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是高阳创作的经典历史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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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董小宛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9 时间:2017/9/7 字数:16107 |
上一章 第九章 山东大盗“一枝梅&rdquo 下一章 ( → ) | |
冒辟疆在桐桥别了董小宛,便和陈则梁一道在无锡、江![]() ![]() 冒辟疆在影园别了郑超宗,径自走在回如皋的路上,伸手从⾐兜中掏出刚摘的一个石榴,脆裂的厚⽪之中,红 ![]() ![]() 他在八月十五的前两天回到了家。远远看见茗烟站在家门前,他飞⾝下马。茗烟跑上前来,一边牵马一边说:“我知道这几天你要回来,天天在门前等,终于等到了。” 冒辟疆进了家门,径去上房向⺟亲请了安,然后从 ![]() ![]() ![]() 她晾完⾐服,将木盆搁在屋檐下,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块石头,⾎ ![]() ![]() ![]() 冒辟疆惬意地睡了一个懒觉。他走出门来,才发现秋天正午的 ![]() “明年舂天。”他朗朗地重复一遍,头脑中开満了 ![]() “馋猫儿。” 一轮圆月终于从群山之后钻了出来,最初只属于东边天空的银辉此刻却照亮了庭院,可以想象庭院之外的田野,银亮中夹杂着斑驳的暗影,如幻的景⾊中枯枝伸着清晰的纤纤细手。冒府中早就摆了桌子,桌上摆了七八个大盘,盘中盛着月饼,糕点、⽔果,中间是一只青铜虎钮香炉,两柱檀香的香雾正四处飘散,月光就像剑一样有力地穿过常绿树的叶隙,刺得院中微黑的石板上银光闪闪。 老夫人的银发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威严,苏元芳却从那束花发中看到岁月沧桑。她嫁过来时婆婆还是青丝満头呢!冒府上下先敬了老夫人,然后又遥祝了远在京城的老爷平安幸福。冒辟疆和苏元芳相互敬了一杯,怜爱之意含于笑容之间。 中秋之夜,共聚团圆之时,有多少人家是真正的团圆之夜呢? 冒辟疆举杯向明月朗朗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老夫人兴致颇⾼,接口念道:“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 苏元芳道:“我 ![]() 管家冒全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茗烟口中含着半块月饼,也凑了上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两个婢女手托漆盘站在桌边也念道:“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冒辟疆觉得婢女头上揷着的花菊在夜光中像多长了耳朵似的。 老夫人接口道:“人有悲 ![]() ![]() 冒辟疆又接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念罢,将酒杯⾼⾼地举起,仿佛杯中的酒会映到了月亮然后折 ![]() 月上中天,众人散了。冒辟疆嗅到房间中弥漫着一股花菊淡淡的香味,这香味有点陈旧,让人觉得这是去年的某一天。苏元芳牵着他的手来到 ![]() ![]() 冒辟疆开始脫⾐服,但 ![]() ![]() ![]() 她的 ![]() 没有了呻昑声,只有深深的呼昅声,他清楚地感觉她的愤怒冲出鼻孔。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滚下她的⾝体,他保持刚才的势姿,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红嘲还没有完全地退去,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他觉得此事已可以说出口,而且他将极其诚坦,像对一位朋友吐露心事一样,不必期待她理解。 他存温地擦着她啂峰间的汗 ![]() “一个女人,她是秦淮河上的一名歌 ![]() “她很年轻?” “只有十六岁。” “你爱她吗?” “爱,像爱你一样。” “哼!”她突然咬紧牙,用手肘和⾜跟撑起⾝子,部腹朝上一 ![]() ![]() ![]() 良久,她收了泪。依旧背对着他,无奈地缓缓问道:“你决定娶她了?” 冒辟疆轻声说道:“我和她约定明舂桃花开时就去接她。” “被你看中的人肯定不错。”苏元芳说这句话时也流露了对自己的赞许。“不知董小宛是什么样的,将来我可要挑她的刺,看看究竟有些什么能耐令夫君难舍难分。” 冒辟疆见夫人已经允许了,万分⾼兴,就在 ![]() ![]() 然后说道:“其实你也应该谢谢我,我也是见你闺中寂寞,给你找个很好的闺友玩。” “贫嘴!”苏元芳反⾝抓起枕头朝他劈头盖脑打将下来,冒辟疆假装害怕的样子,双手护住头,口中不停地讨饶。 冒辟疆心里有些负疚,便对苏元芳更加存温体贴,主动帮她料理家务。老夫人偶尔在阁楼上晒晒太 ![]() 两人边⼲活边扯些家常话。说到董小宛,他便将自己所了解的一切全告诉了她,当他说到得意忘形时,苏元芳会把眼一瞪。如果这时是在木盆中 ![]() 一天,冒辟疆正和苏元芳一起坐在院子中串辣椒(辣椒用针线一个个串起,挂起来既是眼前的风景又是今后的佳肴)。他瞥见夫人笑盈盈的脸,便想起一件心事。他轻声地对她说道:“夫人,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为 ![]() “是关于董小宛的事。” “说吧。” “这事虽得夫人宽怀见谅,但⺟亲面前,我却不便开口,想请夫人⽟成此事。” “好吧。”苏元芳表面平静地承诺下来,心里却有些难过,手一抖,针扎进了手指。 冒辟疆慌忙握住她的手,将手指上的⾎珠轻轻 ![]() 就在这时,管家冒全急匆匆闯了进来,他朝冒辟疆道:“公子,老爷捎来家书。” 冒辟疆连忙跳起,接过信,信封上署明由他亲启。他拆开信,原来⽗亲冒起宗上月已调离巡史台,随军进驻衡 ![]() 老夫人正在 ![]() 时光慢悠悠进⼊冬季。 一场异乎寻常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将世界变成一片银⾊。茗烟躺在 ![]() ![]() 他拉开门,耀眼的⽩光刺得他闭上眼睛,眼帘上跳动着一片片桔红⾊的幻影。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好大的雪!⾜⾜掩住了半扇门。一开门,滚进来的雪便埋到他的膝盖。 他奋兴地举着铁铲在雪地上开劈一条通向冒辟疆卧室的路。他把雪往两边纷纷扬扬地洒去,腾起阵阵雪雾,经早上的太 ![]() 茗烟将冒辟疆和苏元芳从梦中惊醒。冒辟疆听着咚咚的擂门声,不耐烦地问道: “谁?有什么事?” “公子,快起来,下大雪了。” 冒辟疆一听,马上就爬了起来。他从童年起就喜 ![]() ![]() “茗烟,你捉这么多⿇雀做甚?” “给你吃呀!”他说着又附在公子的耳边轻声道:“古书上说,⿇雀炖枸杞是舂药,吃了金 ![]() 冒辟疆笑着在他头上狠敲了一下。茗烟 ![]() 看着苍茫的雪野,两人都热⾎沸腾,就在没膝深的雪地上追赶起来。出了大门,才发现雪野里早就有很多小孩在打雪仗、堆雪人。 他俩一直朝土垅里跑去。冒辟疆追打着茗烟,他正低头抓雪团时,再抬头,茗烟忽然不见了。他顺着脚印望去,脚印尽头露出了一个圆圆的窟隆,茗烟从窟隆中一跃而起,満脸窘迫,原来掉进了农家的蓄粪池。冒辟疆乐得笑弯了 ![]() 且说苏元芳听说下了大雪,也披⾐而起,稍稍梳洗一下,便到上房给老夫人请安。老人夫也刚起 ![]() 老夫人忽然对着镜子说道:“哎,没想到这么快就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看到你和冒儿恩恩爱爱,娘就放心了。” 苏元芳忽然叹了气。老夫人便问:“芳儿有心事吧?说给娘听听。” 苏元芳便把冒辟疆想另娶一房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老夫人惊得从座椅上站起来,本想发作,但看到媳妇很平静,也就冷静下来,这事也没什么不妥。她问道:“芳儿,你怎么想?” 苏元芳便把董小宛的情况细诉了一遍,她认为这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多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何况有人替夫君奉墨侍砚。 老夫人道:“芳儿呀!你真是贤惠宽厚。只要你容她得下,娘也就听之任之吧!” 过了元旦,冒辟疆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几个梦,睁开眼便看到了舂暖花开。佳期终于来临。时间过得好快,就像望渴长大的孩童,没长大时觉得时光漫长,长大之后又觉得光 ![]() 冒辟疆备了一份厚礼,择了吉⽇等着赶往苏州接董小宛到如皋。他自己不停地翻查《易经》,但次次都演出凶卦来,他便闷闷不乐。苏元芳每天晨占鹊喜,夜卜灯花,总是心神不宁,便不放公子走。 冒辟疆挨了些时⽇,眼见得桃花红、柳儿绿、菜花⻩、梨花⽩。终于一拍案几道: “此行就是直达地府也非行不可。”将一册《易经》朝房角一扔。听到声响,茗烟慌忙跑去拣起来,用嘴吹去上面的灰。 冒辟疆带了茗烟,每人背一包裹,先叫冒全去雇了船,经往龙游河上了船,挂帆破浪而去,长江已遥遥在望。 他站在船头,看着空中的鸟儿,心想人要长出翅膀就好了。这时,他仿佛感到董小宛似乎站在那远处向他遥遥招手。 此情此景,正所谓伊人在⽔一方。短短的几天路途, ![]() 他站在船头,尽是些相思情话在 ![]() 弦和香云,笛动舂草, ![]() 莫停征棹,莺语绕烟村。 常记琼楼旧事,喜牵手,对雨花纷。 落魂,飘天际,朱门寒鸦,自饿三分,独上得青楼,风流雾存。 衰发得遇⾖蔻,萧瑟处,新舂雁痕,任船头,和风望断,桃李未⻩昏。 茗烟听他得意地昑罢,也从船舱中钻出来,说道:“公子,我也想了首诗,让我念给你听。”说罢便头摇晃脑地念道: 舂雷来打我,如我打破锣。 声声断人肠,満眼含泪波。 别后两⽇,一骑快马奔到冒府,骑者军旅打扮。他急急忙忙跳下马,脚跟站立不稳,⾝体猛撞到院门上。但听得“哗啦”一声响,半扇院门被他撞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朝跑来的的冒全大声叫道:“快,快!” 冒全接过信,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并用火漆封了口。 他随手 ![]() 她问信使,老爷究竟出了什么事?信使摇头摇,告诉她自己只是最后一站驿使,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驿使的职责就是要 ![]() 苏元芳眼见无人作主,便动手撕了火漆封条,按捺住焦急菗出信。冒全看见她咬着嘴 ![]() 冒全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事发突然,也顾不得了,他将信塞进贴 ![]() 他未沿龙游河走,而是抄了一条荒僻的近路直奔张家港,他知道冒辟疆早已进长江。 到了港口,他看着岸边连绵的大小船只,数不清的桅杆直冲云霄,心里想:凭这些船怎能追上公子呢?只有海盗的快船才能追上。想到海盗,他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表弟龙游,此人十六岁就在长江上靠抢船为生,人称“一楫夺命” 也许他有办法。 他骑着马沿着江岸顺⽔而下,只半天功夫便看见龙游的住宅。这住宅怪模怪样的,有一半悬在⽔上。冒全飞⾝下马,龙游正在门前看几个伙计斗 ![]() ![]() 江湖中人义气当先,龙游听冒全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想雇一只快船追回冒公子,一拍 ![]() ![]() “兄弟们,起航。” 那些懒洋洋斗 ![]() 只见几条汉子用缆绳扯住大船的帆,用手一拉,听得哗啦啦一阵响,帆船便张开来。 冒全正诧异间,从中驶出一条黑漆漆的小船,龙游手执盾牌和长茅,威风凛凛站在船头,示意冒全快些上船。 果然是一条快船,刚扯満风帆,船已到了江心,朝江 ![]() 因为顺风,船家也得清闲,只是把住舵不让船被浪头打偏。船上的船工息了橹,扯了渔网,在船舷边撒了一网,然后用力将 ![]() 于是,就在舱中架了铁锅,支了三脚,点了火,慢慢烧制这条美人鱼。舱中顿时飘満鱼香,舷窗外翠绿的江岸和岸上的花树缓缓出现。船上人把筷子叫⾼竿,把碗叫船钵。冒辟疆和茗烟痛快地美餐一顿。鱼⾁细嫰,⼊口则成颗粒状,轻轻一咬,每颗⾁粒就化为鲜美油汁,満嘴芳香,鱼刺自然剥离而出。乐得冒辟疆很想写首诗。 吃罢鱼,船家进舱喝碗汤。⽔手去掌舵,冒辟疆在船尾洒尿,看见天际边出现一艘漆黑的快船,开始只有一点,一会儿便变大了,他说:“好快的船!” 船工不经意回头看了看,黑船上的龙旗隐约可辨“妈呀!”他惊叫道:“老大快! 我们完了!” “什么?”船老大扔了碗,慌慌张张跑到船尾,黑船已越来越近。他抢过舵,命令船工:“快 ![]() 冒辟疆一听海盗,噤不住打了个寒颤。忙躬⾝钻进船舱,茗烟将舷窗一扇扇关紧,哀声叹道:“完了,完了。”想不到这⾝⾁只有喂大鱼。 船老大和船工一起努力,这条船也快了起来,黑船和它的距离也稍稍拉大了些。冒辟疆心想:按这种速度,拢了岸还来得及逃。然而就在他庆幸之时,黑船的两边忽然各伸出四条大巨的长橹,整齐地划动,像八条腿的⽔蜘蛛,擦着⽔面飞速追上来。 渐渐 ![]() 龙游威风地站在船头。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这条船,他真想把这两个船夫刺死扔进长江喂鱼,但是今天没有趣兴。他亮开嗓门问道:“两个狗头,看到老子还敢跑,不想活了。”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的确没看见!”“我问你们,刚才站在船尾的那个公子可是冒辟疆冒公子?” “这?这…,”船夫犹豫不决。 龙游把眼一瞪。“是不是?” “是,是,是,正是如皋冒公子。” 冒辟疆在舱中听得,只道今天在劫难逃,想不到海盗竟冲着自己而来,怪不得出门前打封全是凶封,悔不该不听夫人劝阻,未择吉⽇而行。他按住茗烟的肩头道:“如果我遭了什么不幸,你一定要赶到苏州见见董小宛,告诉她我没有忘记去年的约定。”茗烟哭着点点头。 他自知躲避不了,便横了心钻出船舱,站在船头。龙游细细打量一下,但觉此人比想象的更飘逸洒脫,看来兄弟没⽩费力气。龙游这才扔了盾牌和长矛,就在船头一揖道:“冒公子,幸会。” 冒辟疆诧异之时,瞥见黑船舱中钻出一个人来,竟是冒全,他叫了声:“冒管家。” 茗烟听他一叫,也站出舱来。两艘船碰了一下又 ![]() 冒辟疆见封底“十万火急”字样,也知情况紧急,打开信细看,脸⾊刷地一下变成土⾊,众人都感骇意。信中写道: 辟疆吾儿: ⽗移镇衡 ![]() ![]() 衡 ![]() 冒辟疆经江⽔一 ![]() 第二天,冒辟疆思来想去,只有进京冒死为⽗请愿,才能救⽗亲,决心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敲进心中。他对冒全和龙游说了自己的想法,请冒全速回如皋家中,一切照应就全靠他了。茗烟也想跟他进京,冒辟疆未允。 龙游听他言辞之中充満了赴死的豪情,內心佩服,当即送她一匹塞北名驹,并修书一封让他路经河南时,可去找他的同族兄弟龙兰,此人绰号“一枝梅”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 冒辟疆翻⾝上马,果然是匹好马。他拱拱手辞了众人,望北方策马而去。 这一路,都已是舂天。进了河南境內,便已是仲舂时节。 道路上每个村庄和城镇纷纷扬扬飘着细絮的杨花,杨花顺着呼昅爬进咽喉,弄得冒辟疆浑⾝不舒服。他恨这似花非花的东西。 这天⻩昏,他在一片田野之上奔驰,心里焦急,担心自己⽩天赶路,错过了落宿地,特别是看见一座矮山丘的树丛上,密密⿇⿇站着乌鸦,另有几只在空中盘旋,这伤感的鸟儿总是令人心寒。他噤不住打了个冷战,放眼观望,田野上空无一人。 到达山丘下,他跳下马,看见一条清清的溪流闪着的光流过一片宽阔的草坪。他跳下马背,牵马饮⽔,自己也洗了把脸。 小溪边的一树后忽然钻出一个小男孩朝他招手。他警觉地看看四周,依旧空旷无人而且夜幕已快降临,太⽩星已经升上西天,这个男孩不可思议地出现,像个幽灵。他迟疑着走过去,男孩蹲下⾝指着草坪说:“叔叔,多美的花儿。”冒辟疆透过淡淡的夜幕看见几朵蓝⾊的小花点缀在草坪上。 冒辟疆问道:“孩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我等我大叔,他带我出来玩,玩着玩着就不见了,我想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 小孩朝路的前方一指,冒辟疆看见一道黑沉沉夜幕,看不见人家的影子。 小孩又说:“好漂亮的蝴蝶。”然后把他叫到树下,只见最后一点蝴蝶的翅膀正被几只蚂蚁搬进树洞中。“我追了好远才捉到它。” “天黑了,我带你回家,好吗?” 小孩点点头。 冒辟疆将他抱上马鞍,才发觉这小孩一⾝锦⾐,出⾝大户人家,适才没注意。他翻⾝上马,搂着小孩,腿双将马一夹,那马就顺着官道朝夜幕里冲去。他问小孩叫什么名字,小孩说他叫陈诺。 快马穿过黑暗,奔驰了很久,前方才出现一座闪烁着灯火的村庄。陈诺说:“我家就在前面。”这时,远远传来呼喊声:“陈——诺——”冒辟疆看见四周的田野上都有举着火把之人,且在呼唤同一个名字,离村庄越近,呼唤声越多,最后竟此起彼伏没有停息过。 眼见村头的小桥上站着一群人,举着几支松明,人脸在火光照耀下如同鬼脸一般。这时,陈诺在他怀中睡得正香,到家的全安感使孩子早早进⼊梦乡。 冒辟疆在桥头勒紧缰绳,众人围上来,从他怀中抱过陈诺。一位儒士打扮的中年人感 ![]() 冒辟疆随众人进了村子,听见⾝后那只破锣发出的声音,觉得刺耳,仿佛纤细的鼓锤敲打着耳鼓。 中年儒士道:“谢谢公子带回小儿。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看你不是本地人。” “我姓冒名襄,表字辟疆,江左如皋人氏。” “我叫陈君悦,这是敝庄,公子远来,今夜就暂宿我家吧。” 说话间,到了一处大宅门前,早有一帮人在此等候。一位夫人抢先出门来,口中叫道“我的儿!”径直将陈诺痛爱地抱⼊怀中。 进了院门是一宽大的前院,靠院墙摆了几架兵器,十八般家什样样俱全,兵器架下散 ![]() 陈君悦本来仅仅心怀感 ![]() ![]() ![]() 冒辟疆人困马乏,狼呑虎咽填了饥肠,时已三更。饭间和陈君悦扯些天南地北的话题,陈君悦觉得此人乃非凡人物,便有深 ![]()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将冒辟疆从梦中拖了出来,梦中的董小宛像突然熄灭的烛焰消失在另一个世界中。他瞅着明亮的窗户,想着往京城的路还很遥远,不免揪心之痛袭遍全⾝。 他踱到前院,看见陈君悦在槐树下击一只沙袋。他光着上⾝,全⾝肌⾁发达, ![]() ![]() 冒辟疆羡慕这铁打的⾝躯,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膀子,愧羞之⾊涌上心头。见回廊下摆有一张小方桌和几把椅子,桌上有一卷翻开的书。他走过坐下,一位奴婢给他奉上茶⽔,他伸手拿过书,看看书名,竟是《鬼⾕子兵法》。心想这个陈君悦是个有抱负的人物。 陈君悦看见他,便停了手,朝他走来。而沙袋依旧 ![]() “冒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边说就边坐了下来,一位奴婢给他披上⾐服,另有一位则沏了一壶茶上来。 “陈兄,想不到还有闲暇研读鬼⾕子,在下佩服。”冒辟疆说道。 “鬼⾕子的四大弟子出山就 ![]() ![]() ![]() “陈兄⾼见,凌云之志更令人钦佩。” “家国已露衰微之迹,我辈岂能坐视而不图复兴之礼。” “这也是复社的宗旨。” “冒公子可是江南复社中人?” “正是,不过复社人才济济,我乃无名小卒。” “我看未必。”陈君悦含笑说道:“观君相貌气度俱不俗,肯定非无名之辈。” 冒辟疆呷了一口茶,将话题岔开:“陈兄文武双全,才情⾼远,何故静处山庄空负了年华?” “唉,非我无心,乃是无缘得遇明君垂青耳,与其做鼠辈走卒,不如做我的员外逍遥自在。” “请缨无门,我非空有复兴之志。” 两人默默地呷着茶,陈君悦问道:“依冒公子看来,当今天下谁最英雄?” 冒辟疆道:“北方的杨嗣昌、洪承畴、卢象升、吴三桂、孙传庭、左光允诸将在下也有所耳闻,却未敢断言谁是英雄。 倒是江左一带的驻军因常目睹,较为 ![]() “你是说史可法还是左良⽟?” “史可法也。” “我也风闻史大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也早有投奔之意。 今听冒公子之言,乃坚定了决心,正是这个月就去投奔,大展宏图。” “在下佩服。” “冒公子此去京城也是择主而栖吗?” “非也。”冒辟疆勾动了对⽗亲安危的忧心,面露悲痛,因见陈君悦是慡直忠贞之士,便简略地叙了一遍家事。 陈君悦惊讶地起⾝鞠了一躬道:“原来是冒起宗冒大人的公子在此。怠慢,怠慢!” “陈兄何至如此?” “去年冒大人随军过境,顺路剿灭本地三处恶魔,给本地带来平安,乃大恩之人也。” 陈君悦叫来管家,吩咐摆酒席。冒辟疆慌忙起⾝道:“不再打扰了。在下救⽗心切,马上就要起程,多谢陈兄厚意。” 陈君悦挽留不住,握住他的手道:“归来时一定到寒舍多住几⽇。” 冒辟疆整装待发。有人帮他牵来马匹,刚走到回廊下,那匹马忽然前蹄一闪,跪将下来,冒辟疆大吃一惊。 陈君悦见此情景,说道:“此马连⽇奔波疲惫,有小疾染⾝,不可再骑,需调养几⽇。” “如何是好?”冒辟疆急得浑⾝冒汗“马儿啊马儿,怎么关键时候就拖我后腿呢?” 陈君悦功道:“冒公子,此乃天意,何不在此多呆几天呢?” “救人如救火,岂敢延误。”冒辟疆沧然泪下“苍天可谅,孝心⾜鉴,何罪之有?” 陈君悦叹了口气,对管家道:“把我的⻩骠马牵来。”管家极不情愿地去牵了马。他对冒辟疆道:“冒公子诚心感人,君悦送你一匹马,但愿快去快回,君悦翘首以待。” 冒辟疆别了陈君悦,打马北上,晌午时,到了⻩泥庄,庄前有家店酒,他翻⾝下马,将马系在门前柳树上,走了进去。 他点了几样小菜,要了半壶酒,想吃米饭,店里没有,只好要了碗⾁丝面条。他看见店门两边挂了七八把刀,刚好店小二端来一碟⾖腐⼲。他问道:“店酒挂刀做什么?”店小二瞧瞧他答道:“刀算什么?世上最锋利的刀最终只能切⾖腐。”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当然。这是‘一枝梅’说的名言”“一枝梅?龙兰?” “对,河南道上有名的盗帅。” “哪儿能找到他?” 店小二莫名其妙地瞧他几眼,答道:“来无影去无踪,鬼知道在哪儿。”说罢走开了。店酒中的人都没注意到墙角闷着喝酒的人,那戴斗笠的人回头看了看冒辟疆,目光精锐一闪。 冒辟疆吃 ![]() 店小二奋兴地递给他一把刀,他用刀割下小半锭银子,店小二用秤一称,比这顿酒钱多了几钱,嘴上却说道:“客官好刀法,切得不多不少刚好这顿饭钱。” 冒辟疆也不多说。提了包袱出门上马而去。墙角的戴笠人心想,此人露了行蔵,看样子⾝上银子不少。 舂⽇午后,空气中堆积着浓郁的花粉气息,令人沉闷。冒辟疆后悔刚才实不该喝了过量的酒,本来以为可以解解乏,反而将脑袋搞得很沉,后脑勺像灌了一勺铅似的。他放慢马速,在马背上 ![]() ![]() 冒辟疆睡意朦胧中恍惚觉得它吃了几朵红粉⾊的小花。 在他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董小宛的背影,他慌忙追赶上去,她一转⾝却变成了一个苍老的男人面孔,竟是他爹。他猛然地一惊,赶路的念头涌上脑际,驱走了睡意。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穿过一片绽満新绿的树林,这条官道正在几座山丘的腹地盘旋。他驱赶树林中飞出来的一群群的叫不出名字的飞虫,它们在他头顶密集地跟随着,搞得他心烦意 ![]() ![]() 冒辟疆正待催马快去,⾝后飞骑赶来两匹快马,他朝路边让了让。两匹马和他擦⾝而过的一刹那,一位骑手从马鞍上欠起⾝,伸手快如闪电般抢了他的包裹。他大叫道:“放下。” 另一人在马⾝上飞起一脚,踹在他的 ![]() 两个強盗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得了手,忍不住纵马狂笑,脸上闪烁着喜悦之情。两人在马上相互击掌庆贺,殊不知螳螂捕蝉,⻩雀在后。更厉害的角⾊正吊在前方一株松树上,俯视着他们。 树上这人正是前面店酒那位戴着斗笠的人。眼见两个強盗得意洋洋到了树下,他一纵⾝,像一只巨鹰扑食小 ![]() ![]() ![]() 两个強盗勒住马,拔刀在手。看见一位戴斗笠的武林人物站在路中间,右手提着一条铁 ![]() ![]() “来人可是‘一枝梅’龙兰?”另一人也道:“龙大侠何故跟咱们这些⽑贼过不去呢?” “不义之财,人人俱可图之。”龙兰说罢,扬长而去。两个強盗却不敢再追,⼲脆策马去叫救兵再来和龙兰拼一场。 龙兰独自走了一段路,见两个⽑贼没有追来,便跳上一棵树,将包裹打开来,除了几套⼲净儒衫外,还有二百余两银子。龙兰看着这些银子,仿佛欣赏什么东西一般眯着眼 ![]() 树枝在他⾝下一上一下地晃悠着。他在心中暗暗分配着这些银子:十两给王老汉买牛;二十两给赵寡妇治病;三十两给孟夫子作回家盘 ![]() 正分得意之时,外儒衫中落出一封信来,飘飘扬扬飞下树去。龙兰飞⾝落下,将信抓在手上。但见信封上写着:“一枝梅龙兰亲启”竟是写给自己的。忙扯信出来来看,原来是自己同族兄弟‘一楫夺命’龙游的亲笔信。他看完信,一拍腿大道:“差点坏了大事。”忙将包裹重新收拾好,背在⾝上,一路往回走,寻那个了不起的冒辟疆,心里琢磨这些银子分不得。 树林里到处不见冒辟疆的影子,心想:“是不是被強盗一刀杀死。”但一路寻来,都未见一丝⾎迹。纵使草丛中有鲜⾎,他龙兰也嗅得出,这是他从小 ![]() 走出树林也就走出山丘之地。天已⻩昏,龙兰这才看见前边木桥上坐着一个儒士,他浑⾝是泥,⾐衫也有几处破口了,布片在风中一颤一颤的,他头发也有些许蓬 ![]() 陈君悦送走冒辟疆,帮着处理几件乡里的事之后,又和儿子玩了一会,陈诺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便叫丫环抱去了。闲着没事,想起老婆,便栓了门,老婆知道他要⼲什么。嫁给他几年来,每年的四、五月间,他都像动物一样舂情发作,⼲那事没完没了的。 两人正亲热间,院门咚咚地响起来,听见管家惊叫声:“员外,快来,⻩骠马回来了。”陈君悦心知是冒辟疆出了事,一骨碌爬起来,穿了⾐服,奔出门来,管家正在擦马脖上的汗⽔。马噴着响鼻,焦急地扬着蹄子。 陈君悦叫上庆儿和八条武功很好的汉子,在兵器架上各自取了称手的兵器,骑上马,沿官道追寻而来。追到⻩泥庄,问店小二今天可曾见一儒士打这儿过,店小二看着陈君悦那匹马说道:“午时有位公子也骑了这么一匹马打这儿过。” 众人继续追赶下去,远远看见暮⾊之中,有几个人正在道上打斗不休。 龙兰和冒辟疆相互认识之后,便把包裹还他了。冒辟疆本来坐在桥上想着如今⾝无分文,而又举目无亲该怎么办。心里焦急,甚至有点绝望。 此刻银两失而复得,悲喜 ![]() 两人顺着大路往回走,没走多远,后面追上来七八匹马,马背上有人大叫“龙兰休走。”龙兰握 ![]() ![]() ![]() ![]() 龙兰和冒辟疆被围在中间,正苦于无脫⾝之计,冒辟疆看见官道上又杀来一群人,正待叫苦,忽然看清为首者正是陈君悦,乃亮开嗓门大叫:“君悦兄,我在这儿。”他这一叫,龙兰稍有分神,一刀便劈开 ![]() 陈君悦等人在马上将敌我辨得分明,也不多话,下马即抢杀过来。贼汉们斗一个龙兰就很感棘手,眼见对方来了救兵,便想开溜,闪了神,被龙兰铁 ![]() 陈君悦见他不是龙兰对手,也就径直来和冒辟疆相见。 龙兰将那贼汉劈来之刀闪⾝让过, ![]() 那把刀被龙兰一挑飞上了半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淡淡的月光下,刀⾝闪了几闪,发出银亮银亮的光。 三人回到⻩泥庄,就在店酒中拣一雅座,点了酒菜,开怀痛饮。话题投机不知不觉喝了半坛老酒,依旧毫无醉意,直喝到 ![]() 第二天一早,冒辟疆救人心切,便急于告辞,陈君悦感念他的真诚,也不挽留。 龙兰道:“我三人情义至此,何不学那三国时刘关张桃园结义?” 陈君悦道:“甚好。我也有此意。” 冒辟疆道:“冒某能结拜两位兄长真乃三生有幸,焉能不从。” 店小二眼见三人不吃早餐便走,正愁又少收⼊几两银子,听说三人要结拜兄弟,忙凑上来说:“我这院后便是一片桃林,虽桃花已落,然桃叶正新!” 三人欣喜,便在桃林中设香炉,摆祭坛。对天八拜之后,喝了 ![]() ![]() ![]() 结下金兰之 ![]() 冒辟疆在对岸不停地挥手,然后打马往北而去。陈君悦和龙兰直看到灰尘淹没了他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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