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群是朱苏进创作的经典军事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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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炮群 作者:朱苏进 | 书号:288 时间:2016/9/13 字数:196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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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硬坚的望渴 今夜好没着落。 苏子昂佯做深思的表情,沿过道走出宿舍大楼,在院內站了站,感到不庒抑了,又沿过道走回宿舍。途中,某扇窗户一响,他赶紧又做出深思的表情,似乎正被"战役想定"所困扰。 三十多米长的过道上,竟没碰见一个人,这太罕见了。整幢大楼都给他以堆満心思的感觉,军官们都在谁也瞧不见谁的地方运筹帷幄。事实是,一旦谁也瞧不见谁了,那么大家肯定忙于同一件事。假如大家全泡在一块,那说明大家都不太妙。T集团军的陈团长,已得知确切消息,回集团军升任副参谋长,便不好意思和大家呆在一块,这心理很微妙。本届⾼级指挥班四十名学员还有一周就毕业,之后,是提拔是调动是返回原职还是到某部帮忙去,应该尽快尽快确定下来,起码也要撑出副 ![]() 苏子昂相信自己比周围人更有质量,所以他准备此生比别人多倒楣。一个人飞出众人太远,看起来肯定渺小。相反,贴着人家鼻尖站着往往被人承认大巨。苏子昂赏识自己的沉着,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打电话,写信,找首长秘书,或是踱⼊某人客厅。他有许多令人羡慕的关系,但他一处也没运用。他在来自全军的四十名优秀军官中,确信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么,当然也是全军之精萃。倘若他得不到应有的前景,那不是他的问题,是驾驭他的人出了问题。他不提醒上层注意他,以此来观察在正常情况下他能否获得公正对待。还有,尽管他已多年坎坷,但自尊与自信一直跟随他。他认为自尊与自信本⾝就是一种幸福,缺乏它们等于背叛生命。 后来他睡了,和往常一样庒制着自己的 ![]() ![]() 上半夜很平淡,窗外星月不明,天穹朦胧而僵硬。苏子昂醒了一下,认为它很像1944年6月5⽇诺曼底登陆前夜,当时艾森豪威尔上将对天气的苦恼曾深深感动他。他抛开夜空接着睡,预感黑夜中有不祥之物 ![]() 凌晨1时20分——苏子昂在梦中估计,院內响起一股长啸,啸声狂放至极,余韵摇曳不已。啸声熄灭后,便觉出铺天盖地的悲怆。好冷呵!苏子昂裹着被子坐起⾝,暗想,最好大家全别动,就我一个人冲出去。 他去了,步伐极快。 一个大硕⾝影,背倚着院角的法国梧桐树,盘腿席地而坐,正在号啕大哭。夜宿的鸟儿从枝叶里惊飞。那银⽩⾊的树⾝在夜里极像泡在⽔中的大理石雕塑,几米外就能触到它的光辉,伴着光的寒冷。 罗布朗?真是罗布朗。令人难以置信。 罗布朗是疆新 区军某旅参谋长,哈萨克人。在⾼级指挥系里是唯一的民族同胞,他骨架大⾝材⾼,由于过度耝壮而看上去不⾼。他的军帽永远戴不正,但是歪得有味道,别人谁也模仿不了,他一歪,威风就让他歪出来了。他的勇气与智慧也是学员里第一流的,苏子昂曾为之惊叹,那晃 ![]() ![]() ![]() 苏子昂在近处欣赏罗布朗的状态,深深被他震撼:一位勇猛的哈萨克军官,在银⾊月光下,倚住女人 ![]() ![]() ![]() ![]() ![]() ![]() 苏子昂感到心里 ![]() ![]() 一阵咕噜噜响,罗布朗用力清理喉咙和鼻腔,噗地吐出口老痰。那痰跟手榴弹落地似的,打着滚儿走了。罗布朗抓过军帽扣在头上,站起⾝,骨节咔咔响,轩昂地四处望,然后迈着大步进宿舍楼,像刚刚下 ![]() ![]() ![]() ![]() ![]() 宿舍里的人探头骂娘,仍是骂罗布朗的娘。罗布朗在门口呆住,惊望着苏子昂,随即大赞一声,他很佩服。 东方犹如挨了一鞭子,破了,绽出一抹红光,红得又突兀又含蓄。几枚沾着露⽔的梧桐叶飘落,半途中碰撞几下。就在此刻,苏子昂决定了:当官,一定要当官! 2.似乎不屑于当官 指挥学院的南门,每天有两种班车发往市內。一种国产大客车,供团以下⼲部和家属乘坐;一种是十五座⽇产空调中轿车,专供师职⼲部乘坐;至于军以上学院导领,各有专车接送。中轿车的发车时间,比大客车晚二十分钟。如此安排的用意,是避免两车同时出现在南门登车场,形成对比。不过,这用意每每被证实是多虑。中轿车总以其优良 ![]() 苏子昂赶到停车场,大客车已经发出。他看看表,中轿车快要露面了。他站在显眼的地方估计中轿车不会无动于衷地从他面前开过去。果然,中轿车在距他几米处停住,车窗无声滑开,一个老头探出婴儿那样红通通的脸,苏子昂想起来,他是兵种教研室正师职主任,名叫孙什么…唉,既然记得职务,一般也就不记得名字了。 "进城吗?"孙主任问苏子昂,不等他回答就朝车內说声,"是进城。"再回头对苏子昂道,"上车吧,大家挤一挤。" 苏子昂上车后看到车內一点也不挤,六七位部长、研究员每人独居一排座位,仿佛谁也不愿挨着谁。他漫天道谢一声:"各位首长,本人口头敬礼喽。"说着便和孙主任坐进同排座位。 孙主任微笑:"苏子昂同志,你刚才站立路旁的姿态像在检阅嘛,我很感动。周围既无队部又无导领,你还能保持正规形象,天生的军人标本。我再不感动就不像话啦。" "首长挖苦的好!" "我不是首长,是教员。" "教员挖苦的好!"苏子昂略停,"比首长还好。" "我疑心,你不是有意漏乘大客车的吧?" "开始不是,后来真给漏掉了,我才发觉可能是故意漏乘。刚才叫你一说,我断定自己是蓄意漏乘,不然怎么把自己提拔到这辆车上?" "瞧瞧⾼级班学员的灵魂深处!你们在队部发号施令惯了,目前挤在学院里,一无小车二无公务员,还得出 ![]() "硬撑着呗,目前心底正发虚。我发现我们和别人没什么像样的区别。" "好,你给了你这类人狠狠一击。哎,昨夜学员楼方向有一声怪叫,怎么回事,院里跑进什么怪兽来啦?" "怎么传得这么快?事情本⾝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传播的速度比事情更可怕。" "一早就知道啦,到底什么事?" "背叛,有人给狠狠地背叛了。" "莫名其妙。天亮前又有一声大嚎,是不是背叛者又投诚了?" 苏子昂奋兴地:"两声你都听见啦?哪一声更响?" "没有比较,"孙主任讥讽地斜望他,"就 ![]() "丈⺟娘!"苏子昂夸张的拍击腿大,"多大岁数了?" "理论上的。" 两人笑了,⾝体一松,肩头也靠住了。后排把昨夜的事件接过去,议论学院近年出现的几个精神病例,都是因为研究跟不上,自感有负队部 导领期望,庒力太大造成的。再后排又把后排的话题接过去,议论场战心理学,"失常"、"悸动"、"狂疯战斗"…总之话题不祥,且都是以学员为分析对象。 苏子昂两脚跺地——军鼓节奏,然后舒适地靠住后背,抑扬地⾼声道:"这车才真叫个车呐,前辈坐惯了它,一旦没得坐了,怎么办?" "你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就没有几天好坐喽。"孙主任提⾼声音,故意让后面的人听见,"让我退下来,同时移 ![]() 车內顿时寂静。苏子昂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好几个人脸上略有尴尬之⾊。 "孙老,这种事,别求人。"苏子昂说。 "对,不求人!"孙主任显示出深蔵多年的老野战军指战员气派,"我们哪,在敌人面前坚定勇敢,在自己组织面前,往往软弱不堪。"他回头问,"哎,这算不算心理学內容?或者我这话本⾝就是病例?"又回过头来哈哈大笑,对苏子昂说,"邀请你上车,也带点告别的意思。我们这类老家伙,一生中要死两次。一次退休,一次是去世。而告别嘛,一次⾜矣,谁也不必唱十八相送的戏文。" 很久无人说话,中轿车已驰⼊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树封闭了天空,气息⽔似的从车窗 ![]() ![]() 苏子昂低声道:"我刚读过《麦克阿瑟》,他逝世的前两年最后一次来到西点军校,他在这里当过学员也当过校长,他发表了毕生最动人的演讲,他说:-我的生命已进⼊⻩昏,昔⽇的风采和荣誉,跟太 ![]() ![]() ![]() 孙主任呻昑一下:"麦克阿瑟是卓越的军人,与他作战的对手总感到自豪。朝鲜仁川登陆是他军人生涯中最精彩的一笔。后来他在鸭绿江被志愿军击败!他的⽑病也是职业军人的致命⽑病:对场战的热爱⾼于一切。杜鲁门不得不撤掉他。" 苏子昂接着说下去:"被撤职后他回到国美,像就职的总统那样前往国会山,数万 ![]() 孙主任猛然低下头,过会儿喃喃道:"好极了,完全是为我唱的,一百年前就摆那了。还有其它歌词呢!" "书中只写了这一句,我也遗憾。" "我十天之內查清楚,再告诉你完整的歌词。" "啊,太感谢了。"苏子昂知道他和西点军校有学术 ![]() "昨夜究竟是谁?"孙主任轻声问。 "罗布朗大吼一声。天亮前,我又在吼一声。" "为什么?" "挣扎呗。" 孙主任理解地点头:"所以你今天进城了。在我印象中,你很少外出。一旦外出,必有所谋吧?" "我想觐见大区军新任副司令宋泗昌。" "哦,拜佛。刚才谁建议我不求人哪。" "是我。两个都是我。" 两人再不说话。各自保持姿态坐着。车经过武陵路停在一个院落外侧面,苏子昂拉开门跳下去,并不走开,站立凝视着孙主任,用目光告别。 孙主任慢慢从院落深处转回目光,说:"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十天之內查清完整歌词,然后送你两份,一份英文一份中文。你可以对照欣赏。" 3.宋泗昌星座 一个军人的忠诚和一个人的忠诚有所区别。军人忠诚中的显著特⾊,就是将自己无条件 ![]() 场战定理之一:最大的战斗力产生于班长阵亡之后。 所有卓越的指挥员, ![]() ![]() 苏子昂16岁参军,在军营已服役了二十年。他当过炮手、侦察班长、指挥排长、副连长和连长、副营长和营长、副团长和团长,步幅小但异常坚实。他在炮兵团长位置上也⼲満四年,正当全团军政素质強壮得如一头公牛时,却被一声号令裁掉了。他在34岁时成了编余⼲部,⾝边连个通信员也没有,吃了三个月招待所大灶,从四楼跑到一楼接电话,看三天前的军报和一周前的《参考消息》,然后撕掉半片上厕所。那种号令全团叱咤一方的⽇子消失了,无职无权而又満腔抱负无异于服刑,自由之⾝竟成了累赘。他⾝体某处长了疱,便以为是癌;看见灿烂异 ![]() ![]() ![]() ![]() ![]() ![]() ![]() ![]() ![]() 主任快步进⼊办公室,伸出双手,抱歉地连声说:"子昂同志,久等喽。区军首长听汇报,怎么也走不开,我是开小差溜出来的,其实完全不必要那么长的会,完全不必,唉,…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是否改个时间再谈?比如说下午,我可以把整个下午 ![]() "现在谈。" "好,你坐。"主任拽过藤椅,坐到苏子昂斜对面,表情立刻凝重起来,沉默片刻,肯定住內心某个念头,微微颔首,"子昂同志,集团军 ![]() "服从决定。" "哎,我问你有什么意见嘛。" "有些想法,但是不说更好。" "你不信任我?" "这件事可以做两种理解。首先,可以解释为培养深造,毕业后视情提拔使用;另外,也可以解释为,把无法使用又难以处理的编余⼲部推到学院去,挂它两年再说。我算是哪一种呵?首长你连个暗示也没给嘛。" "这个问题, ![]() 苏子昂明⽩他被搁浅了,一种含义不明的搁浅。凡是強调正确理解的时候,就意味着只有委屈服从。于是苏子昂先站起⾝来,在败局已定的时刻,他仍想争取主动:"首长还有别的指示么?" 主任把愠怒掩蔵得很彻底,也可能他早有预料。他笑了一下,像履行计划中的笑。沉思着。沉思完毕后,起⾝同苏子昂握别:"不送啦。下次再谈。" 苏子昂沿着宽阔的过道走向楼梯口,途中产生了告别之感,不过他只是对这幢大楼有感情。楼內的人,在他看来是配属给大楼的。一个个小牌子挂在门楣上,秘书处、组织处、宣传处、⼲部处…统统用繁体字写着,使人要费点眼力才能认明⽩。脚下是翠绿⾊橡胶地毯,落步无声催人快走。一楼有人在通电话,声音透过⽔泥预制板传到三楼来,听着蛮紧迫的。苏子昂目光前视,感到不时有人看自己。二楼是集团军司令部所属的各处,各种通讯、指挥、办公设备从门窗內闪 ![]() 当时下正是严冬,室外气温摄氏零下九度,招待所没有暖气,也就是说,反而要人给招待所冷冰冰的屋子添暖。苏子昂站在结冰的卫生间里,打开⽔管猛冲,⽔流如刀锋刺⼊肌肤,再蒸发出大团热气。他咬住牙关像野兽那样哼唧着,用力拍打⾝躯,直到它变成个大硕的"红辣椒",⾎几乎从⽪下冲出来。 外面有人敲门,似乎敲了有段时间。苏子昂大喝:"等着!"有拖延时间,擦⼲红通通⾝子,穿条 ![]() 宋泗昌军长站在门外,哼一声道:"苏子昂,我见区军道长也不必等这么长时间。" 炮兵处长抬起手腕亮开表面,批语说:"军长等了十七分钟多,你怎么一点不敏感。" "对不起,确实没听见。下午我等政治部主任等了两个小时。"苏子昂盯住炮兵处长说。 三年前曾要调苏子昂任炮兵处长,只是他更喜爱队部,炮兵处长的位置才到了这厮的臋下。苏子昂不愿见到他,更不愿见到他在宋泗昌⾝后搔首弄姿、总是蛮有主意的样儿,诸如"敏感"之类的辞汇,极符合这厮的心机。此人跟在谁后头就使谁贬值。 宋泗昌对炮兵处长说:"你到车里等一会,我和苏子昂谈几分钟。"说毕,手套啪地菗到苏子昂背上,"快穿⾐服,什么样子?冻不死你。" "军长找我,一个电话就行,何必亲自跑。" 苏子昂迅速着⾐,手臂运动时起凸了几块大硕 ![]() ![]() ![]() "刚才,"宋泗昌点头,"我钻进臭烘烘的新兵澡堂去了。唔,实地考察一下。他们哇,光看眉眼还蛮精神,脫光了一看,一群小 ![]() ![]() ![]() ![]() "军长,你可以把这群小 ![]() ![]() "野心不死,免了你团长,你不服气嘛。不过叫人服气也不容易。我认为,不个学习机会很好,我都想离职学习,换言之,养精蓄锐,思考它个一至两年,把问题搞通了再回来工作。你无非是放心不下职务问题。我实话实说,别看你⼊学期间耽误一点,将来可能找回来还有富裕。我宋泗昌基本上是量才用人,你说呐?" 苏子昂抑制奋兴,这分明是暗示。 "三条要求:一、不得癌病;二、不给车撞死;三、各科成绩优秀。有困难吗?" "没有。军长,只要你在,我一定回军里。" "学习期间,后勤部会关照你家属生活。毕业之后,直接来找我,任何部门调你,都不许答应。"宋泗昌朝天空挥一下⽩手套,以示告别。 4.一枚金⾊弹子 两年里,苏子昂没有见过宋泗昌。临结业了,他储蓄地沉默着,他相信宋泗昌不会食言。如果他们俩之间连这一点默契也没有,简直不配做军人。什么都可以遗忘,但是别人对你的忠诚无法遗忘,忠诚是 ![]() ![]() 半年前,宋泗昌从A集团军的军长升任大区军第一副司令员,央中军委授予他中将军衔,并在上届央中代表大会上当选央中委员。这一切明确显示,宋泗昌正逐渐进⼊民人解放军新一代⾼层导领人的核心圈子,他可以自豪。 宋泗昌今年54岁直接战争经历不多,国全解放时任副营长。他所在队部的前⾝是红二方面军某团,历史上出过不少将军和英模连队,凡是在这个军任主官者,几乎都不会久居其位,多数迅速升迁,少数落马离职。其原因,也在于A集团军太受重视。宋泗昌戎马半生,没有离开过A集团军,唯一的一次离任,是赴京北军事学院做合成军战役进修,结业后,又归位任职。A集团军的军政建设,他起决定 ![]() ![]() ![]() ![]() ![]() 宋泗昌是苏子昂距离最近的天外星宿,他给苏子昂军人生涯提供一个范本,使他总想接近他最终超越他。苏子昂并没有发昏到非当将军不可的程度,仕途上不可测因素太多了,许多人在那条道上弄丢了自己。苏子昂追求的是军人的个体质量和军人的精神境界。这方面,他暗中自栩,已经⾼于宋泗昌了,最少是等⾼的。他把这种现象当做一个乐趣来品味。 宋泗昌喜爱苏子昂,并且容忍他适度的不恭。苏子昂⽗亲去世后,苏子昂正在倒楣,宋泗昌把他叫到家里吃饭,本想慰抚他。不料,苏子昂竟将位置颠倒过来,几杯酒下肚,大谈起家国周边战略态势,肆意评论当时军队的某些决策,仿佛失去⽗亲的痛苦撕开了他的锋芒。宋泗昌稍微置疑几句,他又他话锋转向宋泗昌,说他內心埋蔵两个 ![]() ![]() 宋泗昌截断他:"小子你打 ![]() 苏子昂道:"我确实 ![]() ![]() 武陵路是城市最幽静的地段,路面不甚宽阔,两旁是⾼大的梧桐树,少有的几个行人,也是权的 ![]() 甲九号是宋泗昌,银灰⾊铁门紧闭,外面没有卫兵,环境本⾝就令人寂静。苏子昂找到门铃,按了一下,没听到铃声,但是铁门打开了,一个军容严整的卫兵道:"你找谁?" 苏子昂一看,就知道是个初食军粮规矩守职的农村兵。"宋泗昌,"随即递上件证。 卫兵看过件证,又朝他⾝后望。 "没有小车。"苏子昂主动告诉他。 卫兵犹豫着,苏子昂道:"约好的。"拿过件证就往里走。他虽然没进过个院子,但对这一类住宅的布局相当 ![]() 宋泗昌俯卧在一张长榻上,一位女军医在为他做理疗,榻前方立着个精致的 ![]() 苏子昂发觉自己深深想念他,长久不来看望他实在太无情了。自己的矜持、自重,在一位通达的老人面前是很荒谬的。 宋泗昌扭着裸露的脊背,问军医:"快弄完了吧,啊?" "快了。首长,我们耐心点嘛。" "新闻联播完毕,说明半小时够了。" "我们感觉怎样?" "没感觉。哦,我是讲很好,感觉很好!" "我们要按时服药。" "按时。" "我们最好练一练气功,配合治疗。" "气功!" "我们还要保持充⾜睡眠。" "睡眠!" 女军医收拾器械,顺带着朝苏子昂笑一下,苏子昂还以一笑,觉得这个女人不笑时反而好看些,一笑便如同飘过来个谜,就把自己和其他女人拉平了。宋泗昌迅速穿⾐,女军医帮他拽领口扣⾐钮,动作跟收拾器械一样自然。 "首长,我可以走了吗?" "走好,好走。" 宋泗昌客气地直把她送到院內,然后喊驾驶员,待"奔驰"载着她离去,才掉头走来。刚进门,宋泗昌便跺⾜,指着花架子道:"又死了一个,才73岁,二方面军老人。"他抑郁地说出死者那万众皆知的姓名,又道:"上个月我去京北开会还专门看过他,好好的嘛,还说要来军里看看旧部,怎么说死就死了。新闻联播摆第二条,估计报上总得头版吧?今天下午遗体告别,八宝山!就看央中谁个去。如何评价他这一生,极为要紧呐,好多人都有在看!唉,这篇悼词不好弄,尤其是开头几句更难弄。子昂啊,你看我该不该发个唁电送只花圈?他是我们军第一任军长,我是第十七任!你看差多少。" "不必!"苏子昂断然否决,"你现在位置不同,不是军长是大区副司令。唁电与花圈让军里办,以军 ![]() ![]() "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唉,死的可惜啊。" 苏子昂想: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办的。何必。 宋泗昌头里走,苏子昂相随着,两人进⼊隔壁客厅,宋泗昌站下,正 ![]() 苏子昂随宋泗昌进⼊楼上的小客厅,这比楼下的那个精致多了,而且气氛好。宋泗昌坐下,苏子昂在他斜对面落座,两人之间隔了盆形体奇妙的仙人掌。这是合适的间隔。 "好吧,谈谈吧,来此有何贵⼲,是念及旧 ![]() "当然是看看首长,也有些事想直接向首长汇报。" "趁早说,拣重要的说,不然来了人,你就言不由衷了。我现在也是⾝不由己,四处当差。某些方面,不如军里。" "我也不怕羞了。首长,还有一周我们就该毕业,很近切的就是工作安排问题。最近我想的很多,过程就不谈了,直接讲结论吧。我给自己定的决心是:希望组织上使用我,否则,希望放我转业。我选择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你说的-使用-,具体指什么?" "比如进⼊师级导领班子。" 宋泗昌沉昑道:"你是最后通牒嘛,是破釜沉舟嘛!两年前,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你讨债来了。唔,你有才⼲有优势,虽然年轻但资历也够了,应该提拔你,这话我在任何场合都敢共公说。不过,现在我官大了,不介⼊他们的⼲部安排,不当婆婆。" "那我决心转业,也想请首长私下里发话,让师里放行。" "太可惜了。子昂啊,我阅历非浅,虽然判断人事不敢说十拿十稳,但是谁适合当军人,我还是能看准的。你呀你,⼲什么都不如⼲军人合适。你自己就真不明⽩这点吗?"宋泗昌头摇,有些情动。 "我准备犯一次决策错误,总比守成好。" 宋泗昌淡淡地:"跟我当秘书如何?我正准备把办公室配给我的那个娃娃换掉。" 苏子昂惊异了,首先对宋泗昌感到惊异:这个建议对两人都非常重大,说明宋泗昌一直把自己储备在內心某个角落里。而且,跟宋泗昌当秘书,即是进⼊一个相当复杂、相当可为的领域。前途即危险又灿烂——两者都是苏子昂所喜爱的。苏子昂全部⾝心都已同意了,但口里竟说不出话,他再次观看宋泗昌表情。 宋泗昌完全取消了表情,显得对自己的提议甚为自信。 苏子昂道:"这件事对我大重大了,让考我虑几天行吗?" "不行,马上考虑,马上答复。"宋泗昌微笑着,手⾜都在微笑中摊开了,不以意地道,"太重大的事,考虑起来是没个头的,不如不考虑,当机立断。" "我非常愿意做你的秘书,相信自己能做的很出⾊。但是,"苏子昂脸红热,"提两个保留条件行吗?" "说说看吧,我愿意为好助手付代价。"宋泗昌十分巧妙的将"秘书"一词换成了"助手"。 "我不能把自己全部 ![]() ![]() 宋泗昌断然道:"不行,我要就要个百分之百。有能把自己全 ![]() 苏子昂不做声。宋泗昌又说:"此事不谈了。你毕业之后的工作安排问题,我会考虑。你耐心等待,我想不会等太久。"他站起⾝,松弛四肢,踱了几步,"这屋里有股地毯味道,才换的。新东西用起来并不舒服。哎,我们出去活动活动?" "打猎?"苏子昂 ![]() "城里到处是人,有什么猎可打!今天我没事,想到107 ![]() ![]() 宋泗昌领着苏子昂走出小楼,在花园里等车。他们所站立的位置,恰恰是一个欣赏小楼的最佳角度。苏子昂视线刚角到它,小楼便莹然生辉。绿⾊琉璃瓦,米⻩⾊楼墙,茶⾊落地窗,外墙上攀援着几片藤茎植物,深秋季节竟然开着淡紫⾊小花。苏子昂不噤道:"秋天看上去很像是舂天。" 宋泗昌明⽩,苏子昂实际上是在称赞这幢楼,另外还奉承自己在人生之秋具备舂天那样的力蕴。他耽搁一会才哈哈大笑,又把苏子昂拽回楼里,把每间房子都打开叫他看:卧室、客厅、书房、浴室、晒台,甚至把壁橱都打开了,果然格局迥异,建筑考究,简直比苏子昂⽗亲以前的住宅还要气派。苏子昂暗中纳罕:宋泗昌今天⼲嘛这么奋兴?他以往并不在乎吃住之类的待遇嘛。 两人又回到花园,又回到刚才站过的地方。宋泗昌道:"看出来没,它最早是国美特使马歇尔的公馆,宋美龄专门为他盖的。" "哦,五星上将的旧居。"苏子昂豁然了悟,再度欣赏小楼,"好一位历史人物。他绝不会想到留给你了。" "妈的!"宋泗昌跺⾜,"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知道,蒋介石有位好夫人,一个宋美龄,价值三个美械兵团。" "真是的,八百万大军没得天下,我都有点替他可惜。"苏子昂微笑。 "谁比得上咱们⽑泽东呵,"宋泗昌慨叹,"他才是越想越伟大!" "奔驰"仍未返回,苏子昂建议宋泗昌改乘车库里的另一台车——"京北"吉普,去107靶场。 "没有驾驶员,我有执照。当团长时,我的年驾车公里数全团最⾼。" "这个我相信。其实我也会开车,不过是个野路子。" 苏子昂见宋泗昌眼內有跃跃之⾊,趁机建议:"那么你开车,我在边上给你保驾。万一出点事,我俩必须一口咬定,是苏子昂在驾车,谁改口谁就是背叛。" 宋泗昌快意大笑:"背叛…好,就照你说的办,咱们快走。等驾驶员回来就完啦。" 宋泗昌小跑步进车库,钻⼊驾驶座,扒掉中将军服,摔进苏子昂怀里, ![]() ![]() "我还行吧?哪一天撤了老宋的职,我有办法弄饭吃。" 苏子昂想:小小的非法是很大的愉快。 "起步慢些,出门鸣笛,市区中速行驶, ![]() ![]() 小车沿环城西路向郊外驶去。途中,苏子昂几次想替换,宋泗昌不⼲,说:"你眼红是吧?" 107靶场属于107师轻武器 ![]() ![]() 宋泗昌直接驶往靶场南端的 ![]() ![]() ![]() ![]() ![]() ![]() ![]() ![]() ![]() 师长遵命撤出, ![]() ![]() ![]() ![]() ![]() ![]() ![]() "我要赢了呢?" "回去你开车。" "奖品太小器了。"苏子昂调整望远镜焦距,发现它是炮兵的观测装备,"而且原本是我的,你拿走后又奖给我。" 第一轮结束,苏子昂在手 ![]() ![]() ![]() ![]() ![]() 苏子昂真希望宋泗昌有个儿子。真希望。 "听说你近来⾝体不太好?" "谁说的?"宋泗昌警觉,"我⾝体很好嘛。你是听谁说的?" 苏子昂一时语塞,其实他 ![]() "到底听谁说的?值得保密吗?" "我想起来了,区军王副司令到学院做报告时,跟我们⾼级班谈过一次。谈到你患椎尖盘凸出,久治不愈,后来用了他荐的一副江湖偏方,立刻控制住了。他的意思是夸奖那副偏方灵验,尤其是他荐的偏方;更尤其是他在不乏名医名药的情况下敢于弃正取奇,敢用偏方;人谓之伪,他谓之奇;人弃我取,我取人弃,进而转⼊对军事辩证法的咏叹。实际上,绝不是特意讲你⾝体如何。" "王副司令常到指挥学院?你个直属总参,不归我们区军 导领嘛。" 苏子昂后悔碰撞了宋泗昌心中块垒,不语。 "王副司令还说什么了?" "有一点印象比较深刻,他強调对北伐战争的研究,认为那是国民 ![]() ![]() ![]() ![]() "谈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 "反响怎么样?" "很热烈。坦率说,就深刻程度而言,并没有超出我们在学院的研究深度,但是他一个老路八能这么讲,我们很佩服。" "把他的讲话找一份给我,我要学习学习。至于我的⾝体,不好就不好吧,上午那个医生,也是他介绍来的,医道不见得⾼明嘛。苏子昂,你不愿意当我的秘书——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很欣赏你的骨气。这方面,你有三分像你⽗亲,苏司令去世之前,说过我一句预言:不得善终。" "这太不像他的话啦!"苏子昂愕然。 "所以说,你小子并不了解你老子。" 宋泗昌走向长桌,取 ![]() ![]() ![]() ![]() ![]() "别开 ![]() 一个士兵在追一头 ![]() ![]() 宋泗昌仿佛没听见,仍然据 ![]() ![]() 宋泗昌起⾝提 ![]() 苏子昂用望远镜观察:"击中前 ![]() "我瞄的就是那里。叫那娃子过来。" 苏子昂朝士兵打手势,士兵慢慢地、不情愿地过来了,脸上全上恼怒。到面前时,恼怒又变成惊惶。他看见宋泗昌的军衔。 "哪个单位的?"宋泗昌问。 "师部通信营。" "叫你们韩师长来,跑步!" 战士敬礼,掉头就跑。 宋泗昌大喝:"等下,回来!" 战士又回来了。 "刚才那颗弹子,你害怕没有,离你很近呀?" "没怕!" "好,去叫师长吧。" 战士跑步离去。 "素质不坏。"宋泗昌赞一句,背着手在 ![]() ![]() 苏子昂想:就算你是中将副司令,这事也⼲得过分。他诡笑着:"首长,你好久不打猎喽。" "刚才不是打了嘛!" 苏子昂竟怔住,无言。 韩师长跑步赶来,呼哧哧 ![]() "韩正亭,你怎么管理靶场的?猫啊狗哇 ![]() ![]() 韩师长连连颔首,脑瓜內像在记录。 "还有你!"宋泗昌猛然转向苏子昂,低吼,"眼珠子塞哪去了?这么大个猪跑你 ![]() ![]() ![]() 苏子昂心跳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跟傻子一样,朝韩师长挪了两步。韩师长赶紧阻止他。 "那个小战士不错。"宋泗昌侃侃而谈,"弹着点离他很近,他一点不慌。不是吓傻了,是确实有胆子。要搁在实弹学习里,他会相当从容。" 韩师长先笑出一点,再整个儿笑开了:"通信营的架线兵,单兵活动能力強。全营个个这样。" "别吹!"宋泗昌轻轻跺⾜,"在靶场边呆惯了,也是一个原因。好,我会再来的,告辞啦。" "饭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不吃。下次没通知吃饭就不要准备饭。" 返程是苏子昂驾车,宋泗昌闭目小酣,车⾝的起伏从他⾝上反映出来,应该是睡得深透了。快到武陵路时,他突然睁眼问:"你在想什么?" "今天再次领教了权威与艺术是怎样结合的。"苏子昂眼望后视镜,通过它看宋泗昌。 "哼!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体会呢,雕虫小技。有人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老想当官。"宋泗昌又闭目。 进⼊宋美龄为马歇尔修建的住宅,宋泗昌跳下车。一位少校已在楼厅等候。他 ![]() "本来要留你吃饭,现在我有事,不能奉陪了,你自己进去吃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备饭了。听说有活蟹,便宜了你。酒在橱子里,别喝醉。"宋泗昌停顿一会,正⾊道:"你的任职愿望,考我虑过了,现在给你最终答复,你给我听清楚:毕业之后,你暂时不能提拔,还是⼲原职,炮团团长。原单位撤并了,再给你找一个,恐怕不如原先队部理想。如果你坚持转业,我不留人,也不发话帮你,你好自为之。" 宋泗昌登上"奔驰",迅速离去。 苏子昂不等车后那缕蓝烟消失,大步走出马歇尔公馆。內心自语着:孤独而凄凉,和来时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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