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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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202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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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由于杨嗣昌的督师,明朝府政在对农民起义的军事上有了一些起⾊,暂时还居于优势。到崇祯十三年夏秋之间,将张献忠和罗汝才为首的几支农民军 ![]() ![]() ![]() ![]() ①漕运--明代将江南大米和其他物资从运河运往京北,称为漕运,为朝廷生命所系。 对于当时明王朝所面临的空前危机,皇亲和勋;⽇这一个只讲究养尊处优的阶层感受最浅,而在朝臣中却有很多人比较清楚,有些人深为国事担忧。受全面危机的庒力最大的是崇祯皇帝。现在他正在为克服这一可怕的危机而拼命挣扎,不过有时他还在幻想做一个“中兴之主”口头上也时常这么说。尽管他不敢想,更不肯说有亡国可能,但这种深蔵在心中的无限忧虑和时常泛起的悲观情绪使他更变得刚愎任 ![]() 抄家的上谕下了以后,锦⾐卫和东厂自然是雷厉风行,趁机发财。住在京城的所有皇亲、勋旧越发兔死狐悲,人人自危。大地主官僚们也担心将来轮到向他们借助,都觉得皇帝未免太任 ![]() ![]() ![]() 又过三天,他正在乾清宮中发闷,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叠文书。他先看了几封奏疏,都是攻击杨嗣昌的,说了一些杨嗣昌的短处,认为他督师剿贼很难成功。其中有詹事府少詹事⻩道周的一封奏疏,措词特别 ![]() “这个⻩道周,才回京不久,竟敢上疏胡言,阻挠大计,博取清直敢言之名,殊为可恶!” 他没有批语,也没有心情再看别的奏疏,站起来来回走动,脚步特别沉重。忽然,他忍不住叹口气,说出一句话: “朕的为国苦心,⻩道周这班人何曾知道!” ⻩道周和崇祯一样,一心要维护摇摇 ![]() ![]() ![]() “朕以孝治天下,这样事何用你妄肆攻讦!自古大臣死了⽗⺟,因国事鞅掌,出于皇帝诏旨,不守三年之丧,‘夺情视事’或‘夺情起复’的例子,历朝皆有,连卢象升也是‘夺情’!倘若杨嗣昌和陈新甲都去守三年之丧,你⻩道周能够代朕督师么?能够任兵部尚书么?…可笑!” 他又从御案上拿起来一封奏疏,是礼部主事吴昌时讦奏薛国观纳贿的事。吴昌时原是行人司的一个行人,这行人是正九品的低级闲官儿,没有什么大的出息。朝廷遇到颁行诏敕,册封宗藩,慰问,祭祀,出使藩夷等事,派行人前往或参加。去年,吴昌时趁着京官考选的机会,托人向薛国观说情,要求帮助他升转为吏科给事中。薛国观收下他的礼物,口头答应帮忙,但心中很轻视他这个人。考选结果,吴昌时升转为礼部主事,大失所望。吏部是一个热衙门,国全 员官的除授、调任、升迁、降职和罢免,都归吏部职掌。吏科结事中虽然按品级只是从七品,却在朝廷上较被重视,是所谓“言官”和侍从之臣,不但对吏部的工作有权监督,且对朝政有较多的发言机会,纳贿、敲诈、勒索的机会较多,前程也宽。礼部主事虽然是正六品,但礼部是个冷衙门,而主事是“部曹”即事务官,所以反不如从七品的给事中受人重视。吴昌时没得到他所理想的职位,认为是薛国现出卖了他,怀恨在心,伺机发怈。近来他风闻皇上因李国瑞的事对薛国观心怀不満,并且皇戚们同几个大太监暗中合谋,要将薛国观逐出朝廷,他认为时机到来,上疏揭发薛国观的一件纳贿的事,尽量夸大,进行报复。崇祯正想借一个公开题目将薛国观逐出內阁,看了这封弹章,不待审查清楚,也不待薛国观自己奏辩,便决定从严处分。他立刻提起朱笔,写了一道手谕: 薛国观⾝任首辅,贪读营私,成何话说!着五府、九卿、科、道宮即这议处奏闻! 崇祯命一个太监立刻将手谕送出宮去,又继续批阅文书。有十来封奏疏都是畿辅、山东、河南、陕西、湖广和江南各省地方官吁请减免钱粮和陈报灾情的奏疏,其中有一本是畿辅和山东士民一千多人来到京城上的,痛陈这两省地方连年灾荒,加上清兵焚掠和官军供应浩繁的情况。他们说:“百姓生计,已濒绝境;倘不速降皇恩,蠲免新旧征赋,杜绝苛派,拨款赈济,则弱者辗转死于道路,而強者势将群起而走险,大 ![]() “曹伴伴,畿辅和山东有千余士民伏阙上书,你可知道?” 曹化淳躬⾝回奏:“奴婢知道。这一千多士民在三天前已经陆续来京,第一次向通政司衙门递本,因有的奏本不合格式,有的有违碍字句,通政司没有收下。他们重新联名写了一本,今⽇才送到御前。” “都是真的良民么?” “东厂和锦⾐卫侦事番子随时侦察,尚未见这些百姓们有何轨外言行。他们⽩天有人在街上乞食,夜间就在前门外露宿街头。五城御史与五城兵马司随时派人盘查,亦未闻有不法之事。” 崇祯向站在⾝边伺候的秉笔太监王承恩问:“朕不是在几个月前就降旨恩免山东和畿辅的钱粮了么?” 秉笔太监回奏:“皇爷确实兔过两省受灾州、县钱粮,不过他们的本上说‘⻩纸虽免,⽩纸①犹催’。看起来小民未蒙实惠。” ①⻩纸、⽩纸--⻩纸指皇帝诏书,⽩纸指地方官吏的文书、告示等。 崇祯不再问下去,挥手使曹化淳和王承恩退出。他知道百姓们所奏的情形都是真的,然而他想:目前军饷无着,如何能豁免征派?国库如洗,如何有钱赈济?他提起朱笔,迟疑一阵,在这个本上批道: 览百姓每①所奏,朕心甚悯。着户、兵衙门知道,究应如何豁免,如何赈济,妥议奏闻。百姓每毋庸在京逗留,以免滋事,致于法纪。钦此! ①每--同“们”元、明人常把“们”字写成“每”字。“们”是当时民人群众新造的字,尚不十分流行。 他下的这一道御批只是想把老百姓敷衍出京,以免“滋事”他深感样样事都不顺心,无数的困难包围着他,不觉叹口长气。为图得心中片刻安静;他竭力不再想各省灾荒惨重的问题,略微迟疑一下,另外拿起一封洪承畴从山海关上的奏本。每次洪承畴的奏疏来到,不是要饷,就是要兵,使他既不愿看,又不能不看。现在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看完引⻩,知道是专为请求解除吃烟的噤令,并没有提兵。饷的事,才放心地打开奏疏去看。原来在半年以前,他认为“烟”和“燕”读音相同“吃烟”二字听起来就是“吃燕”对他在京北坐江山很不吉利,便一时心⾎来嘲,下令噤止吃烟,凡再吃烟和种植烟草的杀头。但烟草从吕宋传进国中闽。广沿海一带已经有八十年以上历史,由戚继光的队部将这种嗜好带到长城內外,也有七十年的历史,所以他的上谕不但行不通,反而引起驻扎在辽东的将士不満。现在洪承畴上疏说“辽东戍卒,嗜此若命”请求他解除噤烟之令,仍许北直和山东民间种植,并许商人自浙、闽贩运。崇祯将这封奏疏放下,心中叹道: “吃烟,吃烟!难道真有人来吃燕京?唉,噤又噤不住,不噤又很不吉利!” 两天以后的一个早晨,五凤楼上传出来第一通鼓声。文武百官陆续进人端门,都到朝房等候。有些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新增的练饷所引起的国全舆论哗然,百姓更加同朝廷离心的情况;有的在闲谈着湖广和四川等地的战争消息;还有人在谈论着近来的満洲动静。但人们今天最关心的是练饷。尽管许多人嘴里不谈,心上却挂着这件大事。他们避而不谈,只是怕惹祸罢了。 今天是常朝,比每天“御门决事”的仪制隆重。早在五更之前,六只大象就已经由锦⾐官押着⾝穿彩⾐的象奴从宣武门內西城 ![]() 文武百官到了皇极门外,按照文东武西,再按照衙门和品级区别,排成两班,恭立在丹墀之上。四个御史官分班面向北立,负责纠仪。 当文武百官在五更人朝时候,一千多畿辅和山东土民由二十几位老人率领,来到长安右门外边。曾经率领乡里弟子打过清兵的姚东照老先生也参加了。他们绝大部分是濒于破产的中小地主,但他们所代表的利益大大超出了他们所属的阶级,也反映了农民、中小商人和手工业主的利益。昨天上午他们见到了皇上的御批,使他们大为失望。他们这一群老人当即又写了一封痛陈苦情的奏本,送往通政司。通政司因皇上已有旨叫他们“毋庸逗留”京城,且见奏本中有些话说得过于 ![]() ![]() ![]() ![]() 在紫噤城內,文武百官排班站定以后,有一个太监走出皇极门,手中拿一把⻩丝静鞭,鞭⾝一丈三尺,梢长三尺,阔有三寸,用蜡渍过,安着一尺长的朱漆木柄,上刻龙头,涂以金漆。他走至丹墀一角站定,挥起静鞭在空中盘旋几下,用力一菗。鞭声清脆,响彻云霄。连着挥响三次,太监收起静鞭,走下丹墀站定。于是,午门內寂静无声,仪仗森森,气象肃穆。 过了片刻,內官传呼“驾到!”崇祯头戴翼善冠,⾝穿圆领绣龙⻩罗袍,面带忧容,在一大群服饰华美的太监们的簇拥中乘辇出来。由翰林、中书、科、道各四人组成的导驾员官,从皇极门导驾而出,步步后退,将龙辇导向御座。文武百官躬⾝低头,不敢仰视。崇祯下了辇,升人御座,这御座在当时俗称金台。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有⻩缎绣龙围嶂的御案。离御案三尺远有一道朱漆小栏杆,以防某一个员官正跪在地上奏事时突然扑近御座行刺。当崇须坐下以后,有三个太监,一人擎着⻩缎伞盖,两人擎着两把⻩罗扇,从东西两边陛下上来,站在崇祯背后。他们将⻩伞盖擎在御座上边,那两把⻩罗扇 ![]() 仪表堂堂、声音洪亮的鸿肿寺官⾼唱:“人班行礼!”随即文武百官面向金台,依照鸿胪寺官的唱赞,有节奏地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然后分班侍立。一位纠仪御史跪下奏道: “今有户部主事张志发,平⾝起立时将笏落地,事属失仪,合当拿问。请旨!” 崇祯因昨夜几乎通宵未眠,精神疲倦,只低声说了一两句话,群臣都未听清。一位容貌丰秀、⾝穿圆领红罗朝服。蓝⾊鹦鹉补子, ![]() “皇上口谕:姑念他事出无心,不必拿问;着即罚俸三月,以示薄惩。谢恩!” 崇祯手⾜浮动,似乎十分焦急,心不在焉地看见一位年约六十多岁的老臣从班中踉跄走出,匍匐跪下,颤声奏道:“微臣朝班失仪,罪该万死。蒙陛下天恩浩 ![]() 当张志发谢恩站起来的时候,崇祯的眼光正在向左边文臣班中扫去。他没有看见首辅薛国观,明⽩他是因为受了弹劾“注籍”①在家。又一位鸿胪寺官跪到面前,向他启奏今⽇在午门外谢恩和叩辞的文武员官姓名和人数,同时一个随侍太监将一张红纸名单展开,放在御案上。他仅仅向名单扫了一眼,又向午门外望了一下。因为距离午门远,他只看见左右两边门洞外都跪伏着人。鸿胪寺官随即起⾝,退了几步,面向午门⾼呼:“午门外谢恩叩辞员官行礼!”当午门外的文武员官们正在依照另一个鸿胪寺官的唱赞,遥遥地向他行五拜三叩头礼时,他又向午门外望一眼,跟着抬起头来,望了望午门的城头和⾼楼。暗云低沉,雷声不住。他忽然又重复了经常在心头和梦中泛起的渺茫希望:要是杨嗣昌能够成功,将张献忠和李自成拿获解京,他率领太子和诸皇子登上午门“受俘”该有多好! ①注籍--朝臣受了弹劾,如果情节较重,就不再上朝,在家等候处理,在大门上贴“注籍”二字,避免与人来往。 又是照例地五府、六部等衙门官跪奏例行公事,崇祯都不大在意。他正要向群臣宣布对薛国观的处罚,忽然听见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嘈杂的人声,这在承天门附近是极其稀有的现象。他猜到定是那畿辅和山东来的“无知愚民”不肯离去,不噤皱皱眉头,心中怒恨,想道:“他们竟敢抗旨,仍在京师逗留!”但是他没有忘记要臣民们看他是“尧、舜之君”所以他忍着心中怒气,将户部尚书和传郞们叫到面前,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慢慢说道: “朕一向爱百姓犹如⾚子。有些州、县灾情实在太重的,你们斟酌情形,钱粮是否应该减免,详议奏闻。”随着一阵南风,东长安门的隐约人声继续传来。他忍不住问:“这外边的人声可是上书的百姓么?” 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李待问抬头奏道:“是山东和畿辅的百姓⽗老,因灾情惨重,征派不止,来京城吁恳天恩,豁免征派,火速赈济。” 崇祯又一次将眉头皱起,沉默片刻,对站在⾝旁的一个太监说:“你去口传圣旨:百姓们所奏的,朕已知道了。朕深知百姓疾苦,决不许地方官再事征派。至于赈济的事,已有旨着各有司衙门从速料理,不得迟误。叫百姓们速回原籍,不许逗留京师,滋生事端,致⼲法纪,辜负朕天覆地载之恩。” 他随即叫五府、九卿、科、道官来到面前。霎时间,被叫的朝臣们在御案前的小栏杆外跪了一片,连轻声的咳嗽也没有。他的脸⾊格外冷峻,充満怒气,眉宇间杀气腾腾。众文武官深知他喜怒无常,都把头低下去,等候着不测风云。有些胆小的朝臣,不噤小腿肚轻轻打战。天⾊已经大亮,乌云比黎明前那一阵更浓,更低,庒着五凤楼脊。天边响着沉闷的雷声。他向天上望望,又向群臣扫了一眼,说: “朕叫你们会议薛国观应如何处分,昨⽇看你们议后所奏,颇从轻议,显系姑息。薛国观⾝任首辅,不能辅朕振刷朝政,燮理 ![]() ![]() ![]() ①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统称三法司。 众文武叩头起去,退回朝班。有些朝臣本来有不少重要事要当面陈奏,因见皇上如此震怒,便一声不响了。冷场片刻,崇祯正要退朝,忽然远处的人声更嘈杂了,而且还夹杂着哭声。他大为生气,眼睛一瞪,说: “锦⾐卫使在哪里?” 锦⾐卫使吴孟明立刻从武臣班中走出,跪到他的面前。他先向群臣们感慨地说: “朕自登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总是以尧、舜之心为心,务使仁德被于四海。只因国事机陧,朕宵⾐旰食,总想使天下早见太平,百姓们早登征席。今⽇赋税科派较重,实非得已。不想百姓们只看眼前一时之苦,不能替朕的万世江山着想。”他转向吴孟明说:“你去瞧瞧,好生晓谕百姓,不得吵闹。倘若仍敢故违,统统拿了!” 那些使皇帝生气的一千多百姓代表从天不明就“伏阙上书,跪恳天恩”跪过长安右门又跪长安左门,得不到一位大臣的怜悯,收下他们的奏本送到皇帝面前。他们只能望见外金⽔桥和桥前华表,连承天门也不能完全望见。上朝时,他们听见了隐约的静鞭三响,随后就一切寂静。好像紫噤城是一个极深的海,而他们远远地隔在海外。长安门、承天门、端门和午门,每道门是一道隔断海岸的大山,使人望而生畏,无法越过。人们的腿跪得⿇木,膝盖疼痛。有些人只好坐下,但多数人仍在跪着。有的人想着家乡惨状,呼天无门,在绝望中默默流泪。过路人愈聚愈多,在他们的背后围了几百人,有的完全是看热闹,有的深抱同情,不断地窃窃私语。几次因守卫长安左门的锦⾐旗校要驱散众人,发生争吵。突然,一个太监走出,用尖声⾼叫:“有旨!”所有坐着的赶快跪下,连那些看热闹的人们因躲避不及,也慌忙跟着跪下。太监口传了“圣旨”以后,转⾝便走。百姓们有的跪在后边,心中惊慌,并未听清“圣旨”內容,只听清“钦此”便完了。但多数人是听清了的,等太监一走,不噤失声痛哭。姚东照老头子登时心一横,忽地跳起,抢过来奏本自己捧着向长安左门追去,大声呼求: “公公!公公!请公公可怜小民…” 太监没有回头,扬长而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 ![]() ![]() ![]() ![]() ![]() 锦⾐卫使吴孟明走出东长安门时“伏阙上书”的百姓已经被驱散了,地上留下了几只破鞋和撕碎的奏本。他命令一位锦⾐卫指挥同知率领锦⾐旗校会同五城兵马司务须将来京上书的山东、畿辅百姓驱逐出內外两城。 当吴孟明走下皇极门丹墀时候,崇祯正要退朝,忽然从文臣班中走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臣,到御案前的朱红栏杆外跪下。崇祯一看是前⽇上疏反对加征练饷和攻击杨嗣昌的⻩道周,立刻动起火来。不等这位老臣张口,他神⾊严厉地问: “你的奏本朕已看过,另有何事要奏?” ⻩道周伏地说:“微臣求皇上停征练饷,严惩杨嗣昌以谢天下。布宽仁之政,收拾已溃之人心。” 崇祯因为生气,手脚更加浮动,说:“朕因为虏、寇猖撅,兵、炯俱缺,故去年不得已用辅臣杨嗣昌之议,增加练晌。朕何尝不爱民如子?何尝不深知百姓疾苦?然不征练饷即无法更练新兵,不更练新兵即无法內剿流寇,外御东虏,不得已采纳杨嗣昌之议,暂苦吾民一时。尔等做大臣的,处此家国困难之⽇,不务实效,徒事攻汗,深负朕意。今嗣昌代朕在外督师,沐雨栉风,颇着辛劳。原来在房县一带的九股流贼,已经纷纷请降;献贼自玛瑙山败后,也成了釜底游鱼,与罗汝才被困于鄂西川东一带,不得逃逸。李自成仍被围困在商洛山中,不⽇即可就歼。倘朝廷內外不和,动辄掣肘,必将使剿贼大事,功亏一篑。你前⽇疏中说杨嗣昌建议加征练饷是流毒天下,如此肆意攻汗,岂是为家国着想?”他转向群臣,接着说:“朕切望文武臣工,不论在朝在外,都能和衷共济,万不要各立门户,徒事攻汗。” 崇祯満以为他的这些话可以使⻩道周不再与他廷争,也使别的朝臣不敢跟着说话。但是⻩道周既没有被说服,也没有被他庒服。⻩道周的 ![]() ![]() ![]() ![]() “陛下!臣前⽇疏中云‘杨嗣昌倡为练饷之议,流毒天下,民怨沸腾’,实为陛下社稷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并非有门户之见,徒事攻计。臣二十年躬耕拢亩,中年出仕,两次削夺,今已五十余矣。幸蒙陛下圣恩宽大,赦臣不死,使臣得以垂老之年,重瞻天颜。臣即竭⽝马之力,未必能报皇恩于万一;如遇事缄默,知而不言,则何以报陛下?何以尽臣职?增加练饷一事,实为祸国殃民之举。臣上月来京,路经江北、山东、畿辅,只见遍地荒残,盗贼如⽑,⽩骨被野。想河南、陕西两省情况,必更甚于此。盗贼从何而来?说到究底,不过是因为富豪倚势欺庒盘剥,官府横征暴敛,使小民弱者业失流离,饿死道旁,而強者铤而走险,相聚为盗。臣上次削夺之后,归耕田园,读书讲学,常与村野百姓为伍,闻见较切,参稽往史,不能不为陛下社稷忧。请陛下毅然下诏,罢练饷以收民心,斩杨嗣昌之头以为大臣倡议聚敛者戒!” 崇帧厉声说:“你是天子近臣,不能代朕分忧。别人拿出筹晌练兵办法,你说是祸国殃民之举,这不是徒事攻讦是什么?加征练饷是朕亲自裁定。你说这个办法不好,哪是你的好办法?”崇祯怒不可遏,将桌子一拍,喝道:“说!” 満朝文武见皇帝如此震怒,个个惊恐失⾊,替⻩道周捏了一把冷汗。紫噤城上空滚动着沉闷的雷声。⻩道周前天上疏时已经将最坏的结果作了估计,所以现在他只是想着这正是忠臣死谏的时候,心中并无生死顾虑,倔強地望着皇帝,慷慨回奏: “臣自幼读圣贤书,考历代治 ![]() 崇祯截断他的话头,说:“体再-嗦!朕因流贼猖撅,东事⽇急,內外 ![]() ![]() 崇祯又截断说:“我问你有何好办法筹饷练兵!” ⻩道周说:“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如今兵多虚冒,饷多中 ![]() ![]() ![]() 崇祯按捺着一腔怒火,又问:“你如何说今⽇百姓负担之重为祖宗列朝数倍?” 道周说:“万历时,因辽东军事⽇急,于正赋之外,每年增菗五百二十万两,名曰辽晌,百姓已经不堪其苦。皇上御极之初,又增加辽饷一百四十万两。崇祯十年,杨嗣昌定了三个月灭贼的期限,增剿饷二百八十万两,原说只征一年。陛下皇皇诏书中也说‘暂苦吾民一年耳’。今已四年,并未停征。不意去年又加征练饷七百三十万两。合辽饷、剿饷。练饷共一千六百七十万两,均在正赋之外。请皇上勿再竭泽而渔,杀 ![]() 崇祯被刺到疼处,想大发作,但因为⻩道周是当时国全闻名的儒臣,素为清议所推重,只好再忍耐一下。他用手在御案上毫无目的地画来画去,过了片刻,冷笑说: “你所说的尽是书生之见,知经而不知权。你只看百姓目前负担很重,不知一旦流贼肃清,即可长享太平之乐。你只看练饷增赋七百三十万两,数目很大,不知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财有势之家所有。百亩田只增银三四钱,不惟无害于小民,且可以稍抑富豪兼并。” ⻩道周立即回奏:“家国土田,确实兼并成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然历朝田赋积弊甚深,有财有势者上下其手,多方欺隐,逃避征赋,土田多而纳粮反少;贫家小户则不敢欺隐,无力逃避,不惟照实纳粮,且受势豪大户转嫁之苦,往往土田少而纳粮反多。况田赋之外,每遇差科①,贪官污吏放富欺贫。故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昔⽇中产之家,今多化为贫民,不恨贼而恨官府。陛下说增加田赋可以稍抑大户兼并,这是杨嗣昌去年面奏皇上之言,真是⽩⽇说梦,以君⽗为可欺,以国事为儿戏!” ①差科--差役和杂派。差,音Chā。 崇祯喝道:“不必再说,下去!”他看见⻩道周不肯起去,便接着训斥说:“国事⽇非,大臣们应该和衷共济,方不负朝廷厚望。你遇事攻击杨嗣昌,岂非私心太重,忽忘家国困难?如此晓晓争辩,怈汝私恨,殊失大臣体统!” ⻩道周说:“臣只知为百姓生计着想,为皇上社稷着想,不知何谓私心。” 崇祯说:“朕听说你平⽇讲学常讲天理人 ![]() ![]() ![]() ![]() 崇祯自认为是以孔孟之道治天下,而⻩道周是当时有名的理学大儒,所以故意拾取宋儒朱熹之流常讲的“天理人 ![]() ![]() “臣,臣,臣如何可以不言?臣读书数十年,于天人义利之辨,稍有所知。惟以忠君爱民为心,不以功名爵禄为怀。臣多年躬耕田拢,胼手胝⾜,⾐布⾐,食耝食,清贫自守,不慕荣利,天下人所共闻,岂因未曾人阁而始攻嗣昌!” 崇祯自知责备⻩道周有点理亏,虽然神⾊仍然十分严峻,却用稍微缓和的口气说:“清⽩ ![]() ![]() ![]() ![]() ①讲官--为皇帝讲书的官。 ⻩道周担心朝政这样下去,将有亡国之祸,所以才昧死直陈,希望有所挽救。他是宁死也不愿看见大明亡国的。现在见皇上并不体谅他的忠心,又不许他继续说话,他几乎要痛哭起来,大声说: “陛下!臣句句话都是为君为国,不存半点私心。‘夫民犹⽔也,⽔能载舟,亦能覆舟’。臣恐陛下如此一意孤行,必将使人心尽失,四海鼎沸,国事更不可收拾!” “出去候旨!” “征练饷,祸国殃民。臣今⽇不言,臣负陛下,亦负天下万民。陛下今⽇杀臣,陛下负臣!” ⻩道周虽然没有明言将会亡国,但是崇祯十分敏感,从“臣负陛下”四个字听出来这种含意,不噤 ![]() “⻩道周!尔如此胡搅蛮 ![]() “臣平⽇忠孝居心,无一毫偏私,非少正卯一类人物。” 崇祯一想,⻩道周是个大儒,确实不是少正卯一类人物,所以尽管十分震怒,却是表现了破天荒的容忍,打算把道周喝退出朝,再议他一个罪名,贬他到几千里外去做个小官,永远不叫他重回朝廷。他怒视着道周,厉声喝道: “⻩道周出去!” ⻩道周叩头起来,腿两酸⿇,艰难地扭转⾝,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崇祯望着他的脊背,想着自己对国事万般苦撑竟不能得他这样的大臣谅解,不由得叹口气,恨恨地说: “⻩道周一生学问,只学会一个‘佞’字!” 道周立刻车转⾝,重新跪下,双手按地,花⽩的长须在 ![]() “皇上说臣只学成一个‘佞’字,臣愿把‘忠、佞’二字对皇上剖析一下。倘若说在君⽗前立独敢言算是佞,难道在君⽗前谗谄面谀为忠么?忠佞不别,琊正淆矣,如何能做到政事清明!” “你不顾家国急难,不思君⽗忧劳,徒事口⾆之争以博取敢谏之名,非‘佞’而何?” “陛下所信者惟杨嗣昌。先增剿炯,继增练饷,均嗣昌所建议。嗣昌对东虏不知整军经武,大张挞伐,只一味暗中求和。他举荐陈新甲为本兵,实为继续向东虏议和计。似此祸国殃民,欺君罔上之人,而陛下宠之,信之,不以彼为佞臣。臣读书一生,只学会犯颜直谏,并未学会逢 ![]() 崇祯大喝道:“给我拿了!如此狂悻,拿下去着实打!” 登时上来几个锦⾐力士将⻩道周从地上拖起来,推了出去。崇祯拍着御案咆哮说: “着实打!着实打!” 満朝文武都震惊失⾊,战栗不止,连平⽇与⻩道周毫无来往的人们也害怕他今天会死于廷杖①之下。⻩道周被踉跄地拖出午门,摘掉朝冠,扒掉朝服,推倒在地。他想着自己死于廷杖之下不⾜惜,可惜的是大明的国运不可挽回了。于是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向午门望一眼,没有说别的话,只是 ![]() ①廷杖--明朝皇帝往往在朝廷殿阶下用 ![]() “天乎!天乎!” 从文班中慌忙走出一人,年约四十多岁,中等⾝材,⾝穿六品文官的鹭鸶补服,到御案前一丈多远的地方跪下,叩个头,呼昅急促地说: “乞皇上姑念⻩道周的学问、 ![]() 崇祯认得他是户部主事叶廷秀,厉声说:“⻩道周对君⽗狂悖无礼,杀之不⾜蔽其辜。你竟敢替他求情,定是他的一 ![]() 叶廷秀叩头说:“臣与⻩道周素不相识。” “胡说!既敢为他求情,必是一 ![]() 不容分辩,叶廷秀登时被锦⾐拿了,拖往午门外边。叶廷秀因在户部做官,对于农村崩溃情形知道较深,平⽇较一般朝臣头脑清醒。本来他想趁机向皇上陈述他对国事的看法,竟然连一点意见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来。 左都御史刘宗周由于职掌都察院,对朝廷敝政知道得较多且深,又因不久前从他的故乡绍兴来京复职,沿途见闻真切。处处灾荒惨重,人心思 ![]() “你是想替他们求情么?” 刘宗周回答说:“叶廷秀虽然无罪,但因为他是臣的门生,臣不敢替他求情。臣要救的是⻩道周。道周于学问无所不通,且极清贫, ![]() ![]() “⻩道周狂悖欺君,理应论死!” “按国法,大臣论死不外三种罪:一是谋逆,二是失封疆,三是贪酷。道周无此三罪。此外,皇上平⽇所深恶痛绝者是臣工结 ![]() ![]() ![]() ![]() ![]() “今⽇不打⻩道周,无法整肃朝纲。你不必多说,下去!” “臣今年已六十三岁,在世之⽇无多…” “下去!” “愿陛下…” “下去!” “愿陛下为尧、舜之主,不愿陛下有杀贤之名。陛下即位以来,旰食宵⾐,为国忧勤,至今已十三年了。然天下事愈来愈坏,几至不可收拾,原因何在?臣以为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严,颁布诏令太繁,进退天下士太轻。大臣畏罪饰非,不肯尽职;一二敢言之臣,辄蒙重谴;故朝廷之上,正气不伸,皇上孤立。” “胡说!朕何尝孤立?从万历以来,土大夫喜好结 ![]() “臣今⽇不将话说出来,死也不退。” “你还要唠叨些什么?” “臣以为目前大局糜烂,其症结在正气不伸,皇上孤立,故天下有人才而不得其用,用而不能尽其力;有饷而不能养兵,额多虚冒;有将而不能治兵,有兵而不能战,常以杀良冒功为能事。⻩道周适才所奏,虽过于憨直,然实为救国良药。古人云,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陛下若想收已失之人心,必须以尧、舜之心行尧、舜之政。若仍严刑峻法,使直言者常获重谴;⽇⽇讲聚敛,使百姓生机愈困;则天下事不堪问矣!”停了停,咽下去一股热泪,他抬起头继续说:“陛下痛愤时艰,锐意求治,而二帝三王之道未暇讲求。”非是朕不讲求,而是诸臣负朕。“崇祯忽然转向內侍问:”⻩道周打了没有?“ 王德化跪下回奏:”现在就要行刑。“”快打!不要姑息!“崇祯回头来望着刘宗周,气呼呼地说:”你们这班有名望的儒臣,只会把错误归给朝廷,博取⾼名。今⽇朕不责你,你也莫再-嗦。下去!“”既然陛下重责⻩道周,臣愈不能不将话说完。说出之后,虽死无憾。“”你如此执拗,着实可恼!好吧,等打了⻩道周、叶廷秀之后,再容你说。暂且起去!“”臣话未说完,死不起去。“”那你就跪着等候。“ 雷声在紫噤城的上空隆隆响着。午门外的西墀下早已做好了行刑的准备,只是锦⾐卫使吴孟明和监刑的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想着皇上听了左都御史刘宗周的求情可能赦免⻩、叶二人的延杖,所以迟迟没有动刑。如今一声吆喝,廷杖就开始了。 作为崇祯的心腹和耳目,曹化淳坐在午门前的西墀上,监视行刑。吴孟明坐在他的右边,指挥行刑。大约有三十名东厂太监和锦⾐卫的员官侍立在他们左右。在西墀下边站着一百名锦⾐旗校,穿着有很多褶儿的猩红⾐服,手执朱红大 ![]() ![]() ![]() 喊声刚住,一个大汉从锦⾐旗校队中走出,将一 ![]() ![]() ![]() ![]() ⻩道周的脸碰在地上,鼻子和嘴 ![]() ![]() 锦⾐旗校用凉⽔将⻩道周噴醒,因皇帝尚无恩旨赦免,只好再打。打到六十 ![]() ![]() ⻩道周又一次被人用凉⽔噴醒,听说还要受杖,他只无力地呼叫一声:”皇天后土!…“ 廷杖又开始了。⻩道周咬紧牙关,不再做声,心中但求速死。吴孟明有意关照,所以这后来的二十 ![]() 叶廷秀被打了一百 ![]() 刘宗周抬起头来说:”方才午门外杖责二臣,喊声动地,百官股栗。今⽇对二臣行刑,天暗云愁,雷声不歇,岂非天有郁结之气不能怈耶?⻩道周学养渊深,并世无二;立⾝行事,不愧古人;今以垂老之年蒙此重责,故天地为之愁惨。臣不为道周惜,而为陛下惜,为国法惜,也为天下万世惜!“说到这里,他觉得鼻子很酸,喉咙变塞,几乎哽咽起来,只好略停片刻,然后接着说:”昔魏征面斥唐太宗,太宗恨之,曾想杀之而终不肯杀,反且宠之,重之。汉武帝恶汲黯直谏,将汲黯贬出长安,实则予以优容。陛下既然想效法尧、舜,奈何行事反在汉、唐二主之下?这是老臣所惶惑不解的!至于…“ 崇祯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喝道:”尽是胡说!听说汝平⽇讲学以诚敬为主。对君⽗如此肆意指责,诚敬何在?“ 宗周说:”臣在朝事君之⽇不多,平⽇岁月大半在读书讲学,也确实以诚敬为主,并着重慎独功夫。数十年来⾝体力行,不敢有负所学。臣向来不以面从为忠,故今⽇不避斧铖,直言苦谏。在君⽗面前当言不言,既是不诚,亦是不敬。臣今生余⽇无多,愿趁此为陛下痛陈时弊…“ 崇祯将御案一拍,喝道:”不准多说!尔与⻩道周同恶共济,胆敢当面责备君⽗,实在可恶之极!着即⾰职, ![]() 刘宗周被拖出午门以后,崇祯在心中悻悻地说:”唉,没想到朝纲与士风竟然如此败坏!这些大臣们目无君⽗,不加严处,如何了得!“他向內臣们瞟一眼,无力地低声吩咐:”宣诸臣近前来,听朕面谕。“ 文武百官听了宣召,无声地走到栏杆前边。勋戚、內阁辅臣和六部尚书靠近栏杆立定,其余百官依次而立,班次不免稍 ![]() ![]() ![]() ![]() 百官很少听到皇上在上朝时说过责备自己的话,很多人都心中感动。但是大家也都明⽩他此刻如此,另一个时候就会完全变个样儿,所以只有一个朝臣向崇祯说几句阿谀解劝的话,别人都不做声。 崇祯喝了一口茶,又说:”人心关系国运,故有时人已比天心更为可怕。有一等人,机诈存心,不能替君⽗分忧,专好 ![]() 全体文武跪奏:”谨遵钦谕!“ 崇祯叫大家起来,又戒谕他们不要受⻩道周和刘宗周二人劫持,同他们一样目无君⽗,诽谤朝廷,阻挠加征练饷,致⼲重谴。最后,他问道:”你们请臣还有什么话说?“ 几位阁臣趁机会跪下去为刘宗周求情,说他多年住在绍兴蕺山①讲学,只是书生气重,与⻩道周原非一 ![]() ①蕺山--在绍兴北郊,上有蕺山书院,为刘宗周讲学地方。”自从万历以来,士大夫多有利用讲学以树立 ![]() ![]() 一位阁臣奏道:”刘宗周虽在蕺山讲学多年,天下学者尊为蕺山先生,尚未闻有结 ![]() 崇祯想了想,说:”念他老耄昏聩,姑从清先生之请,暂缓议罪。他⾝居都宪,对君⽗如此无礼,顿忘平生所学。着他好生回话。如仍不知罪,定要加重议处,决不宽容!“ 他还要对叶廷秀的事说几句话,但是刚刚开口,一阵狂风夹着稀疏的大雨点和冰雹,突然来到。五风楼上,雷电 ![]() ![]() ![]() 回到乾清宮以后,崇祯对于刚才雷震皇极门,动摇御座,以及狂风吹倒⻩罗伞这些偶然现象,都看做大不吉利。他的心情十分灰暗,沉重,只好去奉先殿向祖宗的神灵祈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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