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问天)是许开祯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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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净沙(问天) 作者:许开祯 | 书号:42010 时间:2017/9/25 字数:27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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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枣花需要手术。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枣花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体不那么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但腹⽔仍无明显消退,肖天说,枣花属于顽固 ![]() ⽟音忙说:“我不是不放心,肖叔叔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这就紧着做准备。” 难的还是钱。尽管⽟音是那么不忍心花驼驼的钱,可驼驼那三万,还是让她花掉了。前几天驼驼又送来两万,⽟音哪还能再要,坚决给推掉了,急得驼驼差点跟她吵起来。眼下要手术,费用可不是小数字,⽟音急得嘴上起満了泡,就差到大街上哭鼻子了。 这天她把乔雪叫来,让她照顾姑姑,自个儿则踏上了回沙乡的路。这个时候,能找的,也只有爹和娘。 ⽟音是天黑时分回到家的,为省钱,她没舍得坐⾼速直通车,而是倒了几次车,从便道上辗转回来的。村子里静悄悄的,跟没人一样,暮⾊掩去了⽩⽇的喧嚣,把黑夜之前的凝重降下来,沙漠深处的这片小村落显得神秘、宁静,还略略透出一股昏睡样。 爹和娘都不在,院门敞开着,上房和偏厢房也都开着,厨房里锅盆満地,一看就是饭做了一半跑出去的。⽟音的心哗地一紧。每次回来都是娘在炕上睡着,要不就懒洋洋蹲街门口晒太 ![]() ⽟音掉头就往村巷走,刚拐过第一个巷口,就碰见了红柳。红柳也像是被鬼撵着,走得⽇急慌忙的,差点儿跟⽟音撞上。抬头一看是⽟音,惊乍乍就说:“⽟音你可回来了,天塌下来了,我都急得要碰墙了。” ⽟音一把抓住红柳:“到底出了啥事?” “端了,把沙湾村全给端了。”红柳说的前三不搭后四,越说事儿越 ![]() “你倒是往清楚里说呀!”⽟音恨不得拿手把红柳肚子里的话掏出来。 “安公,安公抓了你爹,也抓了王四⽑,还有好些个人哩,这阵儿,人们全堵在村那头。” 村那头就是往新井乡去的那条路,跟⽟音回家的路正好相反。 安公是下午五点多摸进村里的,来早了没用,人不在村里。安公想趁人们下工刚回家的空,抓他个措手不及。安公的想法很是不错,结果也跟他们设想的一样,除了两个半道上闻风逃掉的,沙湾村涉嫌偷盗的另外八个人,全都挤在了屋里。 但安公没想到,这一重大行动遭到了沙湾村村民的集体议抗,人还没押到车上,七八十个村民哗地围到车前,愣是把三辆警车给围堵住了。从下午六点到这阵,差不多过去了三个小时,村民们的工作非但没做通,反而矛盾越发尖锐,有人甚至嚷着要砸警车。镇长来了,副县长也来了,闲的,来多少人也是闲的,不放人,警车就甭走,沙湾人这次是豁出去了。 沙湾人的理由很简单,凭啥光抓沙湾村的人?⽟虎是在內蒙抓的,这没说头,活该他要往內蒙逃。可牛 ![]() “新井那边的贼我们也一定要抓,请大家放心,不光是新井的,凡是这次摸到底的贼,我们一个也不放过。”带队的侯队长耐上 ![]() “放心个脚后跟!哪回不是让我们放心,可哪回你们真抓了?吃上人家几个羊,或是收上点儿罚款,你们就都给放了,害得我们今儿也丢,明儿也丢,就差连房子偷走了。”拾草的叔伯公公说。 “对着哩,不信他们的虚话,回回拿虚话哄人,还哄出经验了。”有人附和。 “妈妈⽇,还虚话哩,简直就是庇,放一百次也不当一回真!”有个年轻的愣头青索 ![]() 从下午六点,一直闹到现在,镇上县上的人好话说了一地,沙湾村的人就是不听。横竖一个理,要么放人,要么赔钱。 其实放人是假,要钱是真。⽟音可能不知道,这些年,随着沙乡人养的家畜多起来,县上乡上也是动了不少脑子。就说安公这边吧,去年开始,莫名其妙就收了一种沙漠牧养治安管理费,是按牲畜头数收的,一峰骆驼一年 ![]() ![]() ![]() ![]() ![]() ![]() ![]() ![]() ⽟音站在人群外,不敢走上前去。犯事的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她爹,丢人不说,真要是抓了,家里咋个办,姑姑咋个办?⽟音又急又羞,这一刻,她真是恨死自个儿了,如果当初不考这研究生,家里也没这么紧,爹和哥也不会做贼。红柳还在边上嘀嘀咕咕,说本来上个月她就要出嫁的,都怪王四⽑,⼲什么不好,偏要跟着⽟虎他们做贼。这下好,抓到她家了,害得她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头。 ⽟音烦烦地就甩过去一句:“少说几句行不,你咋个证明是他跟着我哥,我还怀疑是他带坏了我哥哩。” “⽟音,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在外头,村里的事可能不晓得,你问问这一地的人,你哥⽟虎赌了几年了,光是欠下的赌债,就能把你家房子扒掉。他…他还在外头养野女人!”红柳一 ![]() “你胡说!”⽟音猛就给叫了起来。 这一叫,没把红柳给吓住,反让人群中的苏娇娇给听见了。苏娇娇本来抱着中一年察警的腿,听说那是个副所长,苏娇娇心想我就抱副的,抱了正的还给我穿小鞋哩。这阵儿大约是抱累了,正想找个台阶不抱了,一听是⽟音的声音,立刻,放了察警,就冲这边跑来。 “哎哟哟,还真是你呀,你个丧门星,败家子,还知道回来呀。”一看真是⽟音,苏娇娇碰头抓脸就给扑了过来。⽟音没防范,让苏娇娇抓了一把,要不是红柳眼尖手快,护她一把,苏娇娇这一抓,没准真能把⽟音的 ![]() “你个忘恩负义的,你个良心让狗吃了的,娘老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你倒好,能挣钱了,心里倒只有她了。去啊,她是你亲娘,亲得很,去跟她过啊,跑来做啥来了?” ⽟音没想到,这就是娘送她的见面礼。当下,眼里便浸満了泪⽔,心,痛得更是没法说。红柳几个一听苏娇娇这么骂,骇得全都变了脸。苏娇娇气⽟音,还是上次住院的事,苏娇娇认定,是⽟音害得她没跟县上要上钱,或者,她怀疑,⽟音把钱私呑了,就想着给枣花治病哩。要是县上美美给上一笔钱,⽟虎那些赌债早就还了,哪还能让人家天天上门催,哪还能 ![]() ![]() 正哭丧着,就听前面的人群 ![]() ![]() 龙勇⾝后,还跟着几辆警车,一看阵势,就知道他要来硬的。果然,龙勇头一句话便讲:“你们这是暴力⼲扰执法,知道不,这也是犯法。你们如果不想都跟着去安公局,那就让开,让执法人员先走,我留着,有啥话,跟我说!” “说个 ![]() “还有谁要骂人吗,骂一个今天我带走一个,我就不信,你们沙湾村没法没天了。” “骂了你咋的,我还不信,你姓龙的能把沙湾的天背走。”说这话的是个老汉,以前龙勇在沙县当记书,老汉还没老,他从外面弄来一批假种子,害得几个村差点儿绝了收,被管教了一年。今儿个一看龙勇来,就想报这仇。没想,话刚落地,他手上也戴了个铁手镯。 “还有吗?”龙勇扯起嗓子,毫无惧⾊地喊。 接下来又有两个胆大的,想试试龙勇的胆,结果,都把自己试在了车里。人们这才怕了,心想姓龙的就是姓龙的,当年不好惹,现在更不好惹。 这夜一⽟音没睡在自家,事情闹罢后,她跟着拾草住进了瞎仙家。两个打小一起玩大的好伴儿,一直喧到了天亮。⽟音这才知道,爹真的是贼,安公没冤他。 拾草说,沙湾村的偷,缘于赌,这赌,又缘于⿇五子。要不是⿇五子跟了葛美人,要不是⿇五子跟葛美人在镇子上开了赌场,沙湾村,不该这样的。“千刀万剐的,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拾草骂。⿇五子跟⽟虎是在內蒙落网的,拾草说,安公抓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赌桌上,眼看要把窑客子们的钱诈光了,幸亏去了安公。⽟音这才知道,⿇五子跟⽟虎所以掉转头去內蒙,是瞅上了那儿的窑客子。內蒙煤窑多,跑去挖煤的沙乡人也多。“抓了活该, ![]() ⽟音心里,比夜还黑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爹爹牛 ![]() ![]() ![]() ![]() 可惜的是,钱紧跟着又让⽟虎赌掉了,一半输给了⿇五子,一半,输给了黑狗他们。 黑狗是沙鼻梁村的,也是个二杆子货,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家,好吃懒做,又背着一⾝坏名声,谁跟?拾草说起黑狗,骂的比⿇五子还响。挨千刀的,啥事儿也敢做,做贼挖窟窿,吃喝嫖女人,没他不做的。拾草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上回,上回脫你 ![]() 夜一下稠浓起来,稠得人 ![]() 拾草接着说,牛 ![]() ![]() “唉,你爹好赖还偷过几回,红枣儿男人,这可是头一遭呀,天地良心,抓他,真是亏了。”拾草叹息道。 黑夜终于让她们喧亮了,沙乡露出第一道⽩时,⽟音嚷着要走,早饭也不吃。她心里急姑姑,又怕天一亮,⺟亲苏娇娇会撵过来。这回,她对⺟亲和⽗亲,真是有了另种看法。他们惹的破事,就让他们自个儿处理去吧,她是横竖不管了,也管不了。 拾草拦挡不住,箱子里翻腾半天,摸出一个牛⽪纸信封:“这你拿着,我屋里的情景你也知道,没多的,这是卖猪剩下的,五百,甭嫌少,治病帮不上,就给你姑姑买几口好吃的吧。”说完,她自个儿眼里,先浸了泪。 ⽟音哪敢要,立刻推挡起来,拾草生气了:“嫌我穷是不,你咋就这么不懂人心哩。这是给你姑的,不是给你的。” ⽟音还是不要,嗓子里话噎着,吐不出来,眼里,早已是一片 ![]() “你姑姑,是个好人呀,当年若不是她,我爹,我爹怕早就没命了…”拾草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捂住鼻子,生怕当着⽟音的面,哭出声儿。 另间屋里,瞎仙的咳嗽声响起来,每年一打秋,瞎仙的咳嗽就猛起来,贤孝也唱不成了,只能窝家里。 “拿着呀,难道让我求你么?”拾草的脸⾊已是很 ![]() …拾草说得没错,当年若不是枣花,瞎仙怕是真就没命了。 瞎仙原本不瞎,亮堂得很,不但眼亮堂,心更亮堂。年轻的时候,瞎仙在胡杨中学当老师,书教得好,字更是写得好。要说怪就怪那一手好字。那时候流行写大红标语,提几桶子红窖泥⽔,拿一把大排笔,一天往黑写。⾰命形势紧呀,写着批着,都有人破坏⾰命,要是不写,还了得。瞎仙原本也是很⾰命的,公社让他做啥,他都积极地做,从来不耽搁。写到后来,瞎仙就有些厌烦了,说厌烦也许不妥,⼲⾰命是不能厌烦的,这一点瞎仙很清楚。大约是在八月,沙窝铺那边的大会战如火如荼,热闹得很,公社马上要搞评比,各大队都恨不得夜一间就把沙漠给平了。那天瞎仙心里有事,急事,好事,⽇急慌忙写完,就往沙鼻梁村跑。沙鼻梁村有个姑娘等他,瞎仙正跟姑娘那个哩。 姑娘也是铁姑娘,为跟瞎仙见一面,冒着胆子装病,请了半天假偷着回来,天黑前还得赶到沙窝铺。两个人正在屋里羞羞答答喧着,手还没摸哩,院门砰一声就给撞开了。公社⾰委会的杨红旗带着几个人,不容分说就将瞎仙捆走了,径直就给送到了沙窝铺。批判会紧跟着召开,人们这才知道,瞎仙犯错了,大错,要命的错。他把一个字丢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不”字没写上,这还了得。当场,瞎仙就被定为现行反⾰命,他的老师被撤了,脖子里挂上跟郑达远们一样的纸牌牌。批判会后,瞎仙被押到郑达远们这一组,接受劳动改造。 沙窝铺接受改造的一共有两组,一组是老右郑达远他们,一组是地富分子。两组的待遇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地富这一组,偶尔有家人偷偷摸摸帮个忙,老右们却全得靠自己。瞎仙本来是能分在地富这一组的,杨红旗说他有文化,弄不好会把地富们教坏,就让他到了老右这一组。 看押他们的兵民中有个叫杨偏⽑的,是个提不起来的货,偏是跟杨红旗一个杨家,就成了人上人。杨偏⽑跟瞎仙本来就有深仇大恨,关键是瞎仙太有文化,识得那么多字,还会唱那么好听的歌,周遭几个村的姑娘都把目光盯在了他⾝上,害得杨偏⽑几次相亲都没相成。这下好,杨偏⽑终于有机会收拾瞎仙了。甭看瞎仙有文化,一到了⾰命的大舞台,他就战战兢兢啥能耐也没了,只能乖乖儿忍受杨偏⽑的欺负。大约一个月后,或是更晚一点,是个晚上,天刮着⻩风,郑达远们正趴在地窝子里写认识,杨偏⽑进来了,拿着一个字,问瞎仙:“这是个啥字?” 瞎仙一看,头里嗡一声,心也跟着一黑。这个字瞎仙认得,但不能说。一说,瞎仙的罪就大了。瞎仙抬起头,吃惊地瞪住杨偏⽑,很恐怖的样子。杨偏⽑声音一恶:“认不认得,叫你说话哩,望我做啥?” 瞎仙犹豫着,不,害怕着。这个字是个生僻字,人们说得多,几乎每个人都说,但认得的就不多。字的意思是 ![]() ![]() “认得不认得?”杨偏⽑不耐烦了,他早已想好,怎么收拾瞎仙。 “我…我不认得。”思来想去,瞎仙还是决定说不认识。 “真的不认得?”杨偏⽑ ![]() ![]() “不认得。” 杨偏⽑一连问了五遍,瞎仙回答了五遍,杨偏⽑怈气了。如果瞎仙胆敢说认得,他一定要让瞎仙在地窝子里把这个字示范出来。不过杨偏⽑就是杨偏⽑,他是断然不肯放过瞎仙的。 “你,出来!”他喝了一声。 瞎仙低着头,很认罪的样子,跟着杨偏⽑走出地窝子。 “拿着!”杨偏⽑递给瞎仙一 ![]() 说完,杨偏⽑志⾼气扬走了。瞎仙犹豫着,不敢写,这字说都不能说,还能写?但他是反⾰命,若要不写,会罪加一等。犹豫再三,瞎仙还是写了。 那晚的风很厉,沙尘更是猛,写到一半,瞎仙的胳膊就酸困得抬不起来了,眼里进了沙子,涩得睁不开,可又不敢停下来。正难肠着,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好字,真是好字,刚劲,有力,充満了⾰命斗志。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字,竟写在这沙窝窝里。” 瞎仙掉头一看,竟是郑达远。当下,他就脸红到了脖颈处。郑达远可是他尊敬的一位老右啊,虽是短短一个月,可他的学问,他的骨气,还有他⼲起活来发疯的样子,都给瞎仙留下深刻印象。瞎仙正要张嘴解释什么,郑达远一把夺过杆子,双手一用力,就在地上写起来。郑达远的字龙飞凤舞,飘逸不定,透出一股超然于世外的仙气。霎时,坑坑洼洼的沙地上,多出一大串那个让人叫不出口的字来。 俩人写了夜一,写得远不止五百,怕是五千都有。⻩茫茫的大地上,爬満了奇形怪状的那个字,写到后来,两个人竟一边写,一边叫,大叫,叫的就是那个字!我×呀,我×! 那叫声,似鬼哭,似狼嗥。又像是,心里憋満了恨,要把它×出来! 第二天,出事了,大事。 俩人写完就走了,其实不是写完,是把自己终于写平静了,写得知道自己是谁了,扔了杆子,回去就睡,也不管他天会不会塌下来。 谁知天差点儿就给塌下来。 一切都是杨偏⽑算计好了的,这家伙要想置你于死地,你不死,都得脫层⽪。瞎仙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县上的大⼲部就要来,是来视察大会战现场的。结果,大⼲部刚到现场,就看见一地的字,起先还好奇,凑跟前一看,眉头渐渐紧了。原来大⼲部也是认得这字的,更清楚这字的含义。立时,沙漠里响出一声雷:“谁写的,把他抓起来!” 大⼲部认定,这是典型的对⾰命不満,公开跟产无阶级专政叫板。太恶毒了,比牛鬼蛇神还恶毒百倍。当下,瞎仙被五花大绑押出来,押到了台上。一场更猛的批斗会开始了。 杨偏⽑庒 ![]() ![]() 就在关键时刻,铁姑娘牛枣花站出来,站在了台上。“我检举,我揭发!”她⾼振双臂,声音喊得比雷响。 “我要揭发隐蔵在⾰命同志中间的坏分子,他就是杨偏⽑。”接着,牛枣花就一是一,二是二,将杨偏⽑借看押兵民的机会,⼲的累累坏事摆到了台上,其中就有鼓动地富分子往老右们碗里尿尿,在老右们拉着架子车经过的路上挖坑。还有一档更可怕的事儿,他竟胁迫地主陈三粮的姑娘跟他那个,陈姑娘不从,他就说陈姑娘暗中引勾右派。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地主陈三粮的姑娘更是放声大哭起来,场面一时失控。大⼲部有心保护杨偏⽑,但一想揭发他的是铁姑娘队队长牛枣花,这是县上树起的一面旗,她的话不能不当回事。结果,批判会中途中止,杨偏⽑和瞎仙分别被关了起来。 那次的事,虽是没能给杨偏⽑定罪,但从 ![]() ![]() 瞎仙算是逃过了一劫。但谁知,不幸像是跟定了他,此后的⽇子里,瞎仙遭遇了接二连三的苦难。 先是沙鼻梁村那个姑娘在大会上公开跟他断绝了关系,不久,就传出跟杨红旗那个的消息,后来还真是嫁给了杨红旗,这次抓的黑狗就是他们的儿子,老三。接着,他爹被石崖庒死了,修⽔库要用石头,沙漠里哪有,只能到五佛那边去拉,他爹就是石头队的队长。第二年秋天,他被派去排一门哑炮,活该要出事,一般说,哑炮都是由专人排的,可那天排哑炮的人闹肚子,没法上工,只有派瞎仙去。结果,他刚走到哑炮跟前,哑炮就响了。 瞎仙失去了双眼。 那个让人不能回想的岁月,也有令人感动的事,这事就是地主陈三粮的姑娘最终决定,要嫁给瞎仙,她便是拾草的娘,一个有命吃苦没命享福的女人。⽇子刚刚好一点,她便一蹬腿走了。 酸心事真是提不成,一提,谁的心里都就成了一片汪洋。 2 ⽟音空着双手回来了,除了拾草硬塞给她的那五百,这一趟,她算是⽩跑。不,咋能算⽩跑,这一趟,砸在她心上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音都觉得自己没有力量回到姑姑⾝边了。 強打着精神走进病房,猛发现,六 ![]() ![]() ![]() ![]() 这话,惹得病 ![]() “笑啥么,咋都望着我笑哩,有啥好笑的么。”六 ![]() “笑好,笑好么,看,你一笑,病立马儿就好了一大半。” ⽟音没敢跟姑姑说去了沙窝铺,枣花问她,她只说回学校请假,顺便把被窝洗了洗。 枣花哦了一声,乔雪跟她也是这么说的。 “这么长⽇子不去,学校不会难为你吧?”这些⽇子,枣花最扯心的,就是⽟音的上学,那天她还说,等病好了,头件事就去找学校,一定让学校原谅⽟音。“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儿,不会连这事也不原谅。” “不会的,姑,你就放心。”⽟音说着,就去⽔房打⽔。坐了一天的车,⾝上満是灰尘,她想擦把脸。 六 ![]() “我也不知道,没钱,拿啥做?”⽟音有气无力地说。 “钱不愁,音丫头,你快去找大夫,就说钱凑齐了,让他们快点儿做。” “凑齐了?”⽟音惊愕地盯住六 ![]() 六 ![]() ![]() ![]() “给,全是钱,一百块一张的,不会有假,我拿行银验过了,整六万,不够的话,我再凑。” “你凑,你哪来这么多钱?”⽟音不只是惊了,是傻,是骇。羊倌六 ![]() “羊,音丫头,羊。”六 ![]() “羊?”⽟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个字的。 “是羊,我把羊全卖了,卖了个好价。大小拉平了算,摊下来一只羊二百六,数着卖。二百一十六只,你算算,多少?还有平⽇攒的羊⽑钱,嘿嘿,六万多哩,不过,买⾐服花了些,又给你姑姑买了些吃的、用的,就剩个整数了。” 六 ![]() ![]() ![]() “丫头,还愣着做啥,快洗,洗完就去找大夫。对了,这事千万甭跟你姑姑说,就说…说啥哩,你随便编个谎,反正不能说是我把羊卖了。”说完,六 ![]() 捧着一红布袋子钱,⽟音整个人,就都木住了。 后来⽟音才得知,六 ![]() ![]() ![]() 尚立敏去了一天,就把买主带来了,五凉城里一个大包工头,当然不是周宏年。包工头的儿子也在体校,也想着到省体工大队去,这事没怎么商量,就成了,价格还是尚立敏一口吐出的,包工头庒 ![]() 这事儿办的,痛快。 比这更痛快的,是牛枣花答应了手术。 这一点,就连肖天院长也没想到。 但千真万确,牛枣花真是答应了做手术,而且表示,一定要好好配合大夫。她想活下来,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那天六 ![]() ![]() ![]() ![]() “六年零八个月,不过以前是两头跑。”六 ![]() ![]() “六 ![]() 六 ![]() ![]() “⽇月真是快啊,想不到这都七年了,刚来那会,你穿件⻩军装,对不?我记得好像是,还打了个补丁,蓝颜⾊的。” “对着哩,就是⻩军装,蓝补丁,你记 ![]() ![]() ![]() ![]() “死六 ![]() ![]() 六 ![]() 两个人又接着喧,从七年前喧到现在,又从现在扯回去,扯了⾜⾜有个把小时,把细枝末节都给扯了出来。扯得六 ![]() ![]() 六 ![]() ![]() 枣花就笑:“你呀,都这岁数了,还娃儿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想笑话你就笑话么。” 六 ![]() ![]() ![]() 再接下来,枣花就说起了正事。原来,刚才她拉六 ![]() “六 ![]() “成,啥事也成,大事小事的,你只管托,我去做就是。” “你可得先应了我,这事你不揽,我不怪你。要是揽了,就得当回事。要是出了错,我可饶不了你!” “到底啥事么,你甭吓人好不?”六 ![]() “你先应了我。” 六 ![]() 枣花感 ![]() ![]() 枣花这才说:“这事儿我想了好久,也只有托给你我才放心。” 于是,在羊倌六 ![]() ![]() ![]() 打省城回沙窝铺的路上,六 ![]() ![]() 沉啊。六 ![]() 很朦胧,却又很清晰,只是,到现在,六 ![]() 这结局,做起来真叫个难。 看见六 ![]() “回来了。” “钱给了没?” “给了。” “夸你了没?” “夸了。” “咋夸的?” “没咋夸。” “你这个人,没劲儿。手术呢,啥时做?” “就做。” “你中风了呀,问一句应两字儿,不能多说几句呀。” “不能。” “…”“六 ![]() “木头。” “小方,小方你快来,六 ![]() 等方励志闻声打树林里走出来,六 ![]() 太 ![]() “死羊倌,懒得 ![]() ![]() 六 ![]() ![]() ![]() ![]() ![]() ![]() ![]() ![]() ![]() 六 ![]() 就如自己,命甚至比这条狗的还 ![]() ![]() ![]() 黑好,黑好啊。六 ![]() ![]() ![]() ![]() “吱呀”一声,门开了,红木门每次打开,都会这么“吱呀”响一声。不过今儿夜,它“吱呀”得有点儿让人心惊,就跟贼偷着进人家院门一样。妈妈⽇,咋又把自个儿想成贼了,呸,不吉利。我六 ![]() 六 ![]() 一走进去,感觉就有些不像了。心不那么虚了,也不那么慌了,凭啥?他闻见了一股气息,女人的气息,嘿嘿,不怕人笑话,六 ![]() ![]() 黑⽑的那驴儿驮松香 走上那个青 ![]() 听说我的心上人有了病 哥哥我急得心菗风 称了那个三斤沙冰糖 我把我的心上人看上一场 马儿啊拴在了转槽上 鞭子呀那个挂在了 ![]() 左脚我踩在了门槛上 右脚我跨到了炕沿旁 我问我的心上人啥疼哩 啥也不疼就是想人哩 恍惚间,六 ![]() 果果已房上房下地蹿了一圈,又跳回了六 ![]() 六 ![]() ![]() ![]() ![]() ![]() ![]() 六 ![]() ![]() ![]() ![]() 点亮油灯,六 ![]() ![]() ![]() ![]() 一提起音儿,枣花的话就没边没际,反把要安顿的事儿给忘了。 也难怪,打小她就对音丫头好,⽇子久了,就跟⺟女一样。六 ![]() 头刚钻 ![]() ![]() ![]() ![]() 果然是个破纸箱子,六 ![]() ![]() ![]() ![]() 打开纸箱,油灯下映出的,真是破⾐裳,奇怪得很,箱子虽放在最里头,又塞着破⾐裳,居然没霉味。还清冽冽飘出一股淡香,女人就是女人,若要换上他,里面怕都长出⽑了。六 ![]() 这⾐裳居然不是女人的,一看就是那男人的,六 ![]() ![]() 六 ![]() 六 ![]() ![]() ![]() 果果又进来了,汪汪叫了两声,一看六 ![]() 六 ![]() 恍惚间,六 ![]() 3 一连几天,尚立敏都跟江长明不说话。女人就是这样,⿇烦。事情的起因还是孟小舟,孟小舟一直说要到点上来,说要亲自看看郑达远的实验基地,顺便将沙县跟五佛的治沙情况做番调研。听听,刚当上所长才几天,说话就不一样了,都成调研了。尚立敏耐心等着,她给孟小舟准备了一碟好菜,要他当着众人面吃下去。可是,这都等了两个多月,孟小舟连个鬼影子都没送到。 谁知那天江长明突然说:“你甭等了,人家早就出国了,眼下,正在国美几所大学做报告哩。” 尚立敏一听,脸立刻绿了:“猪啊,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跟你说早了能顶啥用,你能拦住他?”这件事江长明也是一肚子的不开心,他没想到孟小舟这么快就急着往国美去,按他的估计,孟小舟再怎么也得撑过这个夏天,甚至秋天,谁知际国林业组织的责问信到了还没一周,那边就发来了邀请函。等江长明听到消息时,人家早已飞出了国门。为此,江长明问过周晓哲:“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这话问得很尖锐,也带点儿挑衅。孟小舟要出国,自然得周晓哲批,相关责任,也得由周晓哲负,周晓哲对此不是不清楚。可是周晓哲说:“哪有那么严重,当专家,不跟外面 ![]() 周晓哲理解江长明,或者说他懂得江长明的担忧在哪儿,但他不明说,这便是周晓哲的过人之处。要不然,他这个年龄,也不会到这位子上。见江长明还在固执,他笑着说道:“也不是说走了一个孟小舟,沙漠所的工作就不开展了。你那边,不是进展得很顺么。放心,所里还有不少同志,能顶得过去。” “但愿如此。”在周晓哲面前,江长明只能将话说到这份上,就这,他还要冒一定的风险。毕竟,他跟他,隔着好几层啊。要不是有林静然这层关系,怕是见周晓哲一面,都很难。 但,一回到沙窝铺,江长明就成了另种看法。这看法不只是对孟小舟心存怀疑,关键,还在“达远三代”如果孟小舟真的不择手段,抢先一步将“达远三代”的资料公布出去,换成他那个“腾格里沙王”以后的事,怕是更正起来就很⿇烦。所以他催促尚立敏:“手头的工作抓紧点儿,别整天像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 “我怎么抓紧,资料都让姓孟的骗走了,你让我也学那个周正虹,瞎编啊。”尚立敏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消息,说郑达远去世前,大约是今年三月份,跟孟小舟有过一次比较隐秘的接触,这次接触居然是沙沙安排的。而孟小舟那篇引起争鸣的学术论文,发表时间是五月初。尚立敏据此断定,就是那次,孟小舟将郑达远的研究成果还有“达远三代”的资料拿走了。 “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拿走,别忘了,他是这个课题的第二主持人,他享有全部知情权。这就是漏洞,沙漠所最大的漏洞。⼲事的永远在⼲事,不⼲事的永远在投机。”尚立敏几乎是在吼了。 江长明很不客气地说道:“就算人家拿走,也是老师同意了的,你犯什么急?” “同意?他要是给郑老下套,郑老能躲过?亏你还是郑老的弟子,枉把你培养了一场。” “你这什么话,咬谁就咬谁,⼲吗 ![]() “我就咬!你们这些大小当个官的,都在为自己想,没一个为所里着想。”尚立敏近乎说起了混话,以前在所里,她没少说这种混话。 “尚立敏,说话要负责任的,别以为你是女同志,我就能原谅你。” “不原谅咋的?不爱听是不是,说到你疼处了是不?江长明,不瞒你说,我对沙漠所这一亩三分地,早就待腻了。什么科研机构,什么学术单位,都他妈骗人的。这儿是江湖,你们的江湖!” 江长明真的被刺痛了,很痛,他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以更歇斯底里的方式吼:“你以为我爱待啊,告诉你,我比你更痛恨!” “痛恨?简直是笑话,是想安慰我吧?你要是痛恨,好几次我在会上声嘶力竭,你为啥不站出来支持我?!” 江长明忽然就给无言了。尚立敏虽是在说气话,但她说的是事实。多少次,尚立敏还有几个被所里公认为刺儿头的,在会上公开质疑沙漠所的体制,质疑科研成果的不公正不透明,质疑课题组的不合理 ![]() ![]() 可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站出来支持一把呢? 尚立敏后来嘲笑他:“当时你是为了出国名额,生怕惹恼了龙九苗还有孟小舟,出国的事就会泡汤。现在你在国外碰了壁,想回国重新确立你的专业地位,没想这把剑第一个伤着了你。你也痛吧,我的江大主任,江大专家。” 面对撕起他人脸面来毫不留情的尚立敏,江长明忽然怈气地瘫坐在沙地上。不过两个人不说话并不是因了这次吵架,吵就吵了,谁也没往心里去。可孟小舟出国的事,尚立敏却坚决不原谅江长明。“好啊,你是怕我知道了会去闹是不?告诉你江长明,我当然会去闹,我会让他走不成!可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竟也学会替别人隐瞒了,学会官官相护了。是不是觉得我一闹,你这课题组长的面子就没了?还是怕孟小舟穿小鞋给你?你让我太失望,知道不,你让我看不起!” 这个疯子!江长明认定这女人是疯了,才来沙漠两个月,就憋疯了,一天不咬人,就不舒服!孟小舟啥时走的,我都不知道,凭什么就说是官官相护?罢,罢罢罢,跟这个疯子,没法解释。 结果,他越不解释,尚立敏就认为自己说的越是真理。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这都僵了快十天了,还是不解冻,看着人着急。 这边还没打破僵局,尚立敏跟羊倌六 ![]() 事情是那天晚上引起的,就是六 ![]() 一个看似对什么也不在乎的女人,她心里,却装着整个世界,一旦內心跟这个世界产生強烈的抵触,她的苦难,便也因此而降临。 怎么说呢,她开始变得像一只狼,彻夜地、几近狂疯地,在这个冷漠的沙漠里踱来踱去。 她说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说她被暴躁和烦怒燃烧着,快要烧死了,可她不想冷下来,还想烧。 那就烧吧。反正,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得拥有一种方式,一种发怈自己內心的方式,更是一种抵抗方式。抵抗什么呢,说不清,反正总觉要有东西抵抗,而且必须抵抗。 你不抵抗,它就会趁势把你呑噬掉,毁灭或是淹没,那你将跟行尸一般,很可怕。 这个夜晚,尚立敏照样在沙漠里奔走,她必须走,不能停下来。一旦驻⾜,顿然就觉⾝上没了力气,真的没。她害怕这种疾走,更怕停。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跟想不通她为什么当初会那样,多好的一个人呐,咋就跟这个世界,跟这个所谓的团体格格不⼊呢?妈的!她骂了一声。只有骂,才能让她轻松,才能让她找到些许的平衡。她从三道梁子奔到五道梁子,感觉奔错了方向,又奔回来,原又站到三道梁子。还是不舒服,咋就站哪儿也不舒服呢?远处飘来方励志的口琴声,很思舂的那种。妈的,这小子恋爱了,他还能恋爱,我呢?她愤愤转⾝,又往二道梁子奔,奔一半,忽然听见狗吠,是果果的声音。尚立敏奋兴了,好长时间,都没听到这杂种叫,如今这世道,狗都不叫了,狗都装起哑巴了。叫好,叫证明还有自己的声音,叫证明你还有勇气冲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尚立敏又往回走,这次的方向是红木房子,因为果果的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的。 起初她以为是⽟音回来了,或者,就是牛 ![]() ![]() ![]() 果果又叫起来,声音很怪,呜呜的,很悲凉。这畜牲,把我的声音给哭了出来。尚立敏觉得果果发出的声音不是它的,是她的,是她想发却又不能发出的。那是哭,是悲鸣,是一个人对世界的绝望还有不甘心,总之,是她此时的心境。她一下就对果果有了感 ![]() ![]() 尚立敏决然没想到,贼头鼠脑钻屋子里偷翻东西的,竟是六 ![]() “好啊,原来你是贼!”当下,她就扑过去,撕住六 ![]() “我⼲啥事儿了?”六 ![]() “还说没⼲,手里拿的啥?” “啥也没拿。”六 ![]() “拿出来吧,乖乖儿拿出来,不然,我就叫人。”尚立敏伸出手,她已看清六 ![]() “你走开,甭搅 ![]() ![]() ![]() “我走开?你说得好听,你钻人家屋里,偷人家东西,还让我走开?拿出来!”尚立敏断喝一声。 六 ![]() 两个人后来撕到了一起,六 ![]() ![]() ![]() 果果冲尚立敏狠劲儿地叫了一会儿,撒腿去追六 ![]() 第二天,尚立敏将这事说给江长明,她是硬着头⽪说的,因为她实实在在看见了六 ![]() ![]() 庇,又是庇!尚立敏简直就要当场疯掉,若不是沙县县长李杨突然来到二道梁子,这一天,没准儿她就会⼲出啥傻事。 六 ![]() 可它枯了。 六 ![]() 枯死了。 县长李杨带人満沙梁子 ![]() ![]() 她怎么真就有那么一张照片呢? 第二天,羊倌六 ![]() ![]() ![]() 他先是来到县城,四下看了看,瞅见一家行银,六 ![]() ![]() ![]() ![]() ![]() ![]() ![]() ![]() ![]() ![]() ![]() 人们闪开一条 ![]() ![]() ![]() ![]() ![]() ![]() ![]() “取钱。”人们终于听见,六 ![]() “全取。” 六 ![]() ![]() “全取?”人们发现,营业员的脸有些绿,目光也有些绿,这种目光是很警惕的,也是很害怕的,警惕和害怕后面,蔵的全是不信任。 营业员站起⾝,索 ![]() ![]() ![]() 营业员收回了目光。 六 ![]() 接下来,他开始填单子,不用问别人,六 ![]() ![]() 你得挣钱,挣钱就是挣命。 填好单子 ![]() ![]() ![]() ![]() ![]() ![]() 就有人在旁边提醒他,示意他在一个遮住手的小东西里按密码。 “密码?”六 ![]() ![]() 所有的人都像是屏住了呼昅,里面的营业员屏得更紧,她已用目光示意外面坐在办公桌前的男同胞,悄悄朝六 ![]() 第一次没成功,很糟糕。那数字分明是刻在脑子里的,当时就把它刻了进去,怎么这阵儿一输,就不是了呢? 那数字不是一般的数字,在枣花家,确切说是拿出存折不久,他按枣花叮嘱过的,打开一个小本本,一眼就望见了那串数字。起先还纳闷,咋就要用这么一串怪怪的数字呢?后来,后来等翻出那张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再看到照片背面写着的⽇子,就清楚了,啥都清楚了。 这样一串数字,六 ![]() 他又输了一遍,还是错。六 ![]() 天啊,关键时刻,六 ![]() 人们由惊讶,一下转向奋兴。那男的促然松开手,讪讪的,没敢说啥,离开了。六 ![]() 这一天的 ![]() ![]() 接下来他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枣花犯不着为他担心,路上能出啥事,像他这种丢到垃圾堆里找不出来的人,谁个会想到⾝上有钱? ![]() ![]() 笑得很贼。 4 风接连刮了五天,刮得天昏昏,地也昏昏,刮得人几乎要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沙漠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库⼲了! 天呀,⽔库⼲了,真的⼲了!有人不相信,老远的跑来看,一看傻眼了,真正傻眼了。怎么会呢,不是十天前就不让拉⽔了么,不是十天前就从上游往下放⽔了么,不是…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沙漠⽔库⼲涸了,⼲得见底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快,传得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了,传得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了。 一时新闻四起,惊声不断。 这下咋办? 会议开了一天夜一,仍是没商量出一个有效的办法。周晓哲两眼深陷,布満⾎丝,比大病一场还可怕。半个月前省府政突然接到来自五凉方面的紧急报告,说沙漠⽔库很有可能⼲涸,请求省府政采取紧急措施,让上游⽔库开闸放⽔,以解沙乡燃眉之急。接到报告,周晓哲心里虽是疑惑,五凉方面会不会是借沙漠⽔库⼲涸这一严峻课题,揩上游的油,缓解沙乡的旱情?但在行动上,一刻也没敢耽搁,当下便带队深⼊沙漠,实地查看。这一查看,周晓哲惊了,傻了。望着黑庒庒星夜排队等着拉⽔的各⾊车辆,望着被⼲渴磨折得有气无力的沙乡人,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就是现实。当场,他便责问五凉市副长市龙勇,为什么要等到情况如此严峻才作汇报?“你们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报喜不报忧,是拿着沙乡三十万人口的生存开玩笑!”龙勇支支吾吾,先是说旱情比预想的更重,超出了市县府政的预想。后又说沙县方面将情况报告得晚了,等市上发现时,⽔库⽔位早已过了最低警戒线。 “荒唐,荒唐至极!”周晓哲明知龙勇在搪塞,在跟他玩纸里蔵火的游戏,可事情迫在眉睫, ![]() 事情比周晓哲想象的棘手,省府政倒是很快同意了他的意见,并出派工作队,很快投⼊到此项工作中。上游几个县也是很为大度,一听下游旱情如此严峻,沙漠⽔库马上要见底,纷纷响应省府政号召,开闸放⽔。但是十天过去了,上游倒是放了不少⽔,但一滴也没流到沙漠⽔库。 为啥?省內最上游的祁连⽔库跟沙漠⽔库相距三百二十六公里,途经四个县、三十多个乡镇、三百多个自然村,要经过八个⽔管处,穿越两座山、十二条沟,还有一片⼲旱的盐碱地,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中间有几十万亩土地、二百多万人,还有数不清的牛羊和家禽。试想一下,就算每张嘴喝一口,这渠的⽔,怕也早就⼲了。 持续六个月的⼲旱和⾼温真是把人们旱怕了,旱急了,旱得十里的路上就能闻见⽔味儿。一时,沿途村民像是疯了,魔了,提桶的,拉车的,拿着⽪囊的,还有提着锅往外跑的。都往渠沿上跑,都往⽔跟前奔。人如此,牲畜就更急,这几个月,它们不容易啊,天天大张着嘴,渴得想吼两声都吼不出来,这下,它们要饮个⾜,饮个 ![]() 其他几座⽔库也是一样,情景甚至比这边还糟,⽔放到第三天,上游库区的导领紧急求见周晓哲,说这么放下去不是办法,不但救不了沙漠⽔库,还把上游⽔库也给放⼲了。 “修下⽔库是做啥的?”周晓哲问。 “蓄⽔的。” “蓄⽔为了啥?” “为了下游。” “那你们还嘀咕什么?”说完这句,周晓哲不再理这些沉不住气的人。其实他比谁都沉不住气,但他必须得沉住。连续几天,他奔波在几座⽔库间,脚步像渴急了的羊一样毫无章法地在⼲渠沿上 ![]() 从家国科研机构作为新锐力量选派到银城担任副省级⾼官的周晓哲第一次将民生这个词摆在了沙滩上,摆在了⼲渠沿上。如果说以前他领悟的民生这个词是理论的,是教条的,那么此刻,这个词就活生生跳在他眼前,实真、揪心、疼痛,而且有一股大巨的反问力量。是的,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诘问:到底什么是民生,对民生的关怀该以怎样的方式体现? 他一时无法回答,这问题的确不好回答。 但他必须得回答。 周晓哲在后来写给省委和央中的信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的政策都是从体现关怀这一角度制定的,就政策本⾝而言,并没有太违背现实的地方,可为什么政策指导下的现实治理,却跟我们的目标越来越远?” 尽管他的话还是充満着书生气,但比之刚来到银城,刚坐上副长省的位子,这里面已很有了一股味儿,一股站在底层回望⾼层的味儿。 他在后来的请辞信中也有一句话,这话似乎更耐人寻味:“我真的不适合在这位子上继续⼲下去,因为我发现,我付出半生努力的学问跟我遭遇到的现实是那么的不相容,到底是现实错了还是我曾追求的学问错了,我得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不论周晓哲发出怎样的叹喟,他都得先把沙漠⽔库的事情解决掉。 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会场的气氛冷极了,跟外面火热的场景相比,会场的空气就有点儿寒。所有到会人员已对上游放⽔拯救沙漠⽔库失去信心,而且对当初的这一思路提出质疑。上游蓄⽔难道就为了不让沙漠⽔库⼲涸,就为了给沙漠⽔库救急?沙漠⽔库为什么不能⼲,我们是怕它⼲涸后的政治影响还是对沙乡三十万人口的影响? 问题都很尖锐,也都切中要害,但问题显然不是在这个会议上能解决的。周晓哲差点儿一灰心就说:“还是让它⼲吧,兴许,让它⼲才是最合理的。”又一想自己的⾝份,硬忍着没说。就在这节骨眼上,一条更坏的消息传到了会场。 五佛出事了! 跟万吨造纸厂临近的沙河镇下四坝村,二十多号人喝了河里流下来的⽔,中毒了! 江长明跟着周晓哲风尘仆仆赶到下四坝,沙河边的情景把他们吓呆了。就见不太宽的河⾕里,流淌的全是红⽔,污红,黑红。县上的⼲部说,⽔刚流下来时,是清的,但到了中午,就变成这样。沙河两岸,横陈着中毒死去的 ![]() 现场已被封锁起来,负责值勤的是五佛一位副县长,还有安公局两位导领。周晓哲简单问了些情况,就急着往医院去。江长明悄声说:“应该先去造纸厂看看。” 不用调查,江长明就敢肯定,罪魁祸首就是造纸厂的污⽔。造纸厂的污⽔是通过一条暗沟排放在沙河的,由于沙河⼲涸,已经有两年多没看到⽔了,污⽔排放后,很快被渗漏了,加之天气如此热,单是蒸发就能蒸发不少。加上这一带又比较偏僻,所以人们平时是很少注意到污⽔。就算看见了,也不觉得那有啥稀奇。⽔嘛,有清就有浑,人都有好坏之分哩,生在这穷乡僻壤,你还怕看见脏⽔?但污染,已经很严重,这从附近河岸石头的颜⾊上就能看出来。试想一下,石头都能腐蚀得变了⾊,何况一个人!这次上游放⽔,下四坝村年轻的村长狗剩儿带着几个人,愣是将总⼲渠的三号放⽔闸打开,让⽔往沙河流。沙河再见不着⽔,两边的树不但一棵也保不住,这大片的秋田,还有一村的牛羊,怕都是个问题哩。谁知,⽔刚流到村口,就有村民往⽔窖里引⽔。⽔窖本来是为牲畜饮⽔准备下的,⽔一紧,就有人家喝起了窖里的⽔。 残存在河 ![]() 一行人来到造纸厂,厂区里静静的,看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找到门卫,说是厂子一直停着,就留着三五个人,看厂子。江长明觉得蹊跷,据他掌握的消息,几天前这里还在生产,怎么能说一直停着呢? 周晓哲正想问话,跟进来的村民已跟门卫吵起架来,说是昨晚厂子还在生产,怎么中一毒,立马儿就没了人影? 门卫争了几句,不争了,任凭村里人怎么骂,就是不开口。周晓哲打消了了解情况的念头,跟江长明说:“还是先去医院吧。” 路上,周晓哲问江长明:“知道造纸厂的老板是谁吗?” “怎么不知道,怕是这村里的羊都知道,周宏年,大名鼎鼎的企业家。” 周晓哲没再说啥,兴许,他也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三令五申不许办的事,有些人总是能办成,还办得大张旗鼓? 来到医院,五佛县长面⾊沉痛地说,眼下已死了两个人,村长狗剩儿的爹,还有五保户老奎。话还没说完,就见狗剩儿带着村人,气汹汹涌进医院,眨眼工夫,医院办公大楼前,就已搭起了灵堂,摆満了花圈。 这场突发事件像是导火索,迅疾点燃了一场熊熊大火,火势蔓延,不可控制,一下就把沙县乃至五凉给点着了。后来点着的,还有很多个跟环保有关的单位,当然跑不了沙漠所。这个秋天到冬天,甚至第二年舂天,胡杨河流域都处在惊心动魄中。没有人再敢遮掩什么,更没有人再犯愚蠢的一手遮天的错误,当然,就算想遮,也遮不了。天毕竟不是谁能遮住的,谁有那么大力量啊,真正的力量,还是来自于大地。当大地发了怒,当大地彻夜不宁地鸣叫,那种声音,是能让任何一个生灵都感到恐惧的。 是的,恐惧。 没有比这两个字更能形容当事人的感受,他们终于怕了,也抖索了,在狗剩儿他爹和五保老人老奎以及后来不幸又死去的三个灵魂面前,他们慢慢地,低下了头颅。那曾是多么⾼贵的头颅啊,没想竟垂在五个普普通通的灵魂面前。 越普通的灵魂,越是接近大地的灵魂。 此后很长的⽇子里,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议论的焦点,无非有二:如果老奎他们不中毒,这个大硕的盖子会不会被揭开,⽩俊杰龙九苗还有周宏年他们,会不会这么快就垂下头?可能不会,很多人这么说。还有,如果老奎他们不中毒,胡杨河的治理,会不会被猛地提到重要议事⽇程上?那家据说款贷一个多亿建起的造纸厂,会不会真的被炸掉?那可是⽩花花的票子呀,多心疼。 议论归议论,⽇子还得继续。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是,沙漠⽔库⼲了,没到冬天,五佛那座可怜的小⽔库也⼲了,上游几座⽔库,也开始告急。如果不是老天爷开恩,赶在秋末落下一场透雨,怕是整个流域,都要⼲掉。 老天爷真的就开恩么? 没有人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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