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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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88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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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张家寨的寨主张守业和士绅们、财主们看见票子不用赎就被放回来,而且田见秀还派人护送,又听了张守敬叙说田见秀如何仁义,如何忠厚,如何决心剿匪安民,愿意同寨上做朋友,答应给黑虎星一点颜⾊看看,所有这些,都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特别是几个票子的被送回来,在全寨中大为轰动,认为这是破天荒没有见过的事。过去城里的官军也下乡剿过土匪,有时打掉票子,有时起出票子①,可是他们把票子当做奇货可居,非要 ![]() ①起出票子--土匪将票子窝蔵在什么地方,被军队或什么人找到,叫做“起出票子”或叫做“起票”以别于在战斗中打掉票子。 张家寨的人们丝毫也不怀疑田见秀有什么别的诡计。这是因为:第一,他们看见农民军近来在商洛山中剿匪安民是真的,确实杀了一些作恶多端的惯匪;第二,他们平素常听说田见秀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如今事实证明是果不虚传;第三,他们也知道李自成的老八队和别的“流寇”不同。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田见秀只带着三百骑兵前来剿匪,所以他们更不疑心田见秀会有破寨的心思。 这天晚上,在寨主的客房里聚着本寨的儿位管事人和几家⾁票的当家人,商量如何酬谢田见秀。钱财当然只能出在被拉去票子的苦主们⾝上,别人只是来帮助研究一个适当数目。但是这些苦主们在票子回来以前,每天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东求情,西托人,辗转向杆子哀求,愿意出很多银子赎人,只害怕土匪们一怒把票子撕①了,甚至为着打救亲人,不惜倾家破产。这些票子之所以没有赎成,不是因为苦主们不肯出钱,而是因为杆子的胃口太大,漫天要价,尚未说妥。可是如今票子们平安回家了,要谁家多拿出一两银子就好像要从⾝上揭掉一层⽪,疼到心里,他们对着诉苦,都说自己乡下的地荒了大半,不荒的地也因为连续旱灾,没有收成,搬到这张家寨以后,青石板儿上过⽇子,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手中的浮钱都一厘一厘耗⼲了。总之,尽管他们有的人把银子埋在地下,有的人在暗中放阎王债,却谁都把自己说得是从⻩檗汁里泡过的,苦不堪言,谈到二更以后,仍然没有眉目,张守敬大为生,只好抹下脸⽪,说出丑话道: “你们这些土财主儿,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拄哀仗不哭爹。票子没有放回来,你门托我想办法赎票子,难道也这么诉苦么?既然大家说得这么苦,那好啦,算我是六指儿搔庠--多这一道子。明儿一清早,我把票子送还给田⽟峰(他故意称田的表字,以表示对田的尊敬),永不再过问这号闲事。到那时,你们有的哭爹,有的哭儿,活该!” ①撕--把⾁票杀死叫做“撕票” 几句话,说得苦主们哑口无言。张守业玩弄着翡翠扳指①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心中暗笑。过了半天,他慢条斯理地开言说: ①扳指--用土石,翡翠,玛瑙或象牙做的圆圈, ![]() “三哥,你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谈。不要一头碰到南墙上,把事情弄得没有转弯余地。”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百个不管!我明天不把票子还给田⽟峰我是丈人!” “什么话!你怎么好把票子送还给田⽟峰?都是邻亲,能够让田⽟峰把票子撕了么?笑话,笑话。”张守业转向苦主们,接着说:“你们各位休怪我直言,连我也觉得不像话。倘若你们不住在我的寨里,我跟三家兄 ![]() 一个苦主说:“寨主,你是公正人,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决不叫令昆仲失掉面子。” “照,照①,这才像话!” ①照,照--对,对。 张守业和张守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脸,说好说歹,最后决定叫大家拿出一千两银子和五十石粮食,耝细对半,另外拿出来五十两银子给张守敬作为酬劳。银子和粮食按照各家家产大小分摊。大家对这个总数都还満意,因为倘若票子从杆子手里赎回,至少要破费三四倍的银钱和粮食。把数目议定之后,大家又担心这个数能不能使田见秀心中満意。他们决定请张守敬明天去一趟,把这个数目说明,倘若田见秀同意,然后就把银子和粮食送去。 差不多到了三更时候,众人刚刚散去,张守业正要就寝,忽然听见寨墙上一片呐喊,炮声 ![]() 田见秀远远地望见火光,知道黑虎星已经遵照闯王的指示行事,便立刻点齐人马,向张家寨这里奔来。走到半路,恰好遇见张守业派来的下书人,田见秀对他们说:“我知道了。请你们寨主放心!”他催军前进,转眼间来到寨外。但黑虎星没等田见秀骑兵来到,就一漫正南拉走了,田见秀同张寨主隔着寨墙说了几句话,挥军向南追赶。在离张家寨十里远的荒山脚下,田见秀的骑兵追上了黑虎星的人马,假意喊杀一阵,黑虎星吩咐手下人把十几个打扮成刀客模样的人杀了,扔下死尸,然后带着人马走了。田见秀叫弟兄们割下这些死者的首级,又虚追一阵,停下休息。天明以后,田见秀派⾕可成率领二十名骑兵,马镫上挂着十几颗人头,奔往张家寨,他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将近⻩昏时才回到几天来驻扎的那个村庄。 张家寨的人们看田见秀的骑兵闻警前来,追杀杆子,说不尽的⾼兴和感 ![]() ![]() ![]() ![]() ![]() “把那些人头挂在南寨门上!”张守业对手下人吩咐说,声音中带着威严和杀气,随即转脸望着客人,満心愉快地大笑几声,左颊上的一颗有长⽑的黑痣随着笑声跳动。 因为知道田见秀在巡逻清乡,到⻩昏才能回去,所以张守业招待可成等吃过早饭以后,又留住他们在寨中休息,到中午又用丰盛的酒席招待他们,一个个喝得満面舂⾊。⾕可成遵照田见秀的嘱咐,利用在寨中休息时间,借着散步的机会,把寨中的地势和道路看个清楚,并把破寨时应该在什么地方点火也确定下来,到申刻时候,⾕可成等先动⾝回去,随后张守敬代表寨主,带着一群乡勇牵着一头⻩牛,抬着猪、羊、 ![]() “怎么,老五,你不怕田⽟峰把这匹口牲留下么?” “今天我可放心。就让三哥骑一匹金马去,田⽟峰也不会留下。” 田见秀好生用酒⾁款待抬送礼物的人们和吹鼓手们,多多地开了赏钱,使大家十分 ![]() 第二天,田见秀把张守敬留住吃午饭,叫⾕可成等几个同桌相陪的偏将殷勤劝酒,十分亲热。在饮酒中间,田见秀吩咐⾕可成带他的手下弟兄押运粮食,不要大意。吃酒直吃到太 ![]() “恭甫,恕我不再留你啦,我们总哨刘爷叫我立刻往商州东边去 ![]() “请放心,敝寨万无一失。粮食送到哪里?” “只好送到总哨刘爷的老营去了。离这儿有六十多里。” 田见秀把客人送出村边时候,他的全体将士都在备马,有的已经在站队,准备出发。另外⾕可成的二十个弟兄和运粮食的骡子队也准备停当;牵骡子的是十个弟兄,各挂 ![]() “是黑虎星这小子的人马不是?” “不知道。” 田见秀想了一下,说:“世耀,你带着三十名弟兄留下来,明天四更以后到张家寨东门外等候,听可成的将令行事,随着他押运粮食,多多小心。”他又转向客人,脸上挂着笑容说:“恭甫兄,弟有军务在⾝,马上出发,恕不远送。” “再晤非遥,伫候佳音。” 张守敬走了一阵,到一个小山头上,立马回顾,看见田见秀的大队骑兵已经离开所驻的村子向东行,旗帜在夕 ![]() ![]() 这大晚上,田见秀同几个偏将谈了一阵,并嘱咐他们明天五更进寨以后务必约束部下,不要多杀无辜,随后,他叫大家早去休息,自己坐在火边等候袁宗第率领人马到来。十年来经过数不清的战斗,攻城破寨好似家常便饭,但今晚他的心情却有点不同平常,担心这计策会万一被寨中识破不能破寨,闯王的处境更加困难,留在商洛山中练兵的计划将成泡影。过了一阵,他又觉得两天来步步棋都走得很顺,只要在夜一之间张家寨的人们不能识破计策,到五更鼓就可以把寨子破了,据他同自成估计,张家寨中积存的耝细粮食至少有三四千石,银钱、⾐物和珠宝、首饰等当然也很可观,想着破了寨子对全军和饥民的眼前好处,他的心暗暗地感到奋兴。但随后他又想着攻破寨子后不知将有多少人被杀死,其中有许多是无辜的老弱妇女,他的心又感到不舒服。他从火边站起来,抄着手在屋中走了一阵,想起来几天前从本宅主人的书柜中找到的一些书籍,其中有一部佛经,他始终没去翻动。于是他一时心⾎来嘲,洗洗手,取出来这部有注释的《金刚般若波罗藌经》,摊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坐在灯下读起来。 在开始读的时候,他的心中很清静,外边的马嘶声、人语声,仿佛都隔得很遥远,似听见又似听不见。但过了一阵,他的心又渐渐地 ![]() “袁将爷的人马还没有消息么?” “还没有消息,大约快到了。” 说话之间,袁宗第率领着五百骑兵(其中有二百名是从老营增援来的)到了。田见秀正要走出院子 ![]() “⽟峰哥,快叫弟兄们给我弄点东西吃,在马上冻坏了!” 他们手拉手走进上房,就像是很久不见面那样亲热。袁宗第在短短的胡子上抹了一把,抹去了凝结在上边的一层霜花,又把脚连着顿几下,说: “骑马真冻脚,完全冻⿇木了。怎么,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吧?” “到目前看来很顺利,但愿五更时也能像这样顺利。” “准会顺利地撕开围子。今天下午我动⾝时,有两只喜鹊 ![]() ![]() “自成什么时候来到?” “恐怕要到天明前后了,三四千石粮食,还有多少财物,不得几千人来搬运?搬运去放在哪儿?为这事,听说老营里从今天上午就忙 ![]() 见秀笑着说:“这几年来我常说自成的智谋出众,如今看他智取张家寨所想的妙计,叫我实在不能不五体投地。” “提到自成,我姓袁的真没话说,咱们不说荥 ![]() “从来没读过,刚才才拿出来读了一段。” “嗨,你这个人呀,别人说你是活菩萨,你真想修行成佛哩!到五更咱们就要攻寨子,杀人放火,你却在二更时候又布置军事,又读佛经,不是很可笑么?”袁宗第见见秀笑而不言,又说道:“田哥,别生气,你能够成佛也是好事儿。可是咱们目前还得靠自成的妙计和将士们的刀剑去破开张家寨,靠念经可没有门儿。”他大笑一阵,向站在门外的一个亲兵问:“人马都到齐了么?” “已经到齐啦。” “去,传知各哨:马上埋锅做饭,吃毕觉睡,四更出发,攻开寨子以后再吃早饭!” “是!”“还有,做饭时不要让火光照到天空,小心莫给张家寨的守寨人们望见火光。” 田见秀的亲兵端来了一盘⽟米面掺柿子⽪做的窝窝头,还有一黑瓦碗⽟米惨做的稀饭,窝窝头是⽪有热汗內里凉,来不及馏透,但好的是稀饭是现做的,喝下去暖到心里,袁宗第很満意,狼呑虎咽地把⼲的和稀的一扫而光。一吃毕,他就和⾐躺在田见秀的 ![]() 田见秀却没有瞌睡。他带着几个亲兵走出两三里路,站在山头上望望张家寨寨墙上的灯火,听听更声,总是免不掉对⾕可成等一起人在寨中有些担心,回到村中,已经 ![]() “汉举,你下令吧,时候不早啦。” 袁宗第睁大眼睛:“你是主将,怎么叫我下令?” “咱两个不管谁下令都是一样。” “别谦逊啦。你再谦逊一阵,时光就来不及啦。” 田见秀不再推让,同袁宗第走到村边,把如何破张家寨的办法对全体七百多将士说清楚,分派了不同任务,最后说: “进了寨,千万记清三件事:一不许杀害无辜,二不许奷 ![]() 队伍悄悄地出发了。人衔枚,马摘铃,武器不准碰出响声。只有马蹄踏得石路响,但那是没有办法的。 四更打过不久,在张家寨东寨墙上的守夜人听见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和咳嗽声,大家立刻警觉起来,把那些打瞌睡的同伴们推醒,共同等待着,从寨垛上探头凝望。转眼间,马蹄声近了,在朦胧的月⾊下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的影子。一个守寨人大声问道: “谁?⼲什么的?” “我们是田将爷派来押运粮食的。”马世耀在马上回答说,随即命令他的弟兄们下马,在寨门外等候。 寨上问:“今天来的一位姓⾕的头领,你可认识么?” “当然认识。今⽇我俩一道陪着你们寨上的恭甫三爷吃酒哩。老哥,能扔下来一捆柴火让我们烤烤火么?” “行,行。别说一捆,两捆也行。可是,请问你贵姓?” “不敢。 ![]() “不用问,不用问。既然是田爷那里来的人,我们就放心啦。” 果然很快地从寨墙上扔下来两捆柴火。马世耀等把柴火点着,围着火堆烤火,等候着寨里动静,寨墙上不断地有人同他们谈话,态度很亲切。 当马世耀等在烤火时候,田见秀和袁宗第率领的大队人马来到了离东门三里外的山沟中停了下来。为着不便守寨人听见马蹄声,也为着攻进寨里作战用不着骑马,他们留下来五十名弟兄看守马匹,二百名弟兄准备着攻破寨以后骑着马在寨外巡逻,拦截那些跳寨逃跑的人们,其余的五百多将上悄悄步行,走到离东门不到半里远的山坡下埋伏起来。 ![]() ![]() “是送粮食出来了么?” “怎么不是?在等候开寨门哩。” 马世耀对手下的弟兄说:“上马!”三十名弟兄刚跳上马,寨门打开了。首批出来的是田见秀派来的二十匹骡子,由十名弟兄押着,跟着第二批是张家寨的二十几个人押着的几十匹口牲,其中有骡子,有马,有驴。这些人有的带有武器,有的没带,还有的是佃户家的老头和半桩孩子。这一批人和口牲出来以后,才是⾕可成的护运队,⾕可成的人马走到寨门边,一声喊杀,就把几个把守寨门的乡勇砍死,一部分弟兄占领了寨门洞,一部分弟兄就在寨门里的大街上动起手来,杀死了张守敬等几个送行的人,同时点着了靠近寨门的几间草房。几乎是同一瞬间,马世耀的三十名骑兵也发出一声喊杀,登时把那些送粮食的人们砍倒几个,其余的不是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便是往路两旁的荒草中撒腿逃命。世耀等并不追杀,却大声呐喊着向寨里冲去,走在第一批的十个弟兄,赶快回来,把所有的受惊的口牲牵住,不使它们跑散,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刀剑威胁那些跪在地上的老乡说: “起来!牵着口牲跟我们到山坡下去!” 田见秀和袁宗第率领的步兵听见喊杀声,又看见义军已经占领了寨门,便齐声呐喊着奔跑过来,像一股嘲⽔似的涌进寨內。那些守在寨墙上的人们一见东门失守,火光冲天,寨里和寨外一片喊杀声,而且寨里到处是奔跑的马蹄声,吓得魂飞天外,有的一面逃命一面哭叫着:“破寨啦!破寨啦!快逃命吧!”但是也有一部分人退到几家坚固的宅子里,同宅子里边的男人们合起来进行抵抗,向街上的农民军抛掷砖瓦、放箭、放鸟 ![]() 李自成的这一支农民军十年来对于攻破城寨后进行巷战具有丰富的经验。张家寨是一个大寨,而农民军的人数又只有几百人,因此田见秀在进寨以后并不派人上寨墙,任守寨人在惊慌中自行瓦解,却一面占领重要路口,一面集中力量进攻那些孤立的据点。和往⽇不同的是:往⽇如遇到这种抵抗,只要把房屋点着,就可以使顽強的抵抗登时瓦解,甚至⽟石俱焚。但是在张家寨中,为要取得粮食和其他十分必需的物资,田见秀对将士们再三叮咛过,进寨以后只烧几间茅庵草舍吓吓居民,除非万不得已,对“好主儿”①的房子都不许随便放火,只能到退出时他传令放火才可以放火。田见秀和袁宗第用三百多人围攻张守业的宅子,大声叫喊:“投降免死!倘不投降,不分男女老幼,一齐杀光!”但是张守业和他的亲信们庒 ![]() ![]() ①好主儿--解放以前,在口语中把地主称做好主儿,极少称为地主。这个语源显然来自秦汉以来的良 ![]() 这宅子前面临街,后面是空场,左边同相邻的宅子中间隔着一条小巷,只有右边有别家的房子相连,但比较矮。对面的街房也矮得多。当寨初破时,附近的邻居大批逃了来,守寨的人们也逃来一部分,如今这宅子里连妇女儿童有两三百人,而男子有七八十人。农民军起初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右边。他们一面从右边邻居的房子上步步 ![]() “灌①呀!灌呀!灌进去啦!…” ①灌--就是攻进去。这是拿⽔来比方队伍,队伍攻进城寨或住宅像一股⽔灌进池子,所以又把撤出叫做“出⽔” 有一次,一个魁梧有力的小头目戴着铜盔,把大刀噙在嘴里,双手举着一扇榆木门板做盾牌,不顾一切地向前“灌”背后跟着两个弟兄,也都拿门板护⾝。中途有两个挂了彩,滚下房坡,但是他连头也不回,继续前进。他的门板上中的箭像刺猬一样。砖头和瓦块像雨点般地打在门板上,咚咚 ![]() ![]() ![]() ![]() ![]() ![]() “弟兄们随我灌哪!灌哪!” 几十个将士都在他背后十几丈远的屋脊上一跃而起,狂呼着随他冲去。他冒着砖瓦和石块,还没有跑到屋脊时就已经被打中几下。但是他没有后退,狂呼而前。他正要翻过房脊,忽然从房脊里边站起来五六个人。有一个人照着他的头砍了一刀,被他用刀挡开。第二个人几乎同时用矛子刺进他的 ![]() ![]() ![]() ![]() ![]() ![]() ![]() ![]() 袁宗第叫弟兄们赶快把榆木噴换一个房脊,重堆炮台。张守业早就想到应该放火烧着右边相邻的宅子以阻挡农民军在这方面的进攻,但因为这些宅子是他的两位叔⽗的,下列万不得已他不能下此辣手,现在他看见农民军又在架榆木噴,便跳下房坡,站在院里对他的两位叔⽗说: “没有别的法子,我看只好用火烧啦。你门的几十口家眷都在我这宅子里,什么祖业不祖业,家财不家财,保住 ![]() 他的一位叔⽗含着眼泪颤声说:“你放火吧。只要保住一家 ![]() 另一个叔⽗问:“不会把你这边的宅子也引着么?” 张守业回答说:“不会的。你没看风是向那边刮的?再说,我这宅子是砖裹檐。” 当农民军正在重新架设大炮的时候,从张守业的房子上抛出来十几个点燃的硫磺包和火药包,有的落在房坡上,有的落在院子里。那些落在柴堆上和草房上边的登时就引起大火,跟着就把瓦房也烧着了。在农民军和张守业的宅子中间成了一片火海,使得农民军不但放弃了进攻,还得分派一部分弟兄督同百姓扑灭向外扩展的火势,同时从已经燃烧的宅子中抢运出粮食和财物。 这时,太 ![]() ![]() ![]() 随着闯王来到的几千老百姓,老少都有,还有一部分妇女,有口牲的赶口牲,没口牲的挑箩筐或布袋。俗话说,人马上万,没边没岸。这虽然不过四五千人,却因为队伍不整齐,加上山路又窄又曲折,简直从队头望不到队尾。山中人烟稀,这几乎是把老营一带方圆几十里以內能够出动的百姓都出动了。 号召饥民的工作是昨天午后在许多村庄差不多同时开始的。没有敲锣,毫不张扬,只是有人分头暗传,说义军要去破商州城,叫老百姓都去抢运粮食和财物,运回后 ![]() ![]() ![]() ![]() ![]() ![]() ①吃大户--饥馑年头:穷人们千百成群,涌向大地主门前,強迫供饭,吃毕再转移别家。倘遇拒绝,便行硬抢。 ⻩昏以前,这四五千饥民已经一群一群,陆续地集合起来。有⼲粮的自带⼲粮,实在没有的就由农民军给一点。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并不是去商州城,而是往张家寨去。李自成带着双喜、张鼐和几名亲兵,来到集合的地方看看。看见一个満头⽩发的老婆婆牵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也来到集合地点,便问道: “老 ![]() ![]() 老婆婆恳求说:“掌盘子老爷,你老可怜我,让我也去拿一把粮食吧,俺 ![]() “粮食运回来,我们会挨门挨户放赈的,你 ![]() “自己不去也能够分到粮食?” “能的,能的。你放心。” “唉呀,这才是有青天啦!大爷,让我 ![]() 人们不知道他是闯王,但看出来他是个大头领。有人猜到他是闯王,但不敢说出口来。闯王等饥民出发以后、又回到老营去,处理别的事情。二更以后,他才出发,追过了饥民,追上了骑马走在饥民前边的李过。那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无数的火把在万山中好似一条火龙,十分壮观。李过对他说: “沿路经过一些村庄,饥民都要加⼊,我怕到时候 ![]() 自成沉默片刻,说道:“这次不让他们加⼊也好,以后攻别的寨子时再说吧。” 他望望那一条浩浩 ![]() ![]() 到了张家寨,向田见秀和袁宗第问明了战斗情况,李自成叫侄儿去指挥抢运粮食和财物,自己由见秀和宗第陪着把张守业的宅子看了一圈。他站在街对面一箭外的房坡上看了一阵,转过头来问: “咱们来一个‘围师必缺’①,撤开围在后门的人马,给他们一条路往外逃跑,专攻大门怎么样?” ①围师必缺--语出《孙子-军争篇》,意思是围敌三面,空其一面, ![]() 田见秀说:“刚才我们也想着应该从大门进攻,一攻进去就到了主宅。只是这大门很坚固,怎么攻法?” 闯王想了想,说:“这好办,在大门下边放进吧。有三四百斤火药不就炸开了?” 一提放进,人们的心中登时亮了。这是多么简单的办法,但闯王不提,大家竟然都忘了。所谓放迸,就是用火药爆破。不知什么时候,⾼ ![]() “好哇!这办法准能成功!”袁宗第⾼兴地叫着说。“人躲在大门下边埋火药,连挖地道也不用!” 办法一决定,立刻进行。田见秀让大部分将士都休息,吃东西,同时监视着房坡上的敌人活动,只派十来个人蹿到张守业的大门下边,从两边门墩下边掘开石头,往下挖洞。张守业起初不知道农民军的真正意图,以为他们是想拆毁大门,所以并不害怕。当他明⽩是要在门墩下边埋火药时,害怕极了,但想不出对付办法。挖洞的人们是在他的门楼下边,从房脊上用鸟 ![]() ![]() ![]() 大门下边的挖洞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一顿饭时,两个地洞都挖有二尺多深,像⽔桶那么耝,弟兄们将两个木桶装満火药,埋进洞中,揷上一丈多长的引线,然后把引线点着,飞快逃走,那些在对面街房上和院子里的将士们听见约好的唿哨声也一哄而逃,站在二十丈以外的地方等候。突然,紧接着轰隆两声,大地震颤,浓烟和尘土漫天,砖瓦和木料向四下飞迸,有一个石狮子门墩被抛在十丈以外。有些砖瓦飞进二门里边和房坡上,把守宅子的⼊打伤几个。在火药炸爆以前的片刻中,在对面等待的农民军和宅子里的人们,都是出奇的静寂。爆发刚过,农民军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可成带着人们首先冲进轰塌的人门,用抬进来的木梁冲击二门。张守业预备在二门上的那些人们,有几个是佃户和长工,原来是在主人的威迫下不得不卖命守宅子,这时扔下鸟 ![]() “快逃命呀!快逃命呀!已经杀进院里来啦!” 别的人看见这情形,也都跟着逃命。他们打开角门,穿过花园,又打开后门逃出。张守业见大势已去,农民军马上就会进来,慌忙奔进內宅,用大刀 ![]() ![]() 当弟兄们在张守业的大门下挖地洞时,李自成同田见秀到寨中各处巡视,留下袁宗第指挥攻宅子。等火药一炸爆,他们赶快回来,见弟兄们已经从塌毁的大门缺口冲进去,便勒转马头,绕出这座宅子的背后。那些逃出来的人们都在从后门到寨墙 ![]() “他不是囚犯,我才看见他把一把刀扔到地上。” “不,不!”一个囚犯叫。“他是被 ![]() 闯王明⽩了,挥手叫跪着的人们和那个青年都站起来。他对押这群人的小头目说: “快把他们的脚镣和铁链砸开。给他们每人几升粮食,让他们回家去。”他转向那个青年,笑着说:“好险哪,差一点儿你完事了。你为什么不求饶呢?” “活着也没福可享,砍头不过碗大疤瘌,求什么饶!” “有种!你愿意随我们去么?” 小伙子眨眨眼睛、忽然⾼兴起来:“你们要我?” “要。” “妥啦,哪鬼孙不跟随你们!” 闯王拍着小伙子的肩,哈哈地笑起来,又问:“你看见寨主逃到哪里去了?” “那不是?”小伙子说,向假山下边一指。 张守业已经挨了一刀,但还没有死讫,趴在假山下边呻昑。自成的一个亲兵正要去结果他的 ![]() ![]() ![]() “你妈的也有今天!” 李自成到张守业的宅子里看了一下就退出来,同田见秀骑上马去别处巡视。弟兄们伤亡很少,攻破了这样坚固而富裕的大寨,解救了眼下的粮食困难,自然是一件喜事。但他同田见秀都不像旁人一样。他们的心情很矛盾,在快活中夹有不愉快,聚集在寨主宅子中的男女老少三百多口将近一半都死了,其中有一小部分年轻妇女是上吊死的,别的是被杀死的。他们对这宅子中的屠戮还不感到太过分,因为这是怪他们固守顽抗。但是别处也杀死了很多妇女老弱和并没有进行抵抗的男人,寨外因为有骑兵巡逻,从寨里逃出去的人们也大半被杀了,其中也有老人和小孩。尤其使闯王不愉快的事情是,奷 ![]() “⽟峰,你看,要真正成为仁义之师,纪律严明,多不容易!” “是的呀,临出发时我还三令五申,不许妄杀无辜,不许奷 ![]() 停了一阵,自成又说:“有人不同意我留在商洛山中练兵。倘若没有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如何能成就大事?” 他没有在张家寨多停留,对田见秀嘱咐了几句话就带着双喜、张鼐和一大群亲兵回老营去了。 张家寨的东西运了两天,留下来没运走的东西准许附近老百姓自由去拿。到第四天,一切东西差不多被拿光了,留下来最后撤退的农民军才在几家大户的宅子里放火,并把寨门也放火烧了。 方圆几十里以內的饥民及时地得到赈济,个个 ![]() ![]() ![]() ![]() ①桃符--占人过年时用两块桃木板悬挂门两边,上书神茶,郁垒二神名以辟琊,叫做桃符,或叫“仙木”五代时桃符上开始写对联。明初开始用红纸写舂联,但是直到明末,悬挂桃符的习俗未绝。 百里以內,没有一个山寨不向义军送年礼。义军再向他们借粮,他们也不敢像过去硬抗了。将士们有了粮食,有了⾐被,口牲也增多了。大家的精神振奋,不再说怪话了。初一五更,李自成的老营将士按照着米脂县的古老风俗,把石炭烧红,用醋浇在上边,遍熏屋內,据说可以去一年的瘟疫,名叫打醋炭。自成看着李強和双喜等兴致 ![]() ![]() “唉,什么时候才能够大功成了,回故乡看看!” 大⾊才⿇⿇亮,就有将领们来给他拜年,一直到早饭后,还是来往不断。到了半晌,他看人来得少了些,才出去给田见秀等年纪较长的将领回拜年,也到相 ![]() 大年初二,黑虎星来给闯王和李过拜年,并感谢给他的几十石粮食。李自成对他很亲热,留着他住过破五,他对李过说: “大哥,咱闯王叔什么时候树大旗?只要咱叔树大旗,你兄弟一定来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要不来不是娘养的!说良心话,我现在才觉得眼睛开 ![]() 破五这一天,自成为着使将士们过得快活,吩咐老营总管,多发给各哨一点灰面,让大家按照延安府附近往年乡俗,早晨 ![]() ![]() ![]() ![]() “长顺,你在送穷①么?” ①送穷--即送穷鬼,这是很古老的民间风俗。唐代送穷是在正月晦⽇,明、清米脂县及其附近各县是在破五。 “唉呀,闯王,给你看见啦!”王长顺猛抬起头,捋着短胡子,嘻嘻地笑起来。 “你看能把穷鬼送走么?” “我爷爷 ![]() ![]() 闯王忍不住大笑起来,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声说: “好哇,老王!咱们不要穷鬼,老百姓也不要穷鬼,你把穷鬼送给那些大财主们吧!” 黑虎星明天要走。吃过午饭,闯王陪他去向几位大将辞行。他们先去看田见秀,到了田见秀住的村子,看见见秀的屋里只有几个亲兵在烤火,桌上点着一炉香,摊着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藌经》,自成笑一笑,说:“我们⽟峰哥,没放下屠刀就打算成佛了。”知道见秀在一家老百姓的牛屋中聊天,他便同黑虎星往那家的牛屋走去。 牛屋中的当门地上烧了两个树 ![]() ![]() 当闯王带着黑虎星走到牛屋门外时,屋里的人们谁也没注意,亲兵头目李強正要去推开半掩着的门,被闯王用手势阻止了。他不愿这时走进去,惊扰大家,于是悄悄地立在门外,听那位老头子继续在朗朗地背诵: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 ![]()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楚闹中原①。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债还用⾎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戈扰攘⼊幽燕。 ①投晋人楚闹中原--这句话是指初期农民军的活动路线是由陕西渡⻩河⼊山西,然后活动于湖北、安徽、河南一带,而以河南为中心。 老头子念到这里,向大家扫了一眼,用细瘦的指头拈着花⽩长胡须,说: “你们看,这末尾一句,不是说要反到京北城么?所以说,大明的气数是要完啦。” 田见秀称赞说:“你这老头的记 ![]() ![]() 类似这样用歌谣体编的预言,几年来不断出现,有的说是从地下挖出来或从井中捞出来的石碑上刻着的,说是刘伯温的诗;有的说是⽟皇大帝或吕洞宾降坛时写出来的。从明朝中叶开始,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特别 ![]() “到了‘达官贵人不如狗,⼲戈扰攘⼊幽燕’的时候。就该改朝换代,否极泰来,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了。” 老头子感慨他说:“但愿早一天否极泰来!” 闯王推开半掩着的门,探进头去,老百姓看见他,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请他进去烤火。他没有进去,同大家说几句话,便把见秀叫出来,一起往见秀住的宅子走去。黑虎星忍不住说: “田爷,你真行。看你同老百姓在一起多家常。他们见了你一点儿也不害怕。” 田见秀慢慢他说:“咱在造反以前,不也是受苦的百姓?还不也是打牛腿种田过生活?如今造了反,可不能忘了当年自己也是受苦的人!” “对,对。你说的对极啦。”黑虎星又转向自成说:“闯王叔,咱们在这里快快活活地过新年,朝廷老子就不会有咱们快活,到处闹灾荒,満鞑子也没有退,有他坐萝卜①的⽇子呢。” ①坐萝卜--作难,不好过。 李自成和田见秀都笑了起来。但这句话也引起来自成的另一条心思:他多么想知道京北的情况啊!尚神仙如今在哪里?难道真的在路上出了事情么?想着尚炯的吉凶难说,他的心情登时感到沉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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