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是亦舒创作的经典言情小说作品
阿珂小说网
阿珂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卻望唐晶 情栬生活 特殊嗜好 娇妻呷吟 纵卻紫筠 萝莉女仆 美女何姎 希灵滛国 疯狂夜空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珂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风信子  作者:亦舒 书号:26687  时间:2017/6/28  字数:11630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请记得我。”他再三说。

  “马可。”瑞芳出来叫住他。

  瑞芳抱住他。

  他说:“别让盼妮知道我明天走。”

  第二天未亮我再到他房间去,他已经走了,并没有留下什么。

  我很悲伤。

  瑞芳劝我回纽约策划新书,也好有精神寄托。

  我的精神非常紧张,不能松弛,看过数次心理医生,又不敢把一切遭遇倾诉出来,并无帮助。

  我心神恍惚渐严重,瑞芳担心。

  这一段日子我并没有写作,尽在园子里逛,或是帮瑞芳绕线,幸亏瑞芳已习惯丈夫情绪的多变,与我共患难根本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对于“老”除了感激,还只有感激。

  她不只一次问过,到底是什么令我不安。

  我不敢告诉她,无论何叫何地,我都怕有人对牢我们一家开

  宋二出现在一个青光明媚的早上,我与盼眯在热水池练习蛙式,瑞芳不在家。

  盼眯喜欢游泳,也学得快。我有空便陪她消遣。

  佣人告诉我有客到访,我把盼眯交给佣人,穿上浴衣。

  “宋保罗!”我呆住了“是你,你们兄弟真是神出鬼没,我逃到天不吐去都躲不过你们,别来无恙乎?”

  宋二坐下来,抬起头说:“季兄。”

  我方才发觉他的脸容是那么憔悴与疲倦。

  “怎么了?”我问“宋保罗,什么事?”

  “季兄。”他伸出手。

  我让他握住我的手,我竟发觉这双手竟是颤抖的。

  我说:“我去替你倒杯酒过来。”

  他没有反对。

  我倒了拔兰地给他。

  他喝了一大口。

  这根本不像宋保罗,他是四兄弟中最温和最友善最镇静的一个。

  他说:“我来打听马可的下落。”

  “过年的时候他与我们在一起。”

  “他失踪了。”宋保罗低声说。

  什么?”我站起来,心中掩不住的恐惧。

  “我们找不到他。”

  我说:“有没有到北冰洋去找他?”

  “有。”

  “他有没有留下任何信件?”我问。

  “没有。”

  我隐隐觉得不祥。

  “新年他在你们家,心情如何?”宋保罗问。

  “开头很不愉快,后来玩得很尽兴,盼妮一直陪着他。”我说“我叫盼妮来,你问她。”

  盼妮匆匆地进来,问:“马可怎么了?”

  宋保罗说:“盼妮,你想一想,马可与你在一的罗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羁,跟一般青年人没有分别,六年之后…)

  宋家明结婚。

  扮哥们带我去参加婚礼。

  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见到了宋榭珊。

  她与宋家明是这么相配,两个人都有苍白的面色,优雅的举止,她和气的叫我“马可”我不能自己对她倾倒。

  案亲告诉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注定嫁给宋家明。

  榭珊的装扮与老夫人相似,她们两人都不戴首饰。

  自那一开始,我无时不渴望见到榭珊;

  一个夏夜,我在湖边看见榭珊游泳,她的长发散在碧绿的水面上,如同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与她攀谈。她长处于深闺,对世事一窍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亲命我搬离客西马尼院到美国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与榭珊有关。

  以后我见她的机会益发少,但忍不住常问二哥打听她的消息。

  二哥教训我,令我切记主仆有别,我愤而远赴北冰洋,在瑰丽的极光变幻之下,我略觉平静。生命短促,而我惟一爱慕的人远不可触。

  (这其中有三年,马可在记中,写尽对宋榭珊思慕的情怀,措词美丽,十分感人。他酷爱自由,对父亲及兄长的生活深表厌恶。)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们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离宋家明左右。

  她的脸色凝重,不生变化,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间宋家明与我们说话。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和,态度是那么温柔。

  我小心聆听。

  他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

  案亲说:“看。我们已经撇下所有的服从你了。”

  宋家明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服从我。

  案亲代表我们点着头。

  宋家明又说:“你们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不要惊慌,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们要尽心、尽、尽意、尽力,为这件事努力。”

  案亲与宋家明忽然相拥而泣。

  在后来一段日子内,老夫人数次亲临客西马尼院。

  她带来的弹词师傅,常在小书房唱曲子,榭珊总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我发觉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无喜无嗔的坐一辈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能使我心绪沸腾。

  一继一,榭珊陪伴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有抽烟的习惯,榭珊像一阵烟似。飘渺跟随着她,老太太最喜欢的曲子叫<杜十娘>。

  弹词师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诉。但是榭珊的脸维持永恒的宁静。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与哥哥也都有这种本事,真希望他们可以像常人生活。

  发誓在客西马尼院,不费劲都可以听到纸烟燃烧的声音,整幢大厦是座坟墓。

  如果不是为了榭珊,我宁愿留在宿舍。

  (两年间马可不停借故到客西马尼院。

  案亲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与榭珊接近。

  难道要我学大哥他们,一见到榭珊。马上必恭必敬站起来俯首听令?父亲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伤。

  在海德公园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马而受伤。哥哥们受到严厉的责备。

  自远处不可抑止感情地赶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额角崩裂,宋家明亲自看护她,应当无恙,可是我很担心,对,整夜守在她边。

  寝榻前趁榭珊不觉,吻她的手,凑巧为佣人见到,我知道会带来更大的责备,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案亲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进院子,大哥与三哥不再与我说话。只有二哥待我如旧,一边叹息,一边劝导。

  (季少堂的名字,从这里开始出现。)

  将会有外人参加我们这次行动。

  季少堂虽然俗气,却是情中人,很喜欢与他接近。

  季有—小女儿,活泼可爱,俗称低能儿童。

  不能自己地羡慕这个孩子,她没有思想,少有烦恼,生存完全是享乐,比我们幸福何止千百倍。

  不幸的事终于来临。

  小书房内,我向榭珊说出爱意。

  榭珊似无惊异,她温柔地令我好好效忠宋氏。

  我说:“榭珊,让我们逃出客西马尼,随便到哪个穷乡僻壤隐名埋姓过一辈子。”这几句话我已在心里说过于百次。

  榭珊抬起宝石似的双眸,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宋家明像鬼魅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他说:“马可,你亲口应允过,要尽心尽尽意尽力的对我,你竟忘记了诺言?”

  他召来父亲。

  案亲羞愧难当,不知要如何处置我。

  我奋力解释、父亲置之不理,他殴打我。

  案亲大怒中向我开,榭珊奋身挡在我身前。

  我看到她中汨汨出鲜血,她倒在地上。

  在这一刹那,我已死去,他们是否饶恕我,已经不再重要,我离开了客西马尼院,这苦杯原属于宋家明,与我无关。

  我真正的开始亡了,只能在二哥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他说榭珊命殆,幸亏季少堂捐足大量失血。

  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忍耐了半个月,终于在深夜偷偷地潜入院中,被二哥抓住,我大胆地说明要见榭珊。

  二哥请父亲息怒,以大局为重。

  榭珊出现,没想到她已痊愈,她当场责备父亲。

  她竟说:“马可与你都是宋家的人,是好是歹,自有我来做主,何需你霸着来教训他!”

  案亲震惊地与二哥一起退下。

  我更加诧异,榭珊变了。

  她对我说:“马可,你远远离开这里,季少堂是我们惟一的朋友,有事不妨与他商量,不要再回来了。”

  她伤后身子犹自嬴弱、不过脸颊上有一抹奇异的血,我为她的激动担忧,榭珊如同复活的一尊玉像。

  我眷恋地与她道别,她又破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我无法走哥哥的路,决定离开。

  生命再无意义,只想再看世界最后一面。然后回到静寂和平的冰火岛,爬上峻峭的冰峰,在大雪迷茫中结束一切。

  我心如明镜,了无挂念。

  记到这里终止。

  我把头枕在记本子上,闭上酸倦的眼睛。瑞芳进来问:“什么事?你两一夜不睡,在看什么?”语气中充关注,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瑞芳说:“盼眯一直要找你。”

  我慢慢睁开眼睛。

  瑞芳说:“你怎么了,双眼尽见血丝。”

  我听见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堂,你说给我听,到底宋二带来什么消息?”

  我才抬起头,盼妮惊惶的推门进来…

  “爸爸,盼眯不对了!”

  瑞芳慌忙站起来“她怎么了?”

  “她跌在地上,我拉她起来,她…”盼妮哭出来。

  我奔出去看盼眯,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我跪在地上触摸她的鼻息。

  我说:“快叫救护车,快!”我伏在地上替盼眯做人工呼吸。

  救伤车来之前,我们三个人都蹲在地上看护盼眯。屋子里静寂一片,只听见我把气吹进盼眯鼻子与咽喉里的“丝丝声。”

  瑞芳急得额角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

  我悲哀惋惜地想,完了,我的孩子完了,心如被无形的手摘去似的。

  救护车呜呜的停在门口,盼妮去开门,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替盼眯实施心脏按摩。搁上氧气面罩,把她拥上车子。

  瑞芳双足发软,我扶她进车子,嘱盼妮守在家中。

  盼眯到了急救室,靠仪器人工呼吸,医生检查完毕说:“孩子的脑部将于数小时内死亡。”

  瑞芳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我只是不服气,跟医生辩说:“可以动手术!她脑部中有瘤。”

  医生打断我“太迟了。”他斩钉截铁地:

  瑞芳抓住我说:“宋家明!我要找宋家明。现在只有他可以救我们!”

  “不过他在瑞士!”我也只觉得他是惟一的救星。

  “不,”女人到急要关头往往有超人的勇气“也许他在纽约,我要回家打电话给宋家明:“

  “我与你一起。”我说。

  “不,你留下来,”她按住我“我一定会找到宋家明。”

  她不待我回答,飞奔出去拿车子。

  我追在她身后“你开车当心:“

  瑞芳把车子开得像火箭一样出去。

  我回到病房,在盼眯身边坐下。

  她小小躯体放置着庞大的仪器,仪表上记录着她的心跳与呼吸。

  我掩着脸。度如年地坐着等侯瑞芳带来宋家明的消息。

  女护士进来,好心的安慰我,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只想到盼眯在短短几年中给我们带来的愉,现在她要离开这世界了,还没有活过,她便要离开我们,多么无辜的生命。

  女护士轻轻的说:“她不会有痛苦的。”

  我抬起头说:“呀,小姐,但她不是你的女儿。”

  年轻的女护士歉意的微笑。

  静寂的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马上出去,瑞芳气急败坏的拉住我:“我找到他了,他马上来!”

  “啊!”我绝望中看到救星一般“他在纽约?”

  “是,他带了保罗马上来,不许别人跟随他。他己联络到这里的院长,叫他们准备手术室。”

  我说:“院长呢?”

  一位穿白色医生袍的长者匆匆忙忙走过来对我们说:“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何必还劳动宋大夫呢?”

  瑞芳与我嘴哆嗦,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瑞芳拥着我哀号。

  我嚷:“宋大夫已经赶着来了,你们不准把仪器拆掉,不准,听见没有!”

  我的肩膀搭上一只大力的手,我转头一看,是宋保罗。

  “保罗。”瑞芳灰败地扑向他。“宋大夫呢?”

  “在病房里。”

  我们一行人进到房里,看见宋家明在检查盼眯,他抬起头来说:“为什么嚷哭泣呢?孩子不是死了,是睡着了。”他的声音水远低微镇静。

  我扶着瑞芳坐下来。

  院长发出嗤笑。

  宋家明说:“准备手术室。”

  宋保罗对我说:“先回家去,有好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瑞芳说:“我情愿坐在这里等。”

  保罗说:“只要信,不要怕。”

  瑞芳走不到两步,忽然瘫痪下来,先头那个好心的护士连忙赶过来扶起她。瑞芳暗暗的饮泣。

  我对保罗说:“我们又见面了。”

  保罗点点头,神情如昔,像是已经忘记马可的事。

  我不敢说话,也不想多说,只能够闭上眼睛休息,瑞芳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眼睁睁的看着墙壁上的时钟。

  手术进行了四小时。

  宋保罗始终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的坐着。

  我手掌开始渗出冷汗。

  还要多久呢?

  天色已经黑了。

  我跟瑞芳说:“去关照盼妮一声,叫她不要惊慌。”

  瑞芳虚弱的站起来去拔电话。

  保罗说:“时间差不多了。”

  宋家明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

  我连忙站起来,惊恐地看着他,心像是要在口中跳跃出米。

  他点点头“孩子从今起完全正常了。”

  我听见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转头一看,瑞芬昏到在地上。

  盼眯康复得很快,可是她的智力仍然逗留在幼稚的阶段,脾气极坏,喜欢摔东西、吐涎沫,喉咙经常发出不规则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盼妮失望的说:“眯眯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她心底下想说:还不如从前好。

  我们把眯眯送到特别护理学校去,临走时她踢打、挣扎、哭号,并且差点将我手臂上的都咬掉一块。

  瑞芳眼睁睁地看着特别护士把孩子抓走,叹一口气。

  一切要看孩子进度如何,才能决定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疲力尽,一方面经理人还来催我要书,我说:“宣布我退休吧,我吃不消了。”

  瑞芳回香港娘家去休养,留下盼妮陪我。

  一夜我在上辗转反侧,起找水喝,看到盼妮坐在客厅一角,黑墨墨地没有开灯。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来“爹爹,我们上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我们一直有说话,你是什么意思?”

  “爹,”她的声音很小“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谈话。”

  “你有困难?”我坐下来。

  “爹,马可在什么地方?”

  我一震。

  “他死了,是不是?”

  我沉默一会儿说:“是的。”

  盼妮点点头“我猜得到。”她的声音很疲倦。

  “听我说,盼妮.马可跟我们不一样,你与他在一起,不会有幸福,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快乐的生活,他要你记念他,你记得他便可以了。”

  盼妮下眼泪。

  “盼妮,女儿,你已经长大了,告诉我你会坚强起来。”

  她掩着脸哭。

  我从没见过大女儿哭,一向她都是快乐得没有脑筋的那种大孩子,制造噪音专家,盼妮是不哭的。

  “女儿,”我把她拥在怀内“人生总有不如意之处。”

  她呜咽说:“至少你与母亲是快乐的。”

  “嗳,希望长久如此。”

  盼妮陪我到教导院去探望盼眯。她进展得快,教师们都说她聪明,她头发长度如同一个男孩子,已能够洗脸、穿衣、读生字,然而脾气出奇的坏,一不开心便坐在地上哭,打人,不肯进食。

  教师笑说:“换句话说,她与其他所有正常的儿童一样。”

  我吃惊问:“儿童都那么恶?”

  “先生,”教师说“他们简直是恐怖的动物。”

  我与盼妮得意地笑,至少小眯从今以后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一段日子之内,我与盼妮非常接近,天天晚上与瑞芳通电话,报告眯眯的进展。我令瑞芳安心留在娘家麻将,她回来,反而会增加我的负担,要我照顾她的心理状况。

  瑞芳的爹来看我。

  岳父永远精神奕奕,雄心,他说:“邻国要打仗了,你知道吗?我最近忙着决策,”他很兴奋“看我的船能不能参予这件事。”他像刚创业的小伙子。

  我心一动,向他打听时局。

  “你瞧,动已经开始,”他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有安排有计划的,又有西方大国支持,这件事予我很大的挑战,少堂,你等着看,我宝刀未老呢。”他仰起头呵呵大笑。

  此刻的鲍老先生令我想起“对酒当歌”时的曹

  我忍不住问:“岳父,三千亿财产与四千亿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是—千亿。”他又大笑。

  我说:“数字上确有分别,但日常生活享受上,岳父,你已是人中之王了。”

  岳父说:“少堂,你是读书人,你不会明白…可是你何尝不是在努力竞跑?你也关心每本小说的销路,是不是?一个人上去了很难再下来,野心是理由之一,恐惧其二,着向上爬,我们若摔下来,不跌死也被仇人乘踩死。”

  我想到宋家明。

  然后决定回客西马尼院。

  出来我的是约翰。

  “积克,”我用力地与他握手。“我一直想念你们。”

  他说:“听说马可把记寄给你了?”

  “是。”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们。

  “马可把他名下的东西都给了你,”约翰说。

  “他拉杂的收藏一大堆,”他感喟“马可是个孩子。”

  我仍然悲伤,不发一言。

  院子景如旧,绿茵青草地,四季不谢的风信子花,巍峨的文艺复兴建筑。

  约翰带我走过光鉴的拼花木地板,两人的脚步敲响,宽阔的走廊一旁长长的镶着水晶镜子,另一边窗外是亭台湖泊。

  月如明镜台,我慨然地想,谈何容易。

  约翰转头来说:“少堂,你这次来,意图很明显,如果你想报恩,那不必了。”

  “我可没那么想过,”我说。

  “我不是那样的人。马可说,他没有朋友,他没想到的是,我也没有朋友,我只是想念你们。”

  约翰说:“如今我们对你,总算功过扯平,可以开心见诚的朋友了。”

  我与他又再握手一次。

  我问:“榭珊呢?她可好?”

  约翰沉默,然后说:“身体还好。”

  “我能见她?”

  “自然。”

  这时我对院子里的几个地方也熟悉了,他把我带到休息室,路加出来我。

  “季兄,”他说“这次要多住几天。”

  “榭珊呢?”我问。

  路加说:“她在西厢整理一批国画,已经知道季兄在这里,一会儿就来。”

  马可这件事之后,我觉得他们兄弟之间气氛和熙许多。不比从前那么冷峻森严。

  但马可是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怅惘的想。

  我坐下来,发觉休息室中添了几幅国画。

  路加说:“这是榭珊找出来挂上的几幅唐寅。”

  我抬起头,榭珊?他们叫她名字?以前只有马可敢这么做。

  路加尴尬的解释“是她命令我们这么叫,父亲不肯,她干脆不应他。”

  马可说:榭珊变了。

  她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响起“季先生…”

  我站起来,榭珊出现在我面前。她打扮发式都如旧,完善的面孔,还是雪白,那种颜色像半透明的瓷器,可是双颊上,从前没有的,现在添增了一抹淡红的血,使她看上去更美,又有点诡异。

  我看得呆了,美如天仙,美如天仙!

  她握住我双手“季先生,我们都在想念你、孩子好吧?”

  我回过神来“很好,谢谢你,多亏宋医生。你呢?”

  “现在没事了,”她说“如果不是凑巧找得到O负型血的话,恐怕我已不能坐在此地。”

  约翰与路加唯唯诺诺的退出休息室。

  榭珊叹口气说:“你来了就好,我也有个说话的人,他们那三兄弟,见了我只会必恭必敬的站着…真多余!”她微笑。

  她是变了,变得活生香,单说两句话,已经有好几层表情,我看着她,巴不得这样坐着听她说上一辈子的话。

  忽然我明白马可的意思,我中一凉,马可太痛苦了,对着一个这样的榭珊,这可怜的孩子无法控制自己。

  榭珊又说:“马可的事…是我害了他。”

  我低声说:“他不该生在宋家。”

  “是我害了他。”她用手帕拭泪。

  她竟然哭了。

  我忍不住说:“榭珊,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的。自从伤愈以后,我的喜怒哀乐完全失去控制,我不住的说话,心中藏不住东西,季先生,我很担心自己。”她说“我又会想念朋友,晚上失眠,这都是以前所没有的事。”

  我呆呆地看着她。

  “宋家的人不能没有涵养。”她有一丝惊惶。

  “宋医生怎么说?”

  “他不在这里,他在东南亚。”她语还休。

  “你再休养一段日子,包管无事。”我安慰她。

  她点点头。

  “或许是因为马可的缘故…”我说“你一定很伤心。”

  她抬起寒星般的眼睛,眼神的转变引起宝光动。她说:“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是一双令人乐意为她泥足深陷、赴汤蹈火的眼睛。

  我转过头去,不敢视。

  我踱到窗前,院子外一片花海,都是白色风信子。

  我惘了。

  我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像太虚幻境,美女的语声,浓例的花香,一切都这么困惑,迟了恐怕不了身,这是一个陷阱,看上去与现实无关,其实我知道他们的阴谋。

  离开,但是我开不了口,内心底层,我非常想留下来,在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我并没有什么奢望,就为他们整理资料,与榭珊说说话,一辈子是很短暂的事,何必再离开这里投入纷争的世界,写那种上不了台盘的小说,每个月紧张地看畅销榜上有没有名字…

  我不想再出去。

  我转头跟榭珊说:“他们曾邀请我留下来。你认为怎么样?”

  “我不赞成,”她说“这里争权夺利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你并不像他们,热衷权力,将来你会像马可般痛苦。”

  “可是外头的世界还不如这里宁静。”我说。

  “季先生,相信我,你现在看见的是—个假相,马可向你提出警告,别忘了。”

  马可说过,他留在这里,纯是为了榭珊的缘故。

  而我呢,难道不是为了她不想离开?

  “你呢?”我冲口而出。

  “我生了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家,离开这里,你叫我上哪儿去?”她悲哀地说“宋家明是我的丈夫,我死也是他家的鬼。但你是外人,你可以置身事外,有暇来看我们,你始终是宋家忠诚的朋友。”

  我说:“宋家是待我不薄的。”

  榭珊说:“你走吧,记着我的话。”

  我看着她。

  “我们说得太久了。”她站起来,拉一拉唤人铃。

  路加走进来。

  榭珊说:“你陪陪季先生,我还有事。”她匆匆走出去。

  我与路加之间没有话,再谈几句之后,他陪我到西厢参观宋家的油画,一列收藏室都有温度与度控制。

  我道:“你们真是富可敌国。”

  路加的笑声中将点狂态“富可敌国?说得好。”他毫不避忌的指向一幅熟悉的挂图“这便是我们未来的国家!”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惊异,宋家的野心从头到尾没有隐瞒过我。

  我看着宋路加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万分感喟,他们兄弟间,最温纯的只有马可。

  他说:“我对马可很失望,他是一个懦夫。”

  我有点愤慨“在你眼中或许是。”

  路加凝视我“性格支配命运,我们一生下来便得面对责任,逃避有什么帮助?马可不够坚强,没有资格做宋家的人。我为他难过,他是我兄弟,但我不会同情他。”

  “你心肠太硬。”我说。

  他不发一言,我们两人僵持着。

  一会他说:“季兄,将来你会明白…”

  “我的眼光是凡人的眼光,我永远不会明白。”

  “你跟榭珊一样,”他说“马可的事使你们悲愤过度。”他停一停“不过,季兄,我保证最多一年之后,你的看法会得改变。”

  我瞪着他。

  “收你是我的主意,”他坦白“我相信我的眼光不错。”

  “我想明天一早走。”我说“我已见过榭珊,告诉宋医生我对他的恩典没齿难忘、虽然他涸仆气,并没有勉强我,但是他随时需要我的时候,只需一声通报。”

  “很好,”路加说“我会告诉他。”

  “请你带我回寝室。”

  “马可留给你的东西包括…”

  “睹物思人,”我抬起头“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好了。”

  路加牵牵嘴角,没再说话。

  第二天走的时候并没见到榭珊。

  太美丽的东西往往带一种妖魔气氛,见不到她,也是好事。
上一章   风信子   下一章 ( → )
亦舒的最新言情小说《风信子》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风信子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风信子是亦舒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