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雪是梁凤仪创作的经典言情小说作品 |
![]() |
|
阿珂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弄雪 作者:梁凤仪 | 书号:28308 时间:2017/7/6 字数:15706 |
上一章 相忆深 下一章 ( → ) | |
漫天风雪,威斯康辛的陌生地。 OliviaNewton-John的“IfYouLoveMe,LetMeKnow”仍在录音机里播送出来, ![]() “如果你爱我,让我知道…如果你不,让我走…” 壁上的时钟,显示着国中同学音乐晚会快要结束了。 我仍旧站在窗前,呆望窗外。⽩雪,无声地、轻柔柔地洒満一地。 “凤姿,”昨晚,为杰和我从图书馆走向巴士站时,他那半恳求、半失望的眼睛一直望着我。“你真不能答应明天来参加国中同学音乐晚会么?” “我很抱歉。” 巴士从对街转过来,停在我们面前,几十个座位只有几个没空着。可不是,谁不趁寒假回家走一趟。就是留下来的本地生学,也犯不着一定要在华氏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往外跑,只有我们(也许只该说我,为杰不是因为我,大概也宁愿躲在家里看书),这些家在十万八千里路外,又不得不尽快在生活费用光之前,把论文写好的国中留生学,才不能不冒着夜深雪重,冷得満脸发痛的往图书馆里钻。 “你不是说过喜 ![]() 是的,我喜 ![]() ![]() “我知道明晚自己的表演不会精采到哪儿去。”为杰微微垂着头,眼睛看着鼻子说:“但,我的确是诚心诚意,认认真真的学了一整年结他。” 那声音低沉得似乎只预算让他自己听到。但,已⾜够使我的心忽地浓缩菗搐起来。我别过头去,満眼是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静悄悄、冷清清、寂寂寞寞的景物,像我十五年来的心境。 “别误会,我不是勉強你。”为杰以为我的沉默意味着不悦。 “没有,为杰,你知道,什么人都勉強不了我。”我显然带点歉疚,很自然的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那么,你是考虑改变心意了?”没想到一个这样细微的安慰举动,也能使他再雀跃起来。 “没有。”我慢慢戴上手套,车子快到家门了。“你也该知道,我不轻易改变心意,有时,甚至自己想改变也不能呢!”这回是我的声音低回得只有自己听到,刚放宽的心又收紧起来。 为杰望着我,默默无言,永远是那张沉郁而満怀心事的脸。自我认识他以来,两道不夸张的浓眉,总是黏结在一起,难得的分开几分钟,又聚拢回去。这也许是我该负的责任。 本来,初认识他时,为杰方方正正的脸庞上,洋溢着的是年青人应有的光彩,嘴角总带半点笑意。一双适中的眼睛,透视出定量的自信与満⾜,这是自然而肯定的…家境富裕的医科留生学,有的是可见的光明前途,有的是痴痴地跟在背后的漂亮女孩子。如果他没有遇上我或遇上我而在情动,他应该是幸福愉快的。可惜,上天不知是专爱作弄人,抑或是有意显示公平,似乎并没有轻易放过为杰的打算,正如没有准备放过我,甚至在遥远一方的霈一样。 能怪我吗?是我的不是吗?每当我 ![]() 我站起来,伸手拉了拉叫停站的绳子。 “好好弹你的结他,我相信你会赢得很多掌声的。”我最低限度还是应该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反正明晚的掌声大抵不会属于我的。”他苦笑一下:“这学期新来的一位艺术系教授,也要参加我们的音乐会,听说他的结他 ![]() “是吗?”我不经心的应着。巴士再转一个弯,便是我家门口了。 “你没听过同学说起他吗?人师得很,锋头也蛮劲,名字叫什么傅若文的。” 车子猛地转了一个弯,我双脚一软,差点没跌扑到为杰的⾝上去。下了车,脚踏在地上时,软绵绵、轻飘飘的,満脑子⽩茫茫一片,像这儿的雪。 漫天风雪,陌生地,又夜一。 “如果你爱我,让我知道…” 壁上的时钟是九时多了。 我拉开⾐橱,伸手取下一件米⽩⾊的裙子,换上了,再披上我那唯一的半旧深蓝⾊大⾐,拿起⺟亲最近织好寄来的红羊⽑领巾。⺟亲的手工多精细,就跟机器打出来的没两样。红⾊的冷领巾,她心里的我,还总是逗留在孩童时代,没有小女孩不爱红⾊,我又岂能例外。 那年,我十岁。大年初一的早上,鞭炮在小巷上此起彼落的响着。我从起 ![]() “孩子,你比十八岁的姑娘还难侍候了。看,扔了満 ![]() 我没好气的瞥了妈妈一眼。爸爸不是整天在赞她聪慧会看人心,怎么就连自己女儿的心意也不知道一点点? “你不如就穿那红袄子吧!”妈妈有点不耐烦地给我出主意了“你⽪肤嫰⽩,配红⾊的蛮好看。” 结果我真的穿了一⾝红⾊到傅家去。 花红懊子,配红 ![]() 暗家,大清早便堆満了一屋子的叔叔婶婶、姑姑舅舅、堂兄堂姐、表弟表妹,十分热闹。妈妈说我们早把傅家当作自己人看待,远亲不如近邻;从爸妈结婚不久,我们便和傅家当了好邻居。 暗婶娘一见我,照例把我拥在怀里,亲亲我的脸,还是那使我百听不厌,越听越有味的老话: “多可爱的小宝贝,又甜又逗人开心,看将来谁个哥儿有本领讨了做老婆,谁家婆子积福聚了作媳妇。” 我脸上热烘烘,怪舒服的,不噤看了坐在一角的傅若文一眼。 深蓝⾊的长 ![]() ![]() ![]() ![]() ![]() “若文,别只顾一天到晚玩结他,这么多小朋友来了,总该带他们到后园去玩玩。”傅婶娘扬起声,从客厅的另一角吩咐儿子。 看他把额前的一绺垂下的头发往后摔,站直了⾝子,一对修长的腿配合着适中的 ![]() ![]() ![]() ![]() ![]() “走,我们打球去。”他对站在门旁,満手糖果的男孩们说,从不改那有力的、决定 ![]() “她们怎么办?”显然其中一个男孩子还想到要照顾一下那些同来的女伴。 “她们?”傅若文的眼光这才第一次认真地接触到站在他周围的女孩子,最后把眼光停落在我⾝上。顿时间,我感到⾝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收缩、紧张。本该大大方方地抬起脸来 ![]() “随便。”声音很冷,冷得我不期然的打了个寒噤,头扬起来时,只看到他成视邙修长的背影。 “别走!外面冷,该套上你的风褛。”傅婶娘扔下一屋子客人,赶忙把一件红⾊的风褛送到儿子手上去。 “红的!”傅若文微微提起嘴角,出现那一贯的、带黑不屑的微笑“俗!”随即把风褛掷还给他妈妈。 垂首看看自己的一⾝打扮,我呆在那儿不知有多久。 我呆在这儿不知有多久。深蓝⾊的长西 ![]() ![]() 我呆在这儿不知有多久。 一阵狂热诚恳的掌声把我从 ![]() ![]() ![]() 音乐会在成功的庒轴表演后结束了,观众鱼贯离去,都在我⾝旁擦过,不期然投下个莫名其妙的目光。这才使我意识到自己如呆 ![]() ![]() 十五年,我等的是这一天?我冒冒失失的一定要往国美来,为的是这一刻?我手心冒汗,背上阵阵发冷,我把围紧在颈项上的红⾊羊⽑领巾围得更紧。 懊走了,心想,却恨透了那双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脚。我简直又恨、又急,本就不该把我带到这儿来,为什么还是要在音乐会结束前急着跑来?跑来了,怎么又跑不回去?呆在家里不是很好吗?反正论文等着我去做…真是活见鬼的。谁会比我更清楚,我不像他们,出国是为那顶炫目又够阔气的博士帽,我从来没有⻩金梦,也不喜 ![]() “没想到你来了。”是为杰奋兴的声音“怎么?你头痛了?” “啊!没有。”我极力镇静,因为我看到人群中有那双穿了深蓝 ![]() “要是为杰知道你今天晚上来,刚才应该弹得更出⾊。”那该是华珍的声音。 我仍然微低着头,双手托额,只消头一扬,十五年魂牵梦萦的一张脸就可映⼊眼帘了。 “嘘!少废话。我的结他怎么也比不上傅教授的。” 心想,他回报的应该是那个不在乎的笑意。 “凤姿,你们还未认识吧?” 这该是个多大的笑话。 “让我们来介绍。” 介绍?介绍?应该怎么介绍?这个是隔壁穿了一⾝俗红⾊⾐服,拖着两条土气辫子的丑小鸭;这位是不改俊朗英 ![]() “这位是…” 多不争气的嘴巴,为什么不就大大方方的说,我们原就认识的,然后报上一个甜甜的、友善的,甚至乎 ![]() “不用介绍了,我想我们是认识的。”是那个声音,像来自遥远家乡,依稀难办,却又始于如音的震透心弦。 我缓缓的、勇敢的抬直了眼,正视着他。再不是梦里 ![]() “你们早认识了吗?”显然,同学们有的是微微惊骇。 “是的,早就认识了。”我竭力聚敛心神,使自己的声音如常平静,不能再放过一个表现风度的机会“你好,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我淡然一笑。这一笑,有多苦!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他用手指把额前的那绺散发摆到后面去,现出好看的额,再跟着秀气的眉⽑往上一扬,像要让我看清楚那阔别经年的眸子,深遽的明眸,比清溪还净,比晴天还朗。 “你,比小时候变得多了,我差点没有把你认出来,要不是他们提起你的名字…” 这回是我微微提起嘴角,有意无意的显露着我那一排整齐雪⽩的牙齿,他的话语,我的笑意同样是那么讽刺。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永远是土头土脑,只会抿着嘴,瑟瑟缩缩站在后园墙角,或躲在街头柳树底看你打球的乡下姑娘?当我焕然一新,把猪尾辫、长马尾,变成了微鬈的垂肩秀发;脫去了火 ![]() (二) 零度以下的天气,走在回家的路上。真不明⽩我怎会早了一个站下车。一双手直在手套里发抖,阵阵寒意透过沉重的雪靴涌上脚心。 今夜无雪,路旁积着一堆堆灰暗的、骯脏的泥沙盐雪,相隔丈来远的一支支孤寂的路灯,勉強地散发出一度度残弱凄惶的灯光,冷得真没意景,也最易使人心直往下沉。我不怕严冬,只要冷得有景致;正如我不惧人生有躏蹂,只要苦得有意义。 十五年无处倾诉的衷曲,无法斗量的挚爱,无人与共的幽情,何尝不是磨折。然而,我总还觉得踏实,心里始于有个寄托。只懂吃甜的,岂是食家?只有坦途,算什么人生?十五年,在我的生命中还能有多少个十五年?我不知道。我只肯定在往后的不论多少个十五年里,我还是甜的、苦的、酸的、辣的一起尝。只愿 ![]() 我没见他两个多星期了。我知道他常到图书馆的地库,常出没于艺术系大楼,我就绝迹于这两度热门地方。他知道我惯常到生学的合作社午膳,我偏跑到麦当奴食店去。 虽说是不怕涩,我还只愿默默地躲在自我的天地里承受,正如这十多年来一样,又何必一定要在那比清溪还净,比晴天更期的眸子里抖擞。 我承认自己有多矛盾,还记得赴美前,霈紧握着我的手,不置信却又无可奈何的问我: “难道你远涉重洋,跨山越岭,为的只是看他一眼?悠长的岁月不能使一个人什么也没变,更何况…” 包何况我未必找到他,也不知如何去找他。纵使找着了,又如何?我们之间没有金⽟的盟誓;纵使有,又如何?像他这样的人,得着他的女孩子除了感恩,难道还能自私吗?但,当时,我还是对霈的问题认认真真的点了头,然后说一声再见。 咬了咬下 ![]() ![]() ![]() “刷”的一声,一辆汽车煞地停在我⾝旁,差点没有把浴沐在沉思中的我吓个胆碎。头一抬,触着了刚把头伸出车窗外的他。架了眼镜的,稍为显得老成,但总还算是个使人近乎难以置信的年青教授。那 ![]() ![]() ![]() ![]() “要上车来吗?”他重复着问话。 “不,谢谢了。还只有一会便到家门。”我的笑容定是僵硬得像冷凝在冰雪底下。 “外面很冷。”他好像没听到我的答复,把车门打开了。 我那双永远不会跟自己合作的脚,很快地便踏进汽车里。 原只是两分钟的行车路程,在我的感觉上像两个世纪,尤其是谁也没开口说话,车厢內的空气不觉得比车外温暖多少。 “最近很忙吗?十多天没有碰上你。”本来是关怀的问候,但经过他的嘴,永远显得那般随意、无奈和不经心。 “还是老模样。”我笑笑,眼角触到他优美的侧面轮廓。 “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忙碌的。”他把车子停在我家门前,回过头来,摔去额前那绺松散散的头发。 我无言。从心底绽出了多年来少有的微笑,真真挚挚的甜笑。 “你小时候真不是现在这样子。”他定神的、毫无回避的、任情的在我脸上浏览“那时,你眼睛很小,瞇 ![]() “就像天要塌下来的紧绷着脸,是吧?”我的笑意更浓。 “你不怪我这样无礼的肆意批评?” “那是对现在的我的恭维。” “为什么到国美来?” 好狠的一个问题。我的笑意隐埋了。他那深沉的眼神像穿透眼镜玻璃般要穿透我心深处。要我向他撒谎,我不忍;要我从实招来,又教我如何启齿,何必在今天、今时。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拿起了放在膝上的书簿。 “你不请我到尾于里坐坐?” “太晚了,改天吧!”” “那么,明天中午我在生学会的合作社和你午膳。” 看看他把车子开走后,回到屋里来,过我那惯常的、无眠的夜。 (三) 生学会的饭堂座落在湖边,每年五月到十月,楼下露天的座位,准不愁空着,纵不是午饭的时刻,也可以清茶一杯,或是咖啡一壶,坐在那儿,仰蓝天,浴和风,对碧湖,看泛舟。何处不是美景,举目尽是闲情。严冬,桌椅就只得萧条孤寂的躺着,带了満⾝⽩雪。谁不往屋子里钻?三文冶夹杂雪片,算什么味道?热汤挣扎在寒风中,送到肚子里时,好难受的半凉不冷的滋味。 二楼饭堂的靠窗角落是我午膳的小天地。几幅中古时代欧洲帝王的暗⾊油彩画像挂在镶墙的木板上,衬托着天花板垂下来黑铁⾊的旧款吊灯,这儿有它的韵味。热腾腾的汤端到自己跟前,才啜了一口,对面椅子上也就不出所料地给人坐了下去。那一口汤,滚流在脾胃之间,溢出一股柔然暖流,温热热的从小肠直冒上 ![]() “你快要瘦得剩下一把骨头了,每天都只一小碗汤,难道除了它,你不能吃些什么其它的?”少见他眉峰相聚。 “像你吃得这么丰富,”我瞧瞧放在他面前的托盆,托盆上有一碟烧牛⾁伴薯泥,杂⾊的蔬菜沙律。加上一片厚厚的朱古力 ![]() ![]() 那正要往嘴里送的沙律停在半空,骨碌碌的眼珠儿瞟了我一下,満含善意的懊恼。 “我只想证明体重与食量不一定成正比,甚至不一定有关连。”我吃吃笑,像打了一场胜仗。 “你小时候嘴笨得很,捞捞叨叨好半天都不知所谓。没想到大了,一张嘴比锋刃还利。” “你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 “真的吗?可否请教?”一点不含糊,嘴角一提,笑得醉人,笑得狡猾。看着我征了一下,他便学着我轻咬下 ![]() 头一垂,我一口气喝下剩在碗里的蕃茄汤,好酸,真是自侮失言。 再度微抬眼,无语,四⽇ ![]() “我没有打搅你们吧!”留了一头差点儿齐肩长发的佐良,捧着一大杯可乐,把邻座的一张椅子挪过来,就坐在我们中间。 “没有。”我收回凝注的目光,收回奔驰浮 ![]() “慢慢来,我来找的是你。”他慢条斯理,有气没气的说,又啜了一口可乐。 我动扭一下,坐直了⾝子,趁势把他逗留在我肩上过久的手轻摔下去。 “华珍对我们说,你看完剧本,退了回来,说怎么样也不能替我们演出这出国中同学会的贺岁“名剧”!我们都很失望,希望你重新考虑。”佐良是国中同学会的会长,他很卖力,但不一定讨好。 “华珍不是给你说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辞谢你们的盛意。” “为的是什么?” “剧本跟演员的问题!” “那才怪。多有意义的剧本,道出我们这一代的心声,外国留生学盼望早⽇学成回去国中人的社会服务,字字真情,句句 ![]() ![]() ![]() “我还有下午的课要赶着去呀。”我站起来把大⾐穿上。 “别跟我们闹弩扭,好吗?找演员很难,找好的演员更难,像你这般美,又是一 ![]() “如果你一定要演出这出话剧,我相信还有很多女同学会欣赏你这篇台辞。”我围上领巾,撇下佐良张大了的嘴巴,和若文一脸的敬佩与疑惑,头也不回的走出饭堂。 (四) 开学后的四个星期,天气突然反常的回暖,柔和 ![]() 竟想不到的可爱二月天。 由突然的意外相逢,变作相见曾如不见,再发展到这些天来似是无意的密密聚首,还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光景,心头却承受着从未有过的悲喜跌宕, ![]() 我们又一次的在湖边堤岸碰上,他手里拿着炭笔和画簿,我怀中是厚厚的一叠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边常的,我走下两步石阶,坐到最低的一层。把书翻开,平放在膝上,昅引我的却是含笑远山,一列列隐现的平湖对岸,怀情的是凄疏秃树,一排排伴在两旁。湖平如镜,照得见稀洛的三五个溜冰小孩,穿红着绿,点缀了过分苍凉的⽩雪。 放下 ![]() ![]() ![]() ![]() ![]() “别动!”他看我回转头,不由轻喊。 “画我吗?” “嗯!”“我脸圆,侧面难看死了,别画成吗?” “一定要美的东西才可以上我的画簿?”他放下笔,走到我⾝旁坐下“美的界线如何定?实质能占多少分量?我想最主要看欣赏人的标准尺度,是吗?” “你看来不只是个艺术家。” “告诉我,女孩子们都这么紧张美丑吗?” “是男孩子太紧张女孩子的美丑之过。” “何必一定要为人而活。” “毋须一定要为人而活,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恒古常理,无可厚非吧!” “你也不能例外?” “别把我看得这么不平凡。” “不见你这么多年,你不是出落得与众不同了吗?”脸上两度男 ![]() 我怠倦地缓缓站起来,他把手伸过来拉住了我。 “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们演那出话剧?” “我不会演得好。” “我相信你的演技。” “何以见得?” “观察。加上,有灵黠的大眼睛,应该懂得演戏。” “缺乏真挚情感的 ![]() “这话怎讲?” “你难道还不懂艺术吗?他们好⾼昂的志气,好伟大的心灵,出国为的是充实自己,学到了西洋文化,便赶紧回去为国中人服务,造福社会,效力人群。私底下,毕业证书还未拿到,急着的却是多方设法,用尽手段,哪怕是跟没感情,却有居留证的人谈婚论嫁,抑或是一年又一年的念下去,脑海里不是学海无涯,原是蹉跎岁月,直到把一张国美永久居留证拿到手。口里念着人材不应外流,写方字的该回去写方字的台辞,心里直为随时可至的时局变迁而发抖。你想,跟他们一起演那出戏,成功是对自己的讽刺,失败是意料中事,何苦。” “我能不能说你与众不同?” “哪里,还不是个庸俗人,不能超脫自在的平常人。” “难得的知己知彼,可能只差有点偏 ![]() “我无意为自己的缺点辩护,我只是尽可能不唱⾼调,对严肃的事物,更不想放松。” “包括爱情?” 我,放眼前望,山远天⾼,归鸟翱翔,想着故园,红叶,⻩花,秋意,千里行客。回转头来,眼前故人,眉峰紧紧,无语,含情瞳眸,含情相觑,一片苍凉,周遭静谧。 (五) 窗前吊兰,柔垂着苍翠新枝,两旁伴着几盆洲非紫罗兰,绿油油的厚叶央中绽放出嫰紫微红,细瓣重聚的小花,细致可爱。満屋芬芳,一室皆舂,小绑楼像从未有过如此郁郁苍苍,生气 ![]() ![]() 炖好了冬菇 ![]() ![]() “我送你。” “要吗?车子就停在门前。” 我把⾐柜拉开,素⾊一片,明显地挂着一件红裳。 “你也有红⾊的⾐服?” “我从小就爱穿红的,记不起来了吗?”我赌气地咬咬下 ![]() 他双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扳向他,脸儿瞧脸儿, ![]() “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穿红的?”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看了你的诗。” 我的诗? “自君之出矣,浓抹成淡妆,思君如檐滴,⽇夜泪成行。” 我的诗?我的诗?怪道夹在书中的诗笺掉得无影无踪。 眼眶一阵温热,我強忍着要流下来的泪⽔,气派凛然,无所逃避的望向那瞳眸深处。双臂一阵疼痛,他忽地把我握住,紧紧拥在怀里。 “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知道?”低沉的声音发自喉间,绞痛了我的心。 为什么不能让你早点知道?这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十五年前那一天,你走,没有道别,一声不响的就跟着你⽗⺟举家迁美。十月初凉的天气,天才泛着鱼肚⽩,横伸到窗前的树枝轻敲着玻璃窗, ![]() ![]() ![]() ![]() 五年后,我们搬家了,我还是偶然回去,踯躅于儿时一起玩耍的小巷,徘徊在你我旧居的门前。屋后小溪,流⽔淙淙,似说着人生聚散无常,何须怅惘!何须凄惶!饼尽悠悠十五载,今天你来问我怎么不能让你早知道。我要不能纵声狂笑,就只能惘然悲伤! “你教我如何表达?如何?”他轻轻放开了我,瞳眸无奈,无奈… “为什么?” ![]() ![]() ![]() 又是那无言浅笑。 “因为我美?”我目不转睛的 ![]() 没有了忘形,没有了奔放,我有如瑟缩在战壕中战败待俘的士卒,浑⾝冰冷,⾎ ![]() ![]() “从前我知道你,如今,我才认识你。” 我无力颓然地跌坐在梳化上,泪像崩堤的瀑布,毫无保留地一泻千里。 “别哭,凤姿,别哭。”他紧紧地重新把我拥在怀里,让我埋首在他的小肮上“别哭啊!你教我如何?” 教你如何?又教我如何?让我哭尽年来的寂寞、凄苦,哭出今天的欣愉、慰安。 “我不甘啊,不甘啊!”我菗咽着。 “你在怪我?你能怪一个当时什么也不知不觉,只懂打球和玩结他的小男孩吗?”他的手轻轻地、温柔地在我头上轻捏“如果哭了令你舒服些,你哭好了。” 泪慢慢的流,流出我的不甘与无奈,流出我的坚忍与挚爱。他在我⾝旁坐下,手仍放在我头上轻轻摩按,良久良久,哭声隐没,房內回复了平静,只隐隐约约徘徊着微弱的菗咽声,我把手握着了他的。 “你的头在痛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哭过。” 我骇异的望着他,心里一阵刺痛。 “这可能对我们两人都是讽刺。一个曾经是我喜 ![]() “啊!”心里的刺痛实在了,加重了。 “所以别把我看得过⾼。”他苦笑。 “没有。”我肯定的摇头摇“就像你说过的,不一定是全美的才能上你的画簿,那要看欣赏的人的尺度。” “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你是你。” “凤姿…” “从前我知道有你,也认识了你。” “凤姿…” 笔园,枫树扶疏,燕子回翱,穷巷,小溪,儿时同伴笑脸;异邦,明月,⽩雪,瞳眸无奈,长相忆。我俩从前没有金⽟盟。 (六) 我踌躇,不知是否应该叩门。门,分明是虚掩着,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半晌,我轻轻推门进去,不大的一间办公室,触眼就是斜靠椅背而睡的他。晚上十时多了,累了要睡,应该早回家去。 我静静垂注眼前这个 ![]() ![]() ![]() 睡得好酣好酣的一张脸,谁能说他是个年近三十的⽗亲。那一脸的坦然、纯情,还是个大孩子,十五年前在柳荫屋檐下打球的大孩子。我差点按捺不住要把他吻醒过来。何必?好梦难寻,惊扰了它,只惹来梦醒的惆怅与握别的凄凉。我那么不忍就此离去,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站着凝视了一会又一会,这张教我心折了十五年的脸,何⽇再相见?又一个十五年?也许,但愿我们永不相见。 我垂首苦笑,咧开的嘴角尝到挂下来的泪的微微咸味,触到地面上一页浅蓝诗笺,拾起来,零 ![]() “永夜拋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火相寻?怨孤裘?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我闭了闭眼睛,把诗笺折好,放回大⾐的口袋里。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相忆深。乏力的脚步,踏沉了我的心,踏碎了我的梦。那夜在我家门阶前,我告诉了他我将离去。 “你恨我了,你要停止爱我了。”他那么稚气,那么纯真。 “要恨的早就该恨了,可以停止的也会停止下来,还会待到今天?” “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来未有过梦,如此美丽的梦,我…不想醒来。” “放心,你一直拥有着,以往,现在,直到将来。” 我们手牵着手。 “我…是否得着太冬,而回报过少?” “够了,我要得着的都已得着了,不是吗?” “还好,你自负得可爱。” “难得在你跟前,我还可以有自负的时刻。” 细细凝望,他吻在我的脸颊上。 “尝试去爱我以外的人。” “我但愿我可以爱上两个男人。” “正如我希望只爱一个女人一样么?” ⽩雪轻柔,留下我步步清楚的⾜印。陌生地,漫大风雪,这最后的夜一。 (七) 一飞冲天的是坐在机飞上的我。 打开手袋,取出信笺,我写上了这封信。 “霈: 抱歉,很久没回你的信。没有什么值得动笔的。你问我,孟姜女可 好?生活和心情如何?正如你所说,茫茫人海,何处寻觅。孟姜女除了 依然故我,怀着一片永不灰心的诚信以外,生活还是平淡得无以寄笔。 你问我,国美如何?我更无辞以对,有的话,早在初抵异邦时已给你报 道过了。热情、单纯、年轻和富有,不错是有令人欣赏的地方,只可惜 我才情有限,不懂如何运用生花妙笔去重复描写国美的这些长处。兼 且,红番帐幕怎比明清遗迹,更遑论悠悠四千载文化。我无意轻蔑,更 非存心毁谤。说实在的,寄人篱下的我,哪来这份心情,这番资格。 毕竟,今天我到底执笔了。为的是孟姜女觅到了万喜良,故事算有 一个段落。 犹记得我出国时,机场握别,你真个把我握得好痛,也许为的是想 醒唤我这个痴 ![]() “你这疯子,你以为现在还可以当孟姜女?纵使你寻着万喜良,只⽩ 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让你陪着殉葬!” 霈,你可知你说这话时有多狠,我还是掉头走了。 三年,时光荏苒,想不到一个偶然,我们见着了。你推测得对,他 已婚,兼且有子。但,我紧记着,我们没有金⽟的盟誓,他有充分自由 和权利去爱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正如我有充分自由和权利去爱他一 样。业这一总横竖在我们面前的可笑可悲的事实,不可能使我门忘情, 不可能转变成痛恨,只平添着淡淡的愁哀与默默的无奈。 我曾梦想过当他的 ![]() 天地,养一两个像我又像他的小孩。私心里,更重要的只是希望彼此⾚ 诚相爱。婚姻原属制度,夫 ![]() 于无变爱心的维系,我尊重源远流长的礼制,却不能为了得不著名义的 保障,而屈辱年来自我的感情,那才真是舍本逐末,轻重倒置。 重聚后,我们突破了桎梏,感悟出真情。我爱他,因为他是他;他 敬我,为的我是我。挚爱发于 ![]() 用情 ![]() 包非“罗密欧与失丽叶”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抵死 ![]() 如FrancoisTruffaut导演的一出JulesetJim。爱,无由无故,淡淡而 来,含真、着实。好比茫茫沙丘中的一颗小沙粒,渺小,不为人知,甚 或不值一提,但却能与天地长存。 霈,相信你看到这里,已经想象出我写封信的最终目的了。 我给你的最后答复,还是正如三年前给你的一样,只有比那时更坚 稳、更确切。不要等我回来,纵使你等着我回来,我还只是个永恒心有 所属的人。 人生价值因人而异,我没有炫目的⻩金梦,没有成名的狂想曲,只 有他紧紧怀抱着我的一刻,只有他那句“你怎能怪一个当时只管打球和玩 结他的小男孩”孟姜女千年以前能为一点妇道,从容殉夫。千年后的今 天,如果我还有半点点灵慧,一如你对我的恭维,我能不为那一刻,那一 语而坚守终生吗?别以为我狂疯,不切实际。刚相反,我只抓紧慢长人 生中难得的美好片段,多少人的生命能比我的更有付托?当然,如果你 仿以为我是疯子,那就毋须再为我婉惜。倘若你仍相信我明慧如昔,那 包毋须替我难过。自己选定的路自己走,光明黑暗, ![]() 默款尝。 信写在飞赴英国途中,当在抵伦敦后寄出。我决然离美,为的是我 満心充⾜,为的是让他重过平静幸福的家庭生活。我知道,再留下去, 只有玷污了一段纯情,影响了一头婚姻。我走得潇洒,我走得畅快。抵 英后,再给你报道我的生新活,相信我,我会活得快乐的。 末了,我不想以要求你忘掉我作结,要忘掉一个人、一段情,谈何 容易。似乎忘不了的始终无可奈何,我⾝在其中,岂能不律己而律人。 想着你上次寄来给我的你的新作: “人生不如意,遇事辄书空。屈子悲谗害,宣尼叹道穷。浮名实魑 魅,闲乐抵王公。泛擢长歌去,沧波万里风。” 顿觉満心 ![]() 少?也好减我对你的担挂与歉疚。我才真比不上你,浮沉于世途俗浪当 中,不能超脫自解,想来凤姿二字,岂是凤凰之姿,原是天地间平凡一 鸟而已。 凤姿” 窗外,不再是柔美⽩雪,却是轻轻⽩云,蓝天无际,⽩云凝聚、扩散、凝聚、扩散…怀着给霈的信,踏在米字旗的国土上。伦敦的雾,雾里的“希复”机场,机场內闹烘烘的人群,人群中,平凡的我。 写于一九七四年十月 国美威斯康辛州 |
上一章 弄雪 下一章 ( → ) |
梁凤仪的最新言情小说《弄雪》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弄雪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弄雪是梁凤仪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