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是娥苏拉·勒瑰恩创作的经典科幻小说作品
阿珂小说网
阿珂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卻望唐晶 情栬生活 特殊嗜好 娇妻呷吟 纵卻紫筠 萝莉女仆 美女何姎 希灵滛国 疯狂夜空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珂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  作者:娥苏拉·勒瑰恩 书号:43262  时间:2017/11/5  字数:11741 
上一章   第六章 洛拔那瑞    下一章 ( → )
阳光四的海面,从十哩外遥望,洛拔那瑞岛是绿色的,有如泉边缘的鲜青苔。靠近时,可以看到叶子、树干和阴影,道路和房舍,面孔、衣服和灰尘,这一切,组成了一块有人居住的岛屿。不过整个岛看来仍是绿色,因为岛屿之上,凡是没有建屋、没有人行的每一亩地,都交给圆顶的低矮萼帛树,它们的树叶上养着一种小虫,这种小虫会吐丝,所吐的丝可以纺成纱,让洛拔那瑞岛的男女老少织布。暮时分,那里的天空足一种灰色的小蝙蝠,专吃居民饲养的小虫。它们食量大,但也因而受苦。不过,纺织蚕丝的居民不杀它们,因为大家一致认为杀害这种灰翅蝙蝠是招厄运的行为。他们说,既然人类依靠小虫过活,小蝙蝠当然也可以拥有相同权利。

  岛上房舍盖得怪,窗户很小,而且位置都很随意。萼帛树枝搭成的屋顶,长绿色苔藓和地衣。以前,这岛屿和南陲其余岛屿一样,是物民丰之地:住屋良的粉刷、雅致的陈设、农舍及工房的大型纺织机、叟撒拉小港口的石造码头——码头内可能已停靠数艘贸易大船,这些景象均可资为证。但现今港内,一条大舱也没有,住屋的粉刷已褪落,屋内摆设没有换新,多数纺织机都已停止不动,弃在那儿任凭灰尘积累,踏板和踏板间、经线和工作台之间,蛛网张结。

  “术士吗?”叟撒拉村的村长这么回答:“洛拔那瑞没有术士,从来就没有。”村长是个矮小男人,他的脸孔与他那双光脚板的脚跟一样坚实、同样是赤褐色。

  “谁会想到需要术士呢?”雀鹰附和道。他与八、九个村民同座喝酒,酒是本地所产的萼帛果酒,味道清淡苦涩。他不可避免要告诉村民,他来此地是为了寻找艾摩矿石。不过这次他和同伴都完全没有乔装,只不过照例让亚刃把短剑留在船上藏好而已。至于他自己的巫杖,若有随身携带,外人也看不见。起初,同坐聊天的村民个个显得不悦、甚至怀有敌意,谈话当中又频频不悦和敌意。雀鹰恩威并济,才促使大家勉强接纳他。“你们这岛长了这么多树,岛民必定因树而贵。”他开口道:“要是树园采收时碰到迟来的霜降,怎么办?”

  “什么也不办。”座中末尾一位皮包骨村民回答。此时大家在屋檐底下,背靠旅店的墙壁坐成一排。紧临那一排光脚丫的外缘,四月的柔细大雨,正啪嗒啪嗒落地。

  “下雨才是灾难,降霜无所谓。”村长说:“雨水会使蚕茧腐烂。但没有人打算制止雨落,从来没有人那样做过。”这位村长是强烈反对谈及术士和巫术的人。其余村民,有几位倒好像很想聊聊那话题。“以前,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从不下雨。”一位村民说:“就是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

  “你说谁?老慕迪吗?嗳,他已经不在了,早就过世了。”村长说。

  “以前大家都叫他树园长。”皮包骨男人说。

  “是呀,都称呼他树园长。”另一人说完。现场一阵静默笼罩,宛若雨水落下。

  单一房间的旅店里,亚刃独坐窗内。他发现墙上有一把老旧的鲁特琴,是把长颈的三弦鲁特琴,与这“丝岛”居民所弹的琴一样。他坐在窗边,试着拨乐音。音量与雨水打在树枝屋顶声音差不多。

  “我在霍特镇的几个市场里,都见到商家贩卖丝料,很像洛拔那瑞岛所产的丝布。”雀鹰说:“它们有的是丝布没错,但没有一块是洛拔那瑞出产的。”

  “时节一直不好,”皮包骨男人说:“都四年、五年了。”

  “从休耕前夕算起,前后五年了。”一个老人声音含在嘴里,自我陶醉地说:“是喔,自从老慕迪去世算起。嗳,他真的过世了,都还不到我这年纪呢,就死了。他真的是在休耕前夕去世的。”

  “物以稀为贵嘛。”村长说:“今天,买一捆染蓝的半细丝布,在以前可以买三捆哩。”

  “可现在,要买也买不到了。商船都到哪儿去了?全是蓝色染料闯的祸。”皮包骨男人这么一说,马上引起约莫半个时辰的争议,论点不外大工房的工人所使用的染料质量。

  “染料是谁制造的?”雀鹰问完,又引起一番争论。争论结果就如那个皮包骨男人没有好声好气所说的:丝染的整个过程一向由一个家族监督,过去,那个家族自称是巫师世家,但他们以前如果真的曾是巫师,后来也丧失了技艺,而且家族之中再也没有人把失去的技艺寻回过。这群村民除了村长以外,大家一致表示,洛拔那瑞最有名气的“蓝染”、以及世无可匹的“深红染”——即俗称的“龙火”丝布,是很久以前黑弗诺历代王后所穿的——早就变样了。其中是有什么成分不见了,大家怪罪的对象包括不合时节的雨水、染土、及提炼者。“不然就是眼睛喽。”皮包骨男人说:“看是谁分不清真正的靛蓝、跟蓝土嘛。”说完,眼睛瞪向村长。村长没有接受这项挑衅,大伙儿于是再度陷入沉默。

  土产淡酒似乎只搞坏大家的脾气,使每个人看来都一肚子火。这时唯一的声音,只有雨水错落打在山谷树园树叶所发出的声响,街尾那头的海水呢喃,还有门后黑暗中,鲁特琴的咿呀声。

  “你那个秀里秀气的男孩,他会唱歌吗?”村长问。

  “啊,他会唱。亚刃!为我们大家唱一曲吧。”

  “这把鲁特琴没办法弹奏小调以外的曲子呢,”亚刃在窗边,笑着说:“它只想唱悲伤的歌。各位主顾想听什么?”

  “想听没听过的曲子。”村长愠声道。

  鲁特琴激动地响了一下,亚刃已经摸会弹奏技法了。“我弹奏的这一曲,本地可能没听过吧。”说完,张口唱起来。

  白色的索利亚海峡边

  盘曲的红色树枝

  将花朵倒弯于

  盘曲的头上,沉重挂着。

  立于红树枝白树枝旁

  因失去爱人而悲痛

  悲痛无尽。

  我,瑟利耳,

  我母亲与莫瑞德的儿子

  发誓永远永远不忘

  这个横逆乖错。

  他们苦哈哈的脸、灵巧而勤劳工作的双手相身躯,全都静下来谛听。大家静静坐在南方暮色中的温热雨景里,耳闻的歌曲,有如伊亚岛寒冻的海洋上,灰色天鹅因渴念失丧的同伴而啼哭。歌曲唱完好久,大家依然静默。

  “这真是奇异的音乐。”有个人迟疑地表示意见。

  另一个对洛拔那瑞岛在所有时空均为“绝对中心”很有把握的人则说:“外地音乐总是奇异悲凄的。”

  “你们也唱唱本地的音乐来听听,”雀鹰说:“我自己也想听听快活的诗句。那男孩老爱唱诵已经作古的昔日英雄。”

  “我来唱。”刚才最后说话的那个村民说着,清清喉咙,开始唱起一首宏亮稳健的酒桶歌,嘿呵嘿呵地,想吸引大家一起唱。但没人加入合唱,他一个人继续乏味地嘿呵下去。

  “现在已经没什么歌是对劲的喽,”他生气地说:“都是年轻人的错,老是把时下的东西改来改去,也不学学老歌。”

  “才不是咧,”皮包骨男人说:“现在根本没什么事对劲嘛。再也没一件事对劲喽。”

  “嗳,嗳,嗳,”最老的那个村民着气说:“好运尽喽,就是这么回事,好运尽喽。”

  话说至此,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村民三二两两散去,剩下雀鹰在窗外,亚刃在窗内。最后,雀鹰笑起来,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

  旅店主人羞怯的子走过来,替他们在地上铺,铺好就离开了。他们躺下睡觉。房间内的几个高椽是蝙蝠的巢,没装玻璃的窗子,蝙蝠整夜飞进飞出,高声唧啾,直到破晓才返巢安身,各自倒挂,像一只只整齐的灰色小袋子。

  或许是蝙蝠的动使亚刃睡不安稳。这之前,他一连好几个夜晚睡在船上,身体已经不适应土地的安定不动,即便睡着了,身体还坚持他是在摇摆、摇摆…结果,全世界就在他身子底下跌落,然后他就惊醒,再重来一次。等他总算睡着,却梦见被链在奴隶船的船舱内,而且有别人与他同在一起,只不过他们都是死的。他惊醒不只一次,拼命想摆那个梦境,但一睡着就又回到那梦中。最后一回,他好像独自一人在船上,仍被链着,无法动弹。后来,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奇异徐缓的说话声。“松开你的枷锁,”那声音说:“松开你的枷锁。”他于是努力扭动,结果真的动了,而且站了起来。发现身在某个辽阔黑暗的荒郊野外,天空沉沉罩下。地面及浓浊的空气都有一股恐怖气息——巨大无比的恐怖。那地方就是恐惧,是恐惧本身。而他立在当中,四周一无通道。他必须找到路,但就是没有。那个无边无际的地方非常广大,而他非常渺小,宛若稚童,宛若微蚁。他想开步走,但绊了一跤,就醒了。

  虽然已经醒来,不在那郊野,但恐惧留在他心中,他在那里面——那份恐惧不比那片无边无际的广大荒野狭小。房间的漆黑让他感觉窒息,想从黑暗的窗框探视星星,只是雨虽然停了,却不见星星。他清醒地躺着,很害怕,蝙蝠无声地拍着皮翼,飞进飞出。有时他甚至能在听力极限范围内听见它们微细的喉音。

  天亮了,两人早早起身。

  雀鹰到处问人有关艾摩矿石的买卖,但镇民好像没一个人知道那种矿石。不过,他们各有各的意见,并互相争吵起来。雀鹰听着——只是他要听的是艾摩矿石之外的消息。最后,他们总算踏上村长指引的一条路:通向挖掘蓝色染土的采凿场。半路上,雀鹰却转向。

  “这栋房子一定就是了,”他说:“他们说染料世家住这条路上,也就是众所怀疑的巫师之家。”

  “找他们谈有用吗?”亚刃问道,心中一点也没忘记贺尔。

  “这种厄运必然有个中心。”法师正道“总有个地方是厄运外的所在。我需要一个向导,才能找到那地方!”既然雀鹰往前走,亚刃只好跟随。

  这栋房子在自己的树园内,不与人家的房子相连,是石造的高等建筑,但可以看出来,房子本身及四周的偌大树园,乏人照料已久。纠结的树枝挂着失的蚕茧,无人收集,地上聚积一层已经死掉的蛆与蛾。房子周围,栉比鳞次的树木底下,可以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两人走近时,亚刃突然忆起夜里感受到的恐惧。

  他们尚未走到门口,大门自动弹开了,一个头灰发的妇人冲跳而出,瞪着发红的眼睛大吼:“滚!损人的小偷、没脑袋的骗子、头壳坏去的笨蛋!诅咒你,滚!滚出去,出去,去!让恶运永远跟随你!”

  雀鹰止步,多少有点诧异,但他很快举起一只手,打了个古怪的手势,说了两个字:“转移!”

  妇人一听,立刻不再叫嚣,呆呆凝视雀鹰。

  “你刚才为什么做那动作?”

  “以便把你的诅咒移开。”

  她继续凝视好一会,最后沙哑着声音说:“你们是外地人?”

  “从北方来的。”

  她上前一步。亚刃起初一直想笑这个在自家门口叫骂的妇人,但现在靠近时,他只觉得难过。她衣着不整,并有恶臭,呼吸气味也很难闻,凝望的眼睛含着骇人的痛苦。

  “我根本没有诅咒的力量,”她说:“没有力量。”她模仿雀鹰的手势。“你们那边的人还使用这技艺?”

  他点头,并定睛看她,她没有回避。不久,她的面孔开始起变化,并说:“你的子呢?”

  “我不想在这种地方把它亮出来,大姊。”

  “对,你不应该亮出来,它会使你小命不保。就好比我的力量,它夺走我的生命。我就是那样失去了,失去一切我所知的,包括全部咒语和名字。它们像蛛网细索,张结在我的眼睛和嘴巴上。这世界破了个,『光』就从那个溜走。而咒语也跟着它溜走了。你知道吗?我儿子整天坐在黑暗中呆望,想寻找那个世界破。他说,要是他眼盲,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做染工时失去了一只手。我们以前是洛拔那瑞的丝染师傅。瞧——”说着,她当着他们的面,摇晃两只有力的瘦臂膀,由手到肩,整个淡淡混杂着一条条无法去除的染料颜色。“染料沾着皮肤,永远没办法去掉,”她说:“但心神能洗干净,心神不会固着颜色。你是什么人?”

  雀鹰没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再度捕捉妇人的目光。站在一旁的亚刃不安地观望。

  她突然颤抖起来,并很小声地说:“吾识得汝——”

  “嗳,大姊,『同类相知』。”

  瞧她惊骇地想逃离法师,想跑开,却又渴望靠近他——简直就想跪在他脚边——的那种样子,实在古怪。

  他拉起她一只手并抱住她。“你想把原有的力量、技艺、名字都找回来吗?我可以给你。”

  “您就是那位『大人』,”她耳语道:“您是『黑影之王』,黑暗境域之主——”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王,我是人,普通人,你的兄弟,你的同类。”

  “但你不会死,对不对?”

  “我会。”

  “但你还是会回来,然后永存。”

  “我不能,没有谁能够。”

  “这么说,你不是那位『大人』了——不是黑暗境域那位大人。”她说着,蹙起眉头,有点怀疑地注视雀鹰,但恐惧减少了。“不过,你是一位『大人』没错。是不是共有两位呢?敢问尊姓大名?”

  雀鹰严峻的面孔柔和了一下。“我没办法告诉你。”他和蔼地说。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着,站直了些,并面向雀鹰。她的声音及举止透出她过去曾有的尊严。“我不想永远永远一直活下去,我宁可要回那些事物的名字,但它们全丧失了。如今,名字已无关紧要,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她双眼炯炯发光,拳头紧握,欺身向前耳语:“我的名字叫阿卡兰。”小声讲完,又嘶声尖叫:“阿卡兰!阿卡兰!我的名字叫阿卡兰!大家都知道我的秘密名字、都知道我的真名了。秘密已经消失,真相也没有了。死亡也不再,死亡——死亡!”她讲到“死亡”两字时,一边泣,唾沫由口内飞出。

  “安静,阿卡兰!”

  她安静了,肮脏的面颊滚下泪珠,与没梳理的一绺绺头发并列。

  雀鹰双手捧起那张皱纹布、泪痕斑斑的脸庞,很轻很柔地亲吻她双眼。她呆立不动,双目闭合。他贴近她耳朵,用太古语讲了一些话,并再亲吻一次,才把她放开。

  她睁开双眼,用深思、惊叹的目光注视他许久。一名新生儿就是这么看母亲的,同样,一个母亲也是这么看孩子的。然后她慢慢转身走向大门,入内,关门,全静悄无声,脸上一径挂着惊叹的表情。

  法师也静悄悄转身,开始往外走向街道。亚刃随后,什么问题也不敢提。不久,法师止步,立正荒废的树园中,说:“我取走她的名字,另外给她一个新的,这样就等于重生了一般。在这之前,她既没有外来协助,也没有希望。”

  他的声音紧绷而僵硬。

  “她曾是个有力量的女子,”他继续说:“非仅不是一般的女巫或调配药师,而是拥有技艺和法术,善于运用她的技艺创造美,实在是个足以自豪的可敬女子。她过去的生命曾经如此,可惜全都浪费了。”他突然掉转头,步入树间甬道,站在一棵树干旁边,背对亚刃。

  亚刃独自站在酷热、树影斑驳的阳光下等候。他深知,雀鹰不好拿自己的情绪烦扰他,他实在也不晓得该做什么或说什么才好。不过,他的心完全向着他的同伴。这并非只是初见时那种多情的热心和敬慕,而是痛苦地宛若由心底深处拉出一条连结,编造了一个无法拆解的维系。他可以感觉,当下这份爱里有种慈悲——少了那慈悲,这份爱就不够纯粹、不够完全,也不会持久。

  不久,雀鹰穿过树园的绿荫走回来。两人都未发一语,肩并肩继续走。这时已经很热了,昨夜的雨水已干,尘上在他们脚下扬起。今天上午,亚刃好像受梦境影响,心中起过乏味沮丧之感;现在,忽儿晒太阳、忽儿走树荫,他倒感觉趣味横生。而且,不用深思目标何在地徒步行走,也很享受。

  事实也是这样,因为他们真的没达成什么目标。下午时间只是耗在:先与关心染料矿砂的人交谈,继而为几小块人家所谓的艾摩矿石议价。拖着步伐,傍晚的阳光落在头上和颈背,两人相偕走回叟撒拉时,雀鹰表示意见说:“这根本就是孔雀石嘛。不过,我怀疑叟撒拉的人是不是就分得出差异。”

  “这里的人好奇怪,”亚刃说:“他们不管什么事都无法分别差异,真是奇怪。就如昨天一个村民对村长说的:『你不会晓得真的靛蓝与蓝土的不同』…他们一个个抱怨时机不好,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机不好。他们说产品伪冒不实,却不知改进。他们甚至不晓得工匠与巫师不同,也不知道工艺和巫艺不一样。他们头脑里简直没有颜色的界线分野。在他们看起来,万事万物一样,都是灰的。”

  “嗳。”法师如在深思,但依旧大步前进。他的头低垂在两肩之间,状似老鹰。虽然他个子矮,但步伐大。“他们所缺的,是什么?”

  亚刃毫不迟疑回答:“生命的欣。”

  “嗳。”雀鹰再应道。他接受亚刃的陈述,并陷入深思。好大一会儿才说:“真高兴你替我思考,孩子…我实在累了,脑筋不济。打从今天早晨起,打从跟那位名叫阿卡兰的妇人谈话起,我心里就一直很难受。我不喜欢虚掷及破坏。我不喜欢有敌人。假如偏不巧得有个敌人,我也不想去追查、去寻找,去与他相会…不管是谁,倘若不得不四处寻访,报偿应该是可喜的宝物,而不是可憎的东西。”

  “您是指敌人吗,大师?”亚刃说。

  雀鹰点头。

  “那妇人讲到那个『大人』,那个『黑影之王』时——”

  雀鹰又点头。“我猜没错,”他说:“我猜,我们要找寻的究竟,不只是一个所在,也是一个人。正在这岛屿散播的,是恶,恶,它使岛上的工艺和骄傲尽失,这真是悲惨的浪费。只有恶意志才达得到这种效果。可是,它却不只使这里屈服,也不是只让阿卡兰或洛拔那瑞屈服而已。我们所寻查的轨迹,是零星碎片合成的轨迹,这就好比我们追赶一辆运货车下山,结果眼睁睁看它引发一场雪崩。”

  “那个——阿卡兰——她能不能提供更多有关那个敌人的资料,比如他是什么人,在哪里,或者说——他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别的?”

  “孩子,现在还不行。”法师虽然轻柔回答,但声音颇为凄楚。“她本来可以提供,这倒不用怀疑。她虽然疯了,仍有巫力。她的疯狂其实就是她的巫力,但我却不能硬要她回答我,她已经够痛苦了。”

  他继续前行,低头垂肩,宛如他也正承受痛苦而亟躲避。

  亚刃听见背后有慌慌张张的跑步声,回头一瞧。有个男人在追他们,虽然距离仍远,但正快速赶上来。西下的太阳光线中,可见尘土飞扬,那人刚硬的长发刚好形成一个红光环,狭长的身影在树园甬道及树干间一路蹦跳而来,看起来古怪。“嘿!”他喊道:“停一停!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快步赶上来时,亚刃的手抬起来,举到他剑柄应该在的地方,接着举到那把遗失的刀子应该在的位置,最后握成拳头,这些动作都在半秒内做完。他横起脸,向前一步。那个宽肩男人比雀鹰足足高一个头,着气叫叫嚷嚷,目光狂野,是个疯子。“我找到了!”他一直这么说。

  亚刃想用严厉的威胁口吻和态度,先声夺人凌驾他,便说:“你想干什么?”

  那男子想绕过他,去雀鹰面前,但亚刃再向他跨一步。

  “你是洛拔那瑞的丝染师傅。”雀鹰说。

  才不过短短一句话,那男人就中止了息,并松开握紧的拳头,眼神也平静了些,还点点头。亚刃觉得自己真笨,竟然想保护他的同伴,便知趣退后、让开。

  “以前我是丝染师傅,”他说:“但现在我没办法染了。”说完,他先以怀疑的眼光注视雀鹰,接着竟齿而笑。他摇摇他那颗红蓬蓬、而且覆了灰尘的头,说:“你把我娘的名字取走。害我不认得她了,而且她也不认得我。她依旧很爱我,但她不管我,她死了。”

  亚刃心头一紧,但他望见雀鹰只是摇头好一阵子。“没有,没有,”他说:“她没死。”

  “但她终究会死,终究会死。”

  “嗳。这是存活的结果。”法师说。丝染师傅好像迷糊了一下,然后向雀鹰进,抓住他肩膀,低头看他。他动作太快,亚刃来不及制止,但毕竟已靠近,便听见那男人小声对雀鹰说:“我找到黑暗境域的了。那个大王站在那里,他看着黑暗,统治那个境域。他手上有个小烛火,他吹口气把它熄,然后再吹口气把它点燃!点燃了!”

  雀鹰被抓着肩膀小声说话,一点也没有出手抵拒,只简单回问:“你见到那情景时,人在哪里?”

  “上。”

  “做梦吗?”

  “不是。”

  “你越过那道墙了?”

  “没有。”丝染师傅说着,突然清醒了,而且好像感到不自在。他松开法师,自己退后一步。“没有。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我找到了,但我不晓得那是哪里。”

  “我想知道的就是:那是哪里。”雀鹰说。

  “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你有船。你是驾船来的,要继续航行,是要往西去吗?那就是方向,往那个方向去,就可以到他出来的地方。一定有个地方,一个在世间的地方,因为他是活的——他不是从那道墙跨过来的精灵或鬼魂,不是那样。除了灵魂以外,谁也不能带什么越过那道墙,但他有实体,是凡人的躯体。我看见已熄的火焰在黑暗中被他点燃,我看见了。”男人的面孔扭曲起来,在斜长的金红霞光中,看起来有一种疯狂之美。“我晓得他早已征服死亡,我就是知道。我为了知道,还放弃了巫艺。我以前是巫师唷!你也懂得巫术嘛,而且你也要去那里。带我一起去吧。”

  同样的霞光映照在雀鹰脸上,但呈现的是一张坚定严冷的脸庞。“我是要去那里没错。”他说。

  “让我跟你去吧!”

  雀鹰略略点头。“我们开航时,如果你在码头,就让你去。”他仍和先前一样冷静。

  丝染师傅又退后一步,然后站着看他,脸上的兴奋神色慢慢被霾整个笼罩,最后更由一种古怪沉重的表情取而代之,看起来好像理智的想法正在努力,想冲破一直困扰他的字词、感觉、视野等合成的团。最后,他一语不发转个身,循原路跑下街道,重新投入他刚才跑来,尘埃尚未落定的飞扬尘土中。亚刃长舒一口气。

  雀鹰也叹口气,虽然他的心头好像没有轻松一点。“嗳,”他说:“奇异的路径要有奇异的向导。我们继续走吧。”

  亚刃在他身侧跟随。“您不会带他跟我们一起走吧?”他问。

  “那就看他了。”

  亚刃心中闪过一道怒火,并暗想:“那也要看我呀。”但他嘴里没说什么,两人默默同行。

  他们重返叟撒拉港口,没见到半点好脸色。像洛拔那瑞这样的小岛,谁做了什么事,立刻传遍全岛,人人皆知。无需怀疑,自有岛民见到他们半途转去丝染师傅的家,还见到他们在路上与那个疯子交谈。旅店主人接待他们没有好声气,他子则显得怕他们怕得要死。傍晚,村民又围坐在旅店屋檐下,大家的态度充分说明:他们不跟外地人闲聊,但自己人之间则尽力来点小聪明,彼此逗逗乐子。只可惜他们实在没有多少小聪明可以相互较量,所以很快就失去了欢乐气氛。大家久久无言,最后是村长对雀鹰说:“你有没有找到蓝矿石?”

  “我找到了一些蓝矿石。”雀鹰礼貌回答。

  “一定是萨普利告诉你去哪儿找的。”

  其它村民一听这个嘲讽杰作,一致哈哈哈瞎起哄。

  “萨普利就是那个红发男子?”

  “是那个疯子。你今天早上拜访过他娘。”

  “我是去寻找巫师。”这位巫师说。

  皮包骨男人座位最靠近雀鹰,他朝黑里吐口水,说:“找了做什么?”

  “我以为可以发现我要寻找的究竟。”

  “一般人都是为了丝绸才来洛拔那瑞,”村长说:“他们不会来这里找矿石,也不会来这里找魔法、找挥动手臂外加叽哩咕噜等等那些术士把戏。殷实百姓在这里安居,而且只干殷实活儿。”

  “说得对,他说得对。”其它人众口齐声。

  “所以我们不希望与我们不同的人到这岛上来。外地人来这里,只会到处窥探,打听我们的商情。”

  “说得对,他说得对。”又是众口齐声。

  “要是能碰到不疯的术士,我们自会安排他到染工坊去干正经事。偏偏他们都不晓得怎么干正经事。”

  “要是有正经事可做,他们可能会做。”雀鹰说:“你们的染工坊都闹空城,树园也没人照料,仓库的丝绸都是很多年前纺织的。你们洛拔那瑞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照料自己的事业。”村长冲口道,但那个皮包骨男人激动地嘴说:“告诉我们,为什么商船都不来?霍特镇的人都干什么去了?是因为我们的产品差吗?——”他的话被大家生气地否定。现场叫嚷成一团,甚至激动得站起来跳脚。村长挥拳到雀鹰脸上,另一村民拔出刀子。大伙儿的情绪已呈狂忿。亚刃立刻起身,望向雀鹰,期待他会突然站起来发法术光,用他的力量把众人变成哑口不能言。但他没有,依旧坐着,看看这个人、看看那个人,静听大家的威吓。慢慢地,村民安静下来,正如刚才无法继续欢乐一样,现在也无法继续愤怒了。刀子入鞘,威吓转为讥嘲,并开始陆续散去,如同狗群打完狗架离开:有的大摇大摆,有的悄悄潜逃。

  剩下他们两人时,雀鹰才起身,步入旅店,拿起门边的水坛喝了一大口水。“走吧,孩子,”他说:“我受够了。”

  “去船上?”

  “嗳。”他摆了两块商旅用的银两在窗棂上,付清住宿费用,拎起简便的衣物旅袋。亚刃疲倦想睡了,但他四下瞧瞧这家旅店的这个房间,窒闷森,都怪屋椽上那些动的蝙蝠。他想起昨天夜里在这房间内的情况,便心甘情愿跟随雀鹰离开了。

  两人一同走下叟撒拉一条幽黑街道时,他想到,现在离开,准让那个疯子扑个空。谁知,他们来到港口时,那疯子已在码头等候。

  “你来啦。”法师说:“要是想一起走,就上船吧。”

  萨普利不发一语便步入船内,蹲在船桅边,宛如一条邋遢狗。亚刃见状抗议:“大师!”

  雀鹰回头,两人在船上边的码头面对面。

  “他们这岛上的人都疯了,我以为您可没疯,为什么带他走呢?”

  “让他当向导呀。”

  “向导?去找更多疯子吗?还是想要淹死、想要背后被捅一刀?”

  “是去找死没错,至于遵循哪条路,我倒不晓得。”

  亚刃语带忿怼,而雀鹰虽然平静回答,声音却有股烈劲。亚刃不惯被人质疑,但自从下午正路上曾想对付这个疯子,以期保护大法师开始,他就明白,他的保护多么没有效用、多么没有必要。这一来,他不但感觉辛酸,而早上那股忠心奉献的昂之情,也因而糟蹋、虚掷了。他不能保护雀鹰,他不容许做任何决定还不打紧;他甚至也不能,或者也不容许了解这次追寻的质。他只不过被当成小孩,拉来参与这项追寻罢了。但他不是小孩啊。

  “大师,我不跟您争论,”他尽可能冷静地说话:“但这…这实在没有道理呀!”

  “这的确是用全部道理都讲不通。我们要去的地方,『道理』不会带我们去。那么,你要来,还是不来?”

  泪水与忿怒迸进亚刃眼里。“我说过我愿与您同行,为您效劳。我不食言。”

  “那就好,”法师淡然道,而且好像意转身离开,但他又一次面向亚刃。“我需要你,亚刃,你也需要我。为什么你需要我,让我现在告诉你。我相信,我们要去的这条路,就是你要走的路。理由倒不在于服从或忠诚之类的事,而是因为在你见到我之前,在你涉足柔克学院之前,在你由英拉德岛出航之前,它就已摆明是你要走的路了。现在你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的声音没有变柔和,亚刃也以同样的淡然口气回答:“我为什么要回头?又没有船,而且是在世界的这个边缘上?”

  “这是世界边缘?不,世界边缘还远得很。我们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

  亚刃点了一下头,倏忽飞旋进船。

  雀鹰解缆,并为船帆注入轻风。

  一离开洛拔那瑞幽隐而空的码头,清的空气即由深黑的北方飘来。月亮在他们前方光洁的海面抛洒银光,但是他们的船只沿海岸转南航行时,月亮在他们左侧疾驰。
上一章   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   下一章 ( → )
娥苏拉·勒瑰恩的最新科幻小说《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是娥苏拉·勒瑰恩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