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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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205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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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昏以后,刘宗敏和袁宗第来到洛 ![]() ![]() 大约在一更时候,有人在西门北边的城头上向城外呼唤:“老乡,辛苦啦!想进洛 ![]() 城壕外的屋脊上立刻有人回答说:“老乡,你们也辛苦啦。我们正在等着进城,你们一开门,我们就进去。老乡,劳劳驾,把城门打开吧。” 城上笑着回答说:“你们想的怪美!我们得进宮去问一问福王殿下。他要是说可以开城门,我们就开;他要说不能开,我们就得听他的。他今天拿出来一千两⽩花花的银子犒赏我们,官长一个人分到一两,少的八钱,当兵的每个人分到了一钱多一丁点儿银子,咋好不替他守城?咋好不替他卖命?” 城上城外,一片笑声。有片刻工夫,城头上在纷纷议论,城壕外也在纷纷议论。随即,城外边有人亲热地叫声“老乡”说: “听说福王的钱多得没法数,比皇帝的钱还要多。你们怎么不向他要呀?嫌⾁太肥么?怕鱼刺扎手么?” 城上回答说:“嗨,老乡,我们要,他能给么?福王爷的银钱虽然堆积如山,可是他还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够哩!王府是狗-衙门,只进不出。我们如今还穿着家国号⾐,怎么办呢?等着瞧吧。” 城外问:“老乡,听你的口音是关中口音,贵处哪里?” 城上回答:“不敢,小地名华 ![]() 城下答:“呀,咱们还是小同乡哩!我是临潼人,可不是小同乡么?” 城上快活地说:“果然是小同乡!乡亲乡亲,一离家乡更觉亲。大哥,你贵姓?” 城下:“ ![]() 城上:“ ![]() 城下:“啊,你跟我们闯王爷原是本家!” 城上:“不敢⾼攀。不过一个李字掰不开,五百年前是一家。” 城下:“小同乡,你在外吃粮当兵,⽇月混得还好吧?” 城上:“当兵的,过的⽇子还不是神仙、老虎、狗!” 城下:“怎么叫神仙、老虎、狗?” 城上:“不打仗的时候,也不下 ![]() 城上城下,一阵哄笑。跟着,城上有人低声警告说:“道台大人来了,不要说话!”那个华 ![]() “如今李闯王大军围城,他们做大官儿的⾝家难保,也应该识点时务,杀杀威风,别他妈的把咱们小兵们得罪苦了。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城下故意问:“老乡们,有几个月没关饷了?” 城上那个华 ![]() 城上正要用一首快板说出官军欠饷的情况,忽然有一群人在月光下大踏步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人向士兵们大声喝问是谁在同城外贼人说话,并威胁说,再敢 ![]() ![]() ![]() “道台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的欠饷到底发呀不发?” 分巡道王胤昌厉声口答说:“目前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岂是鼓噪索饷时候?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另外按功升赏么?” 华 ![]() ![]() 城头上一片鼓噪索饷,有很多人向吵嚷处奔跑,又有人从人堆中挤出来,向北门跑去。鼓噪的士兵将王胤昌和他的左右随从们裹在中心,一边谩骂着,威胁着,一边往西北城角移动。西门外,袁宗第含着笑看看刘宗敏,说: “咱们快进城了。” 宗敏笑着回答:“快到时候了。你吩咐弟兄们再同城上搭话,准备抬云梯靠城。” 北门外,李过和张鼐立马北关,起初只听见西城头上和城外不断说笑,后来听见士兵鼓噪,吵吵嚷嚷地向北城走来,而北城也有人在奔跑,呼叫,有人喊着:“给兵主爷①让路!闪开!闪开!”又一群人匆匆地往西北城角赶去,显然是总兵王绍禹亲自去解决纠纷。张鼐急不可耐,向李过小声问: ①兵主爷--明代下级军官和士兵对总兵的一种尊称。 “大哥,趁这时叫弟兄们靠云梯爬城怎样?” 李过冷静地回答说:“莫急,莫急。很快会让你顺利进城,连一支箭也用不着放。” 张鼐说:“趁现在城上士兵鼓噪索饷,我们的弟兄蜂拥爬城,城上决不会有人抵抗。快一点儿进城不好么?” 李过倾听着西北城角的吵嚷,注目城上动静,嘴角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若不在意地回答说:“快了,快了。你听着城內的二更锣声。大概快到二更了吧?大概快啦。” 总兵官王绍禹在一群亲将亲兵的簇拥中骑着马奔往西北城角。由于他的心情恐慌、紧张,加上年老体虚,呼哧呼哧直 ![]() ![]() “现在李闯王的人马就在城下。我等出死为守城,有劳有苦不记功,叙功升官没有我们的份儿。我们若要撒手放开,破城陷藩①与我们 ![]() ①陷藩--陷没藩王。 一个军官怕王绍禹吃亏,推他说:“此刻不是老总兵说话的时候,赶快离开!” 王绍禹的一部分亲兵随在士兵群中鼓噪,一部分簇拥着他的坐骑从城角小路下城,赶快逃走。有人举刀去杀王胤昌,被王的亲兵挡了一下,砍成重伤。那个亲兵随即被变兵杀死,而王本人却在混 ![]() ![]() 看见城头杀人,同时又听见城內传出来二更锣声,袁宗第和李过同时下令将士们立刻用云梯登城。从西城到北城,同时有三十多个云梯转瞬间抬过⼲涸的城壕,靠上城墙。将士们矫捷地鱼贯登城。在前边的将士们都是将大刀伤在嘴里,以备在刚上城头时倘若需要砍杀,免得临时从 ![]() 当将士们开始登上城头的时候,刘宗敏就派人飞马去向闯王禀报。西门因为掌管钥匙的军官逃走,临时寻找铁锤砸锁,所以过了一刻钟才打开城门。张鼐的留在西关等候的一支骑兵首先进城,布満城內的街巷要道。按照事先商定,袁宗第和李过的人马只有一部分占领洛 ![]() “南门已经打开了?” 双喜回答说:“南门、东门都打开了。城中的穷百姓一看见北门起火,就立刻驱散官兵、衙役,绑了洛 ![]() 宗敏又问:“你的人马进来了多少?” 双喜说:“我先带进来二百骑兵、五百步兵,现在正在分头将全城文武员官、乡宦、富豪们的住宅前后门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准出进,到天明后开始抄查。” 刘宗敏一摆手,让双喜的人马过去。随即他同袁宗第来到福王府的西华门外,看见那里已经有张鼐的骑兵守卫,街上杀死了两个进府抢劫的官军。他们下了马,正要进宮去,看见李过从里边出来。袁宗第急着问: “福王捉到了么?” 李过说:“他妈的,福王⽗子都跑啦!” 宗敏问:“张鼐在哪里?” 李过说:“他一面继续在宮中各处搜查,一面抓了一些太监审问。” 他们三个人一时相对无言,都默思着福王⽗子如何能够逃走和会逃往何处。正在这时,一小队骑兵从西华门外经过,走在最后的是小头目,怀抱闯王令箭,最前边的是一个声音洪亮的大汉。那大汉敲着铜锣,⾼声传呼闯王的安民晓谕。 等这一小队骑兵走过以后,李过急着出北门去部署将士们分头搜索福王⽗子,赶快上马而去。袁宗第也上马奔出西门。刘宗敏走进西华门,想找张鼐问清情况。可是一到宮城以內,到处是殿宇楼阁,曲槛回廊,也到处有张鼐手下的将士把守宮殿门户,有些人在院中匆匆走动。刘宗敏没有工夫看福王宮中的巍峨建筑和豪华陈设,喝住一个正在搜查的小校,怒气冲冲地问: “张鼐在哪里?” 这个小校看见总哨刘宗敏如此生气,吓得变颜失⾊,赶快垂手肃立,回答说小张爷在望京门审问太监。刘宗敏又厉声问道: “什么望京门?在哪儿?” “就是宮城后门。” 宗敏骂道:“妈的,后门就是后门,什么望京门!远不远?从哪儿走?” 小校说:“有一里多路。宮院中道路曲折,门户很多。我派人给总哨刘爷带路,从这西甬路去较近。” 刘宗敏回头对亲兵们说:“去西华门外把马匹都牵来!” 小校赶快说:“马匹骑着走宮城外边,绕道后门,反而快一些。小张爷有令,不论何人马匹,不得走进宮城。” 刘宗敏看见这个小校竟然敢说出来张鼐的将令阻止他牵马进宮,不觉愣了一下,但刹那间就在心中笑了,暗暗称赞说:“小鼐子,这孩子,行啦。”他向背后的亲兵们作个手势,说: “马匹不要进宮,去几个弟兄牵着绕到后门。”他又对小校说:“快叫人给我带路!” 刘宗敏随着引路士兵,带着一群亲兵,穿过一条长巷,转了两个弯,过了两三道门,看见一座⾼大的房屋,门上用大锁锁着,门外有五六个弟兄守护。他问了一下,知道这里叫作西三库,蔵的全是上等绫罗绸缎,各种玛瑙、翡翠、珊瑚、⽟器、金、银、铜、漆古玩和各种名贵陈设。有三个穿着官军号⾐的尸体躺在附近。他继续匆匆往前走,从后花园的旁边绕过,看见有些弟兄打着灯笼火把在花园假山上下、鹿圈前后、豹房左右,到处寻找。鹿圈的门曾经打开过,有几只梅花鹿已经冲出圈来,在林木中惊慌 ![]() ![]() “子英,张鼐在哪里?” 李俊回答说:“小张爷率领一支骑兵出城去了。” 宗敏问:“查到一点儿踪迹么?” 李俊回答:“刚才小张爷审问一群太监,知道破城时候,福王⽗子和老王妃、小王妃都换了⾐服,由亲信太监和一群拿重金收买的卫士护送,从这后宮门分三批出去上了城。只是这留下的太监都不是亲信太监,不许跟随,所以出宮以后的踪迹他们也不清楚。小张爷已经派了十起将士趁着月光在城上城下搜索,又派了一队骑兵去截断去孟津过河的道路,他自己押着几个太监也出城去了。” 宗敏问:“福王的老婆、媳妇都逃走了?” 李俊回答:“是。趁着混 ![]() 宗敏大怒,拍着 ![]() 李俊见宗敏如此盛怒,十分惊骇,但他竭力保持镇定,回答说:“请总哨息怒,这事情罪不在我,也不在小张爷⾝上。攻城时候,原是没料到西城门打开较晚,所以最初只从北门冲进来一千多骑兵。到了离北门不远的十字街口,兵马分成几股,有的去占据钟楼、鼓楼和重要街口,有的去各重要衙门,有的去打开监狱。小张爷怕宮城的卫士会拼命抵抗,自己率领三百骑兵直奔午门,我也跟他一道去攻午门。另外一百骑兵奔往东华门,一百骑兵奔往西华门,李弥昌率领一百骑兵来夺望京门。没想到这后宮门东西两边的街上有闸子门①不能通过。等费力砍破了西边闸子门,又遇着几百 ![]() ![]() ![]() ![]() ①闸子门--横街栅栏门,河南人叫做闸子门。 刘宗敏想了想,怒气稍息,说:“叫别人留守这里,你立刻多带骑兵去帮同张鼐寻找。你将我的话传给张鼐:别人跑了犹可,福王这老狗必得找到。逃走了福王,我禀明闯王,非砍掉你们的头不可!”等李俊答应一声“遵令”!转⾝要走,宗敏又叫住他,走近一步放低声音说:“子英,我如今不是把你当做从杞县来的客人看待,是把你当做闯王的部将看待。你要明⽩,这个福王,他是崇祯的亲叔⽗,民愤极大。咱们破洛 ![]() ![]() ![]() 听了刘宗敏的话,李俊感到事情确实十分严重,而且深为 ![]() 他转⾝大踏步走出望京门,将守门的事情 ![]() ![]() “上马!” 早晨起来,李自成的伤风大体好了。吃过早饭,他正要动⾝进城,恰好有三个从一百六十里外的汝州来的百姓到辕门求见,控告知州钱柞征诬民为盗、屠戮良民的罪恶。李自成接见了百姓之后,已经是已时以后,就带着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上马出发。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清晨,刘宗敏曾三次派人飞马向闯王禀报,所以关于义军攻进洛 ![]() ![]() ![]() ![]() ![]() ![]() ![]() ![]() ![]() ![]() ![]() ![]() ![]() ![]() ![]() ![]() ![]() ![]() ![]() ![]() ![]() ①银 ![]() ![]() ②银浮图--浮图是梵语音译,即塔。银浮图是伞上边的银制塔形装饰物。 早饭时候,里甲敲锣传呼:百姓们在南门外 ![]() ![]() ![]() “哪一位是闯王爷?哪一位是?怎么没有看见穿⻩龙袍的?” 旁边地上有人小声回答:“闯王爷还没有登极,不穿⻩龙袍。” “该不有一把⻩伞?前边该不有金瓜、铖斧、朝天镫?” “别吭声!来了,来了!” 李自成像往常一样,穿一⾝青布箭⾐,披一件羊⽪斗篷,戴一顶北方农民喜 ![]() ![]() ![]() ![]() ![]() ![]() ![]() ![]() ![]() ![]() ![]() ![]() ![]() ![]() 离洛 ![]() ![]() ![]() ![]() ![]() 刘宗敏等将闯王接进道台衙门。这是刘宗敏暂时驻的地方,在这里主持全城的军事、政治。李闯王离开关陵之前,已经知道福王和吕维棋都在黎明时候捉到。福王带着两三个心腹太监出城后蔵在东郊 ![]() “福王的世子朱由崧,还有老王妃、小王妃,如何逃走了?” 张鼐很害怕,赶快回答说:“现在已经查明,福王世子没有跟他老子一道,他事先躲在安国寺,出城后由护送的卫士背着他逃到一个小村庄名叫苗家海,被我们的巡逻弟兄看见。弟兄们正要追上去捉拿他,他们从老百姓家里抢了一匹马,上马逃走了。当时弟兄们不晓得他是何人,所以没有继续追赶。天明后在邙山脚下一个 ![]() ![]() 闯王沉默片刻,说:“只要捉到福王这个主犯,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城中的秩序如常,你将李公子的几百骑兵 ![]() ![]() ![]() 宗敏说:“城上杀了几个人,有的是 ![]() ![]() ![]() 闯王点头,又问:“百姓看见捉到吕维棋有何话说?” 宗敏说:“我询问他家中的一些丫环、仆人,还有一些街坊邻居,知道吕维棋确实纵容悍奴恶仆欺庒百姓,洛 ![]() 闯王转向牛金星问:“你看,吕维祺肯投降么?” 牛金星已经不敢再流露救合维棋的思想,回答说:“吕维棋曾为朝廷大臣,又以理学自命,一定不肯投降。既是小民恨之刺骨,杀了算啦。” 刘宗敏、袁宗第、李过都同时绽开笑颜,说:“牛先生说得是,杀了算啦。”宋献策和李岩也一齐点头。李自成见文武意见一致,心中⾼兴,微笑点头,又问: “在洛 ![]() 宗敏回答:“所有大小现任文武员官全未逃脫,都留拘在各自家中,听候处置。” 闯王又向双喜询问了查抄福王府和各大乡宦豪门的进行情况,便将话题转到了如何放赈,如何扩大队部的问题上去。午饭以后,他将李岩留在道台衙门准备放赈的事,然后带着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和袁宗第离开道台衙门。 这时,正有一大堆百姓拥拥挤挤地看照壁上新贴出的《九问九劝》,而大街上凡是贴《九问九劝》的地方,都有成堆的人在拥挤着看。有的人在看的时候不由得咕哝着念出声来,而有的人稍微放大声音,有意念给别人听。每处人堆中都有很多不识字或识字极少的穷百姓,他们挤进人堆的目的不是看,而是听,听了后好回去向街坊邻居和家人转述大意。有一个叫做李三景的老头,人们都叫他李三爷。他原是一个小地主,田地大半被王府占去,生活困难,但又不会⼲别的营生,每天大半时间坐茶馆,度过了许多年。他识字很少,每当府、县衙门张贴新告示时,他就赶快挤进人堆,装做看告示的模样,实际是听别人念告示,记在心中,然后到茶馆中大谈起来。街坊的年轻人多知道他不大识字,看见他刚挤进人堆中,有时抬头,有时低头,装做眼睛随着告示上一行行的文字上下移动,便故意问他:“李三爷,这告示上写的啥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厉害!厉害!”李三景并未说错,因为官府的文告十之八九不是催粮,要捐,便是宣布戒严和各种噤令,或出斩犯人。在洛 ![]() ![]() 李闯王一起人步行往福王宮去,亲兵们牵着战马走在后边。当他们走到王宮前边时,看见宮墙上也贴着《九问九劝》,挤着看的人更多,有些人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堆背后,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从人们的头上或头和头的空隙间往前看。有些听的人们不住点头,还有的忍不住小声说:“好!好!说的痛快!”百姓们看见闯王等走近时,都转⾝ ![]() ![]() ![]() ![]() ![]() “我活了七十多岁,头一次看见有这样的平民王!” 福王宮是将原来的伊王宮扩充改建而成,差不多将一座洛 ![]() “你们看,这宮城中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单是一座房子盖成,加上里边陈设,花的钱就需要千家百中人之产。建成全部福王府,该花去多少银钱?该浪费多少民力?该使多少人倾家破产?多少工匠民夫被磨折死去?妈的,他们朱家在国全有几十处王府,单只这一项,就会使人心离散,民怨沸腾!” 李自成出了金碧辉煌的福王府,上马往周公庙了。事后,百姓们得知李闯王不肯留在王府,将行辕扎在周公庙,感到意外,也更增加了对闯王的敬佩。 李自成带着刘宗敏、袁宗第和牛、宋二人到了周公庙,立即商议明⽇杀福王的事,决定明⽇由闯王亲自在福王宮 ![]() ![]() ![]() “吕维祺捉到后你问过没有?” 宗敏说:“我今天忙得连放庇的工夫都没有,还没有审问这个老狗。” 闯王又问:“张鼐捉到他以后,他说了什么话没有?” 宗敏说:“听张鼐告我说,天明时候,将他从北城墙 ![]() ![]() ![]() 闯王望着牛、宋二人问:“你们看,吕维祺何时处决?” 金星因闯王这一问,又动了救吕维棋的念头,说:“吕维祺在海內尚有人望…” 宗敏立刻截住说:“狗庇人望!只不过是他披着一张道学夫子的⽪,他的狐群狗 ![]() ![]() ![]() ![]() 闯王说:“吕维祺非杀不可。我是问何时处决。” 宗敏说:“现在就杀,免得以后洛 ![]() ![]() 闯王望着牛金星:“谁提审?启东主持好么?” 金星害怕落个杀吕维祺之名,赶快说:“吕维祺是卸任的兵部尚书,又是河格人望,自然以闯王亲自坐堂审问为宜。” 袁宗第头摇说:“今⽇闯王声威与往⽇不同,处决这条老狗,用不着亲自审问。倘若牛先生不愿主持,我看捷轩哥坐堂最好。” 宗敏毫不迟疑,说:“好,这件小事情 ![]() 宗第说:“他叫福王不向咱们屈膝,大概他不会向你下跪,还会大骂。你得准备用刑。” 宗敏把眼睛一瞪,说:“他敢?他要敢,老子就有办法叫他老实!” 过了片刻,吕维棋从四室中提出来,押进周公庙的二门。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大殿前的卷棚下摆一张方桌,桌后坐着一个杀气腾腾的人,怒目望他。他猜想这定然是李自成亲自审他,不噤脊背发凉。檐前夹道站着两行武士,一⾊手执明晃晃的大刀,肃静无声。他更觉害怕,但是他没有忘孔二老“杀⾝成仁”的古训,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因为从二门到大殿前有相当距离,使他有不少胡思 ![]() ![]() ![]() “我是朝廷大臣,理学名儒,纲常名节至重…” 刘宗敏厉声问:“吕维祺!你一生又做官,又讲学。做官欺庒百姓,讲学欺哄士民。今⽇你被老子捉到,死在顷刻。你在洛 ![]() ![]() ①社--吕维祺在南京立丰芭大社,回洛 ![]() 吕维祺颤声说:“老夫讲学,只为传孔孟之道,以正人心,挽颓风,振纪纲…” 刘宗敏不等他说完,冷冷一笑,嘲笑说:“我活了三十多岁,跑遍数省,还没有看见你们口里常说的‘道’是什么样儿,什么颜⾊,多么轻重,值几个钱一斤。天下老鸹一般黑,尽都是強凌弱,富欺贫;官绅逞凶,黎民遭殃;口中仁义道德,行事男盗女娼。我庒 ![]() 吕维祺抬起头来反驳说:“不然,不然。天下万世所以常存而不毁者,只为此道常存。此道之存,人心之所以不死也。近⽇流贼遍地…” 宗敏将桌子一拍,大喝道:“住口!不许你再说‘流贼’!再说出一个‘贼’字,老子立刻拔掉你的⾆头!” 吕维祺浑⾝哆嗦,不再做声。当他从四室中提出来审问之前,曾经反复想过如何在李自成面前不屈膝,不失节,不丧失大臣体统,要在青史上留下个“骂贼而死”的美名。他为着鼓励自己,曾经将文天祥的《正气歌》在心中默诵一遍。几十年来他很喜 ![]() ![]() “你八王蛋 ![]() ![]() ![]() ![]() ![]() ![]() ![]() 吕维祺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训斥和辱骂,但他不敢回骂,只是倔強地回答说:“我家虽有地二三百顷,然或为祖上所遗,或为近世所买,均有红契①文约,来路清楚,并无強占民田之事。” ①红契--明代各县衙门设税课局,为民间房地文契盖印,菗值百分之三。红契就是盖过印的文契。 刘宗敏问:“你家祖上是种田的?还是做工匠手艺的?” 吕维祺回答:“老夫祖上十代,均以耕读传家。” 刘宗敏问:“自家耕田?” 吕维祺答:“虽非亲自牵牛掌犁,然而经营农事,亦谓之耕。自古有劳心劳力之分,君子小人之别。故樊迟问稼,夫子称之为小人。牵牛掌犁乃是小人之事,应由庄客佃户去做,非田地主人应做之事。《诗》云:‘-彼南亩,田-至喜。’这田峻就是经管小人耕种的农官。后世废井田为私田,土地主人亦犹古之农官,教耕课织,使佃农免于饥寒,有何罪乎?” 刘宗敏竭力忍耐,冷笑着问:“你自己下过地么?手上磨有-子么?” 吕维祺回答:“老夫幼而读,壮而仕。出仕以尽忠君⽗,著书讲学以宣扬孔孟之道。一生立⾝处世,无愧于心。今⽇不幸落⼊你们手中,愿杀就杀,请勿多问。” 刘宗敏将桌子一拍,跳了起来,提起右脚踏在桌-上,用两个指头向吕维祺的脸上一指,吓得吕维祺赶快低下头去。宗敏指着他的头顶大声说: “老狗!我现在就要杀你,以平民愤。你知道你的罪恶滔天么?” 吕维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壮着胆子说:“我知道。第一,我是朝廷大臣;第二,我是圣人门徒,平生著书讲学,宣扬仁义,教导忠孝。有此二罪,所以该杀。” 宗敏呸了声,将唾沫隔桌子吐在吕维祺头上,骂道:“老狗!竖起你的狗耳听着!你们吕家几代以来,有钱有势,一贯鱼⾁乡民,祸害地方。你们用重租⾼利,盘剥小民,霸占民田, ![]() ![]() ![]() ![]() ![]() ![]() ![]() ![]() ![]() 吕维祺分辩说:“圣人云:‘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天经地义,自古如此。况且…” 刘宗敏截住说:“伯户们是野人?你倒是他妈的吃人生番!放你祖宗八代的庇!” 吕维祺已经知道这审问他的人大概就是刘宗敏,心中想道:“我堂堂朝廷大臣,竟然跪在李自成手下的贼将面前!”他害怕吃苦,不敢不跪,但听了刘宗敏的怒斥,又不甘心。明知自己必死无疑,他鼓起勇气替自己分辩说: “老夫不幸今⽇落在你们手中,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杀,不可辱,请不要对老夫肆口谩骂。况且老夫去年盖房子正值舂荒,年馑劫大,叫佃户们出力做活,使他们不至于饥饿而死,也不会出外逃荒,流离失所,为非作歹,触犯国法,亦出自老夫一片仁心。至于叫佃户们做活不付工钱,自古如此,岂是老夫例外?一个月前,老夫出私粮两百余石赈济洛 ![]() 刘宗敏用鼻孔冷笑一声,说:“他妈的!你披着理学名儒的⽪,肚子里装満了歪理。盘剥穷人,又叫人家⽩替你下死力修盖房屋。你家住⾼楼大厦,画栋雕梁,人家住茅庵草舍,不蔽风雨,还说是你的一片仁心!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真是该死!老子知道你上个月曾拿出两百多石发了霉的杂粮赈济饥民,你用的什么心,难道老子不明⽩?你是看见我们义军声势浩大,洛 ![]() ![]() ![]() ![]() 吕维祺低头不语,背上冒着冷汗。刘宗敏并无意等待吕维棋招供,正要宣判,忽然从二门口传进来一句撕裂人心的喊冤声: “将军爷呀…小民冤枉!” 刘宗敏向二门一望,对左右轻声说:“带喊冤人!” 片刻之间,一个⾐服破烂、面有饥⾊、鬓发灰⽩的老妇被带到丹墀上来,跪到地上,叩头悲呼:“将爷呀,小民两年来冤沉海底,无处控告。求将爷为民做主,为我这个孤寡无依的苦老婆子伸冤!” 宗敏问:“你有什么冤?” 老婆子颤声哭诉:“我一家三代种吕府的地,住在北邙山上,离⻩河不远。俺村庄的十几家全是吕府佃户,替吕府做牛做马。两年前,冬月天气,吕府去人到俺村里说,吕尚书家的大夫人忽然想吃新鲜的⻩河鲤鱼,街上没卖的。尚书叫我们村里人打开⻩河冰凌提几十条鲤鱼送到府上。我的儿子掉进冰凌下边淹死了,他爹冻伤,到吕府哀求赏副棺材,赏点银子埋殡,被⽇府管家为积欠旧债骂了一顿,勉強赏了五两银子,还说这是吕府无量恩德。他爹生了闷气,又哭儿子,一病不起,含冤而死。我讨饭进城,控告吕府害死民命。无奈吕府势大,府、县官都不肯管,使小民哭天无路。将爷呀,恳求你明镜⾼悬,照见百姓苦情,叫吕维棋替我的儿子偿命,替俺孩子他爹偿命。我就是死到 ![]() 刘宗敏气得咬牙切齿,向吕维祺问:“老贼!你说有无此事?” 吕维祺推诿说:“此系家人所为,老夫亦有所闻。” “狗庇!你只是也有所闻?你在冰冻天气想孝敬你妈吃⻩河鲤鱼,有这事么?” “此事属实,原是老夫的一片孝心,没想到有人失⾜落⽔…” 宗敏将桌子猛一拍:“狗庇!不打开冰凌捉鱼,如何能落进⽔里?那么冷天,你想行孝,为何不自己去破冰捉鱼?” “老夫是读书做官的人,不会打开⻩河坚冰。” “你们读书人瞎编的《二十四孝》上不是有王祥卧冰么?你想行孝,为何不去⻩河卧冰?” 二门口又有几个人接连喊冤,声声刺⼊心肺。刘宗敏传令将喊冤的人们全放进来,霎时间在丹墀上跪了一片。他们一个接一个控诉吕府罪恶,有些事情骇人听闻。刘宗敏没有等控诉完,对百姓们说: “我也是受苦出⾝的人,你们受吕维棋一家人的苦我完全明⽩,全无虚告。我奉闯王之命,今⽇将吕维祺判处死刑,家产抄没,所有田地归佃户和穷乡亲们自耕自食。”他转向吕维棋宣布说:“吕维棋!你老狗⾎债累累,罪恶滔天,本该凌迟处死,姑念你在洛 ![]() 吕维祺立刻被两个士兵从地上抱起,剥去外⾐,五花大绑,脖后揷上由随营文书刚才准备好的亡命旗。他不敢骂出一句,越发浑⾝战栗不止,但竭力保持镇定,鼓励自己不要出丑。当他正要被推着走下台阶时,听见刘宗敏又叫他转来,声音并不像刚才那样的怒如虎吼,心中不噤一闪:“莫非不杀我了?”刘宗敏等他被重新带到面前,用庒抑的口吻说: “吕维祺,你是进士出⾝,理学大儒,我刘宗敏是打铁的出⾝,斗大的字儿认识不过两牛车。可是在将你押赴刑场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教训你。我听说你讲学很重《孝经》,还著了一本什么 ![]() ![]() 吕维祺重新被推走,还在竭力保持镇定,只求不失去朝廷大臣体统。但是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在 ![]() ![]() “我不是在做梦吧?难道这就是慷慨成仁么?…” 第二天,即正月二十二⽇, ![]() ![]() ![]() 当福王朱常询从周公庙押往法堂,从西关和西大街走过时候,沿路两旁百姓不断地有人发出恨骂。有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对着他骂道: “你妈的作威作福,竟然也有今天!” 李自成提前来到宮中,一面巡视查抄王府财物粮食情况,一面等候审讯福王。当一个将领向他禀报说福王已经提到时,闯王回头轻声说:“升堂!”一声传呼,随即从 ![]() ![]() ![]() ![]() ![]() 福祉満河洛普天同庆 王业固嵩岳与国并休 ![]() ![]() ![]() ![]() ![]() ![]() ![]() ![]() ![]() ![]() ![]() ![]() ![]() ![]() ![]() ![]() 坐定以后,牛金星向背后轻声说:“带犯人!”立刻,站在檐下的中军吴汝义一声传令,接着丹墀下几个人齐声⾼呼:“带犯人!”声音威武洪亮,惊得在 ![]() ![]() 福王从西朝房中押出来了。有两个⾝材魁梧的士兵在左右架着他,一直架上丹墀,双膝跪下,俯伏地上,离闯王的案子大约有一丈远近。闯王厉声喝问: “朱常询,你犯下弥天大罪,民怨沸腾,今⽇有何话说?” 福王不住叩头,声音哆嗦地说:“小王有罪,小王实实有罪。哀恳大王饶,饶命!小王…” 闯王又厉声问:“狗王!我问你,你老子坐天下四十多年,百般搜刮天下百姓,有一半金银财宝都给了你,运来洛 ![]() 福王叩头出⾎,哆嗦说:“小王有罪。小王有罪。小王没福,该死。恳大王饶小王狗命。” 闯王又问:“你的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说!快说!” 福王哆嗦说:“小王该死。这福字是小王封号,小王实实没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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