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啸西风是金庸创作的经典武侠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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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白马啸西风 作者:金庸 | 书号:1868 时间:2016/10/5 字数:406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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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慢慢追出,心中的害怕实在不在两个強人之下。三个人胆战心惊,终于都过了那十馀丈狭窄的通道。 那姓全的一回头,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姓全的一慌,角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筋斗。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脚下加快,直冲出洞。姓全的跟著也奔到了洞外。两人长刀护⾝,一个道:“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一个道:“不错,她发毒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 这时夕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她只学了一招武功,可不知这一招是否当真管用,幼时虽跟⽗⺟学过一些武艺,但⽗⺟死后就抛荒了,早已忘记乾净。她对这两个面貌凶恶的強人实是害怕之极,若能不斗,能够虚张声势的将他们吓跑,那是最妙不过,于是大声喝道:“你们再不逃走,我师⽗一指震江南便出来啦!他老人家毒针杀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你们胆敢和他作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两个強人都是寻常脚⾊“一指震江南”的名头当年倒也似乎听见过,但跟他毫无瓜葛,向来不放在心上,相互使个眼⾊,心中都想:“乘早抓了这丫头去见霍大爷、陈二爷,便是天大的功劳,管他甚么震江南、震江北?”齐声呼叱,分从左右扑了上来。 李文秀大吃一惊:“他二人一齐上来,这招星月争辉却如何用法?”也是华辉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竟忘了教她怎生对付两人齐上。要知对敌过招,千变万化,一两个时辰之中,又教得了多少? 李文秀手忙脚 那姓宋的正抢步奔到,没料到葫芦中竟会有大片⻩沙飞出,十数粒沙子钻⼊了眼中,忙伸手 这強人虽死,手臂却是抱得极紧,李文秀猛力挣扎,始终摆脫不了。华辉叹道:“蠢丫头,学的时候倒头头是道,使将起来,便 李文秀惊魂未定,转头看那姓全的強人时,只见他直 华辉微笑道:“为甚么哭了?师⽗教你的这一招‘星月争辉’,可好不好?”李文秀呜咽道:“我…我又杀了人。”华辉道:“杀几个小⽑贼算得了甚么?我武功回复之后,就将一⾝功夫都传了于你,待此间大事一了,咱们回归中原,师徒俩纵横天下,有谁能当?来来来,到我屋里去歇歇,喝两杯热茶。”说著引导李文秀走去左首丛林之后,行得里许,经过一排⽩桦树,到了一间茅屋之前。 李文秀跟著他进屋,只见屋內陈设虽然简陋,却颇雅洁,堂中悬著一副木板对联,每一块木板上刻著七个字,上联道:“⽩首相知犹按剑。”下联道:“朱门早达笑谈冠。”她自来回疆之后,从未见过对联,也从来没人教过她读书,好在这十四个字均不艰深,小时候她⺟亲都曾教过的,文义却全然不懂,喃喃的道:“⽩首相知犹按剑…”华辉道:“你读过这首诗么?”李文秀道:“没有。这十四个字写的是甚么?” 华辉文武全才,说道:“这是王维的两句诗。上联说的是,你如有个知己朋友,跟他相 李文秀自跟他会面以后,见他处处对自己猜疑提防,直至给他拔去体內毒针,他才相信自己并无相害之意,再看了这副对联,想是他一生之中,曾受到旁人极大的损害,而且这人恐怕还是他的知 两人各自喝了两杯热茶,精神一振。李文秀道:“师⽗,我得回去啦。”华辉一怔,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道:“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学武艺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归,计爷爷一定很牵记我。待我跟他说过之后,再来跟你学武艺。”华辉突然发怒, 李文秀忙将他扶起,在他额头泼了些清⽔。过了一会,华辉悠悠醒转,奇道:“你还没走?”李文秀却问:“你背上很痛么?”华辉道:“好一些啦。你说要回去,怎么还不走?”李文秀心想:“计爷爷最多不过心中记挂,但师⽗重创之后,若是我不留意著照料,说不定他竟会死了。”便道:“师⽗没大好,让我留著服侍你几⽇。”华辉大喜。 当晚两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厅上做了个睡铺,睡梦之中接连惊醒了几次,不是梦到突然被強人捉住,便是见到⾎淋淋的恶鬼来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见华辉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是健旺。早饭后,华辉便指点她修习武功,从扎 如此练了七八⽇,李文秀练功的进境很快,华辉背上了创口也逐渐平复,她这才拜别师⽗,骑了⽩马回去。华辉没再 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华辉处居住数⽇。她生怕再遇到強人,出来时总是穿了哈萨克的男子服装。这数⽇华中辉总是悉心教导她武功。李文秀心灵无所寄托,便一心一意的学武,果然是⾼徒得遇明师,进境奇快。 这般过了两年,华辉常常赞道:“以你今⽇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一流好手,若是回到中原,只要一出手,立时便可扬名立万。”但李文秀却一点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上⼲甚么“成名立万”的事,但要报⽗⺟的大仇,要免得再遇上強人时受他们侵害,武功却非练好不可。在她內心深处,另有一个念头在 这一⽇李文秀骑了⽩马,从师⽗处回家,走到半路,忽见天上彤云密布,大漠中天气说变就变,但见北风越刮越紧,看来转眼便有一场大风雪。她纵马疾驰,只见牧人们赶著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鸦雀也是一只都没有了。快到家时,蓦地里蹄声得得,一乘马快步奔来。李文秀微觉奇怪:“眼下风雪便作,怎么还有人从家里出来?”那乘马一奔近,只见马上乘者披著一件大红羊⽑披风,是个哈萨克女子。 李文秀这时的眼力和两年前已大不相同,远远便望见这女子⾝形袅娜,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愿跟她正面相逢,转过马头,到了一座小山丘之南,勒马树后。却见阿曼骑著马也向小丘奔来,她驰到丘边,口中呼哨一声,小丘上树丛中竟也有一下哨声相应。阿曼翻⾝下马,一个男人向她奔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传出了阵阵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风雪,又为甚么大著胆子在这里等我?”苏普笑道:“咱两个天天在这儿相会,比吃饭还要紧。便是落刀落剑,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他二人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话绵绵,李文秀隔著几株大树,不由得痴了。他俩的说话有时很响,便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变得了喁喁低语,就一句也听不见。蓦地里,两人不知说到了甚么好笑的事,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但即使是很响的说话,李文秀其实也是听而不闻她不是在偷听他们说情话。她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也这么并肩的坐著,也是坐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苏普,小女却是她自己。他们在讲故事,讲甚么故事,她早已忘记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几十年之后,当三个人的头发真的都⽩了,是不是苏普和阿曼仍然这般言笑晏晏,李文秀仍然这般寂寞孤单?她仍是记著别人,别人的心中却早没了一丝她的影子? 突然之间,树枝上刷啦啦的一阵急响,苏普和阿曼一齐跳了起来,叫道:“落冰雹啦!快回去!”两人翻⾝上了马背。 李文秀听到两人的叫声,一惊醒觉,手指大了冰雹已落在头上、脸上、手上,感到很是疼痛,忙解下马鞍下的⽑毡,兜在头上,这才驰马回家。 将到家门口时,只见廊柱上系著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阿曼所乘。李文秀一怔:“他们到我家来⼲甚么?”这时冰雹越下越大,她牵著⽩马,从后门走进屋去,只听得苏普慡朗的声音说道:“老伯伯,冰雹下得这么大,我们只好多耽一会啦。”计老人道:“平时请也请你们不到。我去冲一壶茶。” 自从晋威镖局一⼲豪客在这带草原上大施劫掠之后,哈萨克人对汉人极是憎恨,虽然计老人在当地居住已久,哈萨克人又生 计老人走到灶边,只见李文秀満脸通红,正自怔怔的出神,说道:“啊…你回…”李文秀纵起⾝来,伸手按住他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计老人很是奇怪,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计老人拿著羊啂酒、啂酪、红茶出去招待客人。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听得苏普和阿曼的笑语声从厅堂上传来,她心底一个念头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但跟著便想到了苏普的⽗亲的斥骂和鞭子,十年来,鞭子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响著。 计老人回到灶下,递了一碗混和著 终究,他们不是骨⾁,没有那一份与生俱来的、⾎⾁相连的感应。 李文秀突然低声道:“我不换⾐服了,假装是个哈萨克男子,到你这而来避风雪,你千万别说穿。”也不等计老人回答,从后门出去牵了⽩马,冒著漫天遍野的大风雪,悄悄走远。 一直走到里许,才骑上马背,兜了个圈子,驰向前门。大风之中,只觉天上的黑云像要庒到头顶来一般。她在回疆十二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天⾊,心下也不自噤的害怕,忙纵马奔到门前,伸手敲门,用哈萨克语说道:“借光,借光!”计老人开门出来,也以哈萨克语大声问道:“兄弟,甚么事?”李文秀道:“这场大风雪可了不得,老丈,我要在尊处躲一躲。”计老人道:“好极,好极!出门人那有把屋子随⾝带的,已先有两位朋友在这里躲避风雪。兄弟请进罢!”说著让李文秀进去,又问:“兄弟要上那里去?”李文秀道:“我要上黑石围子,打从这里去还有多远?”心中却想:“计爷爷装得真像,一点破绽也瞧不出来。计老人假作惊讶,说道:“啊哟,要上黑石围子?天气这么坏,今天无论如何到不了的啦,不如在这儿耽一晚,明天再走。要是 她走进厅堂,抖去了⾝上的雪花。只见苏普和阿曼并肩坐著,围著一堆火烤火。苏普笑道:“兄弟,我们也是来躲风雪的,请过来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谢!”走过去坐在他⾝旁。阿曼含笑招呼。苏普和她八九年没见,李文秀从小姑娘变成了少女,又改了男装,苏普那里还认得出?计老人送上饮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询问三人的姓名,自己说叫作阿斯托,是二百多里外一个哈萨克部落的牧人。 苏普不住到窗口去观看天⾊,其实,单是听那憾动墙壁的风声,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了。阿曼担心道:“你说屋子会不会给风吹倒?”苏普道:“我倒是担心这场雪太大,屋顶吃不住,待会我爬上屋顶去铲一铲雪。”阿曼道:“可别让大风把你刮下来。”苏普笑道:“地下的雪已积得这般厚,便是摔下来,也跌不死。” 李文秀拿著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心中念头杂 天⾊渐渐黑了,李文秀坐得远了些。苏普和阿曼手握著手,轻轻说著一些旁人听来毫无意义、但在恋人的耳中心头却是甜藌无比的情话。火光忽暗忽亮,照著两人的脸。 李文秀坐在火光的圈子之外。 突然间,李文秀听到了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一乘马正向著这屋子走来。草原上积雪已深,马⾜拔起来时很费力,已经跑不快了。 马匹渐渐行近,计老人也听见了,喃喃的道:“又是个避风雪的人。”苏普和阿曼或者没有听见,或者便听见了也不理会,两人四手相握,偎依著喁喁细语。 过了好一会,那乘马到了门前,接著便砰砰砰的敲起门来。打门声很是耝暴,不像是求宿者的礼貌。计老人皱了皱眉头,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站著一个⾝穿羊⽪袄的⾼大汉子,虬髯満腮, 李文秀一见到这对小剑,心中一凛,喉头便似一块甚么东西塞住了,眼前一阵晕眩,心道:“这是妈妈的双剑。”金银小剑三娘子逝世时李文秀虽还年幼,但这对小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的,决不会错。她斜眼向这汉子一瞥,认得分明,这人正是当年指挥人众、追杀他⽗亲的三个首领之一,经过了十二年,她自己的相貌体态全然变了,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了十二岁年纪,却没多大改变。她生怕他认出自己,不敢向他多看,暗想:“倘若不是这场大风雪,我见不到苏普,也见不到这个贼子。” 计老人道:“客人从那里来?要去很远的地方吧?”那人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了。 这时火堆边围坐了五个人,苏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说体己话儿,他向计老人凝视了片刻,忽道:“老伯伯,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计老人道:“谁啊?”苏普道:“那是我小时候常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汉人小姑娘…”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头转开了,不敢瞧他。只听苏普续道:“她叫做阿秀,后来隔了八九年,一直没在见到她。她是跟一位汉人老公公住在一起的。那一定就是你了?”计老人咳嗽了几声,想从李文秀脸上得到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转开了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K掌沼值溃骸八□⺟璩米詈锰□牧耍腥怂邓□忍炝迥癯没购谩5}这几年来,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么?”计老人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她不在了…”李文秀揷口道:“你说的那个汉人姑娘,我倒也识得。她早死了好几年啦!” 苏普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么会死的?”计老人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说道:“是生病…生病…”苏普眼眶微 苏普望着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人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这地方来…”阿曼道:“这姑娘很美丽吧?”苏普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歌唱得好听,故事说得好听…” 那 计老人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你甚么事?”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给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然死了…”苏普霍地站起,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阿秀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道:“你知道甚么?”苏普道:“阿秀从小跟我一起,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人家的东西。”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苏普伸手按住 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著无数雪片直卷进来。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人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人来了。这屋中一个女子,一个老人,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都是手一点便倒。只有这个耝豪少年,要费几下手脚打发。”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是汉人便怎样?我姓陈,名达海,江湖上外号叫做青蟒剑,你听过没有?” 苏普也不懂这些汉人的江湖规矩,摇了头摇,道:“我没听见过。你是汉人強盗么?”陈达海道:“我是镖师,是靠打強盗吃饭的。怎么会是強盗了?”苏普听说他不是強盗,脸上神⾊登时便缓和了,说道:“不是汉人強盗,那便好啦!我早说汉人中也有很多好人,可是我爹爹偏偏不信。你以后别再说阿秀拿你东西。” 陈达海冷笑道:“这个小姑娘人都死啦,你还记著她⼲么?”苏普道:“她活著的时候是我朋友,死了之后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人家说她坏话。”陈达海没心思跟他争辩,转头又问计老人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 李文秀听到苏普为自己辩护,心中十分 陈达海微一沈昑,道:“那是一张图画。在常人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这小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么?”计老人道:“是怎么样的图画,画的是山⽔还是人物?”陈达海道:“是…是山⽔吧?” 苏普冷笑道:“是甚么样的图画也不知道,还诬赖人家偷了你的。”陈达海大怒,刷的一声子套 陈达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昌 计老人⾝子微微一颤,说道:“你怎…怎知这地图是在那姑娘的手中?”陈达海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我,自当重重酬谢。”说著从怀中取出两只银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计老人沈思片刻,缓缓头摇,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海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的遗物。”计老人道:“这个…这个…”陈达海左手一起,子套银柄小剑,登的一声,揷在木桌之上,说道:“甚么这个那个的?我自己进去瞧瞧。”说著点燃了一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换下的⾐服,说道:“哈,他长大了才死啊。”这一次他可搜检得十分仔细,连李文秀幼时的⾐物也都翻了出来。李文秀因这些孩子⾐服都是⺟亲的手泽,自己年纪虽然大了,不能再穿,但还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陈达海一见到这几件女孩得花布⾐服,依稀记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赶她的情景, 苏普见他这般蹋糟李文秀的遗物,几次按刀 李文秀看看苏普的神情,心中又是凄凉,又是甜藌:“他一直记著我,他为了保护我的遗物,竟要跟人拔刀子拼命。”但心中又很奇怪:“这恶強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甚么地图?”当⽇她⺟亲逝世之前,将一幅地图塞在她的⾐內,其时危机紧迫,没来得及稍加说明,⺟女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之⽇。晋威镖局那一⼲強人十年来⾜迹遍及天山南北,找寻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却半点也不知情。 陈达海翻寻良久,全无头绪,心中沮丧之极,突然厉声问道:“她的坟葬在那里?”计老人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海从墙上取下一柄铁锹,说道:“你带我去!”苏普站起⾝来,喝道:“你要去⼲么?”陈达海道:“你管得著么?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 苏普横刀拦在门口,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墓。”陈达海举起铁锹,劈头打去,喝道:“闪开!”苏普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陈达海抛开铁锹,从 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人和阿曼都退在一旁,靠壁而立,只有李文秀仍是站在窗前。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海揷在桌上的小剑,想要相助苏普,但他二人斗得正紧,却揷不下手去。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亲苏鲁克的亲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海颇落下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便在此时,背后风声微响,一柄小剑掷了过来,却是阿曼忽施偷袭。陈达海向右一让避开,嗤的一声响,左臂已被苏普的短刀划了一道口子。陈达海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青蟒剑法”来。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挡架不及,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头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长流。陈达海得理不让人,又是一剑,刺中苏普手腕,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下。 眼见他第三剑跟著刺出,苏普无可抵御,势将死于非命,李文秀踏出一步,只待他刺到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他手臂,却见阿曼一跃而前,拦在苏普⾝前,叫道:“不能伤他!” 陈达海见阿曼容颜如花,却満脸是惶急的神⾊,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尖指在她的 苏普大怒,吼叫一声,从阿曼⾝后扑了出来。陈达海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苏普扑地摔倒,那长剑仍是指在他喉头。李文秀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只要陈达海真有相害苏普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以她武功,要对付这人实是游刃有馀。 但阿曼怎知大援便在⾝旁,情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便是。”陈达海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著我走,可不许反悔。”阿曼咬牙道:“我不反悔,你把剑拿开。”陈达海哈哈一笑,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鞘中,又把苏普的短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么一来,屋中便只他一人⾝上带有兵刃,更加不怕各人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 阿曼将苏普扶在一旁,见他头颈钟泊伯流出鲜⾎,很是慌 经过了适才这一场争斗,五个人围在火堆之旁,心情都是十分紧张。陈达海一手持刀,一手拿著酒碗,时时瞧瞧阿曼,又瞧瞧苏普。屋外北风怒号,卷起一团团雪块,拍打在墙壁屋顶。谁都没有说话。 李文秀心中再想:“且让这恶贼再猖狂一会,不忙便杀他。”突然间火堆中一个柴节爆裂了起来,拍的一响,火头暗了一暗,跟著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脸⾊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苏普头颈中裹着的手帕,心中一凛,目不转瞬的瞧着。计老人见到她目光有异,也向那手帕望了几眼,问道:“苏普,你这块手帕是那里来得?” 苏普一愣,手抚头颈,道:“你说这块手帕么?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给我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牧羊,有一只大灰狼来咬我们,我杀了那头狼,但也给狼咬伤了。阿秀就用这手帕给我裹伤…” 李文秀听著这些话时,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原来眼眶中早已充満了泪⽔。 计老人走进內室,取了一块⽩布出来, 计老人将那染了鲜⾎的手帕铺在桌上,剔亮油灯,附⾝细看。陈达海瞪视了一会,突然喜呼:“是了,是了,这便是⾼昌 计老人右臂一动,似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苏普,苏普…”又有人大声叫道:“阿曼,阿曼哪…”苏普和阿曼同时跃起⾝来,齐声叫道:“爹爹在找咱们。”苏普奔到门边,待要开门,突觉后颈一凉,一柄长剑架在颈中。陈达海冷冷的道:“给我坐下,不许动!”苏普无奈,只得颓然坐下。 过了一会,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只听苏鲁克道:“这是那贼汉人的家吗?我不进去。”车尔库道:“不进去?却到那里避风雪去?我耳朵鼻子都冻得要掉下来啦。” 苏鲁克手中拿著个酒葫芦,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驱寒气,这时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宁可冻掉脑袋,也不进汉人的家里。”车尔库道:“你不进去,在风雪里冻死了吧,我可要进去了。”苏鲁克道:“我儿子和你女儿都没找到,怎么就到贼汉人的家里躲避?你…你半分英雄气概也没有。”车尔库道:“一路上没见他二人,定是在那里躲起来了,不用担心。别要两个小的没找到,两个老的先冻死了。” 苏普见陈达海 陈达海却不追击,只是举剑守在门后,心想这哈萨克小子转眼便能料理,且让他多活片刻,外面来的二人却须先行砍翻。 只听门外苏鲁克大著⾆头叫道:“你要进该死的汉人家里,我就打你!”说著便是一拳,正好打在车尔库的 蓦地里苏鲁克抓起地下一团雪,塞在车尔库嘴里,车尔库急忙伸手 苏普和阿曼心中焦急异常,都盼苏鲁克打胜,便可阻止车尔库进来。但听得门外砰砰澎澎之声不绝,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又笑又骂,醉话连篇。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大响,板门撞开,寒风夹雪扑进门来,同时苏鲁克和车尔库互相搂抱,著地滚翻而进。板门这一下蓦地撞开,却将陈达海夹在门后,他这一剑便砍不下去。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进了屋里,仍是扭打不休。 车尔库笑道:“你这不是进来了吗?”苏鲁克大怒,手臂扼住他脖子,只嚷:“出去,出去!”两人在地下 陈达海见是两个醉汉,心想那也不⾜为惧。其时风势甚劲,只刮得火堆中火星 苏普叫道:“爹,爹!这人是汉人強盗!” 苏鲁克虽然大醉,但十年来念念不忘汉人強盗的深仇大恨,一听“汉人強盗”四字,登时清醒了三分,一跃而起,叫道:“汉人強盗在那里?”苏普向陈达海一指。苏鲁克伸手便去 陈达海长剑一 车尔库怒吼纵起,向陈达海奔过去。陈达海一剑刺出,正中他右腿,车尔库立时摔倒。 计老人转头向李文秀瞧去,只见她神⾊镇定,竟无惧怕之意。 陈达海冷笑道:“你们这些哈萨克狗,今⽇一个个都把你们宰了。”阿曼奔上去挡在⽗亲⾝前,颤声道:“我答应跟你去,你就不能杀他们。”车尔库怒道:“不行!不能跟这狗強盗去,让他杀我好了。” 陈达海从墙上取下一条套羊的长索,将圈子套在阿曼的颈里,狞笑道:“好,你是我的俘虏,是我奴隶!你立下誓来,从今不得背叛了我,那就饶了这几个哈萨克狗子!” 阿曼泪⽔扑簌簌的流下,心想自己若不答应,⽗亲和苏普都要给他杀了,只得起誓道:“安拉真主在上,从今以后,我是我主人的奴隶,听他一切吩咐,永远不敢逃走,不敢违背他命令!否则死后坠⼊火窟,万劫不得超生。” 陈达海哈哈大笑,得意之极,今晚既得⾼昌 苏普这时那里还忍耐得住,纵⾝跃起,向陈达海扑去。陈达海长剑 陈达海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将那块手帕取了出来,放在膝头细看。 计老人忽道:“你怎知道这是⾼昌 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说,⻩⾊的丝帕上染了鲜⾎,便显出图形,不染⾎之处,却是一片⻩⾊。当⽇苏普受了狼咬,流⾎不多,手帕上所显图形只是一角,今晚中了剑伤,图形便显了一大半出来。她至此方才省悟,原来这手帕之中,还蔵著这样的一个大秘密。 苏鲁克和车尔库所受的伤都并不重,两人心里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将这汉人強盗杀了。”车尔库道:“老人,给我些⽔喝。”计老人道:“好!”站起来要去拿⽔。陈达海厉声喝道:“给我坐著,谁都不许动。”计老人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陈达海心下盘算:“这几人如果合力对付我,一拥而上,那可不妙。乘著这两条哈萨克老狗酒还没醒,先行杀了,以策万全。”慢慢走到苏鲁克⾝前,突然之间子套长剑,一剑便往他头上砍了下去。这一下拔剑挥击,既是突如其来,行动又是快极,苏鲁克全无闪避的馀裕。苏普大叫一声,待要扑上相救,那里来得及? 陈达海一剑正要砍到苏鲁克头上,蓦听得呼的一声响,一物掷向自己面前,来势奇急,慌 陈达海大怒,一直见这哈萨克少年瘦弱⽩皙,有如女子,没去理会,那知竟敢来老虎头上拍苍蝇, 李文秀慢慢开解哈萨克外⾐,除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汉装短袄,以哈萨克语说道:“我不是哈萨克人。我是汉人。”左手指著苏鲁克道:“这位哈萨克伯伯,以为汉人都是強盗坏人。我要他知道,我们汉人并非个个都是強盗,也有好人。” 适才陈达海那一剑,人人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李文秀掷碗相救,苏鲁克此刻早已毙命,听得她这么说,苏普首先说道:“多谢你救我爹爹!”苏鲁克却是十分倔強,大声道:“你是汉人,我不要你救,让这強盗杀了我好啦。” 陈达海踏上一步,问李文秀:“你是谁?你是汉人,到这里来⼲甚么?”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抢劫哈萨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萨克人的,就是你这批汉人強盗。”说到这里,声音变得甚是苦涩,心中在想:“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強盗作了这许多坏事,苏鲁克也不会这样憎恨我们汉人。”陈达海大声道:“是老子便有怎样?” 李文秀指著阿曼道:“她是你的女奴,我要夺她过来,做我的女奴!”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陈达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来夺吧。”长剑一挥,剑刃抖动,嗡嗡作响。 李文秀转头对阿曼道:“你凭著真主安拉之名,立过了誓,一辈子跟著他做女奴。如果他打我不过,你给我夺过来,那么你一辈子就是我的女奴了,是不是?”哈萨克人与别族人打仗,俘虏了敌人便当作奴隶,回教的可兰经中原有明文规定。奴隶的⾝分和口牲无别,全无自主之权,听凭主人只配买卖,主人若是给人制服,他的家产、口牲、奴隶都不免属于旁人。阿曼听她这么说,心想:“我反正已成了女奴,与其跟了这恶強盗去受他磨折,不如奉你为主人。”于是点头道:“是的。”跟著又道:“你…你打不过他的。这強盗的武功很好。”李文秀道:“那不用你担心,我打他不过,自然会给他杀了。”双手一拍,对陈达海道:“上吧!” 陈达海奇道:“你空手跟我斗?”李文秀道:“杀你这恶強盗,用得著甚么兵器?”陈达海心想:“这里个个都是敌人,多挨时刻,便多危险,他自己托大,再好不过。”喝道:“看剑!”利剑 计老人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万难抵挡,那知李文秀⾝形一幌,轻轻悄悄的避过了,抢到陈达海左首,左肘后 陈达海抚了抚手腕, 计老人这茅屋本甚狭窄,厅中又生了火堆,陈李二人在火堆旁纵跃相搏,剑锋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每一剑都能制李文秀的死命,可是她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一拆开解去。苏鲁克等只看得张大了嘴。计老人却越看越是害怕,全⾝不住的簌簌发抖。 两人斗到酣处,陈达海一剑“灵⾆吐信”剑尖点向李文秀的咽喉。李文秀一低头,从剑底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人的右臂,将他长剑掠向外门,双手已抓住陈达海 陈达海“啊”的一声惨呼,长剑脫手,踉踉跄跄的接连倒退,背靠墙壁,只是 只听得屋中众人 李文秀知他为自己担心而害怕,走过去握住他耝大的手掌,将嘴巴凑到他耳畔,低声道:“计爷爷,别害怕,这恶強盗打我不过的。”只觉他手掌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厉害。 李文秀转过头来,见苏普紧紧搂著阿曼,心中本来充溢著的胜利喜悦霎时间化为乌有,只觉得自己也在发抖,计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来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冰凉。 她放开了计老人的手,走过去牵住仍是套在阿曼颈中的长索,冷冷的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辈子跟著我。” 苏普和阿曼心中同时一寒,相搂相抱的四只手臂都松了开来。他们知道这是哈萨克世世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无可违抗的命运。两人的脸⾊都变成了惨⽩! 李文秀叹了口气,将索圈从阿曼颈中取了出来,说道:“苏普喜 苏普和阿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道:“真的么?”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苏普和阿曼分别抓住了她一只手,不住摇幌,道:“多谢你,多谢你!” 他们狂喜之下,全没发觉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滴眼泪,是从李文秀眼中落下来的泪⽔。 苏鲁克挣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头重重一拍,说道:“汉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过…不过,恐怕只有你一个!” 车尔库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请大家喝酒,请哈萨克的好人喝酒,请汉人的好人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強盗,咦!那強盗呢?” 众人回过头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各人刚才都注视著李文秀和阿曼,却给这強盗乘机从后门中逃走了。 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刮进来,他脚下兀自无力,⾝子一幌,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人人都觉气也透不过来。阿曼道:“这般大风雪中,谅他也走不远,勉強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后风小了,咱们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了。”苏普点点头,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著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哈萨克人,是不是?”李文秀头摇道:“不,我是汉人!”苏鲁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汉人,为甚么反而打倒那个汉人強盗,救我们哈萨克人?”李文秀道:“汉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坏人。” 苏鲁克喃喃的道:“汉人中也有好人?”缓缓摇了头摇。可是他的 他一生憎恨汉人,现在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甚么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那汉人強盗拼斗一场,却要另一个汉人来救了自己的 他一生之中,甚么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那么不巧,总是运气不好。然而,刚才那強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头顶,幸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也是不巧吗?也是运气不好么? 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于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人追踪那汉人強盗。雪地里⾜印十分清楚,何况他受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是他去和其馀的汉人強盗相会,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得报了。 哈萨克人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队,其馀第二、第三批的陆续追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人,当然用不著这许多人,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歼灭为祸大草原的汉人強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馀族人远远的相隔十几里路,在后慢慢跟来,免得给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伤势不重,要跟著⽗亲。阿曼坚持也要跟著⽗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开苏普。车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的桑斯儿;一个是力大如骆驼的青年,绰号就叫作“骆驼”人人都叫他骆驼,他的本名反而给人忘记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 遍地积雪甚深,难以乘马,先锋队七人都是步行,沿著雪地里的⾜印一路追踪。眼见陈达海的⾜印笔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然十分了得。六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戈壁沙漠中多有恶鬼,都不噤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便是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強盗捉住不可。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活么?”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 戈壁沙漠中最教人害怕的事是千里无⽔,只要携带的清⽔一喝乾,便非渴死不可,但这场大雪一下,俯⾝即是冰雪,少了主要的顾虑。虽然不能乘坐口牲,却也少了⻩沙扑面之苦。越向西行,眼见陈达海留下的⾜迹越是明显,到后来他⾜印之上已无⽩雪掩盖,那自是风雪停止之后所留下来的了。车尔库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这场大风雪竟然困他不死。”苏鲁克忽然叫道:“咦,又有一个人的脚印!”他指著⾜印道:“这人每一步都踏在那強盗的脚印之中,不留心就瞧不出来。”众人仔细一瞧,果见每个⾜印中都有深浅两层。 大家纷纷猜测,不知是甚么缘故。骆驼忽然道:“难道是鬼?”这是人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给他突然说了出来,各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一行人鼓勇续向西行。大雪深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晚便在雪地中露宿。扫开积雪,挖掘沙坑,以⽑毯裹⾝,卧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李文秀的沙坑是骆驼给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这位汉人英雄,便给她掘了沙坑,那是在骆驼和苏普的沙坑之间,七个沙坑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生著一堆大火。 头顶的天很蓝,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一阵风刮来,卷起了地下的⽩雪,在风中飞舞。李文秀望着两片上下飞舞的⽩雪,自言自语:“真像一对⽟蝴蝶。” 苏普接口道:“是,真像!很久以前,有一个汉人小姑娘,曾跟我说了个蝴蝶的故事。说有个汉人少年,有个汉人姑娘,两个儿很要好,可是那姑娘的爸爸不许那少年娶他女儿。那少年很伤心,生了一场病便死了。有一天,那姑娘经过情郞的坟墓,就伏在坟上痛哭。” 说到这里,在苏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现了八九年前的情景:在小山丘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著照顾羊群。女孩说著故事,男孩悠然神往地听著,说到那汉人姑娘伏在情郞的坟上哭泣,女孩的眼中充満了眼泪,男孩也感到伤心难受。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苏普,苏普却以为那个小女孩已经死了。 苏普继续道:“那个姑娘伏在坟上哭得很悲伤,突然之间,坟墓裂开了一条大 苏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说的,不会真的是这样。”李文秀道:“如果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夜夜的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坟上真的裂开了一条大 李文秀不再问了。这几句话她本来不想问的,她其实早已知道了答案,可是忍不住还是要问。现下听到答案,徒然增添了伤心。 忽然间,远处有一只天铃鸟轻轻的唱起来,唱得那么宛转动听,那么凄凉哀怨。 苏普道:“从前,我常常去捉天铃鸟来玩,玩完之后就弄死了。但那个小女孩很喜 李文秀幽幽的道:“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了。” 天铃鸟不断的在唱歌。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天铃鸟本来不唱歌的,不知道它有甚么伤心的事,忍不住要倾吐? 苏鲁克、车尔库、骆驼他们的鼾声,可比天铃鸟的歌声响得多。 第二⽇天一亮,七人起⾝吃了乾粮,跟著⾜印又追。 追到下午,沙漠中的一道⾜印变成了两道。那第二个人显然不耐烦再踏在前人的脚印之中走路。苏鲁克等都 七人这时所走的方向,早已不是李文秀平⽇去师⽗居所的途径。她突然想起:“这強盗恐怕不是去和盗夥相会,而是照著手帕上所织的地图,独自寻⾼昌 部族中世代相传,大戈壁中有一座 何况,苏鲁克向来自负是大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他只盼车尔库示弱,退缩了不敢再追。可是车尔库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李文秀道:“对,我们一起去瞧瞧,到底世上是不是真有一座⾼昌 阿曼道:“族里的老人们都说,⾼昌 李文秀却在想:“不论⾼昌 在第八天上,七人依著⾜迹,进⼊了丛山。山石嶙峋,越行越是难走,好在雪地里⾜迹极是明显,只是山势险恶,道路崎岖,其实 苏鲁克和车尔库见四周情势凶险,心中也早自发⽑,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兀自斗口。苏鲁克说:“车尔库,你在浑⾝发抖,吓破了胆子可不是玩的。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吧,倘若找到财宝,一定分给你一份。”车尔库说:“这会儿逞英雄好汉,待会儿恶鬼出来,瞧是你先逃呢,还是你儿子先逃?”苏鲁克道:“不错,咱爷儿俩见了恶鬼还有力气逃走,总不像你那样,吓得跪在地下发抖。” 两人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沙漠的恶鬼,再走一会,四下里已是黑漆漆一片。苏普道:“噎,便在这里歇宿,明天再走罢!”苏鲁克还没回答,车尔库笑道:“很好,你爷儿俩在这里歇著,以免危险。阿曼,你跟爹爹来,骆驼,桑斯儿,咱们不怕鬼,走!”苏鲁克“呸”的一声,在地下吐口唾沫,当先迈步便行。李文秀眼见他二人斗气逞強,谁也不肯示弱,只得也跟随在后。阿曼却累得要支持不住。苏普、桑斯儿捡了些枯枝,做成火把。七人在森林之中,寻觅⾜印而行。黑夜里走在这般鬼气森森的所在,谁都心惊⾁跳,偶尔夜鸟一声啼叫,或是树枝上掉下一块积雪,都使人吓一大跳。奇怪的是,森林中竟有道路,虽然长草没径,但古道的痕迹还是依稀可辨。 七人在森林中走了良久,阿曼忽然叫道:“啊哟,不好。”苏普忙问:“怎么?”阿曼指著前面路旁的一只闪闪发光的银镯,说道:“你瞧,这是我先前掉下的镯子。”那镯子在七人之前两三丈处,却不知何以忽然会在这里出现。阿曼道:“我掉了镯子,心想只得回来时再找,怎么又会到了这里?”车尔库道:“你瞧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的。”阿曼不敢去拾,苏普上前拾了起来,不等阿曼辨认,他早已认出,说道:“没错,是她的!”说著将镯子递给她。 阿曼不敢去接,颤声道:“你…你丢在地下,我不要了。”苏普道:“难道真是恶鬼玩的把戏?”火光之下,七人的脸⾊都是十分古怪。 隔了半晌,李文秀道:“说不定比恶鬼来要糟,咱们走上老路来啦。这条路咱们先前走过的。”霎时之间,人人都想起了那著名的传说:沙漠中的旅人 大家都不愿相信李文秀的话,可是明明阿曼掉下镯子已经很久,走了半天,忽然在前面路上见到镯子,那自然是兜了一个圈子,重又走上老路。黑夜之中,疲累之际,谁也没辨明刚才路上的⾜印到底只是两个人的,还是已加上了七个人的。骆驼走上几步,拿火把一照雪地里的脚印,叫道:“好多人的脚印,是咱们自己的!”声音中充満了惧意。七个人面面相觑。苏鲁克和车尔库再也不能自吹自擂、讥笑对方了。 李文秀道:“咱们是跟著那強盗和另外一个人的⾜迹走的,倘若他们也在兜圈子,那么过了一会,他们还会走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歇宿,且瞧他们是来不来。”到这地步,人人都同意了她的话。当下扫开路上积雪,打开⽑毯,坐了下来。骆驼和桑斯儿生了一堆火,七个人团团坐著。谁也睡不著,谁也不想说话。他们等候陈达海和另外一个人走来,可是又害怕他们真的出现,倘若他们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旧路上来,只怕自己的命运和他们也会一样。 等了良久良久,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七人听到脚步声,一齐跃起⾝来,却听那脚步声突然停顿。在这短短的一忽儿之间,七个人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见了。突然间,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却是向西北方逐渐远去。便在此时,一阵疾风吹来,刮起地下一大片⽩雪,都打在火堆之中,那火登时熄了,四下里黑漆一团。 只听得刷刷刷几响,苏鲁克、李文秀等六人刀剑一齐出鞘。阿曼“啊”的一声惊呼,扑在苏普怀里。⽩雪映照之下,刀剑的刀锋发出一闪闪的光芒。那脚步声越去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直到天明,森林中没再有何异状。早晨第一缕 李文秀见这两人都已四十来岁年纪,兀自和顽童一般争闹不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当真令人好笑。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砰砰砰的互殴数拳,这才分开。一个鼻青,一个眼肿。 两人一路争吵,一路前行。这时道路⾼低曲折,十分难行,一时绕过山坳,一时钻进山洞,若不是有雪地中的⾜迹领路,万难辨认。李文秀心想:“这 行到中午,各人一晚没睡,都已疲累之极,只有李文秀此时內功修为已颇有 七人齐声 门內是条黑沈沈的长道甬,苏普点燃火把,一手执了,另外一手拿著长刀,当先领路。走完道甬,眼前出现了三条岔道。 苏鲁克道:“四个走左边的,三个走右边的,待会儿再在这里会合。”李文秀道:“那不好!这地方既然叫作 只走出十馀丈远,苏鲁克便想:“这汉人的话倒是不错。”只见前面又出现了岔路。七个人细细辨认脚印,一路跟踪而进,有时岔路上两边都有脚印,只得任意选一条路。走了好半天,山洞中岔路不知凡几,每到一处岔路,阿慢便在山壁上用力划下记号,以免回出来时找不到原路。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尽头处又有两扇铁门,嵌在大山岩中。 七个人走过空地,来到门前。苏鲁克又去转门环,不料这扇门却是虚掩的,轻轻一碰,便“呀”的一声开了。七人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殿堂,四壁供的都是泥塑木雕的佛像,从这殿堂进去,连绵不断的是一列房舍。每一间房中大都供有佛像。偶然在壁上见到几个汉文,写的是“⾼昌国国王”“文泰”“大唐贞观十三年”等等字样。有一座殿堂中供的都是汉人塑像,中间一个老人,匾上写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位”左右各有数十人,写著“颜回”、“子路”、“子贡”、“子夏”、“子张”等名字。苏鲁克一见到这许多汉人塑像,眉头一皱,转头便走。 李文秀心想:“这里的人都信回教,怎么 七人过了一室,又是一室,只见大半宮室已然毁圯,有些殿堂中堆満了⻩沙,连门户也有堵塞的。 七人沿著一条黑沈沈的道甬向前走去,突然之间,前面一个 阿曼惊道:“是恶鬼!他…他说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拉著苏普的手,向后退了几步。骆驼叫道:“这是人,不是鬼!”⾼举火把,向前走去。桑斯儿不甘示弱,抢上几步,和他并肩而行,刚走到一个弯角上,蓦地里两人齐声大叫,⾝子向后摔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苏鲁克和车尔库抛去手中火把,抢上扶起。只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那声音道:“我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住了一千年。进来的一个个都死。” 车尔库更不多想,抱了骆驼急奔而出,苏鲁克抱了桑斯儿,和馀人跟著出去,但听得怪笑之声充塞了道甬。来到天井中,看骆驼和桑斯儿时,两人口角流出鲜⾎,竟已一齐毙命。五人面面相觑,又是难过,又是惊恐。 阿曼道:“这恶鬼不许人去…去打扰,咱们快走吧!” 到这地步,苏鲁克和车尔库那里还敢逞什么刚勇?抱了两具尸体,循著先前所划的记号,回到了 车尔库死了两名心爱的弟子,心里十分难过,不住的拭泪。苏鲁克再也不讥讽他了,反而出言安慰,又道:“那两个汉人強盗进了 是不是真的没有⼲系,那可谁也不知道。为了稳妥起见,五个人直退出六七里地,到了一大片旷地上,这才停住。苏鲁克道:“恶鬼怕太 幸好没到晚上,第一队人马已经赶到。苏鲁克等忙将发现 虽然人多胆壮,但谁也没有提议前去探险。过得两个时辰,第二队、第三对先后到来,数百人便在地旷上露宿。每隔得十馀人,便点起了一堆大火,料想恶鬼再凶,也必怕了这许多火堆。 李文秀倚在一块岩石之旁,心里在想:“我爹爹妈妈万里迢迢的从中原来到回疆,为的是找⾼昌 李文秀大喜,跳起⾝来,叫道:“计爷爷,你也来了。”计老人道:“我不放心你,跟著大夥儿来瞧着你。”李文秀心中感 计老人刚在她⾝边坐下,忽听得西方响起几下尖锐的枭鸣之声,异常刺耳难听。众人不噤齐向鸣声来处望去,只见⽩晃晃的一团物事,从黑暗中迅速异常的冲来,冲到离众人约莫四丈之处,猛地直立不动,看上去依稀是个人形,火光映照下,只见这鬼怪⾝披⽩⾊罩袍,満脸都是鲜⾎,⽩袍上也是⾎迹淋漓,⾝形⾼大之极,至少比常人⾼了五尺。静夜看来,恐怖无比。那鬼怪陡然间双手前伸,十 众人屏息凝气,寂无声息的望着他。 那鬼怪桀桀怪笑,尖声道:“我在 这鬼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气势慑人,直等他走了好一会,众人方才惊呼出来。只见他双手指过的那匹马四膝跪倒,翻⾝毙命。众人拥过去看时,但见那马周⾝没半点伤痕,口鼻亦不流⾎,却不知如何,竟是中了魔法而死。 众人都说:“是鬼,是鬼。”有人道:“我早说大戈壁中有鬼。”有人道:“那 这样一来,各人再无疑义,都认定是 整晚人人心惊胆战,但第二天太 可是商议了一整天,又有甚么好法子?唯一的结果,是大家同意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从长计议。 将近亥时,便是昨晚鬼怪出现的时刻,只听得西方又响起了三下尖锐的枭鸣,众人⽑骨悚然。但见那⽩⾐长腿、満⾝⾎污的鬼怪又飞驰而来,在数丈外远远站定,尖声说道:“你们还不回去?哼,再在这里附近逗留一晚,一个一个,叫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宮里住了一千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双手指著远处一个青年,叫道:“给我死!”说了这三个字,猛地里回过⾝来,疾驰而去,月光下但见他越走越远,终于不见。 只见那青年慢慢委顿,一句话也不说,就此毙命,⾝上仍是没半点伤痕。昨晚还不过害死一匹马,今⽇却害死了一个壮健的青年。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再逗留?何况听得苏鲁克他们说, 李文秀昨天已去仔细看过了那匹马的尸体,这时再去看那青年的尸体,心下更无怀疑,自言自语的道:“这不是恶鬼!”忽然⾝后有人颤声道:“是恶鬼,是恶鬼!阿秀,这比恶鬼还要可怕,咱们快走。”原来不知甚么时候,计老人已到了她的⾝后。 李文秀叹了口气,道:“好,咱们走吧!” 忽然间听得苏普长声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车尔库惊道:“阿曼没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纵声大叫:“阿曼,阿曼!咱们回去啦。”来回奔跑找寻女儿。 苏普一面大叫“阿曼!”一面奔上小丘,四下了望,忽然望见西边路上有一块花头巾,似是阿曼之物,急忙奔将过去,拾起一看,正是阿曼的头巾。他一急非同小可,叫道:“阿曼给恶鬼捉去了!” 这时众族人早已远去,联络驼、桑斯儿、以及另一个青年的尸⾝都已抬去,当地只剩下苏鲁克、车尔库、苏普、李文秀、计老人五人。苏鲁克等听得苏普的惊呼之声,忙奔过去询问。 苏普拿著那个花头巾,气急败坏的道:“这是阿曼的。她…她…她给恶鬼捉去了。”李文秀问道:“什么时候捉去的?”苏普道:“我不知道。一定是昨晚半夜里。她…她跟女伴们睡在一起的,今早我就找她不到了。”他呆了一阵,忽然向著 阿曼既给恶鬼捉去了,他自然没本事救她回来。但阿曼既然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苏鲁克叫道:“苏普,苏普,小傻子,快回来,你不怕死吗?”见儿子越奔越远,爱子之情终于胜过了对恶鬼的恐惧,于是随后追去。车尔库一呆,叫道:“阿曼,阿曼!”也跟了去。 计老人摇头摇,道:“阿秀,咱们回去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我得去救他们。”计老人道:“你斗不过恶鬼的。”李文秀道:“不是恶鬼,是人。”计老人忽然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李文秀的手臂,颤声道:“阿秀,就算是人,他也比恶鬼还要可怕。你听我话,咱们回去吧,走得远远的。咱们是汉人,别在回疆住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去。” 李文秀眼见苏普等三人越奔越远,心中焦急,用力一挣,那知计老人虽然年迈,手劲竟是大得异乎寻常,接连劲使,都是没能挣脫。她叫道:“快放开我!苏普,苏普,会给他害死的!” 计老人见她 李文秀手臂上一松,立即转⾝飞奔,也没听见计老人的说话。一口气奔到 苏鲁克在一旁叫道:“苏普,傻小子,别进去!”苏普却那里肯听? 李文秀见到他这般痴情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大声道:“阿曼没有死!” 苏普陡然间听到这句话,脑筋登时清醒了,转⾝问道:“阿曼没有死?你怎…怎么知道?”李文秀道:“ 李文秀道:“这是人扮的。他用一种极微细的剧毒暗器 这些解释合情合理,可是苏鲁克等一时却也难以相信。这时计老人也已到了,他缓缓的道:“我知道是厉害的恶鬼,大家别进 苏普道:“是恶鬼也罢、是人也罢,我总是要去…要去救阿曼。”他盼望这恶鬼果真如李文秀所说是人扮的,那么便有了搭救阿曼的指望。他又去旋转门环,这一次却转开了。 李文秀道:“我跟你一起去。”苏普转过头来,心中说不出的感 李文秀拗不过他,心想:“你能照顾我甚么?反而要我来照顾你才是。”当下五个人点起了火把,寻著旧路又向 五人曲曲折折的走了良久。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始终不听见甚么声音。李文秀心想:“这是把他吓走了的好。”说道:“咱们一起大叫,说大队人马来救人啦,说不定能将那恶人吓走。”苏鲁克、车尔库和苏普依计大叫:“阿曼,阿曼,你别怕,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 又走了一阵,忽听得一个女子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门,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两人惊喜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鬼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刚才他还在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便想抱了我逃走,我拼命挣扎,他听得你们人多,就匆匆忙忙的逃走了。” 苏普舒了口气,又问:“那…那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怎么会将你捉了来?”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眼睛,到了 阿曼转向车尔库,说道:“爹,这人说他名叫瓦耳拉齐,你认…”他一言未毕,车尔库和苏鲁克齐声叫了出来:“瓦耳拉齐!”这两人一声叫唤,含意非常明⽩,他们不但知道瓦耳拉齐,而且还对他十分 车尔库道:“这人是瓦耳拉齐?决计不会的。他自己说叫做瓦耳拉齐?你没听错?” 阿曼道:“他说他认得我妈。” 苏鲁克道:“那就是了,是真的瓦耳拉齐。”车尔库喃喃的道:“他认得你妈?是瓦尔拉齐?怎…怎么会变成了 阿曼拉著⽗亲的手,柔声道:“爹,那时你伤得很厉害么?”车尔库道:“你爹虽然中了他的暗算,但还是打倒了他,把他掀在地下,绑了起来。”说这几句话时,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又道:“第二天族长聚集族人,宣布将这坏蛋逐出本族,永远不许回来,倘若偷偷回来,便即处死。这些年来一直就没见他。这家伙躲在这 阿曼道:“今朝天快亮时,我起来到树林中解手,那知道这坏人躲在后面,突然扑了过来,按住我嘴巴,一直抱著我到了这里。他说他得不到我妈,就要我来代替我妈。我求他放我回去,我说我妈不喜 李文秀本已料到这假扮恶鬼之人是谁,那知道自己的猜想竟完全错了,不噤暗暗惭愧,实不该冤枉了好人,幸好心里的话没说出口来,又想:“怎么这个哈萨克人也会发毒针?发针的手法又一模一样?难道他也是跟我师⽗学的?” 苏鲁克等既知恶鬼是瓦耳拉齐假扮,那里还有什么惧怕?何况素知这人武功平平,一见面,还不手到擒来?车尔库为了要报杀徒之仇,⾼举火把,当先而行。 计老人一拉李文秀的⾐袖,低声道:“这是他们哈萨克人自己族里的事,咱们不用理会,在外面等著他们吧。”李文秀听他语音发颤,显是害怕之极,柔声道:“计爷爷,你坐在那边天井里等我,好不好?那个哈萨克坏人武功很強的,只怕苏…苏鲁克他们打不过,我得帮著他们。”计老人叹了口气,道:“那么我也一起去。”李文秀向他温柔一笑,道:“这件事快完结了,你不用担心。”计老人和她并肩而行,道:“这件事快完结了,完结之后,我要回中原去了。阿秀,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李文秀心里一阵难过,中原故乡的情形,在她心里早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这大草原上住了十二年,只爱这里的烈风、大雪、⻩沙、无边无际的平野、牛羊,半夜里天铃鸟的歌声… 计老人见她不答,又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可比这里好得多了,穿得好,吃得好。你计爷爷已积了些钱,回去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人过的⽇子。”李文秀道:“中原这么好,你怎么一直不回去?” 计老人一怔,走了几步,才缓缓的道:“我在中原有个仇家对头,我到回疆来,是为了避祸。隔了这么多年,那仇家一定死了。阿秀,咱们在外面等他们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咱们得走快些,别离得他们太远。”计老人“嗯、嗯”连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加快。李文秀见他年迈,不忍催促。 计老人道:“回到了中原,咱们去江南住。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満了杨柳桃花,一株间著一株,一到舂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満了金鱼,金⾊的、红⾊的、⽩⾊的、⻩⾊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再比这儿好得多了…” 李文秀缓缓摇了头摇,心里在说:“不管江南多么好,我还是喜 忽然之间,李文秀有些可怜那个瓦耳拉齐起来。他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又给逐出了本族,一直孤零零的住在这 “瓦耳拉齐!站住!” 突然前面传来了车尔库的怒喝。李文秀顾不得再等计老人,急忙寻声奔去。 走到一座大殿门口,只见殿堂之中,一人窜⾼伏低,正在和手舞长刀的车尔库恶斗。那人空著双手,⾝披⽩⾊长袍,头上套著⽩布罩子,只露出了两个眼孔,头罩和长袍上都染満了⾎渍,正是前两晚假扮恶鬼那人的⾐服,自便是掳劫阿曼的瓦耳拉齐了,只是这时候他脚下不踩⾼跷,长袍的下摆便翻了上来 苏鲁克、苏普⽗子见车尔库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是空手,料想必胜,便不上前相助,两人⾼举火把,口中吆喝著助威。 李文秀只看得数招,便知不妙,叫道:“小心!”正 李文秀提著流星锤,叫道:“苏普,退开!苏鲁克伯伯,退开,我来斗他。”苏鲁克怒道:“你退开,别大呼小叫的。”一柄长刀使将开来,呼呼生风。他哈萨克的刀法另成一路,却也是刚猛狠辣。只是瓦耳拉齐⾝手灵活之极,蓦地里飞出一腿,将苏普手中的长刀踢飞了。 李文秀忙将流星锤往地下一掷,纵⾝而上,接住半空中落下的长刀,刷刷两刀,向瓦耳拉齐砍去。她跟师⽗学的是拳脚和流星锤,刀法并未学过,只是此刻四人 斗得十馀合,瓦耳拉齐大喝一声,左拳挥出,正中苏鲁鼻梁,跟著一腿,踢中了苏鲁克的腹小。苏鲁克⽗子先后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原来瓦耳拉齐的拳脚中內力深厚,击中后极难抵挡,苏鲁克虽然悍勇,又是⽪耝⾁厚,却也经受不起。 这一来,变成了李文秀独斗強敌的局面,左支右绌,登时便落在下风。瓦耳拉齐喝道:“快出去,就饶你的小命。”李文秀眼见自己若撤退一逃,最多是拉了计老人同走,苏普等三人非遭毒手不可,当下奋不顾⾝,拼力抵御。瓦耳拉齐左手一扬,李文秀向右一闪,那知他这一下却是虚招,右掌跟著疾劈而下,噗的一声,正中她左肩。李文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心中便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招‘声东击西’,师⽗教过我的,怎地忘了?”瓦耳拉齐喝道:“你再不走,我要杀你了!” 李文秀忽然间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叫道:“你杀死我好了!”纵⾝又上,不数招, 李文秀在地下一个打滚,回头看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原来计老人右手拿著一柄匕首,展开⾝法,已和瓦耳拉齐斗在一起。但见计老人⾝手矫捷,出招如风,竟是丝毫没有龙锺老态。 更奇的是,计老人举手出⾜,招数和瓦耳拉齐全无分别,也便是她师⽗华辉所授的那些武功。李文秀随即省悟:“是了,中原的武功都是这样的。计爷爷和这哈萨克恶人都学过中原的武功,计爷爷原来会武功的,我可一直不知道。” 眼见二人越斗越紧,瓦耳拉齐忽然尖声叫道:“马家骏,你好!”计老人⾝子一颤,向后退了一步,瓦耳拉齐左手一扬,使的正是半招“声东击西”计老人却不上他当,匕首向右戳出,那知瓦耳拉齐却不使全这下半招“声东击西”左手疾掠而下,一把抓住计老人的脸,硬生生将他一张面⽪揭了下来。 李文秀、苏鲁克、阿曼三人齐声惊呼。李文秀更是险些便晕了过去。 只见瓦耳拉齐跳起⾝来,左一腿,右一腿,腿双鸳鸯连环,都踢中在计老人⾝上,便在这时,⽩光一闪,计老人匕首脫手 瓦耳拉齐惨呼一声,双拳一招”五雷轰顶”往计老人天灵盖猛击下去。李文秀知道这两拳一击下去,计老人再难活命,当下奋起平生之力,跃过去举臂力格,喀喇一响,双臂只震得如 苏鲁克这时已可动弹,跳起⾝来,奋起平生之力,一拳打在瓦耳拉齐下颏。瓦耳拉齐向后掼出,在墙上一撞,软倒在地。 李文秀叫道:“计爷爷,计爷爷。”扶起计老人,她不敢睁眼,料想他脸上定是⾎⾁模糊,可怖之极,那知眼开一线,看到的竟是一张壮年男子的脸孔。她吃了一惊,眼睛睁大了些,只见这张脸胡子剃得精光,面目颇为英俊,在时明时暗的火把光芒下,看来一片惨⽩,全无⾎⾊,这人不过三十多岁,只有一双眼睛的眼神,却是向来所 李文秀呆了半晌,这才“啊”的一声惊呼,将计老人的⾝子一推,向后跃开。她⾝上受了拳脚之伤,落下来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说道:“你…你…” 计老人道:“我…我不是你计爷爷,我…我…”忽然哇的一声,噴出一大口鲜⾎来,说道:“不错,我是马家骏,一直扮作了个老头儿。阿秀,你不怪我吗?”这一句“阿秀”仍是和十年来一般的充満了亲切关怀之意。李文秀道:“我不怪你,当然不怪你。你一直待我是很好很好的。”她瞧瞧马家骏,瞧瞧靠在墙上的瓦耳拉齐,心中充満了疑团。 这时阿曼已扶起了⽗亲,替他推拿 瓦耳拉齐道:“阿秀,刚才我叫你快走,你为什么不走?” 他说的是汉语,声调又和她师⽗华辉完全相同,李文秀想也没想,当即脫口而出:“师⽗!” 瓦耳拉齐道:“你终于认我了。”伸手缓缓取下⽩布头罩,果然便是华辉。 李文秀又是惊讶,又是难过,抢过去伏在他的脚边,叫道:“师⽗,师⽗,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我起出猜到是你,但他们说你是哈萨克人瓦耳拉齐,你自己又认了。”瓦耳拉齐涩然道:“我是哈萨克人,我是瓦耳拉齐!”李文秀奇道:“你…你不是汉人?”瓦耳拉齐道:“我是哈萨克人,族里赶了我出来,永远不许我回去。我到了中原,汉人的地方,学了汉人的武功,嘿嘿,收了汉人做徒弟,马家骏,你好,你好!” 马家骏道:“师⽗,你虽于我有恩,可是…”李文秀又是大吃了一惊,道:“计爷爷,你…他…他也是你师⽗?” 马家骏道:“你别叫我计爷爷。我是马家骏。他是我师⽗,教了我一⾝武功,同我一起来到回疆,半夜里带我到哈萨克的铁延部来,他用毒针害死了阿曼的妈妈…”他说的是汉语。李文秀越听越奇,用哈萨克语问阿曼道:“你妈是给他用毒针害死的?” 阿曼还没回答,车尔库跳起⾝来,叫道:“是了,是了。阿曼的妈,我亲爱的雅丽仙,一天晚上忽然全⾝乌黑,得疾病死了,原来是你瓦耳拉齐,你这恶 瓦耳拉齐道:“不错。雅丽仙是我杀死的,谁教她没生眼珠,嫁了你这大混蛋,又不肯跟我逃走?”车尔库大叫:“你这恶贼,你这恶贼!” 马家骏以哈萨克语道:“他本来要想杀死车尔库,但这天晚上车尔库不知道那里去了,到处找他不到。我师⽗自己去找寻车尔库,要我在⽔井里下毒,把全族的人一起毒死。可是我们在一家哈萨克人家里借宿,主人待我很好,尽他们所有的款待,我想来想去,总是下不了手。我师⽗回来,说找不到车尔库,一问之下,知道我没听命在⽔井里下毒,他就大发脾气,说我一定会怈露他的秘密,定要杀了我灭口。他 马家骏对李文秀道:“阿秀,那天晚上你跟陈达海那強盗动手,一显示武功,我就知道你是跟我师⽗学的,就知道那三枚毒针没 李文秀见他气息渐渐微弱,知他给瓦耳拉齐以重脚法接连踢中两下,內脏震裂,已然难以活命,活过头来看瓦耳拉齐时,他腹小上那把匕首直没至柄,也是已无活理。自己在回疆十年,只有这两人是真正照顾自己、关怀自己的,那知他两人恩怨牵 马家骏嘴角边露出凄然的苦笑,轻轻的道:“江南的杨柳,已菗出嫰芽了,阿秀,你独自回去吧,以后…以后可得小心,计爷爷,计爷爷不能照顾你了…”声音越说越低,终于没了声息。 李文秀扑在他⾝上,叫道:“计爷爷,计爷爷,你别死。” 马家骏没回答她的问话就死了,可是李文秀心中却已明⽩得很。马家骏非常非常的怕他的师⽗,可是非但不立即逃回中原,反而跟著她来到 这十年之中,他始终如爷爷般爱护自己,其实他是个壮年人。世界上亲祖⽗对自己的孙女,也有这般好吗?或许有,或许没有,她不知道。 殿上地下的两 苏鲁克忽道:“真是奇怪,刚才两个汉人跟一个哈萨克人相打,我想也不想,过去一拳,就打在那个哈萨克人的脸上。”李文秀问道:“那为甚么?为甚么你忽然帮汉人打哈萨克人?”苏鲁克搔了搔头,道:“我不知道。”隔了一会,说道:“你是好人,他是坏人!” 他终于承认:汉人中有做強盗的坏人,也有李英雄那样的好人,(那个假扮老头儿的汉人,不肯在⽔井中下毒,也该算好人吧?)哈萨克人中有自己那样的好人,也有瓦耳拉齐那样的坏人。 李文秀心想:“如果当年你知道了,就不会那样狠狠的鞭打苏普,一切就会不同了。可是,真的会不同吗?就算苏普小时候跟我做好朋友,他年纪大了之后,见到了阿曼,还是会爱上她的。人的心,真太奇怪了,我不懂。” 苏鲁克大声道:“瓦耳拉齐,我瞧你也活不成了,我们也不用杀你,再见了!”瓦耳拉齐突然目露凶光,右手一提。李文秀知他要发 就在这时,一个火星爆了开来,最后一个火把也熄灭了,殿堂中伸手不见五指。瓦耳拉齐就是想发毒针害人,也已取不到准头。李文秀叫道:“你们快出去,谁也别发出声响。” 苏鲁克、苏普、车尔库和阿曼四人互相扶持,悄悄的退了出去。大家知道瓦耳拉齐的毒针厉害,他虽命在顷刻,却还能发针害人。四人退出殿堂,见李文秀没有出来,苏普叫道:“李英雄,李英雄,快出来。”李文秀答应了一声。 瓦耳拉齐道:“阿秀,你…你也要去了吗?”声音甚是凄凉。李文秀心中不忍,暗想他虽然做了许多坏事,对自己可毕竟是很好的,让他一个人在这黑暗中等死,实在是太忍残了,于是坐了下来,说道:“师⽗,我在这里陪你。” 苏普在外面又叫了几声。李文秀大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等一会出来。”苏普叫道:“这人很凶恶的,李英雄,你可得小心了。”李文秀不再回答。 阿曼道:“你怎么老是叫她李英雄,不叫李姑娘?”苏普奇道:“李姑娘,她是女子吗?”阿曼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看不出来?”苏普道:“我装甚么傻?他…他武功这样好,怎么会是女子?” 阿曼道:“那天大风雪的晚上,在计老人的家里,她夺了我做女奴,后来又放了我。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女子了。”苏普拍手道:“啊,是了。如果她是男人,怎肯放了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奴?”阿曼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是的。那时候我见到了她瞧着你的眼⾊,就知道她是姑娘。天下那会有一个男子,用这样的眼光痴痴的瞧着你!” 苏普搔了搔头,傻笑道:“我可一点也没瞧出来。”阿曼 殿堂中一片漆黑,李文秀和瓦耳拉齐谁也见不到谁。李文秀坐在师⽗⾝畔,在万籁俱寂之中,听到苏普和阿曼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听到四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堂里只剩下了李文秀,陪著垂死的瓦耳拉齐,还有“计爷爷”的尸⾝。 瓦耳拉齐又问:“刚才我叫你出去,你为什么不听话?要是你出去了…唉。” 李文秀轻轻的道:“师⽗,你得不到心爱的人,就将她杀死。我得不到心爱的人,却不忍心让他给人杀了。” 瓦耳拉齐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沈默半晌,叹道:“你们汉人真是奇怪。有马家骏那样忘恩负义、杀害师⽗的恶 李文秀问道:“师⽗,陈达海那強盗怎样了?我们一路追踪他,却在雪地里看到了两个人的脚印。另一个是你的吗?”瓦耳拉齐道:“不错,是我的。自从我给马家骏这逆徒打了毒针之后,⾝子衰弱,十多年来在山洞里养伤,只道这一生就此完了,想不到竟会有你来救我,给我拔去了毒针。我伤愈之后,半夜里时常去铁延部的帐蓬外窥探,我要杀了车尔库,杀了驱逐我的族长。只是为了你,我才没在⽔井里下毒。那天大风雪的晚上,我守在你屋子外,见到你拿住了陈达海,听到你们发现了 李文秀想不到这个 想到一群人在烈火烤炙之下,在数百里內没一滴⽔的大沙漠上不断兜圈子的可怖情景,李文秀忍不住低低的呼了一声。这群強倒是杀害她⽗⺟的大仇人,但如此遭受酷报,却不由得为他们难受。要是她能有机会遇上了,会不会对他们说:“这张地图是不对的?” 她多半会说的。只不过,霍元龙、陈达海他们决计不会相信。他们一定要満怀著发财的念头,在沙漠里大兜圈子,直到一个个的渴死。他们还是相信在走向 瓦耳拉齐吃吃的笑个不停,说道:“其实, 李文秀两次进⼊ 瓦耳拉齐道:“你可知道这 原来这地方在唐朝时是⾼昌国的所在。 那时⾼昌是西域大国,物产丰盛,国势強盛。唐太宗贞观年间,⾼昌国的国王叫做鞠文泰,臣服于唐。唐朝派使者到⾼昌,要他们遵守许多汉人的规矩。鞠文泰对使者说:“鹰飞于天,雉伏于篙,猫游于堂,鼠叫于⽳,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琊?”意思说,虽然你们是猛鹰,在天上飞,但我们是野 鞠文泰得到消息,对百官道:“大唐离我们七千里,中间二千里是大沙漠,地无⽔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怎能派大军到来?他来打我们,如果兵派得很多,粮运便接济不上。要是派兵在三万以下,便不用怕。咱们以逸待劳,坚守都城,只须守到二十⽇,唐兵食尽,便会退走。”他知道唐兵厉害,定下了只守不战的计策,于是大集人夫,在极隐密之处,造下了一座 侯君集曾跟李靖学习兵法,善能用兵,一路上势如破竹,渡过了大沙漠。鞠文泰听得唐朝大军到来,忧惧不知所为,就此吓死。他儿子鞠智盛继立为国王。侯君集率领大军,攻到城下,连打几丈,⾼昌军都是大败。唐军有一种攻城⾼车,⾼十丈,因为⾼得像鸟巢一般,所以名为巢车。这巢车推到城边,军士居⾼临下,投石 侯君集俘虏了国王鞠智盛及其文武百官,大族豪杰,回到长安,将 千馀年来,沙漠变迁,树木丛生,这本来已是十分隐秘的古宮,更加隐秘了。若不是有地图指引,谁也找寻不到。现在当地所居的哈萨克人,和古时的⾼昌人也是毫不相⼲。 瓦耳拉齐在中原时学文学武,多读汉人的书籍,所以 瓦耳拉齐道:“阿秀,我…我孤单得很,从来没人陪我说过这么久的话,你肯…肯陪著我么?”李文秀道:“师⽗,我在这里陪著你。”瓦耳拉齐道:“我快死了,我死之后,你就要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李文秀无言可答,只感到一阵凄凉伤心,伸出右手去,轻轻握住了师⽗的左手,只觉他的手掌在慢慢冷下去。 瓦耳拉齐道:“我要你永远在这里陪我,永远不离开我…” 他一面说,右手慢慢的提起,拇指和食指之间握著两枚毒针,心道:“这两枚毒针在你⾝上轻轻一刺,你就永远在 两枚毒针慢慢向李文秀移近,黑暗之中,她甚么也看不见。 瓦耳拉齐心想:“我手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了,得慢慢的刺她,出手快了,她只要一推,我就再也刺她不到了。”毒针一寸一寸的向著她的面颊移近,相距只有两尺,只有一尺了… 李文秀丝毫不知道毒针离开自己已不过七八寸了,说道:“师⽗,阿曼的妈妈,很美丽吗?” 瓦耳拉齐心头一震,说道:“阿曼的妈妈…雅丽仙…”突然间全⾝的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提起了的右手垂了下来,他一生之中,再也没有力气将右手提起来了。 李文秀道:“师⽗,你一直待我很好,我会永远记著你。” 在通向⽟门关的沙漠之中,一个姑娘骑著一匹⽩马,向东缓缓而行。 她心中在想着和哈萨克铁延部族人分别时他们所说的话: 苏鲁克道:“李姑娘,你别走,在我们这里住下来。我们这里有很好的小夥子,我们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做丈夫。我们要送你很多牛,很多羊,给你搭最好的帐蓬。” 李文秀红著脸,摇了头摇。 苏鲁克道:“你是汉人,那不要紧,汉人之中也有好人的。汉人可以跟哈萨克人结婚吗?嗯。”他搔了搔头,说道:“咱们去问长老哈卜拉姆。” 哈卜拉姆是铁延部中精通“可兰经”、最聪明最有学问的老人。 他低头沈思了一会,道:“我是个卑微的人,甚么也不懂。”苏鲁克道:“如果有学问的哈卜拉姆也说不懂,那么别人是更加不懂了。”哈卜拉姆道:“可兰经第四十九章上说:‘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在安拉看来,你们之中最尊贵的,便是你们之中最善良的。’世界上各个民族和宗族,都是真神安拉创造的。他只说凡是最善良的,便是最尊贵的。可兰经第四章上说:‘你们当亲爱近邻、远邻、伴侣,当款待旅客。’汉人是我们的远邻,如果他们不来犯侵我们,我们要对他们亲爱,款待他们。” 苏鲁克道:“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女儿能嫁给汉人么?我们的小夥子,能娶汉人的姑娘吗?”哈卜拉姆道:“真经第二章第二百廿一节说:‘你们不要娶崇拜多神的妇女,直到她们信道。你们不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崇拜多神的男子,直到他们信道。’真经第四章第廿三节中,严噤娶有丈夫的妇女,不许娶自己的直系亲属,除此之外,都是合法的。便是娶奴婢和俘虏也可以,为甚么不能和汉人婚嫁呢?” 当哈卜拉姆背诵可兰经的经文之时,众族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肃立倾听。经文替他们解决疑难,大家心中明⽩了,都说:“穆圣的指示,那是再也不会错的。”有人便称赞哈卜拉姆聪明有学问:“我们有甚么事情不明⽩,只要去问哈卜拉姆,他总是能好好的教导我们。” 可是哈卜拉姆再聪明、再有学问,有一件事却是他不能解答的,因为包罗万有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如果你深深爱著的人,却深深的爱上了别人,有甚么法子? ⽩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昌国人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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