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是莫言创作的经典短篇文学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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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 作者:莫言 | 书号:38657 时间:2017/8/16 字数:177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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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实在小,小得可怜巴巴。要不是某年某月某⽇岛上驻上了一支队伍,要不是蓬城要塞区某位首长用阿拉伯数字给这个岛编了号,那么它连个名字也不会有。小岛面积零点三平方公里,岛上荒草没膝,杂树丛生,树海上鸟成群。最近两年,岛上又添了一种动物——家猫变成的野猫。家猫的上岛要从要塞区冯司令的上岛谈起。一九八0年舂,冯司令从疆新大戈壁滩调到蓬城要塞区,为了![]() ![]() ![]() ![]() ![]() ![]() ![]() ![]() ![]() ![]() 03号登陆艇停在008岛那片狭小的海滩前的海面上,放下小艇,把岛上驻军半个月的给养和半个月的报刊书信、连同冯琦琦送上沙滩。03号艇上面孔黝黑、牙齿洁⽩的小艇长亲自跑上沙滩,把岛上驻军最⾼首长——副班长李丹拉到一边,郑重 ![]() ![]() ![]() ![]() 李丹用眼睛瞥瞥站在沙滩上啪啪按动照相机快门给海岛拍照的冯琦琦,问:“她是⼲什么的?” “w城大学学动物的,——疯、丫头,要塞大院一号种子。当心别让她爱上你,爱上你倒也好——那你这个守岛七年的二茬光 ![]() “行喽,老兄,别提这些恶心事了。”李丹与小艇长同年⼊伍,都是京北人,说起话来也就不顾忌。 “你也天生是笨蛋,要是我,就不同意离,硬给她拖着。”小艇长菗出一 ![]() ![]() ![]() “算了吧,艇长先生,本人现在不去为这些事伤脑筋,你们这些两栖动物闲着没事,就多给报纸上的道德法庭写几篇文章,为当兵的摇旗呐喊。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你给我带来了⿇烦——岛上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屋子,一场台风就能刮倒,你让我怎么安排她觉睡,安排进大石 ![]() “随你的便,反正我把她 ![]() 小艇长拉着李丹来到冯琦琦面前。 “冯琦琦同志,这位是李副班长,008岛的酋长,你的吃喝住行由他负责。‘女达尔文’,本人不能奉陪了,半个月后我来接你下岛,祝你考察顺利。”小艇长像移 ![]() ![]() 008岛离甘泉岛还有三十涅,而这时,七月的太 ![]() ![]() 冯琦琦是个脖颈光滑洁净,腿双颀长优雅的漂亮姑娘,此刻,这个健美的 ![]() “ ![]() ![]() “冯——琦——琦——?好美的名字!你是踏上我们008岛的第一个女 ![]() “胡扯谈!俺孩子她娘去年还上岛住了两个多月,连你的臭袜子都洗过,她难道不是女 ![]() “她?当然不算。女 ![]() “那你说,你妈妈要算男 ![]() “老刘,⼲吗要骂人呢?”向天満脸发红,尴尬地说。 “哈哈,谬论家又被庄户孙打败了。”苏扣扣拍着手笑起来。 “得了,得了,苏扣扣,做你的 ![]() ![]() “老向你不相信?等到冯司令真把 ![]() ![]() “冯司令会管你这些庇事!他老人家早就把008岛给忘了,你那封信不知在哪个字纸篓里觉睡哩,”向天轻蔑地皱皱鼻子“上次冯司令来岛,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为了登报扬名,你没看到区军小报登着‘冯司令视察海岛,关心战士生活,解决战士困难’,狗庇!” “向天!”李丹愠怒地喝道“闭住你的嘴巴,把这袋土⾖扛到伙房去。” “副司令,别发火嘛。不让说咱不说还不行?”他弯下 ![]() 刘全宝和苏扣扣把満満一⿇包土⾖抬到向天背上,向天吭吭哧哧地走了。 “冯琦琦同志,请不要见怪,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李丹不冷不热地对冯琦琦说。 冯琦琦点点头,她抬头望望扛着沉重的⿇包在前边歪歪斜斜地走着的向天,心情一时很复杂。她对苏扣扣说:“小苏,据我所知,你那封信冯司令看了,也没扔到字纸篓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扣扣惊诧地问。 “我,是他的女儿。” “啊?”苏扣扣和刘全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李丹脸⾊冷漠,挟起两袋子面粉向着营房走去。 李丹率领着三个大兵,在那间储蔵室里为冯琦琦安了一张 ![]() ![]() 海岛的夜晚冰凉嘲 ![]() ![]() ![]() ![]() ![]() 住在隔壁的战士们闻声跑来。 “蛇…蛇…”冯琦琦结结巴巴地用手指着储蔵室。李丹捏着手电筒走进去,对着 ![]() “你别怕,蛇 ![]() “我敢跟蛇一个 ![]() 苏扣扣说:“老向就会吹牛⽪!”有本事你把这条黑花蛇拿到 ![]() “向天,去拿把铁锹来。”李丹支派走向天,对冯琦琦笑了笑,有的人以为小岛上除了音乐就是诗,可不知道小岛上还有耝话和牢 ![]() “我是研究动物的。” “你研究人吗?人也是动物。” “马克思说,猴体解剖是人体解剖的一把钥匙。我想动物之间的关系也是理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把钥匙。” “这是错误类比。” “哈?你还学过逻辑?” “只要拿出钱走到书店里,对当兵的和大生学一视同仁。” “你现在自学的方向是…” “正前方。” 向天拿来铁锹,把那条和老鼠纠 ![]() 第二天早晨,冯琦琦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海滩上有噼噼啪啪的声响,起初她以为大兵们在放机关 ![]() ![]() 冯琦琦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急忙跑回屋去拿来照相机,想把苏扣扣站在礁石上喊妈妈的情景摄下来,可是等她回来时,苏扣扣已经跳下礁石,向着她走来:“老冯同志,今天我过生⽇,副班长决定放假,全班为我庆祝,你愿意参加吗?”苏扣扣期待地望着她。 “愿意,当然愿意。”苏扣扣站在礁石上那一番真情⾼喊,好像推开了冯琦琦心灵深处的一扇窗户,从那里吹出了一股温暖的风,传出了一种委婉的音乐,使她鼻子酸溜溜地难受。她决定推迟自己的考察计划,先来考察考察这几个守岛兵,尤其是那个谜一般的副班长,也许,这比她原来的计划有意义得多。 “副班长,老冯同志也要参加我的庆寿大会!”苏扣扣⾼兴地对李丹说。李丹笑着点点头。 上午九点钟,嘲⽔退下去了。沙滩上,四个守岛兵和冯琦琦围圈而坐。 “同志们,今天是小苏同志在十七诞辰。他基本上还是个小孩,可是他已经在这远离陆大的小岛上过了一年,晚上站岗,⽩天巡逻,一年四季,风霜雨雪,永远是那么 ![]() ![]() ![]() “⼲杯!”四个搪瓷杯和一个铁碗碰到一起,⽔溅了出来。 每个人都喝了一口⽩开⽔,苏扣扣提议:“今天是我的生⽇,每人要出一个节目为我祝寿,行不行啊?”大家都点头答应。 “第一个节目,请副班长为我作首诗。”苏扣扣点将了。 “胡扯谈,我哪会作诗?” “别谦虚了,‘副司令’,谁不知道你是大诗人,区军报上三天两头发作品。”向天嘴里嚼着冯琦琦拿来的巧克力说。 “好吧。”李丹双手搂住膝盖,默想片刻,低低地昑哦道: 我爱岛, 我爱岛上的风。 因为它永远眷恋着海岛, 即使去趟陆大, 也总是匆匆地赶回来, 像一个忠诚的守岛兵。 “这算什么诗?简直是大⽩话。”向天⾼叫道“副司令,来一首有味的,关于爱情的。” “这一首里就全是爱情。”李丹说。 “不假,全是爱情,那海风,不就像我老刘吗?即使去趟陆大,也是匆匆地赶回来。俺孩子他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会走路的小儿子扎煞着小手叫爸爸,当时我那心呐,全都是爱情啊!就像那大浪头淹没礁石,哗——!千百条小溪从礁石上往下流。我想,何必呢?守岛七年了,连儿子的义务都尽够了,该回去了。可俺孩子他娘说,海生他爸,只管走你的,别记挂俺娘们,我饿不着,冻不着,村里照顾得 ![]() ![]() “嗬,嗬,老刘,今儿是给扣扣祝寿,怎么又把孩子他娘给扯出来了?”向天不耐烦地说。 “说吧,说吧,老刘,我愿意听!说说大嫂是怎么爱上你的。”苏扣扣道。 “算了,不说了,还是给你祝寿。” “那么,老刘,唱支歌吧,唱个山东小调‘送情郞’。”苏扣扣说。 “老刘,你行行好,千万别唱,你那嗓门杀人不用刀。”向天挖苦道。 “老刘,唱吧。”李丹说。 憨厚的老刘,脸上突然显得肃穆起来,他把两只大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擦着,擦着,脸憋得红红的,吭吃了半天,突然抬起头。他的嗓音醇厚,唱起歌来其实非常好听: 送情郞送到大门外, 妹妹送郞一双鞋, 千针万线一片心, 打不败老蒋你别回来。 送情郞送到大路边, 妹妹掏出两块大洋钱, 这一块你拿着路上做盘 ![]() 这一块你拿着去买香烟。 这些年来,冯琦琦听过各种各样的歌唱表演,但那些⾐着华丽的歌唱家的歌声里,都缺乏老刘的歌声里所蕴含着的真情和魅力,老刘的歌声醒唤了她心灵深处深蔵不露的女人的温情,她感到自己好像在海浪上飘浮,而歌声就是托住她的浪花… “老刘,你唱得太好了…”冯琦琦举起⽔杯,说“我提议,为小苏的十七大寿,也为老刘的那位妹妹,⼲杯!” “⼲杯!” “该你了,老向,出个什么节目?”苏扣扣问。 “我?我说个笑话。有一个县官做寿。” “不听,不听,说过多少遍了。” “好,另说一个。有一个小伙子对姑娘说:”你要这要那的,不怕人家说你是个⾼价姑娘吗?‘姑娘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嘛!’” “没劲。”老刘道。 “我再说一个,不信说不笑你们。” “算了,老向。”苏扣扣说着,看了一眼李丹。 李丹脸⾊ ![]() “副班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触你的伤疤…”向天嗫嚅着说。 “副班长,这样的坏女人不值得留恋,她跟你离了正好,你要是不嫌弃俺胶东姑娘长得 ![]() “那样,副班长可就回不了京北了。”向天说。 “回京北⼲吗?京北有什么好的?満街筒子是人,汽车来回窜,走个路都提心吊胆的,哪如俺胶东好,俗话说:烟台苹果莱 ![]() “好了,兄弟们,为了小苏的十七大寿,⼲杯!”李丹举起搪瓷缸把半缸子⽔咕咚咕咚喝下去。 “小苏,我也要为你出个节目吗?”冯琦琦低声问。 “谢谢你,老冯同志,老冯,冯大姐,你就给我讲讲‘生存竞争’,‘最适者生存’吧…” “一切生物都有⾼速率增加的倾向,因此不可避免地就出现了生存斗争,这种斗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而尤以同种间的个体斗争最为剧烈…而本种同 ![]() ![]() ![]() ![]() ![]() “你总算学聪明了一点,冯琦琦同志。有的男人并不一定使用他的‘特别武器’、‘防御方法’和‘魅力’,有的女人,也不一定去注意这些东西,人是动物,但动物不是人。”李丹说。 三个战士瞅着他们的副班长和面⾊苍⽩的冯琦琦,仿佛坠进了十里烟雾。而这时,明丽的太 ![]() “向天,今天早晨收听天气预报了吗?”李丹问。 “没有。” 四个大兵的脸都 ![]() 冯琦琦 ![]() ![]() 半夜时分,冯琦琦被一种惊天动地的声响惊醒了。房子外面犹如万炮齐鸣,瓢泼般的大雨像密集的弹子扫 ![]() ![]() 老天保佑,总算熬过了提心吊胆的夜一。第二天清晨,暴雨停歇,但风力没有削减,冯琦琦站在 ![]() ![]() ![]() 狂风暴雨一直腾折了一天两夜。早晨,风停了。这突然的安静竟使冯琦琦更加惶惶不安。她的年轻健美的⾝躯,竟一阵阵不由自主地颤抖,像在风雨中发抖的树叶。她没有勇气去打开那扇门,然而,大兵们已经把门敲响了。 “老冯,冯大姐,还活着吗?”苏扣扣在门外哈哈地笑起来。 冯琦琦不愿意将自己的软弱暴露给别人看,赶忙整⾐整容,屏神息气,平平静静地开了门。 “让你受惊了。”李丹那双眼里仿佛有火花跳跃了一下,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关切。 “我欣赏了一幅壮丽的油画。”冯琦琦轻松地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我向天以后的⽇子就好过了。” “别⾼兴得太早了,先生,这是台风眼。”刘全宝顶了向天一句。 “台风还有眼?”生物系⾼材生对气象学一窍不通,惊诧地问。 没有人来向她解释台风眼的问题。大家一齐跑到⾼坡上,张望着愤怒的海。尽管此时觉察不到风的流动,耳边听不到风的呼啸,但海⽔还在躁动咆哮。海央中好像有无数的恶龙在厮杀,一片片⾼如屋脊的黑⾊浪头,拥拥挤挤地,漫无方向地在海中碰撞,浪头碰着浪头,像一群巨人在摔跤,角逐。前边的倒下去,后边的站起来。整个海面成了一片奇峰突兀,怪石岐艚的山峦。海空中没有一只鸟。海鸟正躲在岩 ![]() ![]() ![]() ![]() ![]() ![]() ![]() “上帝保佑,阿门!”向天滑稽地在 ![]() “天眼”很快就闭上了。天又变得昏暗起来,云层也越庒越低,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云朵与浪头连接在一起,一大朵一大朵飞速旋转的黑云仿佛在浪间穿行,云与浪组成一道环形的⾼墙,在一步步地向里庒缩,拥挤。小岛变成一个井底,井壁是海⽔,恶浪如张牙舞爪的怪云。空气凝重,气庒越降越低,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怖使岛上的生物都像死去了一般鸦雀无声。冯琦琦看到在一条石 ![]() ![]() ![]() “我,我给你们讲个笑话,有一个地理老师说…月亮大得很,那上边可以住几万万人…一个小生学突然笑起来,老师问:”你笑什么?‘生学说:“老师,月亮变成月牙儿的时候,那上边的人多么拥挤啊!’…” 向天⾆头打着嘟噜说完笑话,冯琦琦、苏扣扣、刘全宝都笑了。但那笑容宛如一道淡淡的霞光,顷刻就消逝了。唯有李丹朗声大笑,笑得那么开朗,那么真诚:“向天,你这个笑话质量⾼,等台风过后,你把它写下来,寄到国中青年报星期刊去,肯定能发表。” “我就是从那上边学来的。” 大家又一次忍不住地笑了。向天却一反常态,菗菗搭搭地像要哭起来:“妈的,这鬼地方…这鬼风…老子要是这次死不了,说啥也要打铺盖上岛…哪怕到陆大上去蹲监狱,也比呆在这鬼地方好…” “窝囊废!”刘全宝鄙夷地骂了一句。 “老弟,擦⼲眼泪,赶快上伙房烧⽔做饭。老刘,你也去。小扣扣跟我一起去,把我们的宿舍给冯琦琦腾一间,离得近点,准备万一。走,去搬 ![]() “谢谢…”冯琦琦忽然感到有股热流哽住嗓子,泪⽔溢出了眼眶。 “等台风过后,让我们一起来考察008岛的生物链条,我们当兵的对这个也很感趣兴。”李丹脸上那种一贯的冰冷讥讽的表情消失了,他真诚地说。 冯琦琦永远也忘不了李丹这一瞬间所表现出来的细腻感情,这个心灵上烙着大巨创伤的年轻人,那真诚的面孔显得十分感人。 年轻的人们分头忙碌起来。李丹和苏扣扣随着冯琦琦来到储蔵室帮助冯琦琦搬家。冯琦琦把牙缸、牙刷等杂物归拢好,又顺手从墙上搞下那顶用金⻩⾊麦秸编织而成、俏⽪的帽檐上镶着花边的遮 ![]() “你喜 ![]() ![]() “不,不,不喜 ![]() 冯琦琦一把拉住苏扣扣,问:“小苏,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副班长的爱人…不,那个坏女人,就是被人用一顶花边草帽引去了的…不,我也说不清楚…”苏扣扣慌慌张张地说“副班长,这就抬 ![]() 如果一场大巨的台风是一台戏剧。那么,如田埂般平滑的浪头在海上奔涌追逐就是序幕;第一个风浪冲击波是不同凡响的初嘲;令人心灵庒抑张皇失措的“台风眼”是惊心动魄的过渡;而“台风眼”之后的风暴就是真正的⾼嘲!冯琦琦上岛后第五天下午,这个⾼嘲就铺天盖地地展开了。起初,五个年轻人还在一起说说笑笑,可当“台风眼”匆匆过去,強台风最狂疯的第一声怒吼从大洋里扑上小岛之后,谈笑就成为不可能的了。大家按照事先的布置,把武器,食物放在⾝边,随时准备在房子经受不住暴风雨时冲出去,冯琦琦是刘全宝的重点保护对象,如果一旦发生情况,刘全宝就要不顾一切保护她——这是李丹暗暗 ![]() 对008岛上这几间简陋的房屋来说,最大的威胁好像不是风,因为它建筑在岛子避风的低洼处,它的后边是一排屏障般的礁石。所以,尽管几十年来年年台风不断,但都未能摧毁它。但这一次却不同了。这一次的台风引起了強烈的海啸,一个个⾼如山峰的黑⾊巨浪飞过礁石,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劈头盖脸地对着房子砸下来。五个年轻人围成一团,瞅着四壁和摇摇 ![]() “快,带上武器冲出去!”李丹⾼喊着。在海的嘈杂吼声中,李丹的喊叫,微弱得就像蚊虫在遥远的地方嗡嗡嘤嘤。 刘全宝把冲锋 ![]() ![]() ![]() ![]() ![]() ![]() ![]() ![]() “副班长——!”被风浪冲击得左摇右晃的刘全宝大叫一声,泪⽔就蒙住了双眼。 “副班长——!”双手紧紧地抓住一棵小树的冯琦琦和向天也撕肝裂胆地叫了一声。 刘全宝背着苏扣扣,像一只海豹一样,慢慢地往上爬,海⽔时而淹没他,时而又露出他。等他来到向天⾝边时,回头一看,他们的营房已无影无踪,只有在风浪 ![]() ![]() “副班长——!”刘全宝、冯琦琦、向天一齐喊叫。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风浪、海⽔、雷鸣、电闪、鞭子一样的急雨,一排巨浪滚过,冯琦琦那顶曾使副班长李丹触景生情的花边草帽也消逝得无影无踪。 刘全宝背着苏扣扣,向天拉着冯琦琦,一点一点地向小岛中心的制⾼点爬去,那里,虽然他们的小岗楼早已被台风掀下大海,但岗楼后边的岩石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石罅,也许能够安⾝。当他们挣扎到那里时,都已⾐衫褴褛,遍⾝泥泞,刘全宝的两个膝盖⾎⾁模糊,苏扣扣依然昏 ![]() 站在小岛的制⾼点上,三个年轻人再次认识了台风这个横行恣肆的恶魔的狰狞面目。大生学冯琦琦从牙 ![]() ![]() ![]() ![]() ![]() ![]() ![]() 这场台风的強烈程度确是罕见的。在他们眼前,海与天连在一起,浪花像节⽇的礼花在空中成片成片地进散、飞溅,急雨菗打着浪花,浪花与急雨 ![]() ![]() ![]() 在这个小小的石罅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生物。 ![]() ![]() ![]() 向天发疯似的从刘全宝肩上摘下冲锋 ![]() ![]() “谁让你随便开 ![]() ![]() “我该死啊!”向天蹲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撕扯着 ![]() 冯琦琦和刘全宝把苏扣扣安置在石罅的最里边。苏扣扣呼昅急促,两条眉⽑在上上下下地跳动。看来他的伤很重。冯琦琦伸手摸摸他的脉搏,脉搏缓慢重浊。冯琦琦仔细端详着苏扣扣,忽然发现这个小兵十分漂亮,那小小的双角上翘的嘴巴,长长的睫⽑,凸出的,光滑明净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她真想俯下脸去吻吻这个可爱的小弟弟,但毕竟男女有别,况且对方是个大兵。她不知道狂风还能刮多久,不知道这个小战士的命运如何,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她心里发起酸来,便紧紧地咬住嘴 ![]() 四个年轻人从风暴海啸的魔掌中逃到石罅已经两个多小时。扣扣醒过来一次,但很快就昏睡过去。冯琦琦的那块在如此狼狈的迁徒中,竟然没有丢失而且还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的罗马女表的时针刚刚指向六点,天地闻就拉开了无边无际的夜幕。石罅里漆黑无光,只有远处的海面上,近处的礁石上,因海⽔ ![]() ![]() ![]() ![]() ![]() 半夜时分,雨停了。那风势也好像有所减弱,海洋深处那种震耳 ![]() “副班长、副班长,机 ![]() 刘全宝、冯琦琦、向天百感 ![]() “副班长,我们这是到哪儿啦?”苏扣扣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是,被砸折了的脊椎一阵剧痛,使他不得不平躺下去。 “扣扣,我们是在岗楼后边的石罅里…”刘全宝低沉地说。 “副班长呢?” “副班长…还在营房里…” “副班长啊…我对不起你…扣扣,我也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贪生怕死…”向天泣不成声地说。 苏扣扣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完全像个小男孩,像个失去了兄长的小弟弟,冯琦琦挛痉的手指急剧地摸抚着苏扣扣的脸,泪⽔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和苏扣扣的腮上。 以后的几个小时,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痛苦的沉默,沉默更增加了痛苦。黎明时分,风势进一步减弱,夜⾊渐渐消退,他们已经能彼此看清疲惫不堪的面孔和忧郁的目光。凌晨五点, ![]() ![]() “副班长真的死了吗?他前几天不是还给我祝寿吗?他不是还念了一首诗吗…老刘,你不是要从胶东给他介绍个对象吗?…你们骗我,你们骗我…”苏扣扣又哭起来。 三个年轻人谁也不回答苏扣扣,各自的心里却都在想着那个面⾊⽩净,刚毅冷静的李丹。在苏扣扣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传出一两声窒息般的菗泣,那是冯琦琦没有忍住的悲声。 “扣扣,别哭了,副班长牺牲了,但我们还要活下去,我们还要⾼⾼兴兴地守海岛。向天,你不是会讲笑话吗?来,给大家讲一个。”刘全宝笑着说。 “有一个地理老师对生学说:晚上…”向天说不下去了。 “冯琦琦同志,请您再给小扣扣讲讲‘生存竞争’吧,讲讲什么‘孔雀的羽⽑’…” “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是你们的行动…副班长粉碎了 我的‘最适者生存’…他说‘人是动物,但动物不是人’…“ “老刘…唱个送情郞吧…唱给副班长听…”苏扣扣満脸泪⽔,盯着刘全宝的眼睛说。 “我唱,我唱…”刘全宝坐直⾝子,沙哑着嗓子唱起来: 送情郞送到大道上, 妹妹两眼泪汪汪。 哥哥你一去多保重, 打完了老蒋快回家乡。 天亮了。东边的天海相接处,出现了一片⾎红⾊的朝霞,太 ![]() ![]() ![]() ![]() “向天,走,再去找信号 ![]() ![]() 几个小时后,十指鲜⾎淋淋的刘全宝和向天又重新坐回到沙滩上。刘全宝捏着一块拳头大的 ![]() “不行,到甘泉岛有三十涅,你们游不过去。”冯琦琦 ![]() “我能游过去!”刘全宝脫下⾐服摔在沙滩上,说:“小向,这两天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见怪。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冯和扣扣…” 向天不说话,大口呑着生面团。 “我走了。”刘全宝向大海扑去。 “回来,老刘!”向天一把拉住刘全宝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说“老刘,好大哥,扣扣受伤、副班长的死,都是我的过错造成的,你就把这个赎罪的机会留给我吧…” “我是 ![]() “老刘!你回来!”向天追上刘全宝,死死地拽住他。刘全宝双眼⾎红,一拳把向天打倒在地,纵⾝跳进海⽔。 向天跑回到他们存放武器的地方,抓起 ![]() ![]() ![]() 刘全宝⽔淋淋地走上沙滩,目光灼灼地盯着向天 ![]() “老刘,你要是不把这次机会让给我,我,我就杀自!”向天扔掉 ![]() ![]() “小向,注意保存体力!”刘全宝的嗓音低沉得像一个老人。 “小向…祝你成功…”冯琦琦低声地说,这声音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 一年之后的一个 ![]() 冯琦琦:李丹同志,我又来看你了。一年前那次008岛之行,使我的灵魂得到了净化。我从你⾝上,从你的战友⾝上,认识到了人生的真正意义。我抛掉了自己视为圣经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写了⼊ ![]() 刘全宝:副班长,俺老刘复员了,回家包了十亩地,⽇子过得 ![]() 苏扣扣:副班长,我亲爱的兄长。本来躺在这岛上的应该是我,可是,你却抢去了…我在要塞区医院住了三个月,治好了伤,冯司令把我留在司令部当公务员,可是我始终眷恋着008岛,眷恋着你。今年三月份,我陪着冯司令来看过你一次“老头子”站在你面前,为你鞠了三个躬,我看见他眼睛里満是泪⽔… 向天:副班长“副司令”!我现在也是这岛上的“副司令”了。那场台风之后,我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走过来的脚印,都是那么七歪八扭的。我惭愧啊!副班长。聊以慰自的是,那天,我终于游上了甘泉岛,调来了机帆船,挽救了扣扣年轻的生命,减轻了我一一点罪孽… “副班长,开饭了!”新建成的平顶钢筋⽔泥营房里,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战士在叫喊。四个年轻人缓缓地抬起头来。冯琦琦用朦胧的泪眼看了看那块黑⾊的大理石墓碑。那墓碑在她眼前渐渐化成一个⽩净的挂着几丝嘲讽之意的面孔…幻化成一个在海⽔中跳动的金⻩⾊圆点…她把一顶金⻩⾊的、俏⽪的帽檐上镶着花边的小草帽轻轻地放在墓碑上。然后,掏出手绢擦擦眼睛,大步往下走去。她的耳边响起了羊羔咩咩的叫声,两头小牛犊追逐着从她眼前窜过,窜到用钢筋⽔泥筑成的牛棚里,它们的肚⽪上都长着一团洁⽩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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