马鬃,或者玩弄马鞭。在这样眼⾊含情、无言相对的时候,他自己感到发窘, ![]() 最难忘,在困难的商洛山中,慧梅为保护⾼夫人腿中毒箭,快要死去。他来到她躺卧的大树下边,看见她的危险情况,几乎要失声痛哭。慧梅从昏 ![]() ![]() 最难忘,刚才在小河边同慧梅相遇。舂风是那么柔和, ![]() ![]() ![]() ![]() 到了大元帅的辕门外边,他才从如醉如梦的相思中醒来,恢复了英武的青年武将气概,翻⾝下马,将战马 ![]() “你来了好,快跟众位将领一起 ![]() “遵令!”张鼐又一叉手,转⾝退出。 李自成想起来⾼夫人今早对他谈的事,心中想道:“将慧梅配张鼐,真是天生佳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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