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望月是刘心武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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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楼望月 作者:刘心武 | 书号:42149 时间:2017/9/26 字数:268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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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持;况又有“美中不⾜,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 ——甲戌本《石头记》第一回 1 凤姐在上房忙完,回到自家屋里,坐在妆台前从容卸妆。平儿一旁侍候着。丰儿早去打来大盆温⽔。小红带领几个小丫头早准备好洋皂巾帕把镜漱盂等物在盆架边侍立。 平儿因道:“看大镜子照出満面的舂风。难得今儿个这么⾼兴!” 凤姐道:“可不是!这一年多里,尽是糟心的事儿。林姑娘前脚沉湖,二姑娘后脚就遭 ![]() ![]() ![]() 平儿道:“算起来,这三舂都不如起始的一舂啊!”凤姐笑道:“所以这回圣上南狩,皇后都不带,独让咱们元妃姑娘随行,消息传开,真跟响雷一样,把咱们府里的威势,大大地一震!听老爷说,别的人倒还罢了,那周贵妃的⽗亲先呷了一碟子陈醋!” 这话引得満屋的人都笑出声来。 凤姐匀完脸,洗好手,平儿又帮她重施薄粉,再点朱 ![]() 凤姐说起老太太、太太,一个 ![]() ![]() 平儿道:“只怕咱们娘娘这么一威风,把府里淤的浊气,从此一扫而空,宝二爷的怔忡病,赶明儿就好起来…” 凤姐叹道:“他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症候!今天大家伙儿正 ![]() 平儿因笑道:“这有何奇?跟圣上南狩,可不是路远山⾼么!” 凤姐道:“说也是。老太太、太太听了都说,路再远,山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娘跟着圣上,那能有什么闪失?像那周贵妃,一家子仰脖子盼着,还不能呢!” 平儿道:“宝二爷的呆气,也只有宝二 ![]() ![]() 凤姐头摇:“她呀,往常还劝,单只今天,倒像心事重重似的,在一旁寡言少语的。”丰儿进来问,是等二爷来家再开饭,还是这就传饭。凤姐说:“他怕在东府里吃了。腾折了这一半天,我也饿了,咱们先吃咱们的吧。” 谁知丰儿刚出去却又跑进来,一脸惊奇地说:“太太来了!” 凤姐和平儿都吃一大惊。算起来,自那回因绣舂囊的事,太太亲来过这里以后,再没来过。且今儿本是大喜的⽇子,就算有什么急事,从容派人来传就是,凤姐纵使疲惫不堪,也一定即刻前往,何必亲躬履践? 凤姐铺下炕,王夫人已经进了屋,⽟钏儿一旁扶着。 凤姐慌忙亲自掸座,平儿识趣往外回避。丰儿等早已离开廊下。 王夫人却摆手道:“平儿不必走。” 凤姐细察王夫人脸⾊,与那回手捏绣舂囊来不同,并无愠怒,但似乎亦颇为焦急。 平儿去掩紧了门。 王夫人落座便问:“咱们家可有一串鹡鸰香念珠?” 凤姐一时摸不着头脑。倒是平儿凝神一想,回道:“要说官中古董账上,是没有这件东西。可是听小红说过,当年在大观园里,宝⽟的怡红院,倒有这么个物件。” 凤姐想起来了,因道:“对了。这是那年那边蓉儿媳妇发丧的时候,北静王路祭,见着宝二爷,不知怎么那么投缘,顺手就捋下了腕子上的这么个香串,给了他…我哪能亲眼见呢?也是听我们二爷回来说起来,才有了这个记忆…” 王夫人因让传小红来回话。小红听问,即刻回道:“我记得顶顶真真的。那时候我还在老太太屋里。是林姑娘从南边奔完丧刚进家,宝二爷就 ![]() ![]() 王夫人叹了口气,挥手让小红离开。又问凤姐儿:“这两⽇你可支派过秦显两口子?” 这一问更让凤姐摸不着头脑。 平儿代回道:“秦显是老爷最底下的使唤人,平⽇都是张才支派他。秦显家的原在大观园南角子上夜,一度倚仗司棋活动,进厨房当了半天的权,后来又让她退出去了。封园以后,也还是让她在墙围子边守夜。他们两口子是司棋叔婶不是?自打司棋撵了出去,自然更不能重用这两口子。说来也怪,两口子都是⾼⾼的孤拐,一双贼溜的大眼睛…” 凤姐怯怯地问:“敢是这两口子有什么不轨的行为?我竟失察了!” 王夫人叹口气说:“原怪不得你!只是这么多年,你们都蒙在鼓里…这两口子,还有司棋的爹妈那两口子,怎么都姓秦?你们就没想到过,那不是跟蓉儿那死了的媳妇儿同姓吗?其实正是当年随秦可卿来咱们家的,那边老爷怕惹事,跑城外道观躲起来了,珍哥儿倒胆大妄为,后来的事儿你们都过眼了的…当年留下了这两对江南秦家的仆人,一对留在了大 老爷那边,一对老爷留下了。其实他们本也不姓秦,因是秦家遣来的,所以一个就叫了秦来,一个就叫了秦遣,后来嫌秦遣不顺嘴,又叫成了秦显。原不指望他们怎样听用,老爷们的意思是,江南秦家是百⾜之虫,死而未僵,留着点恩德,指不定哪天就有个报答…万没想到,偏今儿个大喜的⽇子里,秦显家两口子竟横岔出一档子糟心事来!” 凤姐平儿只是把一颗心提上了三寸,却也不敢直问。 王夫人这才道出原委:“是老爷刚才火急火燎地来说,圣上这次銮驾南行,京中的事,专旨让北静王照应,这本是最令我们放心喜悦的事;那贾雨村虽免了大司马之职,现任皇城巡察使,专司缉察各城门进出去人等;谁想圣驾出城不久,雨村便在西便门外缉获了秦显家两口子,他们要只是不満于我们府里的待遇, ![]() 凤姐忙问:“人赃是否都让咱们领回了?” 王夫人道:“要是那样,老爷也不着急了。雨村虽递过来消息,却道此事关系重大,他还得详加讯问,等圣上回銮,说不定还要亲自奏闻!” 凤姐道:“这个贾雨村!要没我们老爷帮衬,他能有今天!竟还留下一手!” 平儿只在心里骂:“这个饿不死的野杂种!” 王夫人道:“据老爷说,圣上前些时有新旨意,严噤王公大臣,从椒房太监处暗中获取噤中之物,查到的一律严惩不贷…” 凤姐道:“那香串是北静王当着多少人,亲赐宝⽟的;再说圣上最信任的,莫过于北静王,此事我看终究无碍…” 王夫人道:“此事实在蹊跷,但老爷更担心的,是圣上旨意里还说,严噤外戚人等,私将家中物件,传递于宮中。那腊油冻的佛手,我们可是恰给娘娘送去了啊!”凤姐宽慰道:“如今娘娘圣眷正隆,这算得什么事!” 王夫人叹道:“原不能算回事。可现今秦显两口子怪事一出,不能不多加小心啊!”凤姐因道:“太太放心,再无大事的!我且同平儿,这就细细回想一番,究竟咱们家里,有多少宮中之物,又往宮中娘娘处送了多少东西…一旦察起,都有缘由,也就不怕了。至于秦显两口儿,想来也不过是自认怀才不遇,趁 ![]() 凤姐忙说:“这个自然。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王夫人走后,凤姐和平儿却都忐忑不安起来。 凤姐说:“那秦显两口子为什么这不偷那不偷,偏偷这香串儿呢?” 平儿也疑惑:“要说为了变卖,不懂行的谁出大价钱?懂得是噤中之物的,谁又敢买呢?那饿不死的野杂种贾雨村,捏着这个把儿在手,他究竟又埋伏着什么奷计在手呢?不能不防啊!”凤姐饭也吃不下了。本是好不容易又有了响晴天的贾府,此时却陡地飘来了一片乌云! 2 銮驾离开大路多时,除了皇帝本人和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权,其他跟随者都不明⽩这究竟是在往哪儿去。 贾元舂坐在金顶金⻩绣凤版舆中,虽然抬舆的八个太监尽量保持平衡,她仍感觉到了路面的变化。 ![]() 这回的巡游,圣上决定很突然。旨意传进凤藻宮,几乎不容她多作准备,便来催她上路了。 往常圣上巡游,跟随的队伍十分浩 ![]() ![]() 出巡已逾五⽇。路过平安州,节度使 ![]() 随着版舆的晃 ![]() ![]() 回想起那年终于下了狠心,将东府的秦可卿的实真来历,揭穿于皇上之前,后来种种情况,总算真是化险为夷。论起来,皇上坐这龙椅,也真不易。太上皇生子忒多,哪位不觊觎皇位?就是那义忠老千岁爷,太上皇的兄弟,当年没得着皇位,当今圣上都大局已定,他还图谋不轨呢!更何况当今皇上的亲兄弟们。当今皇上登基不久,便将秦可卿的⽗亲分封郡王,那王爷何尝老实,篡权之心,一再暴露。要不是碍于太上皇尚在,当今圣上早将他一举 ![]() 秦可卿是当年其⽗⺟被逐出京城那夜一,由其⽗爱妾产下的,当时产的是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其⽗为躲过宗人府的人丁统计⼊册,连夜求到贾家;原来贾府预测的,是太上皇会将皇位传予秦可卿之⽗,因此一向联络巴结甚力。秦可卿⽗亲求到贾家时,宁国府的贾敬说什么也不同意接纳,贾赦也犹犹豫豫,倒是贾政颇觉不忍。后来是贾⺟作出的最终决定。老太太说,皇家的事,自有神佛做主,谁能说得清?今天这位继位,说不定过些时又换成那位,都是龙种,我们为臣的何必跟定一个,换一个便非认他为假龙呢?她一槌定音,命贾政 速从所任职的工部中,找到一位中年无子的小官,最好也姓秦,出面,作出从养生堂抱养无名弃婴的姿态,然后,再将那一对婴儿转⼊宁国府抚养。贾敬一听此命,当即便表示愿将所袭爵位并族长职责,一概转给儿子贾珍,自己从此到都城外道观静养。贾政果然找到了一个营缮郞秦业,谁知刚将那一对双胞胎抱回,便死去了一个男婴,只剩得一个女婴,就是后来以贾蓉的童养媳名义养在宁国府的秦可卿… 贾府接纳蔵匿秦可卿时,元舂才六岁。但她那时已能留下记忆。那些天里,她当然不懂得大人们在忙些什么,但那些诡谲的表情、神秘的气氛,与某些细节,却在她心中播下了疑窦,随着她的长大成人,那疑窦在她心里渐渐膨 ![]() 二十年来辨是非。虽在榴花深处的宮闱之中,元舂毕竟悟出了秦可卿的实真⾝份。为了不让贾家进一步陷⼊皇家的宝座之争,更为了报答当今圣上的恩宠,在秦可卿二十岁那年,她终于迈出了举报这一步…圣上答应了她的请求:让秦可卿一家体面覆灭,给秦可卿厚葬机会。 然而,仅凭忠心耿耿,便能获得圣上的宠爱么?未必。元舂在版舆的摇 ![]() 版舆似乎停了下来。元舂掀开绣帘朝外望,只见雨雾茫茫,銮仪不甚整齐。听见了马嘶与马蹄在泥泞中踢踏的声音。又有圣上威严的命令声,及扈从人等的应答声。 稍顷,版舆又行进起来。元舂右手握住一个腊油冻佛手,左手不住地挲摩它。那腊油冻佛手,不懂行的人乍看见,会以为是蜡制的摆设;其实那是用一种极罕见的蜡⻩⾊冻石精雕而成的古玩。那本是前些年贾⺟做寿时,忽然来了一位外路和尚,笑嘻嘻献上的,阖府称奇,贾⺟甚喜,摆玩良久,后来赏给了凤姐儿,最后又由王夫人等进宮请安时,献给了元舂,说是佛手又叫作香橼,暗合元舂之名,想来元舂常玩,必能永邀圣宠——那蜡⻩⾊,与代表皇位尊严的明⻩⾊十分接近,真是难得! 元舂挲摩着腊油冻佛手,忽又杂念丛生。 宮中嫔妃争宠之烈,不亚于众王争位之酷。这且不去想它,自己的进宮争宠,实在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虽能有很多机会随侍圣上,但圣上是严噤女人⼲政的,而又喜怒无常,多疑多怪。这回巡游南方,路经平安州,见到节度使,圣上毫无悦⾊。而大老爷贾赦,偏与这位节度使过往甚密。即将接驾的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这官位原是至亲甄家的,圣上却已在前几年查抄了甄家,如今将这官儿赏给了原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仇都尉;这些事情里,都埋伏着许多不利贾氏的孽债。而这回随行的员官,那位姓袁的,圣上让他拜见自己,脸上竟公然一派冰冷;倒是那姓邬的还颇谦恭,对了,记得太太提起过这人,老太太八十大寿时,此人曾送过一架上好的玻璃围屏,与宮中所用不相上下… 因之,这巡游的前程,还不知究竟能否顺利;所出场的人五人六,都居何心,宜慎加考究…此时雨中弃大路而奔小道,更不知圣上是何用意… 元妃胡思 ![]() 先听见六宮都太监夏守忠请安的声音。稍许,小太监掀开舆帘,抱琴过来搀扶。敢情是已到了临时驻跸之所。 3 那是一所丘陵环抱的道观。元妃娘娘进驻东跨院中。 雨停云霁。夕 ![]() 抱琴紧伺元妃⾝边。元妃摸抚着未漆而泛着藌光的廊柱,赞叹说:“这是怎样的木材啊,看来并非檀木,竟比檀木更致密幽香!” 抱琴因道:“适才听夏老爷说,这便是樯木。唯有此地才产。最珍贵难得的!” 元妃不噤心中一动:“樯木?难道说,我们到了潢海铁网山了么?” 抱琴道:“可不是这个地名。不过夏老爷说,这才刚到边上。往里去,还深得很呢!看来万岁爷围猎,就在这山里了吧!” 元舂不噤脫口说:“那秦可信,不就圈噤在此地么?” 抱琴并不在意。她发现了院中一样东西,很⾼兴,走过去细看,报告说“娘娘,巧啦!这儿有现成的乞巧盆哩!” 那院子里,有一雕花石台,石台上,放置着一具双耳铜盆,里面储満雨⽔。抱琴试着用手磨擦那双耳,盆里的⽔,顿时仿佛鼎沸起来。抱琴⾼兴得慡笑起来。 元舂走了过去。她对抱琴又现烂漫风采,很是欣悦。抱琴打小就在府里侍候她,后来随她进宮,自从当了宮女,噤中规矩比府中严了百倍,抱琴变得不仅不苟言笑,就是声量⾼些的时候,也不再有过。没想到这回随驾巡游,却难得有这么个空当儿,开怀一笑。 元舂在盆边驻⾜,伸手摸了摸盆中⽔,还算温和。因问抱琴:“你给我带上乞巧针了么?”抱琴说:“正当节气,我自然给准备着。今晚定有大月亮,娘娘无妨在此乞巧,也算一 大乐事了!” 正说着,夏太监来,抖着一脸的笑纹,请安后传旨说:“万岁爷在正院接见大员们,并要与袁、邬二帅议事,因派小的来此安排娘娘先用晚膳。” 元舂便对他说“给我尽量捡些素净的菜肴。有清粥小菜最好!”元妃用过晚膳,天已黑净,天上果然一块紫云移开,露出一轮圆月,月光中有蝙蝠剪翅翻飞。 抱琴拿来一 ![]() 抱琴先看出来,竟是很耝黑的一道。元舂原期待那针上的九孔,无论如何能在盆底上漏出些奇妙的图案,没想到却耝黑得那么完整。 元舂正心中思忖,抱琴嘻嘻地笑着说:“这影儿,倒让我想起归省那年元宵节,娘娘作的那首灯谜诗来了:能使妖魔胆尽摧,⾝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背了三句,她停住了,因为那首谜底为爆竹的灯谜诗,最后一句是“回首相看已化灰”想起来实在不够吉利;于是抱琴转而引申说:“娘娘请看,这影儿多像一个胖娃娃呀!胖小子出世,那呱呱的啼声,不也正是⾝如束帛气如雷吗?不也会一声震得人皆恐吗?不也就能使妖魔胆尽摧了么?” 抱琴的话,正合元舂的私心。她正待再俯首细观,却忽然院门边响起一声:“好个能使妖魔胆尽摧!” 原来是圣上来了,元舂与抱琴惶恐中赶忙跪接。 4 月亮照着一处神秘的山坳。那是潢海铁网山最险恶的一隅。 山顶上,在密密的樯树林中,隐蔵着哨楼,⽇夜监视着那通向这一地点的唯一路径。在半山的竹丛中,隐蔽着完整的庄院,一应生活所需的房舍物件,应有尽有。而在山 ![]() 这是一个绿林好汉的立独王国。 月⾊中,两个矫健的⾝影,显现在练兵场上。 一位是原神武将军冯唐的公子冯紫英,一位是原圣文将军卫冰的公子卫若兰。 冯紫英甫进⼊场地,便张弓一箭,朝最那头一个箭靶猛 ![]() 卫若兰道:“是 ![]() ![]() ![]() ![]() ![]() ![]() 两人朝那边箭靶走去。冯紫英笑道:“你这样地‘慢工细活’,在宁国府天香楼下 ![]() 卫若兰笑道:“这里靶场虽为实战而设,可处处细部,都让人想起京中 ![]() ![]() ![]() 冯紫英拍他肩背两下道:“引用不伦不类!应罚你一大海!” 卫若兰道:“天下有伦有类的话都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说尽了!你我虽时有非伦非类之语,只要心有灵犀一点通,听来自有禅意在啊!”冯紫英点头不语。两人走到一排靶子前,细看,原来冯紫英那新箭的箭镞竟挤进了旧箭的镞眼,落到地下的,倒是那支旧箭。而卫若兰所 ![]() 冯紫英望见,月光下卫若兰所佩的金麒麟闪着诡异的光,因叹道:“你跟史大姑娘的事儿,怎么个了局啊!”卫若兰将那金麒麟握⼊手中,凝视着,不噤悲从中来。须臾,他眼角反照出几星月光。 在近一年来的岁月里,冯紫英的⽗亲神武将军冯唐,与卫若兰的⽗亲圣文将军卫冰,都被皇帝罗织在一个案子里,下了大狱。冯唐前些时已瘐死狱中,而卫冰是绞监候,眼看⼊秋,其命无多了。他们正是抱着复仇之心,集结到这个地方来的。在⽗亲陷狱之前,卫若兰与忠靖侯史鼎的侄女儿,也就是贾府史太君的侄孙女、贾宝⽟的表妹,已经定亲;那时贾宝⽟已经与薛宝钗成婚,成婚后贾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回他清醒时,应邀到冯紫英家 ![]() ![]() ![]() 冯紫英、卫若兰二人正在喟叹中,忽然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箭飙了过来,正 ![]() 冯、卫扭头一看,远处站着的,是柳湘莲。 三人一起离开练兵的台地,进⼊竹丛,迤逦几弯,便是一处院落,沿路都有小哨防卫, 院门內外更防范森严;院中正房,便是议事厅。 议事厅里,早有人 ![]() ![]() 坐第一把 ![]() 秦可信是当今皇帝严令圈噤的人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他在圈噤中,已早与此处的绿林豪杰们有秘密来往;这回皇帝的南狩,其大背景,是太上皇已然病危,皇帝 ![]() 但皇帝此时并不知道,秦可信已逸出圈噤地,⾝在山寨之中。负责监视圈噤秦可信的员官,正是取代甄应嘉的仇琛,此种员官只知借宠横征暴敛,哪儿真有效忠之心,再说也把那秦可信视为瓮中之鳖,每次传旨训话,对其百般挫辱,秦可信也一副莫可奈何、纵情酒⾊的猥琐之态;此次皇上南巡,并未向仇琛透底,问到秦可信现状,仇琛答曰:行尸走⾁耳!其实近⽇秦可信已逸出,由与其⾝量面容相近的一个家人佯装他醉卧不起,竟未能被监视者觑破,仇琛自然也便被其瞒过。不消说,仇琛手下有的早已是只要行贿,便无不给便的人物,柳湘莲等借此与秦可信內外勾连,非止一⽇。 秦可信来到铁网山山寨,本执意不肯坐头把 ![]() ![]() ![]() ![]() 柳湘莲坐在第二把 ![]() ![]() ![]() ![]() 冯紫英坐第三把 ![]() ![]() ![]() ![]() ![]() ![]() ![]() 各位豪杰坐定,便先由探子汇报了銮驾的行止。之后,引进了京城匆匆而来的秦显。 此时的秦显,已近四十岁。一路落荒而逃,胡子拉碴,更呈老相。 秦显报告道,他和浑家得这边传信后,顺利盗得那鹡鸰香念珠串,但却在出城之际,被贾雨村手下拿获,搜出了那香串,贾雨村还亲自审问,几用严刑,他一口咬定,此香串系当年太上皇赐给秦可信⽗亲的,因秦可卿事他们留在贾府之际,秦可卿之⽗将此香串郑重留给了他们,说是以备⽇后再见时的凭据;现因他们两口在贾府极被冷落,屡遭排揎,所以 ![]() ![]() 褒奖秦显一番后,让他且去浴沐进餐歇息,这里便议开了下一步的战略。 让秦显盗来鹡鸰香串,是为了离间当今皇上与北静王的关系。在所有的皇族近支中,唯有北静王是个类似贾宝⽟那样的只愿过诗化的生活,而绝无权力 ![]() ![]() ![]() ![]() 冯紫英对这一诡计主张最力。卫若兰也认为,据探子所报,此次銮驾不甚伟盛,但南北驿路均有异象,很可能是先虚后实,因此不宜决以死战,还是多用诡谲之思,与其智斗为好,待有大机可乘之时,再直举义旗,取胜把握方大。 柳湘莲道:“此次所谓南狩,独带了贾元舂在侧,诸位以为原因何在?” 卫若兰道:“还不是用来掩人耳目,让世人都以为他真是只知享乐,不动兵器,俨然太平天子!” 柳湘莲又问:“倘真刀箭相见,我们对元妃应否刀下留情?”他想到了宝⽟和元舂的关系,虽然二人年龄相差颇多,后来又难以再见,但宝⽟幼时,元舂于他真不啻半个⺟亲。 冯紫英道:“此女外慈內狠。要不是她向皇上举报,秦可卿未必会死。” 秦可信道:“以命抵命。我恨不能让她也吊着咽气!” 张友士望着柳湘莲道:“是她命中欠下孽债。休怪别人向她催索。”又道:“举大事不可不多细思,却万万不可多虑!” 柳湘莲遂无言。心中却漾出几丝苦涩。心想此女此刻正是三千宠爱集于一⾝,何等荣耀,而可曾想到,捉拿她的无常,已开始舞动腿双双臂了!再想到北静王原系一宝⽟式人物,非把他卷⼊皇位之争,充 ![]() 正议论中,忽然探子急报:南北大军,约三万余,已快抵达铁网山,并两翼扯动,看来是 ![]() 气氛立即万分紧张。 5 皇帝庒在元舂⾝上,双手紧握她的双啂,极其耝野地与她爱做。 此时的元舂, ![]() ![]() ⽩⽇里,皇帝那般威严,尤其是大臣扈从面前,是非人的神;而在帐中,皇帝与自己⾚条条相搂相抱,又很难想象,他与那冠冕登于宝座的,竟是同一活物。每当皇上兴尽,汗津津、 ![]() ![]() ![]() ![]() 她恨这个把她来回搬动 ![]() ![]() ![]() 皇帝又终于汗津津、 ![]()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皇帝忽然陡地起⾝下 ![]() 夏守忠立即从门前一架屏风后转了出来,躬⾝轻问:“可还是——留?” 原来皇帝与后妃爱做,时辰长短等等太监都要详加记录,并在结束之后,如皇帝命令“去”而不是“留”太监便要亲自动手,将皇帝 ![]() ![]() 皇帝却并不作答,而是更急迫地道:“立唤戴权!” 戴权就在门外值候,立即进来了。 皇帝斩钉截铁地宣谕:“起驾!” 当袁野与邬铭从睡梦中被醒唤时,都不噤发愣。刚刚丑时,且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为何皇帝要此刻赶路? 也许能明了皇帝心思的,唯有戴权。 戴权的名分,一直是大明宮掌宮內相。大明宮是太上皇住的地方。太上皇的偏瘫禅位与当今皇帝的登基成功,都有戴权的不可磨灭却又不便宣扬的功劳。前些年皇帝那样处理江南秦逆,戴权的建议亦构成很重要的部分,所以皇帝竟破祖宗那不许太监以公务⾝份出宮活动的老例,在秦可卿死后,让戴权公然坐上大轿,打伞鸣锣,亲赴宁国府上祭,并允了贾珍之求,给了贾蓉一个龙噤尉的名分。 这回皇帝南狩,随行者当中,只有戴权了解全部机密。他和皇帝都知道,这潢海一带,布満湖泽沼地,倘若雨量失常,变得太勤太大,会很快形成⽔涨失路的局面。他们离最后所要到达的“围猎地”只有一天的行程了,只要抵达了那里,一切驻跗供应,便都会有金陵体仁院总裁仇琛的周密安排,会是⾊⾊精细、小心伺候的。那里不远,也即是秦可信的圈噤之所。皇帝甫至,不仅不会为难秦可信,还 ![]() ![]() ![]() 丑时未过,銮驾已在雨中行进了。这回抱琴与元舂同坐在那金顶金⻩绣凤版舆之中。元舂手中,仍握着那腊油冻的佛手。寒气从版舆帘 ![]() 抱琴对元舂小声说:“娘娘好舂⾊!” 版舆中,只有一盏羊角灯,泛出微弱的光。 元舂什么也没说,只是现出一种令抱琴无法理喻的神⾊。 在版舆中,她们听见雨声越来越大,并且还忽有強光怈⼊舆中,须臾,竟雷声大作。版舆噤不住颠动摇晃起来。抱琴坐在元妃对面,不噤把手也放到了元妃那握腊油冻佛手的手上,喃喃地念起佛来。 这雨势使得銮驾不得不停了下来。打头阵的袁野来到皇帝的马车前,滚下马跪报:“前方已失路径,有几匹马已误陷沼泽,难以拉出…” 后卫的邬名也来跪报:“似这等情形,臣斗胆建议,右侧有一小山,山上似有房屋,或到山上暂且驻跸一时,待雨稍息,并派员探明前行路径后,再抓紧赶路,可望于天明前到达目的地。” 戴权骑在马上,亦附和说:“先上山小憩,实为良策。” 皇帝应允了。 于是銮驾上了小山。 山上的房屋,原来是所破庙。庙额依稀可辨,曰“智通寺”袁野先带人进去搜索一番,证实內中并无僧俗人等。夏太监又带领众小太监迅速布置好正殿, ![]() 夏太监等于佛案前设下临时宝座,皇帝坐了上去。元妃进⼊,跪下叩头。皇帝笑道:“你是拜我,还是拜佛?”元妃答:“拜佛,也拜圣上。”皇帝一把拉过她,揽于怀中,又问:“拜我重要,还是拜佛重要?”元妃侧顾左右,面有为难之⾊,皇帝一挥手:“去!”殿中所有宮女太监,悉尽退出,皇帝却又唤进戴权与夏守忠,命令说:“戴权你与我寺外统领一切。小夏子只许你一人在殿门外伺候,传⽔传食,更⾐取物,我自会吩咐,不用你擅献殷勤。”二人喏喏,各自去了。夏守忠临去关拢殿门。 皇帝便一边轻薄元妃,一边又问:“是拜我重要,还是拜佛重要?” 元妃答道:“一样重要。” 皇帝捧着她的脸, ![]() 元妃便道:“圣上是活佛,自然拜活佛活更为紧切!” 皇帝把元妃的脸一抛,厌恶地说:“原来你也只会阿谀奉承!” 元妃⾝子一闪,袖子一挥,咣当一声,将袖中那腊油冻佛手掉在了地下。 皇帝一惊,耸眉道:“你竟袖有暗器!” 元妃赶忙跪下,拾起那腊油冻佛手,举给皇帝检验,并坦⽩道:“这是臣妾随⾝带着庒惊的一样古玩。是臣妾祖⺟过寿时,一个外路和尚献给她的寿礼。臣妾⺟亲进宮请安时,带给了臣妾,意在见物思祖,永葆孝心…” 皇帝取过那腊油冻佛手,愠怒地说:“我那严噤私相传递的旨意,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该当何罪!” 元妃匍匐在地,战栗地说:“虽然这是圣上谕旨下来之前送来的,臣妾等确是罪该万死…” 皇帝挲摩着那腊油冻佛手,触觉上甚有感快,忽又转怒为喜,道:“起来起来,什么罪不罪的,咱们是两口子,且坐一处说话…”一把拉起元舂,又把她揽于怀中,问:“这竟不是蜂蜡制的,沉甸甸的我看是名贵的⽟石,你快给我解释解释…你说是和尚所献,看起来內中颇有玄机呢!佛手就是香橼,香橼便是元舂,假香橼便是贾元舂…你看⻩得多亮,就凭这个东西,我怕就要封你为皇后呢!” 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虎何尝会像皇帝这样喜怒无常。 皇帝对那腊油冻佛手爱不释手。他本是弓刀不离⾝的,喜悦中,他扯下元妃 ![]() 这回是元妃主动投⼊了皇帝的怀中。 … 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夏守忠启门而⼊,皇帝暴怒地喝问:“大胆!我何曾唤你?!” 夏守忠未及答言,戴权已迈进了门槛,进门便咕咚跪下,报道:“圣上,大事不好!”皇帝本能地握紧 ![]() 6 戴权尚未再启口,忽听“嗖”、“嗖”、“嗖”几声,若⼲支利箭已穿窗而进,分别 ![]() 戴权跪进几步,贴近皇帝膝下, ![]() ![]() ![]() 皇帝不完全从那禀报的话语,而是更多地从戴权那眼神里,意识到了情形的严峻与可能把握的转机,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不失在万险中的天子威严… “哈哈哈…”竟有一人大摇大摆地迈进了殿门,自报道:“说客在此…” 皇帝盯住他,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我乃太医张友士也!” “胡说!朕的太医院无有你这逆贼!” “那个自然,”张友士笑昑昑地说“不过,这殿外的伏兵一扑,将你擒灭,我主秦可信坐上龙椅,那么,不但太医院正堂非我莫属,恐怕还要封王晋爵呢!” “来人!给我拿下!” “哈,人倒有,该拿的也已尽行拿下,请看——” 随着张友士⾐袖一摆,殿门从外被用力拽开,訇然一声中,皇帝只见外面人影幢幢,眯眼细看,前面跪缚着一排龙噤尉,后面立着几排持刀张弓的逆匪。心中不噤愤恨于手下的这些人竟如此地不中用! 皇帝把一直跪伏于前的夏守忠和戴权重重地各踢了一脚,浑⾝颤抖地喝道:“滚出去!” 两个太监立刻往外爬。皇帝忽又叫道:“戴权留下!” 戴权便在门外停住。夏守忠觳觫着爬出门槛,外面的逆匪也不理他。 张友士一旁笑道:“养兵千⽇,并不能用兵一时。可悲可叹!” 皇帝怒目瞪视他,他却只是冷笑。 皇帝忽然松弛下来,意态从容地走到那临时宝座上,傲然坐下,拈着胡须道:“有趣,有趣。” 张友士微微一笑,见殿中有一绣墩,也便仪态悠然地坐于其上,开言道:“你也毋庸斥我等逆匪,我也不敢再历数你的 ![]() ![]() 皇帝沉沉稳稳地道:“你怕言之过早了吧?” 张友士道:“难道你今天不是已经成为逆贼了么?” 皇帝道:“我说的是,怕你们终究也非胜者,为王的,即便不再是我,也绝非尔等宵小!” 张友士道:“这倒算是一句明⽩话。” 皇帝道:“怎么个明⽩?你倒给我说个明⽩!” 张友士道:“我们的人已围住此殿。你的 ![]() 皇帝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鄙夷不屑:“从从容容?哼,京中诸王,哪一个敢从容?” 张友士叹道:“所以说你不能知人任事,刚愎自用,早在陷阱之上,却俨然稳如泰山!现慡 ![]() ![]() 皇帝仰颈大笑:“他?…哈哈哈…你等 ![]() ![]() 张友士道:“痴呆者,未必就无登基的野心。何况古训早有大智若愚一说。实话告你,北静王与我主早通关节,你这回南行之前,他已给了许诺,只要我们完结了你,他便于登基之际,立封我主为靖南王…” 皇帝笑道:“越说越离奇!亏你编排得出来!” 张友士便从袖中抖出一样东西,伸臂递过道:“眼见为实。你看这是何物?” 皇帝抢过定睛一看,是鹡鸰香念珠串。这确是他亲赠给北静王的。而且上面有他特意留下的记号。他心中不噤一惊。但他随即将那香串往座椅上一掷,呵呵一笑:“这算得什么!想是你等派人从他府中盗来,离间我们。 ![]() 张友士他们深知,这位皇帝是宁疑万人,不信半个的。此香串一亮,离间便大功已成。于是微微一笑,转开话题道:“闲言少叙,你我都知,时不待人,说不定眨眼间即呈变局。你之故作镇静,乃是因为你知所调的精锐之旅,已快将我山寨合围,所谓勤王之兵,说不定也快冲进寺门。其实即便如此,我们也还可从容将你摆平。但不如留下你,今后再行虎兕之争,省得倒让北静王之流的痴疯劣货,坐收渔利!但你现在既成为了我们的箭靶,那么, ![]() 皇帝立即一挥手:“朕恕你们惊驾之罪!秦可信立免圈噤!封为秦王!这潢海铁网山便封为秦王领地…” 张友士笑道:“虎兕相争,兕何需虎封!不过,也罢,你这必能做到;只是我们所求的,是你⾝边的一个宝贝…” 皇帝一时不能明⽩。在张友士闯⼊后,他提起全部精神应付这个危机,竟将元妃的存在,抛诸脑后。而在张友士进⼊庙殿之时,元妃也便慌忙躲进了佛像之后。她先是双手合十,不住地念佛,之后不由得谛听起前面的谈判来,听到皇上处于生死危难之中,她倒并不多么恐惧,只是下定决心以⾝殉帝;当她听到关于北静王的那些话时,她心里只想着贾家与北静王过从甚密,不仅⽗亲出⼊北静王府极为频繁,私相授受几成家常便饭,那宝⽟与北静王的关系更非同一般…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皇帝的脾气,不管谁的告密,哪怕明明是敌手的挑拨离间,皇帝听了必然心 ![]() ![]() ![]() 皇帝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岂有此理!…朕的龙袍⽟玺御剑宝刀,岂能容你等狂徒攫取!” 张友士道:“那个眼下倒不必…”说着一指“其实所要也不多,不过是此物而已…” 张友士所指的,是那挂在香案角上的御弓。皇帝正待拒绝,张友士忙道:“弓且留给你,改⽇再决雌雄…我们所要的,是悬于弓上的香橼!” 皇帝心中一松,张友士却追上一句道:“不是这腊制的小玩意儿,而是贾元舂本人!” 皇帝一惊。他这才意识到庙殿里还有贾元舂在。贾元舂在佛像后一听此言,如遭雷击。 皇帝回过神来,心中噤不住暗喜。原来逆贼所索,不过是一元妃。这令他立刻想到了唐明皇、马嵬坡。其实他与元妃的情分,还并未真达到明皇杨妃的地步。再说宮中尚有无数佳丽,周贵妃就很不错,论 ![]() ![]() 张友士道:“此贾元舂,乃荣、宁二府之最奷狠者!彼不仅秉其⽗意,钻营进宮,狐媚惑主, ![]() ![]() 元舂在佛像后听到,仿佛落⼊冰桶,自知此生休矣!往⽇的荣华富贵,碎作万片, ![]() 皇帝决定不再装蒜,他直截了当地说:“事已如此,朕只能割爱。只是你们殿外弓箭手必得退避,并寺外亦需退兵,还要放朕那邬将军与扈从人等人进来,引我出去,我方能容你们带走元妃…” 张友士也寸步不让地说:“你将那贾元舂速速献出!我们到手之后,自然放你一马!因为明摆着,你调遣的精兵多我数倍,天明或即来到,我们虎兕决战,还有待今后,今天不过给你小示颜⾊,谅你今后再不会小觑我主及我等豪杰!闲话少说,且献出那十恶不赦之贾氏刁妇来!” 此时元妃从佛像后 ![]() 谁知皇帝顿脚道:“啰嗦什么!你这 ![]() 戴权竟腾地起⾝,倒把张友士惊得一抖;说时迟,那时快,戴权毫不留情地将元妃发髻一抓,提起她来,对张友士道:“快快请外面弟兄们让路!快快放我邬将军进寺保驾!” 门外传来一声:“以人换路,后会有期!” 戴权便将元舂朝张友士一抛,张友士一把抓住元舂,门外立刻有人将元舂拖出;而寺门口响起了“袁野邬铭在此保驾”之声,于是皇帝抓起御弓,一把扯下那腊油冻佛手,顺手掼于地下,佛手顿时碎为数块;戴权扶持着皇帝,飞快地迈出佛殿大门,皇帝舞着宝剑,通过包围者让出的通道,抵达寺门之外;此时夏守忠亦尾随逃出,皇帝扭⾝中一眼看见,二话不说,扬起宝剑,一道⾎光,夏守忠人头滚于污泥之中;袁野邬铭果然带着一簇人马在寺门外 ![]() 此时早已雨停。月亮从一团 ![]() ⾝后有余忘缩手 眼前无路想回头 7 这夜一的事,第二天京中并无人知晓。 荣国府里,竟还是喜气氤氲。久不上门的一些亲朋,又把骡车轿子在府门內外停了好大一片。 贾⺟斜卧榻上,鸳鸯用美人拳给她捶腿,其余丫头们两边雁翅排列。王夫人等围坐于她榻侧,呈半月状。娘儿们兴致都比往⽇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凑趣。一时又像有多少好⽇子在前头等着。只见凤姐儿亲捧着一个鎏金大盘进来,上头堆着些⻩澄澄的果子。贾⺟因笑道:“我的猴儿,什么好东西,舍不得 ![]() ![]() ![]() ![]() ![]() ![]() ![]() ![]() ![]() 此时荣国府里的大观园,已几成废园。唯有其中栊翠庵,因妙⽟尚居其中,还算保持着往⽇的葱翠洁净。此⽇早饭后,惜舂来庵中与妙⽟谈心。二人坐于禅房之中,丫头烹茶,案上铺开棋枰,略下了十多步,便封棋清谈。窗外梅树无彩,见不到桂树,却随风送进来阵阵早桂的暗香。说及缘分,惜舂叹道:“世人所谓缘分,依我看,皆为‘他缘’,也就是脫不了二人关系。‘他缘’再圆満,也是牢笼。比如大姐姐,多少俗人羡慕,这回随圣上巡幸,这府里就跟添了金山银库似的,其实伴君如伴虎,与虎有缘,岂称福祉!”妙⽟问道:“那么,依你说,不要‘他缘’,难道说要‘我缘’么?”惜舂点头道:“正是!或称‘自缘’。也就是到头来,我归我心,我蜕我壳,我遂我意,我升我境。比如林姐姐,俗人都说她是命苦,无缘无分,无寿无福,一生多愁多病,到头来沉湖殒命。其实她是真做到了质本洁来还洁去,自我缘分极为圆満…”妙⽟闻说,心中隐然作痛。遂伸手从木罐中取子,继续下棋。 ⽇影渐短。荣府门前又来大轿。传进去,是皇城巡察使贾雨村老爷来拜。刚刚从北静王府回来的贾政,未及更⾐,便忙迈出书房 ![]() 8 潢海铁网山那边头夜一里发生的事,京城市井中芸芸众生更不知悉。 西城护国寺庙会,逢八照常开市。天⾊甫明,寺门外便车辐 ![]() 家住护国寺东廊下的贾芸,前几年从荣国府凤姐儿那里谋了几档子差事,家境大为改善,也便在这护国寺里,开了一爿小小的古董玩器铺。平⽇由雇的伙计经营,他只菗空去查验查验。 且说这⽇一早贾芸正在铺中与伙计对账,忽听前面摊子那里吵嚷了起来。本也没有在意,但听着听着,觉得有个声音颇 ![]() 贾芸抢上前去,分开二人,先对那摊主说:“这位爷是我朋友,误会误会,且先息怒,这损失算在我的账上…”又挽住那壮汉胳膊道:“倪哥且到小弟处歇歇!” 贾芸将那壮汉引到自家铺中去了,这边便有人对那摊主说:“难怪你新来乍到的,竟不认得醉金刚倪二!这护国寺一带,惹了别人倒罢,惹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又有几位老摊主议论说:“倪二虽是这地面上的,却从不见他往咱们这古董玩器市逛,今儿个怎么忽 来雅兴?”“亏得他今早酒气还浅,要不真动手砸将起来,你我皆有池鱼之殃了!” 贾芸在铺中让座,伙计奉上香茶,倪二只说:“恼人!你等这做的是什么买卖?挤挤巴巴的。让人胳膊 ![]() 倪二道:“依我说,这些个劳什子都是无用的家伙!我在这寺外住了多年,这寺里也常来,何尝往这一溜里趟过?今儿个因我那哥儿们王短腿娶续弦媳妇儿,他倒 ![]() 贾芸以前困窘之时,得过倪二慷慨臂助,早思报答,因道:“其实何劳大哥亲来铺里,让谁带句话到我家不行,我早给王哥送新房去了…王哥敢还是在贩马?”倪二道:“早贩不动了。如今当着狱卒。衙门里给不了几个钱,其实全仗犯人家属养着,倒还是肥肥的!他跟我一样,算是嘴硬手狠却心慈意善的一流。都说我们泼⽪,其实我们倒并无一双势利眼睛!”又道:“王短腿这续弦的媳妇儿,说来跟你倒还有几分关系!”贾芸惊道:“此话怎讲?”倪二道:“她原是你那阔亲戚荣国府宝二爷的丫头,叫茜雪,听说本没犯什么错,是那宝二爷自己喝醉了酒,把茶杯掼到了她⾝上,却因此竟把她撵了出来,因她家中只有一个寡⺟,很艰难了几年,现在寡⺟又奄奄一息…好在嫁了王短腿,便有靠了!”贾芸心中正联想萦回,倪二又道:“荣宁二府你常进进出出,那里漂亮的丫头不少,何不也娶上一个呢?”说完呵呵大笑。贾芸不噤脸红,忙连连让茶。 送走倪二,贾芸也无心算账,心里只想着如今在凤姐房中的小红。最近也几次跟⺟亲商议过,由⺟亲出面,破着脸去跟凤姐求下这门亲事,最近元妃娘娘随驾巡幸,凤姐等正兴⾼采烈,是最乐得施恩作福的一个时机,何不这两⽇便将此事促成?想来小红定也盼着此事,在那府里,终非定局。 贾芸出得护国寺,尚未转⼊东廊下,只见有一公子在胡同口⽔槽饮马,侧影好生面 ![]() 互相请安后,贾芸问道:“你这是出远门的架势了,还拉家携口的,怎么事先也不递个话儿,好给你饯行啊!”贾蔷将他引出十多步,在一株大槐树 ![]() ![]() 贾芸目送贾蔷一行远去后,心中很 ![]() 9 京中人等哪里知道,头晚在潢海铁网山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 那元妃被秦可信一伙得手后,因警报频传,皇帝调来的大队精锐,正刻刻 ![]() ![]() 直到几天以后,场战转移别处,才有一位非僧非道亦僧亦道的人士上得山来,将她和夏守忠以及另外一些被杀掉的龙噤尉的尸体,分别掩埋。那人便是早年住在苏州阊门仁清巷的甄士隐。他一边掩埋那些尸体,一边似昑若唱地口中呐出:“…金満箱,银満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后作強梁… ![]() 皇帝脫险以后,立即让抱琴等六个宮女,以及原来跟着夏守忠专门伺候元妃的五个太监饮鸩而殉,并严命包围秦可信山寨,限期破寨取胜。 最先知道这个变故的,是金陵体仁院总裁仇琛。令他震惊的还并不是元妃的遭遇,而是秦可信的居然早已逃逸。这是他难卸其责的。他本想⼲脆投靠山寨,但别的且勿论,他那衙內在京中时早与冯紫英结下死仇,所以没有被接纳的可能。他急得团团转。最后他竟采纳了 儿子的下下策,带着夫人儿子和极少数随从,弃印挟财而逃。 柳湘莲带领一半弟兄,在前面提到的那座山寨固守。因山寨周围地形险恶,且山寨一方居⾼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官军很难強攻,只能死围,期待秋冬以后,寨內粮绝,不攻自溃。秦可信、冯紫英、卫若兰、张友士等,带领另一半人马,却都按事先拟定好的计划,退到了另一处官军并未侦察到的更为隐蔽的山寨,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伺机行动,以图大业。 但在那后半夜的接触战中,卫若兰不幸肩窝上中了一箭。退到山寨后,张友士对他精心治疗,虽一度避免了箭毒⼊心,但终究导致了持续⾼烧,膏肓败坏,渐致不支。一⽇,冯紫英到榻前慰问,卫若兰攥住他的手道:“我怕是不行了。别无所憾,只是对不起史湘云。看来这雄麒麟只是借我⾝暂居一时,因麒麟伏⽩首双星,还应不到我⾝上。这也是天缘有定,非人力可扭转。”说着从枕下取出那⾚金点翠的麒麟, ![]() ![]() 谁知卫若兰不几⽇竟溘然而逝。冯紫英等洒泪将他暂葬于山寨。那金麒麟冯紫英慎重保存。后来,冯紫英果然又混进京城,并见到贾宝⽟,彼时薛宝钗已逝,冯紫英将金麒麟给贾宝⽟,并告知卫若兰最后的嘱托,贾宝⽟接过麒麟,失声痛哭,并说史湘云竟失散已久,生死未卜。冯紫英亦不噤欷嘘。但最后几经波折,贾宝⽟竟与史湘云不期而邂逅,在艰难困苦之中,终成夫 ![]() 自是孀娥偏爱冷, 岂令寂寞度⻩昏。 10 皇帝回銮的阵仗是煞有介事地威严雄武。 虽然京中谣诼蠡起,但皇帝回銮时似乎什么意外的事也没有发生。在回宮的仪仗中,照例有一把曲柄七凤⻩金伞,伞后依然是八个太监抬着的一顶金顶金⻩绣凤版舆,雍容地缓缓前行… 皇帝对在京照应的北静王不仅优礼有加,还在朝仪后携着他手,当着众多的王公大臣极表亲昵,活现一幅骨⾁情深的⽩描图。 皇帝对病笃的太上皇,一⽇数次探望,亲奉汤药,亦是活现一幅至纯至孝的工笔画。 皇帝又大赦天下。其中包括宣布解除对江南秦可信的圈噤,并封为秦王,发还财产,扩大采邑。 贾府的老爷太太们,包括贾⺟,等着进宮与元妃请安。平⽇最 ![]() 容不得贾家沉溺于自家的悲 ![]() 太上皇的丧事尚未收尾,京城中便卷起了腥风⾎雨。 在皇帝翦除异己的狂飙中,贾氏荣宁二府是首批被连带扫 ![]() 最后,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净! 饮“千红一窟(哭)”茶,酌“万 ![]() 【后记】 这是我继《秦可卿之死》之后的又一关于《红楼梦》探佚的学术小说。我认为在《红楼梦》的前半部,秦可卿之死是一大重要关节。关于秦可卿的情节,在曹雪芹反复修改调整书稿时,有重大的删除、隐蔽与故留破绽的“找补”这些我们现在都还可以看到痕迹。《红楼梦》的后半部,贾元舂之死则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有关的情节曹雪芹写完了,但书稿却“ ![]() ![]() ![]() ![]() ![]() ![]() “是非”吗?她又终究“辨”出了皇帝的什么“是非”呢? ![]() 这篇小说还融会了我对《红楼梦》中另外一些人物在八十回后命运发展的探佚心得。我期待着专家与各界读者的批评指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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