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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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82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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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闯王的帐篷已经损失完,老营就设在山头上的小树林里。落叶満地,有一些 ![]() 闯王刚在火边坐下,正要同大家商量如何突围,把守在山脚下的偏将马世耀走进树林,报告说: “禀闯王,洪承畴派中一军参将和大天王一道,随带亲兵十名,前来下书,我叫他们在山下等候。要不要带他们上来?” “大天王一道来了?”自成问,觉得意外。 没有等马世耀回答,郝摇旗不顾⾝上挂彩,一跃而起。大声骂道: “畜生!竟然敢前来送死!让我去宰了他!” 袁宗第也愤怒地说:“光宰了他还不够。给他个大开膛,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自成把右手轻轻一摆,说:“你们都坐下,别暴跳如雷,看我的眼⾊行事。…世耀,书子在哪里?” “在那个参将手里。他说他要亲自把书子 ![]() “好吧,带他同大天王来见我。只准他二人上山,亲兵概不准带。” 马世耀走后,郝摇旗重新坐在石头上,望着闯王问:“李哥,你还想让⾼见活着回去么?” 闯王没有回答他,把大家扫了一眼,说:“他们是拿着老洪的书子来劝降的,咱们怎么回话?” “怎么回话?”刘宗敏轻蔑地冷笑一下,说:“杀了他们,叫老洪知道咱们是铁汉子,决不投降!” 田见秀头摇说:“用不着杀下书的人。叫他们回去告诉洪承畴说咱们不投降就得了。” “田大哥,大天王给你送了什么礼物,你还想留着他的狗命?”郝摇旗讥讽说。 田见秀笑一笑,没有回答。 袁宗第向大家说:“大家看,咱们来个假降行不行?” “假降?”李过不以为然地摇头摇。 袁宗第说:“要是能骗过一时,让咱们脫离包围,未尝不可试试。怕的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会上当。” 李过说:“洪承畴和孙传庭都不是陈奇瑜,别想骗住他们。咱们宁为⽟碎,不为瓦全。能突围就突围,万一出不去,跟他们拼到底吧。纵然战死,浩气长存,让后世说起来也不丢人,还可给世人树一个宁死不屈的榜样,虽死犹生。像大天王这样无聇苟活,还不如死了的好!”袁宗第拍拍 ![]() ![]() 李过接着说:“何况咱们总会冲出去一些人。只要‘闯’字大旗不倒,就有重振旗鼓的⽇子!” 刘宗敏大声说:“补之说得对。还是我的主张⼲脆:杀了来使,立刻向官军进攻,杀开一条⾎路出去!” 李过说:“那也用不着杀来使,⽟峰叔说得对,让他们给洪承畴带一句回话好了。” 中军报告,敌将已经上山。刘宗敏将大手一挥,除他和闯王之外,所有的将领都从火边站起来,分两行肃立。这时中军牌刀手早已分作两行站队,从树林中一直排到林外。马世耀先进来,向自成禀报说敌将和大天王已经带到。自成拍一下袖头上落的木柴灰,不动声⾊地说: “带他们前来。” 敌将刘仁达原以为李自成已经溃不成军,老营中 ![]() ![]() 李自成和刘宗敏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用冷冰冰的眼神望着两个使者。火在地上烧得很旺,照得他们风尘⾊的脸孔通红,更显得神⾊威严。大天王为着向大家讨好,相隔几丈远就装作亲热的样子大声招呼,连连拱手,灰⽩⾊的脸上堆着极其不自然的笑。但是没谁理他,只有闯王用鼻孔嗯了两声,算是回答他的殷勤招呼。他看见这一招并不灵,就不敢再做一声了。刘仁达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在火堆边立定,带着战胜者的傲慢神气,向自成问: “你就是李闯王?” “我就是。洪总督派你来有何贵⼲?” “总督大人因见你们人马死伤殆尽,已被重重包围,揷翅难飞,体上天好生之德,网开一面,谕令尔等速速投降,免遭杀戮。如若尔等执 ![]() 郝摇旗刷地子套剑来,抢前一步,大声喝道:“畜生!你敢如此无理,老子斩了你的狗头!” 刘仁达猛然一惊,谕降书从手中落到地上,离火堆只有一尺多远。他本能地子套剑来,准备抵抗。但看见在一瞬间有五六个义军将领都子套剑来,将他和大天王四面包围,他赶快老实地揷剑⼊鞘,并且不管恰当不恰当,从嘴里吐出来一句平⽇从演义小说上常见的话: “自古‘两国兴兵,不斩来使’,你们这是为何?” 大天王赶快走到刘仁达前边,一边作罗圈揖,一边求大家息怒,千万不要动武。袁宗第对他冷笑一声,吓得他的脊背猛然一凉。李自成不动声⾊地将手一摆,使几位将领退回原位。刘宗敏向敌将问: “今天我们捉到你们两个偏将,据说洪承畴和孙传庭传令,捉到闯王同我刘宗敏都有重赏,是么?” “捉到李闯王赏银万两,捉到你赏银五千两,另外官升级三。副总兵以上并要保奏皇上,晋封侯爵。” “听说捉到我们⾼夫人也有重赏?也是封侯?” “也有重赏。不是封侯,是世袭指挥。” “你们官军里最小的武官是把总。你可知道我们义军里像把总那样的小官是什么?” “我听说叫做哨总。” “对,在我们闯王的队部中叫做哨总。我不杀你,但请你回去传我刘宗敏的口谕,有人能斩洪承畴首级来降者赏一哨总,决不食言。” 刘仁达一惊,疑惑自己的耳朵出了⽑病。刘宗敏还没有等他定下神来,严厉地命令说: “把洪承畴的什么属谕降书拾起来,双手呈给闯王!” 刘仁达顺从地俯⾝拾起谕降书,双手呈给闯王。他立刻后悔自己不该弯 ![]() 李自成把谕降书看过之后,从鼻孔里轻轻地冷笑一声,把它扔到火上,望着它慢慢烧掉。刘仁达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望望那正在燃烧的谕降书,又望望闯王的冷静、严肃又流露着一丝轻蔑微笑的脸孔,壮着胆子问: “你真不投降?” 闯王慢慢地站起来,用一只脚踏在石头上,说:“胜败兵家之常。我不过一时受挫,算得什么!我同你们洪总督打了几年仗,原以为他知彼知己,谁晓得他竟然不认识我李闯王是什么样人!你回去对他说,崇桢八年我同⾼闯王、八大王长驱东进,破凤 ![]() “可是八大王和曹 ![]() 自成听了这话,向前 ![]() ![]() 刘仁达被李自成的这种威武不能屈的英雄气概和毫无通融余地的回答弄得无活可说,但又不甘心就此回去复命。他暗中用脚尖把大天王踢了一下,催他说话。大天王走前半步,愁眉苦脸一说: “自成,我的好表兄弟,你千万不要这样任 ![]() 自成不等大天王把话说完,突然大喝一声:“住口!”大天王浑⾝一跳,失魂落魄一说: “是,是。我住口,住口。” 闯王厉声问:“你还有脸来见我么?你还配做我的表兄弟?在披一张人⽪!” “自成!你,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投降是出于不得己啊!”“有什么不得已?打了败仗就是不得己么?” 大天王从李自成的可怕脸⾊看出来自己很难活命,但仍然企图替自己辩解,能得到自成饶恕。他说如果不是他的两个儿子雷神保和三家保落到官兵手中,他也不会投降。李自成一听这话,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趔趄地后退两步。 “有人为起义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婆儿女,你还有脸说你的投降理由!”自成又飞起一脚把大天王踢倒地上,切齿骂道:“该死的畜生!” 大天王趴在地上连声哎哟,装出一副可怜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自成,你,你怎么是这样脾气…” 闯王下令说:“牌刀手,快替我绑了起来!” 立刻过来几个牌刀手,把大天王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刘仁达一看闯王要杀大天王,立刻大声说。 “他是洪制台派来的,你们不能害他!” 闯王冷峻地回答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搭腔!” 郝摇旗在一旁说:“连他收拾了吧,让他同大天王做个伴儿往-都城去!” 刘仁达不敢再做声,心中十分惶恐,但表面上还装着満不在乎的神情,甚至还流露着一丝冷笑。他心里说:“不出今夜,老子就要跟你们算账!” 大天王哀求说:“自成,老表,闯王,不看金面看佛面,看在如岳叔的情面上,你抬抬手让我过去吧!” “我正是为了你对不起⾼闯王,今夜才把你处死!” 大天王望着田见秀哀求说:“⽟峰!⽟峰!你救救我吧!” 田见秀回答说:“你是自作孽。我救不了你!” 大天王又望着⾼一功说:“一功!我是你的亲叔伯哥,难道就不替我讲一句情么?” ⾼一功冷笑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大天王还在向左右看,希望能看见⾼夫人。忽然听见自成喝令“跪下!”他的腿两一软,扑通一声在自成的面前跪下,井把头低了下去。 自成问道:“我问你,那个假扮曹 ![]() “是孙抚台叫我派的。我混蛋。” “⾼闯王死去不到一年你就背叛义军,率部投降,又帮助孙传庭设计陷害我同全军将士,连你的叔伯兄弟和妹妹全出卖了。你说,我该不该把你处死?” “我该死,该死。自成,求你看在亲戚情分上,给我个快 ![]() ![]() ①快 ![]() 自成向牌刀手们吩咐:“推出斩了!” 刘宗敏原想把大天王凌迟处死,但因为闯王已经说出斩首,他就不言声了。郝摇旗大声说: “闯王,让我监斩!” 自成心中明⽩,点一下头,挥手催促行刑。大天王听到摇旗要监斩,不噤浑⾝一震。当他被人们从地上拖起来时,他恨恨地望着郝摇旗,问道: “你小子要报私仇么?” 摇旗回答说:“老子今夜只平公愤,不报私仇。走吧!” 大天王忽然变得十分凶恶,一边被推着往外走一边破口大骂。尽管几名牌刀手不住地拳打脚踢,用刀背砍他的脊背,他都不肯住口。过了片刻,郝摇旗同几个牌刀手走回来,将一颗⾎淋淋的人头扔在敌将面前,故意使它碰到刘仁达的靴尖。刘仁达赶快退后一步,不知闯王将如何发落他,想着也许会割掉他的耳朵或鼻子才放他回去,不噤又一阵心跳。但出乎他的意外,闯王把人头向旁踢开,只对他冷淡地望一眼,随即吩咐说: “马世耀,送他下山!” 招降使者走后,在片刻间人们还不能把情绪平静下来。袁宗第和刘宗敏几乎同声说:“嗨,大天王这小子死得太便宜啦!” 郝摇旗哼了一声,说:“由我郝摇旗监斩,还能便宜了他?我亲手替他小子开膛啦。” 李自成叫大家重新坐下,赶快商议突围的事。像往常议事一样,他自己不急着发表意见,只是先听大家说话。多数将领都主张从西南角杀出,奔往商洛山中,等洪承畴和孙传庭的人马北上后再出商洛山奔往河南;倘若万一官军不去勤王,继续追赶,他们就奔往汉中一带。提出这个主张的人们不仅想着商洛山一带人地 ![]() 回师向南,奔往商洛山中,本是李自成已经想好的惟一上策。大家都不提继续向东北突围,冲往河南阌乡的话,也在他意料之內。但是弄到目前局面,他不免暗暗地后悔自己把洪承畴和孙传庭的用兵狡猾估计不⾜,把官军在潼关的兵力也估计不⾜,采取毅然北进的错误方略,致遭到这样惨败。纵然没有人说一句抱怨的话,他自己也深深地感到难过。 刘宗敏见大家的意见都说出来了,闯王仍然低着头不做声,便提醒他说: “闯王,时候不早,该决定啦,你看从哪里突围妥当?” 自成抬起头来,向大家望一望,冷静地微微一笑,说:“大家说的话都有道理,只能从贺人龙和左光先的阵地上杀出去,别的没有路可走。可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是草包,咱们能想到的他们也会想到。我想他们一定会料到咱们会从西南或东南选择一路杀出,事先配置重兵等待我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继续在心中盘算。大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心上都有些沉重。自成想着最好的办法是分兵两路突围,使敌人不能够专力追赶,但看见目前精兵无多,又怕分两路兵力更弱。他正迟疑不决,贺金龙匆匆上来,走到他的面前说: “禀闯王,我去察看敌情,看见西南和东南两处敌人调动很忙,好像有什么诡计。” 自成点点头,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刘宗敏向自成淡淡地一笑,说:“果然不出你所料!可是尽管如此,咱们也非从西南杀出不可。应该趁他们正在调动,立脚未稳,赶快突围。闯王,请你立刻下令出发吧。” “捷轩说得对,要趁他们立脚未稳,冲杀出去。咱们决定走西南一路…” “请等一等!”一个声音从附近传来。 大家一抬头,看见⾼夫人从旁边树影中快步走出,到了闯王面前。她说: “今晚突围,不比寻常。大家不管精兵和老弱 ![]() 宗敏说:“虽然分路突围最为上策,也是我军以前常用的办法,可是如今我们人数太少,能够作战的将士只有一千多名,倘若分为两路突围,力量更加单薄。快说吧,你有什么妙计?” ⾼夫人 ![]() 宗敏问:“如何分法?” “第一队,以一功的中军为主,加上明远的后军,精兵还有五六百人,连孩儿兵和老营的护卫,可以作战的约有千人之众,保老营眷属和彩号先向东南杀出。官军必以为闯王从此突围,都来追赶,然后第二队出发,向西南冲出,这第二队由前军、左军、右军和闯王的标营组成,全是精兵,大约有一千人样子。古人说,一人拼命,万人莫敌,何况你们所带的全是精兵,又是轻骑,毫无拖累,突围定能成功。” 李过忙间:“婶子,你自己随着哪一队突围?” “我一向率领老营,当然仍跟老营一道。” 李过摇头摇说:“这样不行。别的眷属万一冲不出去,关系不大。你是官军悬重赏要捉到的人,万一落⼊敌手,怎么好呢?” 宗敏接着说:“断然不能分兵!” ⾼夫人固执地说:“必须分作两路!打仗的事,本来没有万全,何况今⽇?如今最要紧的是你们保闯王平安出去。只要有闯王在,这个大旗就倒不了;纵然全军覆没,也还有重振旗鼓的指望。只有分作两队,一则 ![]() ![]() 李过揷言:”这样不行。这样你就会冲不出包围,婶子!“ ⾼夫人接着说:”只要我和将士们上下一心,奋勇杀敌,总会杀开一条⾎路冲出。万一冲不出去,不碍大事;只要有闯王在,重振起义大业不难。⾼闯王留下的众多义军只剩咱们这一股人马了,在目前时候,舍掉我十条 ![]() 众将默默相视,没人说话。他们觉得⾼夫人的意见很有道理,但又很担心⾼夫人同老营会冲不出去。郝摇旗忽地站立起来,大声说:”第一队既要保护老弱,又要引 ![]() ![]() ⾼一功也忽地站起来,说:”摇旗,你保闯王!这担子叫我来担!“ 李过站起来,争着说:”叫我来!叫我来!“ 刘芳亮和袁宗第也都争着要独自担起这副担子。刘宗敏见几个大将互相争执,害怕耽误时间,望着自成问:”闯王,你快决断吧!“ 闯王没有回答,望着田见秀问:”⽟峰哥,你觉得怎样妥当?“ 田见秀回答说:”让我想想。“ ⾼夫人斩钉截铁地说:”事不宜迟,请不要再争执下去!只要闯王同你们能突围出去,就能够号召义军,报仇雪恨,拯救黎民百姓。摇旗还是应该跟随闯王一路。只要有一功和明远们随我一道,准能杀开一条⾎路出去,大家可以放心。倘再耽搁,等官军布置已定,突围更加困难。“ 当几位大将争执的时候,闯王已经考虑停当,认为采纳夫人的分兵办法比较妥当。等桂英的话一说完,他立刻站立起来,毅然说:”我已经想好了,决定分作两路。众将听令!“ 众将一齐起立,听闯王发令。闯王命令第一队由⾼桂英率领,刘芳亮开路,⾼一功居中,率领中军与孩儿兵余部保护老营,袁宗第从前军分出来,率领二百个较強的将士断后。这一路从东南角杀出之后,转往商洛山中与第二队会合。第二队由他同刘宗敏居中指挥,李过与郝摇旗在前开路,田见秀断后,从西南角杀出,转往商洛山中,他又下令:凡是能够骑马的重伤号都带走,一部分实在不能骑马的只好留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用沉重的低声说,”可是把他们驮在马上也是死,不如把他们留下来,少受些罪。“ 听了这几句话,有几个大将把头低了下去。⾼夫人心中一酸,眼眶里浮出泪花。李自成继续说:”至于‘闯’字大旗,突围时不用打,卷起来随我一道,这事儿不必争啦。今夜突围出去,假若咱们的人马给打得五零四散,那就各自找地方潜蔵起来,然后想办法互通声气,慢慢往一起会合。陕西一带的官军要开往京北勤工,这局面要不了几天就会缓和,虽说敬轩①和曹 ![]() ![]() ①敬轩--张献忠的表字。 郝摇旗心中恍然,笑着说:”怪道你刚才对敌将说那个话,我以为你是恨张献忠投降,故意替他上烂药,原来也是一计!“ 自成也微微一笑,随即挥手使周围的亲兵和牌刀手全都退下,收敛了脸上笑容,对大将们说:”打仗的事情是没有准儿的,也不能不往最坏的地方想。万一我不幸在突围的时候阵亡,你们就推捷轩做闯王。万一捷轩也不幸阵亡,你们就另外推举一个闯王。总之,一定要使“闯”字大旗不倒下去,不推倒明朝的江山永不罢休。现在已有二更天气,大家速去准备,听我的命令出发。“ ⾼夫人向闯王要求说:”且慢,请你把‘闯’字大旗 ![]() ![]() 闯王说:”今夜两队人马都要僵旗息鼓,‘闯’字旗不用打了。“他转向刘芳亮说:”明远,你同一功保护老营,这担子很重,务必多加小心。“”闯王放心。我人在老营也在。“ 众将走出树林以后,田见秀又折转回来,小声对自成说:”闯王,今天突围,确实不同往常。我想,还是让夫人随着我们,老营由一功率领就可以了。“ 自成低声说:”⽟峰,让她仍率领老营吧。她一向率领老营,在突围时仍旧率领老营,责无旁贷。将士眷属都在老营,她怎能独自离开?再说,自从起义以来,她一直跟着我南杀北战,虽然武艺不精,在女流中也算是有胆有识。有她在老营,遇到危难之时,如何随机应变,她也可以替众将出个计谋,做个决断。吉人自有天相,让她去吧。“ ⾼夫人接着说:”田哥不必挂心我这边,你们大家保着自成杀出重围,留得大旗不倒,⽇后就有指望。至于我,有一功他们跟着,一定能冲得出去。“ 田见秀望望闯王夫妇,不再说什么,迟疑一下,只好转⾝走了。闯王夫妇⾝边,除几个男女亲兵外,只有双喜和张鼐这两员小将跟着。闯王叹口气,望着⾼桂英说:”老营跟着你一起突围,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一功同明远都太年轻,勇则有余,谋则不⾜;老袁更是个火爆 ![]() ⾼桂英觉得心中阵阵酸痛,但竭力保持镇定,匆匆地说:”你不用挂心我,遇到危险时我自然会随机应变。好在一功他们平⽇都很听从我的话。只要大家齐心,总可化险为夷。千言万语,我对你只嘱咐一句话:千万要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 她的感情 ![]() 跑在前边的一个妇女 ![]() ⾼夫人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只见郝摇旗的女人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抱着一个包袱,从另一个方向逃了过来。但离⾼夫人还有几丈远,她忽然变了主意,迟疑一下,回头跪在地上,颤声哭着说:”摇旗,你杀吧,你快杀了俺⺟子们吧。杀了俺们你就无牵无挂,一心一意保闯王杀出重围。你⽇后保闯王得了天下,请你念起咱们是结发夫 ![]() 这女人横下心,不再害怕,直起脖子跪在地上等丈夫来杀。两个孩子见⺟亲这样,也都不怎么哭泣,也不逃走,跪在⺟亲⾝边等死。郝摇旗大踏步追到面前,举起剑就要往下砍,只听⾼夫人厉声喝道:”住手!不许杀害眷属!“ 郝摇旗的剑没有砍下来,但是他还不死心,那剑还在⾼举着,不肯放下。⾼夫人向前走了几步,神⾊严峻地问道:”摇旗,你疯了?你怎么忍心杀死自己的老婆孩子?“ 郝摇旗到这时才手腕一软,把剑放下来。他哼了一声,对⾼夫人说:”我杀了他们免得累赘,也免得落人敌手,活着受辱。“”既然把眷属 ![]() ![]() 这几句话说得郝摇旗低头无言,扭头便走。还有两个追眷属上来的将士也赶快走了。摇旗走出几丈远,他的女人忽然跳起来,追上去,把一件斗篷披在他的⾝上,扯断针线。摇旗没回头,走下山去。⾼夫人对眷属们说:”老营的人马在这东南边山脚下站队,你们快牵着自己的马匹去吧。“ 眷属们走后,⾼夫人叹口气,望着闯王说:”刚才,也不知有几家眷属被杀!“”大概死的不多。你同摇旗说话时我已经派亲兵去传知全营,不许伤害一个眷属。“ 这是⾼夫人几年来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她很明⽩,倘若不是将士们认为处境万分危险,抱定必死决心,是不会下此毒手的,于是她的热泪忍不住刷刷地流了下来。自成也很 ![]() ⾼夫人抬起头来,口气坚定地说:”倘若万一落⼊陷阱,杀不出去,我就拔剑自尽,也叫女儿随我自尽,决不受辱,更莫说叫敌人献俘京北!“ 闯王转向⾝边的两员小将说:”双喜,你留在老营,保护你妈妈突围。小鼐子,你也留下。“ ⾼夫人连忙说:”不,老营不需要多的人,叫他们跟着你吧。“”叫他们在你⾝旁,缓急有点用处。“”不,不!我⾝边用不着他们!“ 双喜望望义⽗,又望望养⺟:”妈!我同小鼐子到底跟谁一道?“”跟你爸爸一道!“⾼夫人用命令口气回答说:”闯王,你把他们两个带去吧。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也该去看看将士们准备得如何,不要为这点小事儿耽误时间!“”唉,随你!“闯王心中刺疼,转⾝走了。 双喜和张鼐依依不舍地望望⾼夫人,转过⾝,正要随闯王离开树林,被⾼夫人叫住了。⾼夫人含着泪注视着双喜的大眼睛,哽咽地说:”双喜,你原是一个儿孤,一家人有的死于官兵,有的死于天灾。从九岁上被闯王收为义子,如今你已经十七岁,成了一员武艺出众的小将。你虽是养子,可是他待你恩同骨⾁。今夜突围,不同寻常。你要与爸爸战马相随,常在他的⾝边,不可疏忽。“ 双喜噙着眼泪说:”妈,你不用嘱咐,我决不离开爸爸一步。“ ⾼夫人转向张鼐说:”小鼐子,你在名分上虽不是闯王养子,可是多年来是我同闯王把你教育成人,同双喜一般看待,所以人们也常常看你是闯上义子。你哥哥张鼎也是跟着闯王的,不幸在三年前给官军杀死,从那时起你也成了个没有亲人的儿孤,闯王对你更加疼爱。如今你双喜哥一只胳膊中了箭伤,只能当半个人用。闯王每次遇到危险关头,总是⾝先士卒,独当大敌,今晚我对他很不放心。你要时时刻刻不离他的左右,小心在意!“ 张鼐平时就在心中暗自盘算,如果闯王遇到危险,他甘愿舍掉自己十个 ![]() ![]() 两位小将不敢抬起头来看她,赶快一转⾝,含着慷慨的情绪和 ![]() 两个女兵齐声回答:”准备好了。“ ⾼一功匆匆来到⾼夫人的面前,告她说,第一队已经准备就绪,人马都已经在山脚下排好队了。⾼夫人用袖头拭去眼泪,冷静地问:”你禀过闯王么?“”禀过了。他说第一队可以动⾝了。“”那就上马出发!“⾼夫人吩咐说,立刻带着女儿和男女亲兵们向树林边拴着一群战马的地方走去。 ⾼夫人率领的这一队人马离开山脚向东南走了三里多路,一声呐喊,冲人左光先的营中。左光先扎营已定,并且作好了布置,所以农民军来势虽猛,却没有把官军的阵营冲 ![]() 农民军且战且走,沿路继续死伤。刚刚把左光先的人马甩在后边,前边又被贺人龙的人马挡住去路。农民军不管男女老幼,一声呐喊,冲进贺营。虽然有总督和巡抚的森严军令,有皇帝的诏书和尚方剑,有皇帝亲信太监的监视作战,贺人龙极想立功,但无奈他的手下将士一则因欠饷太久,二则因闯王昨天派贺金龙所行的计策发生影响,多数人都不肯拼命作战。尤其那些下级武官和士兵平⽇満腹怨言,士气很低,如今因受了农民军中乡亲们馈赠的银子和礼物,更加怀着”手下留情“的思想。对于总督手中的尚方剑,他们 ![]() 因为官军粮秣困难,⾼杰两天来一直奉贺人龙的将令率领着他手下的二三百名骑兵到处搜罗,沿途打劫,供给大军每⽇食用,所以没有参加战斗。今天贺人龙因见自己的将士都不愿同李自成的人马作战,深怕洪承畴和孙传庭治他的罪,所以⻩昏后把⾼杰火速调回,希望依靠⾼杰出死力,使他能够在今天这一战中建立奇功。⾼杰和自成同里,很早随自成起义,因为作战勇猛,深受自成倚重。自成原来有一个妾姓邢,容貌不错,耝通文墨,十分能⼲,替自成掌管军粮、兵器和各种军资的发放工作。⾼夫人因为巴不得邢氏能够在这些事情上助丈夫一臂之力,所以待她很好,从来不多管她。自成虽有一 ![]() ![]() ![]() ![]() ⾼杰不知道闯王在什么地方,但看见面前的一股人马是⾼桂英率领的老营。于是他把人马一字儿排开,自己勒马阵前,挡住义军去路,大声劝降。正在这时,左光先的人马和贺人龙自己,所率领的人马也分头追上来了。 ⾼夫人见情势十分危急,但不愿同⾼杰硬拼。她立刻把三位大将和一群偏将叫到面前,先向刘芳亮问:”明远,你没有挂彩吧?“”我没有,夫人。“”好,你去堵挡左光先和贺疯子一阵,让我用计谋来对付翻山鹞,叫他让路。“ 刘芳亮走了以后,⾼夫人命令老营同孩儿兵撤到附近的土丘旁边,隐蔵起来,等候着她。她挑了贺金龙等几员没有挂彩的偏将和大约不⾜一百名弟兄留在⾝边,叫⾼一功和袁宗第到老营那里。但是这两位大将没有接受她的意见,同她一起留了下来。 她对⾝边的一位男亲兵说:”张材,你的箭法好,躲在人背后把弓箭准备好。我同⾼杰讲话时你暗中对他瞄准,倘若他听了我的话让路就罢了,若是不肯让路,看我一挥手,你就对他 ![]() ![]() ![]() ![]() 她把眼睛转向贺金龙。尽管追兵的喊杀声和狂呼”活捉⾼桂英“的声音已经很近了,但是她十分镇静地叫了一”金龙!“”有!“贺金龙回答一声。”你准备好,看见张材和慧英 ![]() ⾼夫人吩咐完毕,策马向前,离⾼杰相距不到二十步远,在月光下连对方的鼻子眼睛也看得清楚。虽然⾼一功和她⾝边的将士们很担心敌人会向她 ![]() ![]() ![]() ⾼夫人按捺着一肚子怒气问:”你是英吾么?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朝廷不是悬有重赏么?快来捉我吧,迟疑什么呢?“”嫂子不要这样说。虽然嫂子一向待我不错,可是如今我已归顺朝廷,不能彻私情放走嫂子。请嫂子自己下马投降,免得动手。“”英吾,你既然还有脸叫我嫂子,让我问你几句话。问过后,我是降是战,再作决定。我问你,我同自成一向待你如何?“”李嫂子,两军阵前何必问这话?“”七八年来,自成把你当手⾜相看,别人也说你是自成的心腹大将。你既拐走了邢氏,又拉走一批人投降官军,反脸成仇,杀害起义兄弟,如今又来劝我投降,想送我到京北给朝廷凌迟处死。你如此行事,别说对不起自成,难道能对得起一班朋友?能对得起咱们老八队的大小三军?你忘恩负义,禽兽不如,还有脸同我说话!“ ⾼杰被斥责得満脸通红,说:”⾼桂英,你休得胡说,再不投降,我就不留情面了。“ ⾼夫人向⾼杰左有的将士⾼声叫道:”老八队的众弟兄们,李闯王没有亏待过你们,有良心的都站远一点,让我同翻山鹞决一死战!“ 她的话还没落音,两支箭已经从她的背后 ![]() ![]() ![]() ![]() ![]() ![]() 贺人龙趁着刘芳亮在同左光先厮杀,指挥着人马一拥过来,把袁宗第和⾼一功等包围起来,展开混战,罗虎害怕⾼夫人有失,留下一半孩儿保护老营,率领着一半拼命来救,在官军中左右冲杀,寻找⾼夫人。⾼杰的手下人虽然随⾼杰叛变,但他们的亲戚和朋友的孩子有不少参加了孩儿兵,因此他们不忍心同这些孩子作战,一哄而退。 贺人龙的队部本来就不愿出力死战,一见⾼杰的人马纷纷退走,不知究竟,就有不少人跟着后退。贺金龙趁机杀出核心,大声喊道:”乡亲们!咱们无冤无仇,非亲即故,用不着彼此拼命!“一大群姓贺的将士听见贺金龙的呼喊,簇拥着贺人龙就往后退。贺人龙一面大骂不许退,一面却在将士们的簇拥中后退了一箭之地。等他再想追赶⾼桂英,⾼夫人早已不知去向。 ⾼一功在混战中杀了一阵,看见贺人龙和⾼杰的人马已经后退,赶快回头来寻找姐姐,却没找到,连袁宗第和贺金龙也不知都杀往哪儿去了。遇见罗虎,询问老营情况,才知道罗虎是带着一半孩儿兵来救⾼夫人,对老营的情况也不清楚。他们赶快向老营方才隐蔽的土丘奔去,却不见了老营。月⾊下,但见満山遍野,到处是左光先的步兵和骑兵。他们在场战上跑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后来看见一股人马正在被左光先的人马围攻,情况十分危急,他们以为这被围困的一定是⾼夫人所率领的老营和卫队。不料他们冲杀过去,却看见是刘芳亮在那里苦战。他们把刘芳亮救出重围,一同在喊杀震大的场战上,在无边无涯的敌人中间左冲右突,到处寻找⾼夫人,却连踪影也找不到。后来他们的人马剩得更少,被左光先的骑兵冲散了。 刘芳亮的⾝边还有一百多人,好容易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树林的掩护,暂时甩掉了敌人,向一座小山脚下奔去,因为他刚才听见从那里传过来一阵杀声,想着⾼夫人可能会逃到那里。不料到了小山脚下,只看见小河滩上和浅浅的河⽔中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有敌人的尸体,有农民军的尸体,其中有不少是妇女和孩子。分明是老营在这里同追兵有过一场混战,可是⾼夫人哪里去了? 刘芳亮同几个亲兵跳下马来,在死尸中到处寻找,要找一个尚未断气的农民军间一问⾼夫人的下落。有一种共同的心理却谁都不肯说出:他们留心看那些尸体中有没有⾼夫人在內,但又害怕会看见她的尸体。尸体是那样多,又加上月⾊不明,有一些尸体⾎⾁模糊,他们时间紧迫,追兵已近,怎么能一一辨认?忽然,他们看见了驼背老头躺在⾎泊中,旁边躺着他的⾝中数箭、已经死了的大青骡。他只剩下奄奄一息,⾝上、头部和右手被砍伤,花栋木 ![]() ![]() ![]() 正在这时,一个小校 ![]() 转瞬之间,刘芳亮同将士们都上了马,像一阵疾风往东刮去,背后留下来一溜烟尘和一川月⾊。 第一队出发不久,闯王亲自率领的第二队跟着出发,悄悄地向西南疾迸。当接近官军的营盘时候,一声呐喊,冲杀进去。官军已经有了准备,孙传庭和马科亲自率领官军,堵截义军去路,首先是火炮与弓弩齐发,使农民军受到很大损失。幸亏农民军全是轻骑,行动如风驰电掣,眨眼卷到敌人中心,短兵相接,展开混战,使敌人的火器和弓弩失去作用。他们以一当十,且战且走,官军虽然有巡抚亲自跃马督战,也没有办法把农民军拦阻,只好纷纷地给农民军让开⾎路。 农民军走了五六里路,已经杀出重围,遇到一条小河,人马都停下喝⽔。李自成检点一下人数,只剩下三百多人,而郝摇旗的人马没有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给敌人截断了。 从南方传未一阵阵的喊杀声,相距大约有四五里路。李过有些焦急,向闯王说:”二爹①,郝摇旗失散了,一定是误走到曹变蛟的阵地上,怎么办?我去救一救他?“ ①二爹--米脂县方言,称叔⽗为爹,称⽗亲为爸爸。李自成是李过⽗亲李鸿名的同胞二弟。”算了,随他们去吧。一来我们无兵可分,二来你也没办法找到他们。“ 追兵已经很近了。农尺军迅速上马,肃静无声地等候着闯王下令。直到这时,这一支人员稀少、多数挂彩的队伍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纪律和秩序,并不因为官军的追到就惊慌溃逃。李自成骑在乌龙驹上,张弓注视,等看见官军的骑兵影子时,他命令说:”起!“同时他连发两箭, ![]() 前来追赶的是马科的骑兵。他们不敢猛追,但又不愿让农民军⽩⽩逃掉,所以总是相距半里上下,希望到天明时候或有乡兵拦击时候他们就一鼓向前。李自成看破了官兵企图,吩咐李过带着张鼐、任继荣和任继光等一群青年战将和二百多名骑兵留了下来,埋伏在两旁的树林里边。 马科率领着十几员战将和一千多名骑兵向前追赶,希望能够活捉闯王,建立大功。正在走着,突然听见背后发出来一阵喊杀,有两支人马从两边树林里同时拦 ![]() ![]() ![]() ![]() 当马科的人马正在峡⾕中慌 ![]() 孙传庭派人把马科叫来,问问情况,但也不能断定李自成是否在这一股突围的人马里边。他正要下令穷追,从场战上连来了两个报告:一个说有人看见李自成负伤落马,蔵在林中,如今正派人仔细搜索;另一个说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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