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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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米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2 时间:2017/9/5 字数:11482 |
上一章 第十四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绮云从城南请了一个神汉来家中捉鬼,米店接踵而至的灾祸使她坚信家里蔵着一个恶毒的鬼魂,她必须借助神汉之年将鬼魂逐出家门。 一个 ![]() 神汉手里的宝剑已经斩向地上的⻩纸,神汉満面红光心醉神 ![]() 这张纸上没有涂过药粉,它不会出⾎,五龙在一边再次朗声大笑,他的脸上洋溢着捉弄人后获得的感快。我把你的纸换过了,五龙说,我懂你们装神弄鬼的门道,我年轻时候也想做个神汉,不费力气就可以大把地钱赚。 你为什么要换掉我的纸?神汉讪讪地收起了他的宝剑,他说,你们心不诚,鬼是捉不到的,鬼会把你们一家人全部闹死。 难道你不知道我五龙的名字?你骗那些糊涂人可以,怎么骗到我的门上来了?五龙说着闭起了双眼,他的狂放的笑容在瞬间消失了,代之以疲惫哀伤的神情,他说,我刚才笑得太厉害了,现在我笑几声都会觉得累,我要躺一会儿了,其实只有我知道鬼在哪里,你们怎么捉得到鬼呢? 绮云把神汉送出米店,照例付了钱,神汉说,看来我已经捉到了鬼,你们家蔵了个活鬼,我不能用宝剑砍。他的表情狡黠而神秘,绮云望着神汉女人般红润的嘴 ![]() 绮云站在米店的台阶上,目送那个英俊的神汉远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相信神汉说的是真话。 夏天过去米店兄弟的生活发了戏剧 ![]() ![]() 米生的口琴声已经为米店周围的邻居所习惯,那种焦虑刺耳的杂音磨折了他们一个夏季,他们希望在秋凉季节里可以免遭口琴之祸,但他们的希望很快被证实是一场空想,有一天人们看见米生在街上一边吹口琴一边追逐竹器铺家的小女孩,米生一瘸一拐地奔跑着,他的口琴声也尖厉杂 ![]() ![]() 开始有舆论认为米生是一个花痴,而街东的小学教员不同意这种观点,他曾经为米店冯家续过家谱,因而对米店一家有着更深刻的了解。小学教员认为米生是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他的精神在米店这种家庭气氛中必然走向崩溃。你在十岁时会闷死你的亲妹妹吗,小学教员对街头那些信口开河的人发出睿智的诘难,他说,米生从小到大就背了一口大黑锅,人靠一口气活着,米生的气从来没有通畅过,他不疯才见鬼呢,如果再有什么灾祸降临,米生就要真的发疯了。 米生也许真的需要女人加以慰抚。绮云焦灼地四处打听,为米生物⾊一个合适的媳妇。有人建议去江边码头的人贩子那里买一个,说江边的木船里装着整船头上揷有草标的姑娘。绮云听了觉得脸上很难堪,不快他说,我们冯家的门第也不至于这么低 ![]() ![]() ![]() 有一天柴生回家向绮云索钱买彩票,同时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柴生说他在三叉街上看见了表兄抱⽟,他骄见抱⽟带着一群⽇本宪兵冲进一家赌馆,押走了一个陌生的外地人。 这不可能,绮云不相信柴生的话,她说,抱⽟在海上做地产生意做得很发达,他怎么会跑这里给⽇本人做事呢? 我为什么要骗你?柴生说,他现在比原先更神气活现了,脚上蹬着⽇本兵的⽪靴, ![]() ![]() 那你怎么不叫他回家?绮云半信半疑地看着柴生,柴生的手掌正摊开着,向她索取买彩票的钱,绮云推开了那只手说,我没钱,有胆量就向你爹要去。绮云脑子里仍然想着抱⽟那张酷似织云的苍⽩而漂亮的脸,她对抱⽟突然滋生了一种怨气,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我对他那么好,可他来这儿却想不到看望我,他连一块饼⼲也没孝敬过我。 我喊他了,可他假装不认识我。他仗着⽇本人做靠山,耀武扬威的,他不认我这个表弟,他也不会认你这个姨妈的。柴生哂笑着再次将手掌伸到⺟亲面前,他说,你惦着他⼲什么?又不靠他给你养老送终,到你老瘫在 ![]() 我谁也不靠。到老了我会去紫竹庵等死。绮云怒视着柴生,从墙边抓起扫帚挥打着柴生那只固执的手,我没钱,要钱跟你爹要去,他才有钱。 他的钱就更难要了,他的钱只有等他死了再要了,柴生苦笑着缩回了手,他终于死了心,然后他走进了厢房,边走边说,你不给钱也难不住我,我到街上去卖家具吧。绮云手持扫帚柄站在院子里,她以为柴生在威胁她,但柴主真的肩扛红木太师椅从厢房里出来了。天杀的败家子。绮云尖叫着冲上去拉扯那张祖传红木椅,而柴生保持这个悲壮的势姿纹丝不动,他的力气很大,这一点遗传了五龙青年时代的理生特点。柴生从椅子的重庒下偏转脸部,从容不迫他说,先卖红木椅,再搬红木大 ![]() 五龙満⾝醋渍 ![]() 卖吧,卖吧。五龙的态度出乎⺟子双方的意料,他说,这家里的东西除了米垛之外,我都不喜 ![]() 绮云惊愕地松开了手,然后就蹲下去瘫坐在地上哭起来,在悲怆的哭泣中她先咒骂了五龙,然后是米生和柴生,家门的事实印证了有其⽗必有其子的谚语。绮云哭诉着她的不幸,最后泣不成声。老天为什么这样待我?绮云跪在地上,用前额呼击着地上的一块石板,她说,老天既然不给我一天好⽇子过,为什么还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挨⽇本人的弹子? 想死多么容易,想活下去才难。五龙在窗后平静地注视绮云,一边仍然抓挠着患处,他说,你哭什么?你⾝上到处细⽪嫰⾁,没有一块伤痕,我才正在受罪,我的⾝上到处新伤旧伤,到处是脓⾎和蛆虫,我的 ![]() 柴生趁 ![]() 第二天抱⽟和一群⽇本宪兵由东向西经过了瓦匠街,米生在街上看见了抱⽟,他跑回家喊⺟亲出来看,绮云匆匆赶出来时抱⽟恰好走过米店,她喊了一声,抱⽟回过头含笑注视着她,但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绮云好像听见他叫了一声姨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抱⽟的步伐和那群⽇本完兵保持一致,走得很快,他的仿效⽇本军人的装束使绮云感到不安。⽪靴上的马刺声一路响过瓦匠衔,在杂货店的门口抱⽟回过⾝朝绮云挥了挥手,我会来看你们的,抱⽟⾼傲而自得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 这么急着赶路,他们要⼲什么去?绮云问一旁的米生。 去杀人,米生说,他们还能⼲什么? 也许该问问他雪巧的下落,绮云望着他们的土⻩⾊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抱⽟也不是个好东西,我要问问清楚,是不是他把雪巧卖给 ![]() 米生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烂苹果核朝街口那儿掷过去,但苹果核飞行了一半距离后就掉落在地了,我 ![]() ![]() ![]() ![]() 绮云返⾝进屋时发现五龙悄悄地站在她⾝后,五龙的表情显得很古怪,而在五龙的⾝后则站着两个伙计,他们都听说了抱⽟回来的消息,几乎每个人都预感到抱王将给米店一家的生活带来某种新的危机。 阿保的儿子又回来了,五龙轻声地嘟囔着,他用一种近似悲哀的眼神询问绮云,是他回来了吗?真的是他吗? 是抱⽟,是我姐姐的儿子,绮云敏感地纠正道。 是阿保的儿子,五龙扶着墙朝店堂里走,他的⾝体朝右侧微微倾斜着。五龙对绮云说,他们⽗子俩都是这样走路的,肩膀往右歪,你知道吗,从前的刀客和杀手都是这样走路的,我知道他们不好惹。 可你还是惹了他们,你现在后悔了吗? 不。做下的事是后悔不了的。五龙倚着墙壁 ![]() 这天夜里瓦匠街的狗朝着米店的方向狂疯的吠叫,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了,他们从临街的窗户中看见一排黑影从米店里涌出来,飒飒有声地列队通过夜⾊中的街道,走在前面是一队⽇本宪兵,后面尾随的则是翻译官抱⽟,抱⽟拖拽着一个人,就像拖拽一只沉重的米袋。窗后的居民惊诧万分,他们认出被拖拽的是五龙,病人膏盲的五龙真的像一只沉重的米袋,两只脚甚至没有来得及穿上鞋袜,它们因无法站立而在石板路上滋滋地擦摩看,有人听见了五龙轻轻的痛苦的呻昑声,另外还有人看见了五龙的眼睛,五龙的完好的右眼仰望着夜空,昔⽇那道強硬的⽩光已经最后消逝,在昏⻩的街灯映照下,五龙就像一只沉重的米袋被拖出了瓦匠街。 米店里的事件再次成为城北地区的最新新闻,据瓦匠街茶馆的茶客们说,五龙是因为私蔵军火被⽇本宪兵逮捕的,⽇本宪兵从米店的米垛下面挖到了八杆步 ![]() ![]() ![]() 第二天早晨米店的门比往⽇晚开了一个钟头,但终于还是开了,那些买米的人小心翼翼地向伙计探听虚实,两个伙计都支支吾吾的,绮云呆呆在坐在柜台边,她的眼⽪肿红得很厉害,不知是由于哭泣还是由于睡眠不⾜,绮云听见了店堂里嘁嘁喳喳的议论,目光怨恨地扫视着每一个人。你们是来买米还是来嚼⾆头的?她突然愠怒地站起来,把柜台上的算盘朝人群里掷来,她的嗓音在夜一之间变得声嘶力竭,嚼⾆头#####等到你们自己倒霉了,看你们还嚼不嚼⾆头? 五龙不记得他被抱⽟拖了多长的路,他想挣脫抱⽟的手和那 ![]() 最后五龙被带到了位于百货公司楼下的⽇本宪兵司令部,抱⽟和一个⽇本宪兵分别抬着他的头和脚,合力将他扔进了地下室。五龙觉得他的⾝体就像一捆⼲草轻盈无力地落在地上,与当年从运煤货车上跳下来的感觉是相似的。地下室的天顶上悬挂着一些雪亮的汽灯,他看见周围嘲 ![]() ![]() 审讯是从夜午开始的,五龙听不懂⽇本军官的问话,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抱⽟的两片红润的薄削的嘴 ![]() ![]() ![]() 有人告你在家里私蔵 ![]() 谁告的?五龙闭起眼睛说,我想知道是谁告的。 不能告诉你。是一个你想不到的人,抱⽟狡黠地笑了笑,他走过来揪住了五龙的头发,近距离地端详着那张蜡⻩的长満暗疮的脸,你蔵了 ![]() 不,我想把 ![]() ![]() 你的仇人大多了,你手上有几十条人命,就是我不来,别人也会来收拾你的。难道你不明⽩杀人者终被人杀的道理吗? 不。主要是我得了这倒霉的花柳病,我没想到这辈子会害在一个臭子婊的手上。五龙神⾊凄恻,痛苦地摇着头。然后他问抱⽟,你是我的仇人吗?你是在为你⽗⺟报仇吗? 我只为我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恨你,从小第一次看见你就开始恨你了,一直恨到现在,我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恨天生是莫名其妙的。 你真的像我,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五龙艰难地抬起胳膊,轻轻地摸抚抱⽟戴着⽩手套的那只手,那只手仍然揪着五龙的头发,抱⽟,别揪我的头发行吗?我虚弱得厉害,我的⾝体再也经不起腾折了。 这我早知道了,就因为你经不起腾折我才更想腾折你。抱⽟愉快地笑起来,颊上便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他放下了手,把⽩手套往上拉了拉,你知道这里的刑罚品种是最多的,有⽔灌五脏,烟熏六肺,有老虎凳,也有 ![]() ![]() 对于五龙的刑罚从夜午一直持续到次⽇凌晨,五龙被不断地挪动位置,接受风格迥异的各种刑罚,他⾝上的暗疮明疽全部开裂,脓⾎像滴泉一样滴落在地下室,与他人的旧⾎融合在一起,执刑的抱⽟始终没有听见他期待的呻昑,也许这印证了江湖上有关五龙从不怕疼的传说,也许仅仅因为五龙已经丧失了呻昑的气力,五龙低垂着头双目紧闭,看上去就像 ![]() ![]() ![]() 抱⽟拎了一桶⽔泼到五龙的脸上,他看见五龙重新睁开了眼睛,用一种奇特的慈爱的目光望着他。 你完事了吗?现在可以送我回家了,五龙说。 等天亮了就送你回家。抱⽟的⽩手套在五龙的脸上逡巡着,寻找一块完整的⽪肤,最后他发现了眼睛,五龙的一只眼睛黯淡无光,结満了⽩⾊的 ![]() 你外公,他也是我的一个仇人。 他大概没来得及把事情⼲完,抱⽟说着从地上捡起了一 ![]() ![]() 早晨两个掏粪工在百货公司后面的厕所里发现了五龙,他们认识五龙,但无法把粪坑里那个⾎⾁模糊的男人和称霸城北多年的五龙联系起来,因为巨变是在短暂的一个夏季里发生的,当他们把五龙放在运粪车上送回瓦匠街的米店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绮云询问其中的缘由,绮云捂着鼻子呆滞地望着竹榻上的五龙,久久说不出话来,后来她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啦。 绮云找了⼲净的⾐裳想给五龙换上,她不能忍受他全⾝散发出来的浓烈的臭气,但五龙突然从昏 ![]() ![]() 我没告,绮云用力把手菗了出来,她说,你要是不想换⾐裳,我就先去找医生,你不知道你的模样多吓人。 可惜我的两只眼睛都让你们弄害了,否则我看你们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告的密,五龙的声音暗哑而微弱,眉宇之间却依然透露出洞察一切的锐气,然后他苦笑着说,其实你用不着装假了,现在我一脚踩在棺材里,你用不着再怕我了。 我从来没怕过你,你有这一天也怨不了别人,全是你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绮云神情漠然,她看见一群苍蝇从院墙外飞过来,围绕着五龙的⾝体嗡嗡地盘旋,有几只苍蝇同时栖留在五龙的腿上,啄食上面的一块烂疮,绮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很恶心,她用蒲扇把苍蝇赶走,但是很快有更多的苍蝇聚集在五龙的腿上,绮云不想再做任何无获之劳,她僵立在一边看着那群苍蝇啄食五龙的腿大,五龙的腿大裸露在沾満⾎污的⽩绸短 ![]() ![]() ![]() ![]() 趁五龙再次昏 ![]() ![]() 兄弟俩把⽗亲抬到大浴盆里,盆里还盛着他上次浸泡过的米醋,米生扒掉了⽗亲的短衫,而柴生⼲脆用剪子剪开了那条⾎污斑斑的短 ![]() 绮云从炉上拎了一壶热⽔过来,慢慢地朝五龙的全⾝冲洒。⽔很烫。绮云摸了一下铁壶说,可他也不会怕烫了,他这満⾝臭味需要用热⽔才能冲掉。五龙在热⽔的冲洒下猛地苏醒过来,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绮云看见他惊悸的表情,充満了某种孤立无援的痛苦。 谁在用鞭子菗我? 不是鞭子,是热⽔,我在给你澡洗。 我看不见,你用的是开⽔吗?冲到⾝上比挨鞭子还要疼。五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说,别给我澡洗,我还不会死,我知道我这个人不太容易死。 那你想⼲什么?说吧,你想⼲什么我都答应。 回家。五龙竭力睁大眼睛,似乎想看清周围家人的脸,但最终什么也没有看见,五龙说,不能再拖了,现在我必须回我的枫杨树老家了。 你糊涂了,这么远的路程,你要是死在半路上呢? 别管这些,你从来没管过我的死活,现在更用不着管了。五龙沉昑了一会儿又吩咐绮云,你去找一下铁路上的老孙,让他给我包一节车⽪,我是从铁路上过来的,我还是从铁路上回去。 又是糊涂话。你想叶落归 ![]() 要一节车⽪,我要带一车最好的⽩米回去。五龙最后用一种坚定的不可改变的语气说,他隐隐听见了儿子们发出的笑声,他知道他们在讥笑他的这个愿望,这个愿望有悻于常理,但却是他归乡计划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他需要一车⽪雪⽩的、清香的大米,他需要这份实在的能够抗拒天灾人祸的寄托。 米店兄弟为谁送⽗亲回乡的问题争吵了整整一个下午。谁都不想揽这个苦差。绮云对柴生的表现很恼怒,她说,你哥的腿不方便,你就好意思让他去吗?柴生梗着脖子回答,腿不好?他追女人跑得比我还快,他分家产比我少分什么了?眼看兄弟俩又要扭打起来,绮云急中生智。想出了掷铜板的办法。正面是米生去,反面是柴生去。绮云说着把一枚铜板狠狠地掷在地上,铜板蹦了几下,恰巧滚到柴生的脚边,恰巧是反面朝天。 总归是我倒霉,柴生骂了一句,回头望着昏睡在竹榻上的⽗亲,他说,我就自认倒霉吧,不过在上路之前我要找出他的钱,我不放心。你们知道他的钱蔵在哪里吗? 他的钱都在枫杨树买了地了,他没有多少钱了。 地也是钱,买了地就有地契,他的地契蔵在哪里呢? 在一只木盒里,绮云犹豫了好久,终于咬咬牙说,我看见他把盒子蔵在北屋的屋顶下了。 整个下午柴生一直在北屋寻找那只木盒,他站在梯子上,用铁锤捅开了屋顶的每一块漏砖,除了几只肥大的老鼠和厚厚的灰尘,柴生什么也没有找到,盒子呢?那只盒子呢?柴生怀疑⺟亲欺骗了他。他最后愤怒地跳下梯子,朝一直在下面张望的⺟亲吼道,是不是已经让你拿掉了? 没有。你们应该知道他的脾气,他从来不相信我,我怎么拿得到他的东西?绮云对此也感到茫然,她明明看见五龙往漏砖孔里塞那只木盒的,别找了,你就是把房子拆光了也找不到的。后来绮云微笑着对儿子说,他肯定挪过地方了,我知道他蔵东西的本事特别大,你实在想找盒子只有去问他了,柴生的情绪由愤怒渐渐转化为沮丧,他把梯子从北屋拖到院子里,他其实了解⽗亲的脾气,不到咽气是不会 ![]() ![]() ![]() ![]() ![]() 是什么东西在响?五龙说,我一点也看不见了,我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响。 梯子。柴生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理将梯子移向五龙⾝边,他继续在地上击撞着竹梯的两条腿,柴生说,我在修理这把梯子,你要嫌吵就把耳朵塞起来。 我以为是铁轨的震动声,我以为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夜里下起了⼊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瓦匠街上响成一片,米店屋檐上的铁⽪管朝院子里倾斜,雨⽔哗哗地冲溅在那张旧竹榻上。那是五龙最喜 ![]() ![]() ![]() 绮云替五龙和柴生收拾好行囊,推开窗户观察着雨势。雨下得舒缓而悠扬,没有停歇的迹象。估计这场夜雨会持续到早晨,绮云朝窗外伸出手掌,接住了几滴沁凉的雨珠。她突然记起⺟亲朱氏在世时说过的话,每逢一个孽子出世,天就会下雨,每逢一个孽子死去,天就会重新放晴。 尾声南方铁路在雨雾蒙蒙的天空下向前无穷地伸展,两侧的路基上长満了萧萧飘舞的灌木丛。当那列黑⾊的闷罐子车笨拙地驶上渡轮时,江边的景⾊焕然明亮了一层,像箭矢般的 ![]() ![]() 车过徐州天就该放晴了,驾驶渡轮的人远远地向火车司机喊道。 谁知道呢?火车司机钻出肮脏的驾驶室,抬头望了望天空,他说,就是下雨也没关系,这年头人的命都是朝夕难保,谁还怕淋点雨呢?人不怕雨,车上的货就更不怕了。 闷罐子车厢里的人无法看见天空,起初从车顶板的 ![]() 车厢里装満了新打的⽩米。⽗子俩都置⾝于米堆之上,五龙一直静静地仰卧着,从风窗里漏出的一块天光恰巧照在他的⾝上,柴生看见⽗亲萎缩的⾝体随火车的摇晃而摇晃着,他的脸像一张⽩纸在黑沉沉的车厢里浮动,他的四肢像一些枯树枝摆放在米堆上。 火车是在向北开吗?我怎么觉得是在往南呢?五龙突然在昏睡中发出怀疑的诘问。 是在朝北开。柴生的手眼把玩着一些米粒,他鄙夷地向⽗亲扫了一眼,你死到临头了还是不相信别人。 朝北,五龙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他说,朝北走,回枫杨树老家去。我就要⾐锦还乡了。我小时候看见过许多从城里⾐锦还乡的人,他们只带回一牛车的大米。可我现在带回的是整整一节火车车⽪,一个人一辈子也吃不完。 柴生没有说话,柴生觉得这段漫长的旅途是极其无聊的,他懊悔没有带几只蟋蟀上火车,他还有好几只蟋蟀没有在秋风秋雨中死去,只要有一 ![]() 可是除了这些米我还剩下什么?五龙的手缓缓攀过米堆,抓住了柴生的⾐角,他说,你摸摸我的⾝子,告诉我我还剩下什么,我的脚趾头是不全的,我的两只眼睛都瞎了,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切割我的每一块⽪⾁,告诉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剩下一口气,柴生耝暴地甩开了⽗亲的手,他 ![]() 剩下一口气,五龙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无可奈何的微笑。五龙的手举起来在空中茫然地抓握着什么,然后搁在 ![]() ![]() ![]() 柴生看见⽗亲枯卷的双 ![]() ![]() 蔵在米堆里?柴生焦急地喊叫着,但是五龙已经不再说话,柴生在米堆里到处扒挖寻找木盒时,听见了⾝后传来的微弱而浑浊的气绝声,他继续将米向两侧扒开,最后在米堆的最深处找到了一只沉甸档的木盒子。柴生把木盒抱到风窗边急切地打开,让他吃惊的是盒子里没有地契,也没有钱币,他看见了満満一盒子米,它在风窗的亮光下泛出一种神秘的淡蓝⾊。 柴生狂疯地呐喊着扑到⽗亲的尸体上,你到死还在骗人!柴生⾼声怒骂,一边拼命地抓起米粒朝亡⽗脸上扔去。米粒很快落満了死者的脸部,很快又从那些僵硬的五官上散失下来,柴生看见了⽗亲嘴里闪着一点金光,一点金光挣脫了枯辱与⽩米的遮拦。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闪闪烁烁,金牙。柴生从金牙迸发的光芒中感受到另一种強大的刺 ![]() ![]() 后来柴生果断地打开了亡⽗冰凉的 ![]() 五龙没有听见金牙离开他⾝体的声音,五龙最后听见的是车轮滚过铁轨的哐当哐当的响声,他知道自己又躺在火车上了。他知道自己仍然沿着铁路跋涉在逃亡途中。原野上的雨声已经消失,也许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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