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瑟哀弦是郎红浣创作的经典武侠小说作品
阿珂小说网
阿珂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卻望唐晶 情栬生活 特殊嗜好 娇妻呷吟 纵卻紫筠 萝莉女仆 美女何姎 希灵滛国 疯狂夜空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珂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古瑟哀弦  作者:郎红浣 书号:41220  时间:2017/9/18  字数:18609 
上一章   第四章    下一章 ( → )
这一夜,南枝找古农喝了几杯闷酒,回到屋里来,睡不贴席,吹灯起坐,蚊语若,虫声如织,前明月泻池,窗上树影横斜,中夜苍凉,幽愁万种。

  在这百无聊赖的当儿,想写张给璧人的信,偏是拿起笔忽然又想作诗。

  刚好案头放着一部定-诗集,信手边翻边看,集的是:

  “半生中外小回翔,丹实琼花海岸旁,消我关山风雪怨,温柔不住住何乡?”

  “少年哀杂雄奇,留报金闺国士短,艺罢心香屡回顾,天将何福与峨眉?”

  “难将眼测天人,阅历天花悟后身,今帘旌秋缥缈,我来着手竟成。”

  “忽向东山感岁华!断无夭梦到天涯,一番心上温馨过,觅遍南天无此花。”

  “小别风丝雨也丝,笛声叫起倦魂时,吴棉一幅单鸳被,惭愧飘零未有期。”

  “双负箫心与剑名,梅花四壁梦凄清,征衫不渍寻常泪,付与鸳鸯诉不平。”

  南枝腹牢,一腔哀怨,借他人的文字,吐一已心所言,信手拈来,倒也风清绝呢!

  集罢,自己朗了两遍,心里觉得松畅了些,扯出一张薛涛笺把它腾清过来,笺末又写了两字“寄华”随手夹在书堆里,上睡下。

  第二天早上,南枝还没起来,玉屏来传老太太的话,说是要带他上药王庙去上香,替浣青祈病。

  南枝匆匆起来,盥洗一番,吃了两口面,便陪着老太太出门去了。

  偏是这一天浣姑娘身子好一点,南枝不在家,一个人躺在上闷得慌,下来,喊银铃儿上前扶着,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虽然两腿酸软,心里倒舒适。

  隔着窗槛望到外面,天气非常好,而且没有一点风,忽然想到南枝屋里去看看,便加了一件衣服,扶着银铃儿肩头,慢慢的上花厅里来。

  她坐在南枝上歇了一会,看见桌上,笔墨纵横,书籍零,心里想:“男人真不中用,连这一点收拾屋子的能耐都没有,如果他有了一个我…”

  想着,憔悴的一张脸,微微冒了一丝红晕。

  她懒洋洋地站起身,走近桌前,把笔上了匣,把墨归了,再把那一堆书整理一番。

  她发现了一张桃花了字儿的笺,扯出来一看,那“寄华”两个字,像利镞一般刺在她的眼帘。

  可怜她心上一阵剧痛,眼泪便像雨一样奔泻下来,咬着牙儿,拿定精神把六首诗读完,喉咙里一阵干咳,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腿儿一软,人便栽下去摔倒地上。

  银铃儿看了吓得要哭,浣青对她摇摇手挣扎着要爬起身,银铃儿上前扶了半天,才把她按在椅上坐下。

  浣姑娘有气无力的教银铃倒了一杯茶喝下,托着头定了一会神,悠悠地叹口气造:“石南枝,你做得好诗…”

  念着把诗收在袖里,发了一会痴,心里已是横定了主见,揩干眼泪,颤抖着回去了。

  南枝在药王庙记起了夜来集的诗没有收起,心里只是不安宁,了药签,急急的催促老太太回家。

  一到家便往屋里跑,走近桌前只吓得目瞪口呆,一旋身足下踏着浣青吐的那口鲜血,往前一滑,低下头这一看,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难为他一边追悔,一边担忧,真像是热锅里蚂蚁,不住的来去盘旋,想过去看看浣青,却怎样都鼓不起勇气,想到无可奈何,只得装病躺在上。

  那边浣姑娘,她倒十分镇定,老太太把回来的签给她看,她含笑道了谢,便劝老太太回去歇息。

  一个人冷静地痴想一会,便教银铃把菊人请来。姑娘两人随便谈了一会家常,凭菊人怎样聪明,都看不出她的伤心。

  终于她说道:“嫂嫂,你说,表哥这个人心情如何。”

  菊人笑道:“和霭深情,还有什么说呢!”

  浣青笑道:“尽有人面春风,寸心漆黑,你不要以外表取人…”

  菊人听了,心里便是一跳,急忙正道:“我看他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讲这样话,大罪过了。”

  浣青惨然笑道:“嫂嫂,你以为他真的有心在我身上么?可怜你也是一个糊涂虫。”说着,忍不住挂下两行眼泪。

  “你只管将无作有,放在心上疑神疑鬼,你这病怎样能够好得快?哥哥教你清心,凡事往好处上看想,你偏是不听话,教人真没办法。”

  菊人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太要好了,也许热极生风,有一两件事发生了误会。再说男女相慕,那个不是这样?不过这误会只是一时的,过去了自然会互相谅解。

  这点理由说来话长,反正你是聪明人,自己想一想就得了。不过你要知道男人的心肠,不像女人那样柔婉,他不能处处体贴入微。像你这一病就是几个月!他守你时什么事都亲手做过,像这样的男人,也就不可多得。

  古人说得好,久病前无孝子,你要明白自已累人的地方,他就是有些疏忽,你也该予以宽容…”

  菊人一边说,浣青一边摇头冷笑。

  菊人说到这里,霍地浣青口鲜血,往后便倒。

  菊人这一惊真是不小,急忙抢上前把她扶住,却早人事不省,昏过去了。

  菊人唤了半天,还是不醒,得手足无措,心急焚,滴着眼泪,口里又不敢声张,怕惊动了老太太,她抱着浣青只是呜咽。

  玉屏进来,看见这样子,吓着要嚷。

  菊人含泪把她止住说道:“你倒杯滚水来,找银铃儿去请表少爷和少爷,千万别给老太太知道。”

  玉屏倒杯水递给菊人,自己便去找银铃。

  这个小丫头原来捉着空儿,躲在上睡觉去。玉屏连推带喊,闹她半天,还是口梦话,胡不清,急得玉屏只得自己跑去了。

  菊入一手揽着浣青,一手捧着茶,颤摇摇没作理会处。

  这时浣姑娘已经晕厥时间很久,可怜菊人一颗心只是突突地跳,好容易听见南枝急步抢进来的声音,便哽咽着说了一句:“浣妹妹不好了。”手一软,把茶杯摔在沿打碎了,摔得南枝一身是水。

  南枝三不管,踏上沿,一看浣青通襟是血,心里一阵难过,俯下身就着菊人膝上,把浣青抱了起来,照住脸唤了两声妹妹。

  浣姑娘悠悠气转,眼皮一动,哇的一声,冲嘴又是一口血,把南枝脸颊上。银牙一咬,人又晕过去。古农进来,急急牵着浣青的手,按一按脉便说道:“不要紧的,你们别着急,南枝,你轻轻放下她,玉屏快去点盐汤来。”

  南枝痴痴地双手捧着浣青,古农的话,他就完全没有听见。

  菊人扯看他的后襟,又说了一声,才算镇住了他的魂魄,把浣青放下,跳下地来站着发呆。

  玉屏托起浣青的头,菊人拿牙筷子挖开她的银牙,古农舀着盐汤,哄哄灌了一阵。

  浣姑娘魂灵归舍,睁开眼看住前各人,不泪下如雨,侧着头往后,一会儿后似乎睡着了。

  大家暂时放下了心,守在前。

  菊人看南枝半边脸全是血,眉目亡失,神情颓败,低着头站在一边,心里又见怜,又是恨的。

  菊人低着声,对他说:“你还不回去洗脸换衣服?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等会我再找你。”

  南枝看了菊人一眼,搭讪着去了。

  这里菊人和玉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南枝有什么事教浣青痛心,却只是猜不出为着那一桩那一样。

  菊人看浣青睡得十分沉,教玉屏留心守着,自己气愤愤地,便往花厅来。

  南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愁,菊人进来,他带理不理的向她点点头。

  菊人身子掷在杨妃榻上坐下,眼泪莹莹的把南枝瞅了一会,苦笑道:“你是居心要你妹妹的性命,今天到底为着那一桩事,害她伤心到那个地步?”

  南枝两手抱着头,却不答应。

  菊人发怒道:“南枝,有什么事,你得说呀,你说,也许我有法子替你转圜。”

  南枝愁然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教她伤心,早上我跟老太太上药王庙烧香,她似乎来过这里。

  本来我是喜欢东涂西抹的写些不相干的诗词,昨儿晚上在你那边喝了几杯酒,回来时天气热得难受,信手集了几首诗搁在桌子上。

  大清早玉屏来喊我,糊里糊涂我便出门去,忘记了把它收起,她一来就把它带走了,还吐在地下一口血。就因为这口血,我才知道是她来过的,本来我也想跑过去对她解释,可是她一个火栗子的脾气,我真有点怕她…”

  南枝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拔着头发,那样子分明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菊人看了不免又是可怜。她皱紧一对秀眉,想了一会,便问道:“你集的是那一部诗呢?里头说的是什么样话?”

  南枝伸手一指桌上,说道:“是这部定-诗集。”

  菊人似乎吃了一惊,诧异着道:“是这一部诗么…”

  说着又沉默了下来。半晌又说道:“你一定说到华姑娘身上了?”

  南枝低头不应!

  菊人站起来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说抱怨的话,还好是集句,我尽量替你去解释,皇天庇佑,只要她肯听信我的诰,大家都有清闲的日子过…”

  说着摇了一阵头,匆匆地走了。

  浣姑娘醒来,看见玉屏守在前流泪,便去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别哭,我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并不要紧,这会儿好了,你只管到老太太那边去罢!”

  玉屏拭看眼泪道:“我的小姐,你这一阵闹,真把人吓死了,到底为着那桩事,急得这个样子?自己身子不保重,年轻轻的姑娘,得了这种病如何了得…”说着又哭了。

  浣青笑道:“我好了一点,你又来招我伤心了,像我这样一个孤苦零仃女儿家,原是无关痛的赘物,生和死有什么值得顾惜?”说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玉屏道:“虽然你是明白人,生死看得透彻,也何至一意自戕!这年头你可比是春天一朵娇的花,老太太,少爷少又是那样爱惜你,你有什么不顺意?后来好的日子正长呢?自己不自爱,真的铸成大错,就说自己不当事,也该替老太太看想,她这样大的年纪,经得起伤心么?

  我一个底下人,蒙你待我好,说句大胆话,我们真是亲姊妹一般,有什么话不可说?我看表少爷待你也不错,女儿家那能够一味任,你的举动总是太过刚强了,这种用情,只有教男人家灰心。

  他那样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几个月来受尽你的闲气,可怜他已经十三分委曲了,放平了心,拿出柔婉的手段,人在我们家里,还怕他逃上天去?”

  玉屏轻言正说到这里,浣青微微嗔着抓她一推,说:“呆丫头!你疯了么?这是什么话,我没有拢络人家的手腕,你有能耐,自己做工夫去。”

  玉屏把手帕去眼眶边印了两下,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配么?我配,我就不像你这样蛮干。”

  浣青骂道:“你别有意来找我的关心了,亏你厚脸皮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不替我滚出去。”

  玉屏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别摆你的小姐架子,你的心我有什么不明白…”

  浣青手拍着沿骂道:“玉屏,你再说,我告诉老太太去,你是成心来…”

  说到这里,菊人一掀门帘子问了进来,笑道:“什么事!不必告诉老太太,待我来评个道理儿。”

  浣姑娘听了,阖上眼皮不理。

  玉屏低声笑道:“我劝她不要一味自己摧残,对待表少爷要拿出一点忍耐工夫,你说,我这话错了么!”

  菊人一边坐下,一面笑道:“是呀,这种话我那一天不劝她一两次?偏是她怎样都不肯听话。现在得一身是病,往下如何是了?

  今天原来是一场笔墨官司,据表少爷说,他不过随手写上几首集句,毫无意义的,所以不在乎的把它留在桌上。早上他上药王庙,我们这位宝贝,却跑到他屋里,成这一场是非来。”

  玉屏道:“啊!我想呢,昨儿晚上她不是和表少爷有说有笑的,还说这两天身子好了许多,明天要陪老太太打牌呢!怎么睡了一天的工夫,会有这样的变卦,原来是文字作孽呢!可是集句不是集凑他人的诗句么?反正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菊人叹口气道:“我真想不到她这样一个聪明小姐还不如你明白,能够像你这样解释可多好呢?”

  玉屏笑道:“到底诗里头说的些什么话,你也问过表少爷了?”

  菊人道:“这个他倒没有说,我也以为总是他人诗,用不着问到这一点。而且名士的诗,多半是借人证物,借物证人,不能呆板他是说什么话,不像现在的一知半解的穷秀才,绞了一点心血,便得骨的把意思写在纸上了…”

  菊人说到这里,浣青冷笑一声,翻身望到后。

  玉屏对菊人递个眼色,笑道:“无论怎样,表少爷也不能说没有错处,率把他请来,趁这时候老太太念佛,让他俩说个清楚。说不得表少爷委曲一点陪个小心,什么事也都没有了!”

  菊人道:“我也这样想,好妹妹你就请他去罢!”

  玉屏听了,站起身要走。

  浣青上霍地一翻身,骂道:“我的事偏要你们管,我死了,你们也跟我地下麻烦去,我不愿意见南枝,喊他来干么?”

  菊人道:“做人总要听话,你这样任,于事无补,徒徒是自找苦头。”

  浣青冷笑道:“我看透了一切人的心,你们也不是好人!我痴心盲目认识了你们这一班…”说着,却又哽咽了起来。

  菊人看她十分伤心,知道一时是没有法子劝慰的,随笑道:“我们好也好,坏也好,后来你自然明白,现在这些话不用说了。可是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教玉屏点稀饭来,好不好?”

  浣青伸手拍着沿道:“吃呀,不吃难道要饿死你们家里,累你们花钱!”说完,阖上眼皮流泪。

  晚上,南枝又被菊人诉说了一顿,恼羞成怒,一时起,跑回去把随身物件拾掇归箱,决计明天动身回里,离开是非场合。

  他愤愤地将四个衣箱打开,胡乱装了一个,合起来加上了锁,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要见华姑娘一面。

  抬头窗外看看天上,觉得时候还不迟,跳起身,随手抓了一件大褂披上。

  走出门槛,心想由大门出去惊人反而不便当,不如跳墙倒觉干净。

  想着,跨下庭阶,一掖前襟,纵下身托地一跳,上了墙头,站住认定方佝,一伏身点着足尖,几个翻跃,越过正屋,直奔东墙。

  眼看前后没人,飘身下地,走过小桥,到了华家门前,伸手正要叩门,耳边忽来一阵金刃劈风声音,呼呼叫响。

  好奇心生,便不叫门,退一步,眼看墙头,足尖用力,就地一扑,腾身上屋,籍着几株梅树枝叶把身子稳住,定睛往里面张看。

  院中两条剑影,一片青光,风生四隅,影庭阶,夭矫如龙,往来飘忽,急切里却认不出人身。

  剑花起到神妙处,南枝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好”!叫声里,剑光骤敛,华姑娘一身素服,怀抱双剑,卓立阶前,抬头喝问:“谁?”

  南枝有意逗华姑娘跟追,一声不响,扭转身便逃。

  华姑娘心里大疑,扑地打个旋风,窜出墙外,只见离开自己十步远近,站定一人风飘衣角,尔雅温文。

  华姑娘眼尖,认得是南枝,拖着双剑,走近来笑道:“黑夜入人家,你也忒没有规矩了呀!”

  南枝看华姑娘青帕包头,双脚,身上是湖网紧身短袄,束白绫,秃袖蛮装,儿窄窄!星光下分外美得人,眼看绝,想到别离,怨恨腔,仰天长叹!

  华姑娘猛吃一惊,呆了半晌,问道:“南枝,你干吗不乐?这几天浣妹妹的病好一点了么?”

  南枝愁然说道:“她的病怕没有好的时候,我的心烦死了!我不能老守着她受苦,明天决定回家去了。”

  华姑娘听了,低头把剑尖划着地下,冷冷地问道:“你就因为她,你决定离开?”

  “姊姊,我有说不出的痛苦,我希望你多多原谅!”

  “真笑话,我配原谅你么!”华姑娘冷笑着说,说完翻身便走。

  南枝抢一步把她拦住央告道:“姊姊,你是天人,你不能像世俗一般女子那样腼腆,你得听我几句话再走?万劫千生,无缘再见,姊姊,你忍得心…”

  说到这儿,声音却低了下来。

  华姑娘侧着身子站住,低头无语,空气暂时沉寂。

  半晌南枝又说道:“我来到杭州,第一个见着浣妹妹,她活泼天真,教我十分欢喜,可怜我并没有姊妹兄弟,我直当她是亲妹子一样爱惜,想不到她却误会了我的心…”

  华姑娘微微的转动身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而不耐烦听的神气。

  南枝急急接着说道:“现在她一病垂危,表嫂偏说是我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热嘲冷讽,事事迫,直教我忍无可忍,所以我只有一走了事。

  姊姊,你的身世,我还不大明白,表嫂说你是个落难女子,这话当然不是无因,如果我们能够…多接近些,偏是居中横梗着一个浣妹妹,她总不能谅解我们,假使她真的为我而死,我这一颗心又感到不安。

  这是我心坎里的话,不容我不告诉你知道。我这一走,惟愿你处处保重,天可怜我,能够再见你一面…姊姊,只怕我石南枝无福…”

  石南枝一边说看,一边不自地滴下两行眼泪,扭转身牵着袖口往眼边直揩。

  华姑娘看他这一个样子,倒笑了起来,说道:“南枝,你的心我明白了,你不把我忘记,我负不了你。你走后,好歹给我一个消息,也许我有机会北上找你去。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别离又何必难过呢!”

  南枝听着大喜过望,他连连地作了两个长揖,笑道:“姊姊,你这话不骗我么?”

  华姑娘道:“我的话,一句算一句,只要你有心,我待你十年…”

  说着,却有些羞苦的样子,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又笑着道:“回去罢,别太孩子相了!”

  南枝恋恋不忍便行,华姑娘把他看了一会,霍地把一柄剑往地一,腾出左手牵起腿边绫帕,右臂倒转,剑尖只一挥,平白地把绫帕削断一段飘在地下,笑道:“我的话有一句违心,有如…”

  说完随手拉起地下那柄剑,一缩身窜近墙,回头瞅着南枝,嫣然一笑,双足一顿,越墙进去了。

  南枝呆了半晌,才向地下捡起那半段绫帕,往身上一,懒懒地踅了回来。

  翻过高墙,走近屋里,只见菊人坐在沿上,眼看着地下四个衣箱子发愁。

  南枝硬着头皮近前叫了一声:“表嫂。”

  菊人抬头疑惑地看着南枝,半晌说道:“南枝,你打算走路么?好,明天我也回娘家去,眼不看,心不烦,大家撒手,任着浣妹妹一死了债…”说着滚下两行眼泪。

  南枝陪笑道:“前天我接到家里来信,说是有两桩要紧事,要我马上回去的,我就因为浣妹妹的病,不敢开口告诉你。

  其实我留在这里于妹妹丝毫无益,这两天她率不许我见面了,我想我还留在这儿干么呢?”

  菊人道:“这些话不用说,反正我没有权力管制你去留。不过,一个汉子总要有一点良心的。

  你没来的时候,浣妹妹小鸟儿一般活泼,你来了她成一病绵,就说她误会了你的心,错爱了你!总是她一片痴情,你也该可怜她一点才是。

  现在她是快死的人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为你而死,南枝,你忍得心抛下她走你的路?好,算天下真有黑心的人,算我开了一次眼界!”

  这几句话骂得石南枝低头无语,退到凳子坐下。

  菊人看他有点活动意思,又说道:“你能够听的话,就再留下一时,妹妹好了再走。她这时候奄奄一息,你一走,又是给她一个重大打击,你想,她还活得成么?再说,你也该关顾到老太太呀!

  这两天浣妹妹不理你,说起来就要怪你那几首集句,险些儿送掉了她一条小命,她还有什么好气见你?

  表弟,解铃还仗系铃人,你总得想个法子和她和好,就算你受点委曲,也还不算什么奇大辱,好少爷,你赏我一个面子罢!”

  说完站起身走到南枝面前,很恳切的看住他。

  本来石南枝平常十分敬重菊人,很肯听她的话,再来心里也明白,自己决然一走,说不得真的浣青会有性命的危险。可只是自己已经装出非常决绝样子,又不好意思马上软化,所以他只能冷静地低头看看地下,一声不响。

  菊人就像看透他的心一样,莞尔笑道:“你不要踌躇,我的话没有错的,时候不早了,请安歇吧,我还得上浣妹妹屋里走走呢,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

  说着,又装着老姊姊的神气,很温柔的伸手拍拍南枝的肩头,蔼然一笑地去了。

  这几天浣姑娘的病,直是一天比一天险恶,老太太整天老泪涔涔,寝食不安。

  古农夫妇和玉屏更是苦得不成样子,南枝当然没有心绪再说走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束手无策,眼看浣姑娘渐渐去死不远了。

  这一天忽然她的父亲来了一封信,古农看了,便拿着来找老太太。

  刚好这时候老太太在浣青屋里和菊人商量替浣青许愿移灾,看见古农拿看信进来,便问道:“谁来的信?”

  古农低声答道:“婶婶快死了,叔叔又回京,来信说要接浣妹妹回家呢?”

  老太太愤然造:“这个下东西,老婆死了又记起女儿来了,这一个样子,就教他抬走了罢!”

  古农陪笑道:“我特来请示老太太,怎样给叔叔覆信?妹妹的病还是给不给知道?”

  老太太道:“糊涂东西,你自己都拿不出一点主意么?这些事还要来问我…”

  菊人笑道:“说起三老爷,不是我们晚辈敢荒唐说话,真该不理他。这几年来他何曾来过一字半字问到浣妹妹身上,现在浣妹妹及笄成人,他倒想把她接去了?”

  老太太道:“可不是,这几年要不是我,她早就给她那混帐继母折磨死了,这时候,他还想有他的女儿?”

  老太太在气头上,说话声音渐渐抬高,菊人怕惊醒了浣青,便对古农递个眼色教他出去了。

  古农搭讪着正要走,突然浣姑娘上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哥!”

  古农急忙把手中的信交给菊人,走过去牵起帐子,俯下身问道:“妹妹,今天可好一点么?”

  浣姑娘枕上微微的把头一点,一息二气的问道:“爸爸有信来么?他…他说的什么话,你把信念给我听。”

  古农道:“说的还是一些不相干的事,这会儿你刚好了一点,不要多费神了。”

  浣姑娘阖上眼皮摇摇头,伸着枯腊似的臂弯,说:“不,我要。”

  菊人听了,便过来坐上沿笑道:“你刚吃了药,好好的再歇一会,等下我念给你听罢!”

  浣青皱眉毛,挣扎着高声说道:“你给我信,我不要你们念!”

  菊人知道她的脾气,便把信去在枕下,笑道:“信搁在这里,晚上再看好不好?”

  浣青点点头,便不作声。

  晚上,古农在喝酒中间,对菊人说浣青这两天气很不好,早上看她说话声音哑得厉害,而且十分吃力,怕她是不久的人,边说边合着一泡清泪,菊人忍不住已是哭了。

  南枝低头看杯中的酒发呆。

  半晌古农又说道:“人是不中用了,我们得早点想个办法。”

  菊人拍着一下手道:“你说你有什么办法?难道把她赶出去!”

  古农被菊人这一顶,便不开口。大家又发了一会呆。

  忽然南枝叹口气说:“我真不该来杭州!”

  菊人道:“现在我倒有一个救急法子,只怕你不听话。”

  南枝发急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闹什么客套?只要你真的有法子,我是无所谓牺牲的了!”

  菊人道:“好汉子言重泰山,我的法子,便是要你亲口向她求婚,对症下药,这甚或且还有转机的希望!”

  南枝听了,回头看着古农。

  菊人道:“不相干,他早就明白你们的事了!”

  南枝脸上微微一红,低头不响。

  菊人道:“我的法子,似乎很委由你,其实是毫无损害的。不过只要你暂时唤她一哄,至于你以后要不要地,我们绝不加干涉。

  如果能够救了她一条生命,算你做了一件大功德,我查家一门子感你的恩惠。这个法子,万一无效,那是她命该如此,我们没有话说,尽你的心把她一堆骸骨领去,挂一个夫名等,偿她一片痴情,教她含笑九泉…你能不能答应,只要你斩钉截铁一句话,我们不敢勉强!”

  说着,眼泪莹莹地看住南枝。

  古农接着说道:“弟弟,你答应我们的请求罢,她死了,你担个丈夫的名分;好了,你把她娶去,我们也知道你心眼中另有一个人,可是三两妾,也还是人间很平常的一桩事,你的家世,还怕养不活两个子?而且,浣妹妹对那个人原是十分要好的。争长夺嫡,我担保你不用顾虑。”

  古农说到这里,菊人站起来抢着道:“你答应了我们,我们帮助你进行那一个人。”

  南枝到这时候,不容他不答应。他红着脸道:“你们一定要我这样做,我敢不答应么?不过只怕未必有效。”

  菊人道:“这你可不要管,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罢了!”

  说完,心里已是宽松许多,坐下去便陪着南枝喝起酒来。

  本来南枝听了古农和菊人一篇话,嘴里虽然装做十分委曲,心里却也有一番思想,也许他真想一箭双雕。

  这一夜他直喝得大醉回来,因为喝多了一点酒,第二天早上醒来已是中午的时候,他瞪着两眼,躺在上,正预备着一片话去向浣青求婚。

  忽然玉屏的声音隔着窗户喊道:“表少爷,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么?”

  南枝一骨碌跳下地,便去把门开开,笑道:“进来罢,我也正想起来呢!”

  玉屏走到门限边站住,倚着门笑道:“少教我请你来的,她已上浣姑娘屋里去了,她说要你快一点过去,说话别太大意,要温柔不要冒昧…”

  南枝一边退到沿上穿上袜子,一边笑道:“本来我就不懂说话,我更不懂什么温柔!”

  玉屏道:“别装傻啦,这些事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如果今天不成功,除非你无心成就。”说着不待南枝答应,又接着道:“我替你倒脸水去,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该可以不吃点心了。”说完,跳进屋里,捧着脸盆去了。

  南枝洗过脸,漱过口,喝下一碗茶,踌躇了一会,便上浣姑娘这边来。

  走过老太太窗下,里面是一片木鱼响声,探头望里面时,只见老太太愁眉泪眼的跪在蒲团上低声念佛,一个药罐子盖着一张红纸,供在佛前。

  南枝看了,心想老太太偌大年纪,因为浣青的病,天天请佛求神,忘记辛苦,如果真的浣青一病霍然,不知老人家要快乐到什么地步?

  一边想,一边放轻脚步转到后面来。

  梧桐庭院,地绿荫,-字栏干,湘帘半卷,他悄悄地绕上回廊。

  便听得玉屏在屋里嚷道:“表少爷过来了,快请进啦!”

  接着竹帘一动,笑的一张脸在一旁。

  南枝紧走两步,踏进屋里,只见浣姑娘盘着腿儿坐在上,背后靠着一叠枕头,身上穿着青绸子的夹衣。

  头上胡乱挽一个麻姑髻,眼皮不动的看着椅子上和她对面坐下的菊人,脸上虽然十分瘦削,却另有一番动人怜爱的神情。

  南枝走近前,笑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了…”

  浣姑娘回波一看南枝,冷然齿笑道:“谢谢你记挂着,凳子上请坐罢!”菊人凑趣笑道:“你们兄妹两天不见面,倒像生分起来了。”

  南枝笑道:“我听玉屏说,妹妹这几天不大欢喜见人,所以不敢过来惊扰她。可是不过来呢,心里总是时刻感到不安,今天是硬着头皮来找讨厌的!”

  玉屏站在一边笑道:“好说,表少爷,你并不是不懂说话呀!”

  南枝脸上一红,盯了玉屏一眼,退到窗前坐下。

  空气暂时沉寂,忽然,菊人站起来说道:“早上老太太说有点事和我商量,我去去就来的。”

  玉屏接着嚷道:“少这句话提醒了我,真该死,我也还有事没替老太太办呢。”嚷着一抹头先跑了,菊人便也跟了出去。

  屋里这就剩着浣青和南枝,一时都没有话说。

  浣姑娘似嗔非笑的一双眼直看南枝,得南枝脸上只是一阵阵发烧。

  半晌,南枝一壮胆,低声陪笑道:“妹妹,你恨我么?”

  浣青微微地摇一摇头,惨然笑道:“不,现在我不恨你,一切都是我自己…”说到这里,眼眶一红便不再说下去。

  南枝离开座位,走近沿哈说道:“妹妹,你可许我陪个不是,原谅我酒后的过失么?”

  浣青笑道:“你并没有什么过失,不必要我原谅,我原谅你又怎么样?反正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原是两不相干!”

  说着,干枯的眼里又挤出涓滴泪水来。

  南枝还没待说完便屈一膝跪下去,一手去握住她枯腊似的臂弯,央告道:“妹妹,我们是什么样的情,你真不能够宽宥我了?”

  浣姑娘看着他,她不动亦不语,反而阖上眼皮不理。

  南枝又说道:“上天鉴察,我今有句心坎里头的话,要求你允许我…”

  浣姑娘眼皮一动,可又阖上了。

  南枝又说道:“妹妹,我…我,我要求你下嫁…”说着,把头去碰着浣青的小腿儿。

  浣姑娘口里微微吁了一口气,哑着声音说道:“南枝,迟了,迟了,以前我想,现在我不想。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好好干你的去罢!”

  说时,遍身忽然颤抖起来了。

  南枝忍不住两目抛珠,只手把浣青紧紧抱住,哭道:“妹妹,妹妹,你别伤心,石南枝可以不要性命,不能负了你。你万一真的不幸,我何惜千金市骨…”

  听到这句话,浣青慢慢睁开眼睛,强着喉咙说道:“南枝,你放手,我没有这个福份。告诉你,人间一切事,只有姻缘勉强不得。

  今天我答应你,于你无补,徒增你以后的伤心。在我清白的身体,更何必要担上一个虚名…

  千金市骨,可惜我不是马,你也无须多此一番权诈。人间天上,还我女儿身,南枝,你可不要再费心了啊!”说着,已是万分不能支持,仰着头得厉害。

  南枝面泪痕,急忙退下地来,正想出去喊人,菊人和玉屏已是转了进来了。菊人走到前,带着哭声说道:“你们兄妹说的话,我听得明白,难得南枝有这一片心,妹妹,你何苦这般固执…妹妹,你答应了罢,你答应了,也好教老太太安心,我们欢喜呀!”

  玉屏拭着眼泪道:“小姐,你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你这样守定成见,不特对不住表少爷,你也何以对你自己?

  你不想你自己身世是多么样的可怜?你这一答应下来,便是你拨云见的时候!小姐,一误百误,负己负人,负了表少爷一片深情,负了老太太数年教养,负了少一向期望,负了你自己终身,小姐你…”玉屏诉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呜咽不能成声,招得菊人和南枝都低哭了起来。这一阵哭,直闹半个时辰,终于浣青挣扎着坐好,把大家看了一会,说道:“你们不用哭,听我说一句话…”

  说着顿住,下两行眼泪,大家围上前干望着她。

  半晌浣青才又说道:“我有我的思想,你们不必勉强我,不过,今天我算是看见了表哥的心,我很感激…嫂嫂,你把表哥送回去罢,回来我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说完了,又阖上两眼。

  菊人看她这个样子,知道一时勉强不来,便陪着南枝出去。

  南枝到了屋里,躺在上发楞,菊人倒宽慰他一篇话。

  一会儿玉屏也来了,见着菊人和南枝,拍手流泪说是大家空费心机…说浣青已是横心等死…

  这天午后,大家又都在浣姑娘屋里,浣姑娘请古农替她诊过脉象,笑着问道:“哥哥,你看我还有五十天寿命么?”

  古农道:“这两天好一点了,好好的加一分心调养,怕不快好么!”

  浣青笑道:“这个我也不想,我只求能够再活五十天,也就足了。”

  古农道:“你别傻,无论怎样,五十天以内我保证不会有变卦的,心里放宽点,多把快乐的事情想想。像你年纪这样轻,平常又是饮食有度,不伤肠胃,在我看这病真有八成把握呢!”

  浣青笑道:“哥哥,别瞒我,我虽然年轻,痨瘵无医,我还明白的。不过,我也知道这种病不容易便死,既然还有五十天活命,那就好了。”

  说完,回头又对老太太道:“大妈,谢谢您抚养我这几年,涓埃未报,我真对不住您,现在不能再把我身后的事累您老人家,我决定要回家去了。”

  说到这里顿住,微微地着气。

  老太太却早是眼泪鼻涕滚了下来,连叫带哭的说道:“好孩子,别糊涂,病已到这个样子了,还…还能够…”

  菊人含着两泡眼泪,近前牵着浣青的手说道:“妹妹,你算做一次好事,救一救嫂子,赶快打消这个主意吧。

  你这一走,老太太一把年纪,如果伤心致病,教我一个人怎样好?这儿到京,山遥水远,你受得住舟车劳顿?

  谁敢保不会发生危险。再说这数年我们那一处错待了你,临时翻脸,带病回家,你到底为着什么?

  外面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母子因为你病重了,把你赶走。妹妹,无论怎样总要再留下一时的,你病好了,我亲身送你北上。”

  老太太道:“对呀!你到底为着什么事?你说我们母子应该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围在前说了许多好话,浣姑娘横定了心,咬紧一片榴牙,给你一千个不理。

  终于她说:“你们不用伤心,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当年我因为继母不容,蒙老太太把我收留抚养。

  现在我继母已经死了,你们也应该让我和我父亲见见面。我自己知道我的病是没有希望的了。

  你们也不是不明白,你们忍心教我父女就这样一见无缘…再说,狐死首丘,做一个人总愿意死在家里的。

  你们不答应我回去,再过一时越发没有走的可能,那是你们做了一番愆孽,我做鬼也要衔恨你们的。

  趁我这时候还有三分气力,派个人把我送走,我感谢你们的好处…一定不答应,我就今天起水浆不入,任着你们去摆布好了…”

  浣姑娘断断续续的把这一篇话说完,翻身朝着后去了。

  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再看她这一个样子,心里一阵难受,忽然昏了过去。

  大家大吃一惊,忙着围住一阵救护。老太太醒回来,坐在地下放声大哭。菊人偷眼看浣青时,她却若无其事的冷静地躺着。

  菊人有点恨她太忍心了,起个狠心,便把老太太扶了出去。

  这一天大家心里都像有万千杆刀在扎着一般,眼睁睁地你望我,我望你想不出一个挽留浣青的法子。

  终于菊人劝着老太太道:“浣妹妹总是三叔叔的女儿,到底我们是留不住她的。今天您老人家昏过去的时候,她却是不在乎,像她这样忍心,真教人心冷。她说的话又是那样抓住大题目,我们没有理由去驳她。

  看她那个样子,我们不答应地走,她真会绝粒丧生,我们又何苦以恩易怨…而且古农说过她的病是没有多大希望的,她既是横心要走,索让她走了了债。

  人生总有一个缘法,这也是缘尽了,应该要分离的…老太太是最明白的人,可不要再为她伤心了,还是预备她动身的手续罢。”

  古农接着又把浣青的病症,细细地解释一番。

  老太太听了想了一会,叹口气说道:“想不到我心爱的人到这样结果。她的病难医,我也不是真的不明白,如果我真的不明白,也强着南枝和她订婚了,少说不可因为浣青害了南枝,这句话是打动了我的心。

  不过我总希望,天庇佑她能够起死回生,作成她一对子大好姻缘,那里知道地竟是这样硬心肠,一定要回去。现在教我这样伤心,我真追悔当初把她接来了。”说着又哭了起来。菊人劝了一会,再把浣青拒绝南枝求婚的话,添枝加叶的述了一遍。

  老太太听着十分诧异。问道:“你不是说过,她平时很有意思在南枝身上么?怎么又有一番做作呢?”

  菊人道:“她不是做作,那倒是真心拒绝的。她的意思,似乎不愿意把一病垂危的身子,累及南枝,就是这一番决定回家,也是因为南枝呢!”

  老太太拭着眼泪说道:“你愈说,我愈不明白了,难道南枝也要回家去么?”

  菊人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简单说一句,她以为她不走,南枝恋她的心便不死;她走了,南枝也就自由了。

  这时候不说南枝并没有动念北上,就是南枝要走的话,她也是不能答应的。如果南枝可以走,她就不用回去啦。这其中还有许多曲节,以后再慢慢告诉您老人家罢!”

  老太太发急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你别闷杀我,有话快点说罢,到底其中还有什么样把戏?你不说个清楚,我不准你出去!”

  菊人道:“老太太一定要我说,我能够不说么。不过,我先问您老人家一句,南枝和浣妹妹,他们两个人,走是必定走一个的,您老人家心中是愿意留那一个?您得先告诉我知道啊?”

  菊人这一句话,倒把老太太难倒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凄然说道:“好孩子,你别教我难受,你想他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宝贝,我是这么大的年纪了,我能够眼看他们那一个抛下我走的么?无论如何你得想个法子挽留住他们。你算积了一份德罢!”

  菊人挂着两行眼泪道:“妈妈,您爱惜他们兄妹,我也不是不爱惜他们,我有一分力,我能不尽一分心么?

  实话说,他们的事,老太太和我都是没有法子管,非得让他们走了一个不行,留得住浣妹妹,便留不住南枝。

  我的意思,浣妹妹既是下了决心,要留她的确是一件离事,而且她算不中用的人了,留着她也不过教我们以后加一倍伤心,还是让她走,留住南枝罢!”

  菊人望了老太太一眼,续道:“至于要问他们其中的细节,那大约是浣妹妹要替南枝牵合一段姻缘。

  因为她十分明白自己,是好不了的人,不如成全了南枝,这也就是她为人的好处吧!我想,她今天晚上一定有几句话要和老太太说的,那会儿老太太就会明白了。现在我还得到她那边去一趟,老大太拿定心想一想,有什么话等一会再商量。”菊人把这几句话说完,扭转身,飞快地出去了。

  晚上,浣青教玉屏把一家人都请来坐定,脸堆着笑容,拿个大靠背靠在上,把大家看了一会,眼眶儿便渐渐红了。

  但她还是笑,大家看她这一个样子,第一个老太太便有些忍不住。

  浣青忽然笑道:“人生去留,说来真有一定缘法,我对这地方大约是缘尽了,所以这样的一病身,现在我这一说回家,我就觉得我好了许多。既是走,马上走,尽今天一夜,劳动大嫂子和玉屏姊姊替我拾掇行装。明天一早便走路。银铃儿是老太太给我的,这孩子虽然笨,但我还舍不得抛下她,我决定把她带走。”

  说到此顿一顿,又说道:“以外请大嫂子派一个老妈子,一个大爷们送我上路。老太太爱惜我一辈子,我临走还要花消老人家几个钱,我说不到报答的话,我只有这一颗心感激,我死了,做一个灵鬼,保佑您老人家多福多…”

  说着,两边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扑落落往下直

  大家听了浣姑娘这悲恻动人的辞句,忍不住都拿起手帕擦泪。

  屋里顿时沉寂下来,剩着壁间没有灵的时计,滴滴答答地响动着。

  半晌,浣青又叹口气,说道:“你们别说我忍心,实在我为己,为人,都是非走不可,表哥,你谅解我这一句话…”

  南枝听了,握紧两个拳头,把牙一咬,站起来说道:“妹妹我对不起你,我懊悔了!有一件事我要求你答应,稍稍尽我一分心,你得允许我,我要送你到京去!”

  浣青笑道:“不!我不稀罕你尽这一份心。你说,你对不起我,其实你有什么对我不起,你的心我十分明白。

  这里没有外人,我说一句不识羞的话,我是始终…但我没有这大的福气。人要自知,也要知人,我是知己知彼的,何苦以朝之身累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太太,表哥是您嫡亲的惟一的侄儿,您忍心教他娶一个病鬼的媳妇么?

  他家里没有什么亲属了,您就把他长留这里罢。华姑娘,她是一个副将的女儿,她父亲因为一些小事,清廷听了谗言,把他充军乌鲁木齐死了,所以她母女落来到杭州,并不是什么不正当人家。

  这一个贤慧贞淑的姑娘,而且又是将门之后,和表哥真是一对天作之合。今天趁我没有走,我要做一个媒人,您老人家总要允许我的。表哥,你也不许反对,你坐下去,看我干这桩痛快的事情。”

  说着,不由分说,便把玉屏喊到面前;笑道:“你打一个灯笼,喊个老妈子送你到华家,请她们母女过来。

  就说我明天要回家去,请她们来叙别。好姊姊,你再替我做这一回事,以后你就愿意为我效劳,我再没有福泽承受了啊!”说完,又不住的一叠声催。玉屏含着一泡清泪,看住菊人发呆。

  菊人慨然站起身来,对老太太说道:“难得妹妹有这一片心,在我看来这的确是一番好事,老太太就由着她办去罢!”

  老太太拭着泪没有答应,南枝急忙说道:“这事我不同意,一定要这样办,我要先一步告退。”

  南枝没有说完话,浣青忽然长笑一声,指住南枝大声说道:“石南枝,明人不做暗事,有我这一个人出头替你成就好事,冠冕堂皇,不强于背人私约么?掩饰弥,不值明眼人一道,你…你太卑劣了啊!”说着,回头沉下脸色来,看住玉屏道:“姊姊,你到底去不去?”

  菊人道:“玉屏,你别扭着她,你就走一回罢!”

  玉屏听了,不敢违拗,低下头出去了。

  浣青阖上了眼皮歇了一会,忽然又笑道:“嫂嫂,你说,华姑娘来不来?”

  菊人道:“这个我可不敢保,若是她猜得到你要做这一个媒人,也许不会来的!”

  浣青笑道:“不,我想,她是必来的啊!”口中说着,两个眼睛却直瞅着南枝。得一个力雄万夫的石二爷,走不是,不走又不是,看住地下不敢抬头。

  不一会华盛畹姑娘果然来了,身上穿一套青绸子的单衣,手中拿一个小小的包裹,蛾眉淡扫,云髻高盘,灯光下分外美得可人。

  她迅速地把屋里人看了一眼,笑向老太太面前请了安,回头向菊人叫一声嫂嫂,伸手一拦大家归坐。

  她款款地走到沿上坐下,握住浣青的一双手,说道:“妹妹病没有大好,怎么突然要回家去呢?”

  浣姑娘口里不说话,睁着一对明眸看看她,又看看南枝,忽然下两行眼泪,叫一声:“姊姊,你好…”人便晕过去了。

  屋里一阵大,华姑娘抱住她唤了几声,浣姑娘回过气来,兀自息不住。华姑娘泣道:“妹妹,有什么事教你这样伤心,你得教我知道,也许我能够帮你一些忙。你不要忒小心眼儿,凡事要向宽大处着想。”

  菊人道:“妹妹,你有话说呀,这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浣姑娘听了,脸色变得青白可怕,睁大两个圆眼,看住菊人,挣着喉咙说道:“人家不明的我的心,你何苦附和着作践我?反正我是没有人知道的,何必要我再费这一分心。算了罢,我一切不管了!”

  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阵哭,直闹得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华姑娘十分替浣青可怜,站起来悄悄一拉菊人的袖口,两个人离开屋里,来到外头。

  华姑娘问道:“嫂嫂,浣妹妹到底有什么事伤心?你不妨对我说个清楚!”

  菊人含着一泡眼泪道:“妹妹,你是绝顶聪明的人,你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地方?她完全因为南枝一个人呀!”

  华姑娘变不语。半晌,忽然一握菊人的手,慷慨地说道:“嫂嫂,华盛畹虽然是个女,还知道不夺人之爱,告诉你,南枝他已和我定了婚约了,但是我尽可以引身退出圈外,请你留住浣妹妹好好养病,我…我要奉母他去了。刚才我带来一个小包裹,那里头是上等吉林参,留着给浣妹妹,请她收下配药,倒是难得的。”说着,一抬腿便要走。

  Roc扫描PankImbrute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上一章   古瑟哀弦   下一章 ( → )
郎红浣的最新武侠小说《古瑟哀弦》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古瑟哀弦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古瑟哀弦是郎红浣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