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中短篇作品是王小波创作的经典短篇文学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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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王小波中短篇作品 作者:王小波 | 书号:39602 时间:2017/9/6 字数:9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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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孩子,让我们一起升到⾼空,来看看脚下的大地吧。 在金⾊的 ![]() 在陆地的尽头,大海蔚蓝⾊的波涛中间,有一条狭长的陆地,好像陆大朝海洋的 ![]() 你看到了吗?那墨绿⾊的一丛,那里是一片⾼大的杨树和槐树。他们的叶片正在 ![]() 战福 在绿荫遮蔽下的石沟,有一条大路伸过村子,一头从村南的山岗上直泻下来,另一端从村北一座大石桥上爬过去,直指向远方。 如果是逢集的⽇子,这条路上就挤得⽔怈不通。手推小车的人们嘴里怪叫着,让人们让开,有人手挎着篮子,走走停停地看着路旁的小摊,结果就被小车撞在庇股上。人来人往,都从道中的小车两旁挤过,就像海中的大浪躲避礁石,结果踏碎了放在地上的烟叶或者 ![]() 人们都拥挤在供销社和饭馆的门前,刚卖的几个钱就急着把它花了去。凡是赶集的人,都要走过这两个大门,都在柜台前拥挤过,可是都在这两个门之一的前面,看见过一个伤风败俗的家伙。不管什么时候,人们总是看见,他穿着一件对襟红绒⾐,脏得就像在柏油里泡过一样。扣子全掉光了,他就用一块破布拦 ![]() ![]() ![]() ![]() ![]() ![]() ![]() ![]() 这就是石沟村的战福,大概姓初。每隔五天,他准要站在那个地方,成为石沟逢集的一个重要标志,就像那一天集上会有很多的人,很多待买的东西一样,使人不能忘怀。所以有一天,在那个地方,站的不是战福,而变成了一条⽑片斑驳的黑狗时,人们就感到吃惊,想要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在弄明这件事情之前,我先要说明,战福是男的。 当初,他爹在世的时候,他也曾经像个人样。也就是说,⾐服常常比较⼲净,脚上比现在多了双鞋。夏天,他穿的是一件⽩布小褂,那条黑 ![]() 当初,他爹在世的时候,他也曾经像个人样。也就是说,⾐服常常比较⼲净,脚上比现在多了双鞋。夏天,他穿的是一件⽩布小褂,那条黑 ![]() 他爹六一年死了,给他留下了两间摇摇晃晃的破草房,快空的粮囤和一个分遗产的哥哥。他妈死的很早。可是他不能埋怨他爹留下的东西太少,他有什么理由去埋怨一个因为要把饭留给儿子们吃,结果得了⽔肿病,躺在冷炕上的⽗亲呢?而且,就是在弥留之际,⽗亲还把头从战福手上的粥碗前扭开,说是不管用了,留着你们吃吧。对于这样一个⽗亲,战福除了后悔平⽇争吃的和哥打架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第二年光景好了,可是⽗亲已不可能再活。哥哥的岁数已经不小,必须盖几间新房子了。战福已经十六岁,在生产队也算一个六分劳动力。每天晚上下工之后,乘着天黑前一点微光,人们总能看见这哥俩在从山上往下推石头,给未来的房子打基础。盖一幢新房子要好多石头呢。如果需要到外村去推石头和砖瓦,永远是战福一人去。因为他在生产队里挣六分,其实⼲起活来,不比哥哥差多少。 就因为这哥俩拼命的⼲活,所以家里 ![]() 他们房子盖成了,就在旧房子的旁边,两幢房子合留一个院子。新房子石头砌到 ![]() 战福和他哥哥一起搬了进去。没用多久,这间房子就和过去的草房一样,弄得猪都不愿意进去。直到新嫂子过了门,家里乌七八糟的情况才好转。原来战福的哥哥二来子的老婆最爱整洁。可是战福仍然旧习不改。二来子的老婆就让二来子和战福分家,叫战福搬到小屋去住。终于,因为生活有人照顾而美得要命的战福,终于发现了嫂子经常给他脸⾊看,而且把他脫下的脏⾐服毫不客气地团起来扔到炕洞里。战福鲁钝得毫无觉悟,结果有一天嫂子毫不客气讲出来,让他搬出去!理由是她不能侍候两个人,再说战福已经大了,不能总住哥嫂家里。 战福看着凶神恶煞般的嫂子和不敢置一辞的哥哥,惊得瞠目结⾆,气得口眼歪斜。结果还是乖乖地搬了出去。 据人们议论,二来子把战福撵出去,是为了免得将来战福要盖房子有很多⿇烦和花销。据此我看,二来子不一定想把战福撵走,他们弟兄感情倒不坏。问题还在他老婆⾝上。不过二来子也不是什么好家伙,看着老婆把兄弟赶走不说话,分明也是怕给战福盖房。我觉得二来子毕竟还是有情可原:谁要是像他那么样在人家下工后没夜拉黑地推过石头,拉过石灰,就会同情拉车的口牲的苦处了。吃过那种苦头的人杀了他也不愿意再吃。 从此,战福开始三天两头不出工,那⾝打扮也越来越不成样。言语和行为也开始慌悖起来,也绝少和人们来往。秋天不知道往家弄烧的,舂天不知道往自留地里种菜,其实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也不懂这些。他开始偷东西,于是又常挨打,结果越来越不像个人。 就这么过了十年,他就成了现在这么个样子:三分人,七分鬼。最近三年他共出了二十天工,好在队里因为他是儿孤救济点,哥哥还有点良心,有时送点饭给他。不然,他早就饿死了。平时,他到处游手好闲。每逢赶集,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的站在那里。可是最糟糕的是他又不疯不傻,想想他过的⽇子,真叫别人也心里难受。 有一天,西北来的狂风在大道上掀起滚滚的⻩沙。风和路边的杨树在空中争夺树叶,金⻩⾊的叶片像大雪一样飘落下来。一阵劲风吹过,一团落叶就像旋风前的纸钱灰一样跳起来狂舞,仿佛要把人撞倒。大路上空无一人,就连狗们也被飞沙赶回家去了。 可是战福不愿意回家。那两间破败的小屋,那个破败的巢⽳,就是战福也不愿意在里面呆着。他在供销社里走来走去,煞有介事地看着柜台里的商品,一只手在衬⾐里捉拿那些成群地 ![]() ![]() ![]() 这一天,供销社总共也没有几人来光顾。天渐渐的黑了,柜台后面那些没人味的东西⼲⼲地坐了一天,无聊得要发疯。有人伸懒 ![]() ![]() ![]() 可是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没有什么人来。只有战福在屋子走来走去,好像一个鬼一样瞪着大眼到处看。 小苏眼睛猛的一亮,看出战福可以拿来散心解闷,她叫:“战福,过来!” 战福猛的站住了,⾝上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谁叫他?是小苏吗?怎么会是小苏?战福扭过头来,却看见小苏在对他招手,而且満脸堆着笑。 战福小心翼翼地朝她走去,好像一条野狗走向手里拿着⾁片的人。他不知小苏要和他说什么。也许他不知不觉中冒犯她了?总之,这类人对他总不会有什么好意的。但她脸上明明堆着笑。 等他走到柜台前面,小苏就⾁声说道:“战福,你为什么这么脏啊?” 战福脸变紫了。并不是因为脸红的怎么厉害,也就是一般的红法。不过他脸上固有的污黑和红⾊一经混合,就是紫的。对了,他为什么这么脏呀? “真的,战福,你要是把脸洗⼲净,头发理一理,还是很飒利的呢!” 供销社里响起了一片笑声。战福的脑子里也在嗡嗡地响。卖书本文具的小马(他也很够 ![]() 小苏猛的像恶狗一样瞪起眼睛:“小马,你想放个什么庇?” “嗯?怎么是放庇?你心里想说的不好说,我替你说就是放庇?战福,你福气不小啊!我们这位苏姐小看上你啦!” “哈哈哈!”供销社里全体人中猪狗都笑得前仰后合。小苏老着脸⽪说:“笑什么,人家也是个人!” “哈哈哈!”全部人中猪狗又一次狂笑。小马摸着肚子, ![]() 那些家伙笑得几乎断气。小苏的脸也涨红了,但是还是恬不知聇地说:“怎么啦?你比人家強吗?”“呃呀,口气 ![]() 小马 ![]() 战福在笑声中逃离了供销社。那些突然的哄笑声像鞭子一样有力地菗打他。街道上的风用飞扬的沙土 ![]() ![]() 战福脑海里的翻腾平息下来了。只有往事在头脑里无声上演。嫂子狰狞的面孔,然后是他的破狗窝。懒洋洋、无所作为的感觉。粮食缸空了。可是也不想吃。到人家菜园里偷菜。冬天夜里到人家柴火垛上偷柴。挨打… 街门咣当一声响,是上工回来的二来子。战福抬起头来,屋里黑了。肚子有点钝钝的痛,是一天没吃饭了。缸里队上才送了三十斤⽟米来,可是要吃还得去磨。唉,再忍一顿吧!战福把破棉花球拉过来,抱在怀里,便昏然⼊梦了。 清晨的凉气透过撕破的窗户纸,把战福从梦乡唤起。他从炕上坐起来,环顾着四周,第一次发现,这间屋子实在不像是人住的场所,而像是狗窝猪圈一类的东西。看吧,锅台上长起了青草,窗户上的灰尘也已经⾜有半寸。由于窗格上和窗户纸上灰土太厚,屋里也是灰蒙蒙的,更增加了灰暗破败的气象。当然了,如果是平常,战福一定是 ![]() 战福起⾝下炕,首先扫去了多年堆积在地下的灰土。然后扫了扫窗台,又把窗户纸通通撕下来。他铲去锅台上的青草,掏了掏锅底下的陈灰,然后又把缸里担満了清⽔。看一看屋里,仍然有破败的景象,于是把破棉被扔到了炕旮旯里。然后巡视一下屋里,觉得他的小草房真是一座意想不到的辉煌建筑。 这时,他的脑子里开始 ![]() ![]() 不过,谁说什么也不想?这不是污蔑农民吗!就连战福也想过盖个房子,娶个老婆呢!只不过现在没了过分希望罢了。战福现在在炕上坐着,可真是什么也没想。猛然,他的脑子里一亮,似乎觉得置⾝于青堂瓦舍之中。好美的房子呀!雪⽩的顶棚,⽔泥的地。院子里,密密地长満了⾼大的杨树,枝叶茂盛,就是烈⽇当空的时候,院子里也只有清凉的、叶片的绿光。 啊,美哉!战福理想的房屋!地面没有肮脏的泥土,只有雕琢后的条石砌成的地面,被夏⽇的暴雨冲刷得清清慡慡。 清凉的泉⽔环绕着他的院落奔流。院子周围是⾼大的砖墙。这伟大的房子上空会有喧闹的噪音吗?绝没有!那会打扰了战福先生神圣的睡眠。 吃什么?偷来的嫰南瓜?老⽟米粒煮韭菜?胡说!他想吃罐头。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罐头味呢。罐头供销社的货架上就有。可是怎么能拿来?有人坐在前面看着那些罐头呢。吃不着了吗?看着罐头的是谁?坐在那里的人是小苏哇。小苏満面微笑,向他招手… 战福浑⾝发热,推开门就奔了出去,満脑子都是辉煌的房屋,罐头的美味,微笑的小苏,冷不妨一头撞在一个人⾝上。立刻,⾝边响起了一个无比可怕的声音:“瞎了?奔你娘的丧!” 战福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他嫂子正双手叉 ![]() ![]() 战福平时就恨他嫂子,不过还有几分敬畏。可是他居然敢从牙 ![]() 二来子嫂气得发了楞,马上又气势磅礴地反击回来:“八王蛋!你不要脸!你不看看你自己!全国中也没有你这样的第二个!死不了也活不成,丢国中人的脸!” 战福被折服了,庇滚尿流地逃到街上去。二来子嫂念过小学呢。如今又常常去学习, ![]() 二来子嫂的大骂居然命中了战福的要害,使他像一条挨了打一样气馁自卑。他垂头丧气地走,不觉走到供销社里。 供销社大概只有八九个顾客,售货员倒有十七八个。小马第一个看见了战福,发出一声 ![]() ![]() 顾客们大为惊奇:“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猪狗们笑着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地宣传出去,为了开心,为了显示自己多么有幽默感。其中小马的声音最响亮:“昨天,昨天下午(他笑得 ![]() 小苏慌了,昨天只不过是为了 ![]() 可是她的挖苦真是庇用没有。在场的大家都是喜 ![]() “哈哈哈!”公社副记书乐不可支地拍打自己的大肚子。“嘻嘻嘻”文教助理员从牙 ![]() ![]() 小苏已经瘫倒在柜台上了。人们看看她,又看看战福黑紫⾊的鬼脸,又是一场狂笑。小苏招招手,把战福叫过来,对他说,声音是意想不到的温柔。“战福,你这两天别到供销社来,啊?” 别人也许会奇怪,小苏为什么对战福这么和气。原来是战福个儿很矮,脸又太黑,看不出是多少岁。所以,小苏就从他的个儿上来判断他只有十三四岁。因为她到石沟才一年,所以也没人告诉过她战福二十八了。所以她要哄着战福,要他别来。要是她知道战福岁数那么大,就绝不会⼲这种傻事。 好,战福离开供销社回家去了,浑⾝发热,十年来第一次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还要盖三间,不,四间大瓦房。为了他的幸福,为了吃不完的罐头。(说来可笑,他以为买罐头的人可以把罐头随便拿回家去。) 晚上,人们收工回家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山上的石头坑里起石头。(石沟的石头很好打,用铁 ![]() 战福満头是汗,勉勉強強把三五百斤石头推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做了一锅难吃无比的⽟米面饼子,把肚子塞 ![]() 第二天早上,全村都传遍了战福找大队记书要盖房子的地基的新闻。这又是一个笑话。记书问战福,你怎么想起要盖房子了?他答之曰:要成家立业!何其可笑乃尔! 这个新闻和小苏在供销社闹笑话的新闻一汇合,马上又产生了一种谣传。以致有人找到在山上打石头的战福问他是不是看上了供销社的小苏,问得战福心花怒放。他觉得村子都传开了,当然是好事将成,竟然直认不讳。 好家伙,不等天黑战福下山,这个笑话轰动了全村的街头巷尾!供销社里的猪狗们 ![]() 他们两人一起到战福的小屋里坐下。二来子问:“兄弟,你是要盖房子吗?”“是呀”“盖房好哇。你这房子是好另盖了。当哥哥的能帮你点么?”“不用了哥呀。嫂子能同意吗?”“咳,不帮钱物也能帮把力呀。”“好哇哥。少不了去⿇烦你。” 二来子站起⾝来要走,猛然又回过头来:“战福,有个话不好问你。你是看上了供销社的苏了吗?” 战福默然不语。不过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兄弟,不是当哥的给你泼凉⽔,你快死了这个心吧。人家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给人家提鞋都嫌你手指头耝…”二来子絮叨了好一阵,看看兄弟没有悔悟的样子,叹着气走了。 第三天早上,当战福推起小车要上山,刚出门就碰上了隔壁的大李子。大李子嬉⽪笑脸地对战福说:“战福,你的福气到了!供销社的小苏叫你去呢!她在宿舍等你。”战福扔下小车楞住了。大李子又说:“哎,还不快去?北边第二排靠西第二个门!” 战福撒腿就跑,一气直跑小苏门前,站在那里呆住了。他既不敢推房开门(小苏在他心目里虽不是⾼不可攀,也还有某种神圣的味道)也不敢走开一步。倒是凑巧,站了不到半个钟点门就开了。小苏好像要出门,一看见战福,就喝了一声:“进来!” 战福像一只狗一样进了门,门就砰一声关上了,好像还揷死了。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脑子发木,扭头一看… 小苏呲牙咧嘴,脸⾊铁青,面上的肌⾁狰狞地扭成可怕的一团,⽑发倒竖,眉⽑倒立着,好像一个鬼一样立在那里。战福的心头不再幸福地发庠了。可是脑子还是木着。 小苏发出可怕的声音:“战福,我问你,你在外面胡说了一些什么?你胡呲 ![]() ![]() “战福,你哑巴了!喂!我告诉你(一针扎在 ![]() ![]() 小苏开始训诫战福,一边说一边用针在他⾝上 ![]() 好了,过了两个钟点,苏姐小的训导结束了,战福脸上也有十来处冒出了⾎珠,⾝上更不用说。可是战福还是木着,也没有任何迹象证明他对苏姐小的训诫听进了一句。可是苏姐小已经疲倦,手也酸得厉害,于是开开门,把他推了出去。 后来,有人看见他默默地走过街头,又有人看见他在村外的河边上走,一面撕着⾐服,一边狗一样嘶叫着。再以后,就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了。只有河边找到过他的破⾐服,还有就是石沟村多了一条没主的黑狗,全⾝斑秃,瘦得⽪包骨头。每逢赶集,就站在战福站过的地方。没有人看见它吃过东西,也没有人看见它天黑后在哪里。它从来也不走进供销社的大门。过了几个月,人们发现它死在二来子的院子里。 据说二来子因此哭了一场,打了一次老婆,以后关于这条狗,关于这个人,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讲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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