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是锦城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阿珂小说网
阿珂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卻望唐晶 情栬生活 特殊嗜好 娇妻呷吟 纵卻紫筠 萝莉女仆 美女何姎 希灵滛国 疯狂夜空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紫玉成烟  作者:锦城 书号:13512  时间:2017/4/26  字数:14219 
上一章   第十六章 错教双鬓受东风    下一章 ( → )
三月里的瑞芒,飘起了雪。

  轻盈而柔美的雪,密密纷纷下了一整天,窗外的寒气不绝如缕进了房间,妍雪一向住在缺冬少寒的期颐连云岭,对这种突然而至的低温极不适应,坐在上抖。

  侍女生起火炉,但甚至未曾来得及生出火来,从火炉里冒出的青烟熏入妍雪双目,猝然间一,铭心刺骨般的剧痛。

  “不!不要!”妍雪捂住双目惊叫起来。然而已经迟了,即使侍女手忙脚熄了火炉子,那种钻心疼痛反而愈演愈烈。

  难以忍受这种剧痛,她忍不住叫道:“给我那碗茶!给我喝止痛的茶!”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不敢答应。那碗止痛的茶,每天是由大公妃亲自带来,别说她们不知如何冲泡,就算知道,也不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给她。

  窗户吱呀一声,一股寒陡地倒灌进来。妍雪听到侍女短促而惊慌的呼声,几乎只在呼吸之间,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只有呼呼的风在房间里盘旋。

  妍雪很清楚的感知,她面前站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地俯下身来看她。

  不管对方是谁,让他把自己疼痛得失去常态的样子看入眼去,是妍雪决不能接受的,她以牙齿咬住下,抵住双目剧痛,缓缓松开蒙住的眼睛,使自己显得冷静。

  足边有温热的体缓缓绕过来,是那几名侍女尚未冷却的鲜血,来人手段着实狠酷,一动手便把那几个不谙武功的侍女尽数杀死。

  等妍雪觉喉间一冷,森寒的刀锋已是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抵住她下颔:“别作声。”

  来人故意把声音得又低又哑,可妍雪仍是极其敏锐地分辨出来,――是那个“康爷”!

  妍雪没做任何无益的挣扎,在目不视物的情况下,她对于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攻击毫无反抗之力。

  她倒下了。

  苏醒时,浑身硌的剧痛。仿佛是被人重重的从半空掼到地下,由此一痛而醒。

  人虽清醒,道未解,全身蜷曲着无法舒展,手足和脑袋接触到的地方又又糙又硬又,鼻端一股难闻的泥土嘲味,猜想上去,大概是被装在一个麻袋里,随意扔在冰冷而的地下。

  布袋上端解开,有人就中望了一眼,出极为快活的笑声:“是她!确实是她!呵呵,你真是不负我望!”

  “等了十天,总算有这个机会。”康爷用脚踢踢妍雪“还好一切顺利,他们进宫去,而这个笨丫头,刚巧把自己伤,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

  “很好,端康,我一定会好好地谢你。”这人声音也很,妍雪极力在她记忆中搜寻。她到瑞芒不久,接触的人历历可数,一一想去,总能对得上号。

  “我做任何事,只为大公妃。你不必谢,只需记得一点,接下来无论你做什么,不要伤害大公妃。”

  “这我当然知道。大公妃是我云啸的盟友,又是我婶婶,我可是心想爱惜她还不够呢。”那人几近轻薄地笑着,端康出不的哼声,但似乎不敢得罪他,也没有说什么。

  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他是钟鼓楼前一度做了自己人质的那个青年将军。妍雪想到是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这个人的武功不高,心计也显然不能与大公或大公妃那些人同而语,端康千辛万苦把她从大公府里带出来,说不定倒是好事。

  端康道:“侯爷,在下告辞。”

  “这么急?”云啸问,语气淡淡的,显见得并不意外。果然端康回答“府中很快就会出事,我必须在场。”

  端康走了,云啸跟着也出去。铁门上哐啷一声,下了锁。脚步声一阵阵的远去,但听得每出一重,铁门就锁上一重,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深长的甬道里传来反反复复冷硬如铁的回声。

  妍雪躺在地下,苏醒时,她一心只想尽快清楚状况,便忘记了其他不适,此时眼睛里的刺痛密密匝匝地复又生出。瑞芒的酷寒,在房间里她还嫌冷,在这个冷的所在,在地下静卧片刻,已冷得浑身颤,牙齿都不轻轻撞击。

  不能再这样躺卧下去,否则不过半,就会生生被冻死了吧?

  但是她道未解,根本无法动弹。

  “云啸,你这个大笨蛋!”她不住喃喃地骂道“再不解开我的道,我冻死在这里,就枉费你花这么多心思内外串通把我偷出来!”

  云啸早已出去,她所在之处,是个与外界隔了不知几重铁门的绝域,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一个可笑的想法浮现于脑海:“号称清云园年年剑灵第一的华妍雪,在三天以后,被人现是冻死的,谢帮主一定羞愤加得先不肯承认我的身份了吧?”

  冷得极难受,一阵阵晕眩袭来,将牙齿咬住下,直咬出丝丝血痕,眼底的剧痛却又使她不能完全失去知觉。昏昏沉沉想到沈慧薇教过她运行内息自解道的方法,施行那套功夫,关键在于功力,妍雪年尚幼小,远未达到圆融之境,但沈慧薇自知未必能有从容的时间尽着她缓缓教授,因而提前把一切都传了给她。华妍雪在学这些高深功夫的时候,也是囫囵枣、不求甚解,只牢牢记着。这时便把慧姨的教导,连同剑气阁所见吴怡瑾秘笈上与之相关的一些篇章,都逐字逐句记了起来。其实也无余力运转内息,但是一遍遍背诵那些要诀句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一阵寒一阵痛,心头象是哪里空缺了一块,又象是哪里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泪珠儿纷纷滚落,眼前影像纷至沓来,可是看什么都混混沌沌,一件也分辨不出。她在梦里也无比清晰地记起,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大公说过,十四天内若不能趁他心愿,眼睛即告不治。平空生出这个意外,唯一的希望反而是大公能否在余下的四天找到她?

  但是找到她,她的眼睛就有救了吗?

  她那溺水般的绝望,就有救了吗?

  但觉愤怒无比,种种麻木、厌恶、伤心失望,一起都涌上心来,只想奋力伸手打,把这些都赶开,一面叫着:“走开!走开!”――也不知是叫什么、叫谁走开。

  恍惚看见一道金光,温暖地绕在她口。

  “玉和璧…”她喃喃叫出了声,这光景,似乎又回到数月前的剑气阁,当时自己身中剧毒,全靠那方神奇无比的传国玉璧及时为她驱除毒素,方得以转危为安。

  只不过,这次行程吉凶难卜,玉和璧事关重大,她没有把玉和璧随身带出来,因此,再想生奇迹,只怕是不能够了。

  然而,她虽是意识模糊地这样想着,却还是感到,有一股暖切切实实地围绕着自己,那仿佛是生具灵的温存,给她予春风细雨般呵护。

  无比的寂静里,只听得轻轻“咯”的一记声响,仿佛就来自于耳边,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顿时有一股气息,顺着她手腕尺关,冲了进去,随着手太肺经一路送至任脉,最后汇至膻中气海,当下全身微一抖动,说不出的气畅。

  她瞿然醒来,试着伸展得麻木了的手臂,果真道已解,慢慢地坐了起来。

  手臂用力一撑,一件物事从袖中滑落。华妍雪自然而然的低头,漆黑如墨之中,只见一团荧然的光华。那是一直收在身边的冰凰软剑,――然而自己却怎能看得见了?!

  她惊喜集,如坠梦中,看着那团莹润可喜的光芒,太久太久未能见到除黑色以外的颜色,她象是呆住了一样坐着不能动。

  她想着没有奇迹,奇迹却转眼就来。

  真的是看得见了吗?真的好了吗?

  无缘无故会好了起来,究竟那种说法不过是大公随口恐吓的说辞,还是生了别的变故?

  良久,她叹了口气,伸手去捡坠落在地的冰凰软剑。剑鞘微微开启,泻出来的剑芒比上面镶嵌的稀世明珠更加明晰和温柔。

  她惊异地拿起细看,那剑有双环,围于间将双环扣起,这把剑就成了一挂名贵的带,如今只见双环相接处,也是打开了一道隙口,那个隙口,仿佛被一层晦暗的颜色所侵袭。

  她不知冰凰软剑盛名之下,另有一样稀世好处,那就是具有转纳毒素之能。这件事几乎不为人知,吴怡瑾曾用过,但她一生只用到寥寥数次,在大难来临之际把自己一身所学匆匆记下来,唯独忘了这件事。

  要打开机括原非易事,妍雪噩梦时不断挣扎手足,不知何以竟被她无巧无巧碰到了在手臂下的机关。

  这个原由,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了。况且眼前也不容她细想,她仔细查看了双环机括,小心复原,把剑藏入袖中,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各个方向慢慢移动,一点点地去摸,三面都是墙,一面是竖着儿臂的铁栅栏。

  “哐啷”一声,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而后移开了沉重的铁门,没过多久,又是一下,这次近得多了。

  有人来了。

  妍雪从容地坐回原地,静静等待,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出了一道微弱的灯光。

  云啸进来,见华妍雪倚坐在墙角中,绝美无瑕的小小脸蛋上依稀留有泪痕,微微的惊惧,加上茫然。

  “华姑娘,你已醒了。”根据上次见面所得经验,她几乎不会说瑞芒话,云啸特意改说不怎么纯的中土语言。

  妍雪陡然惊觉,脸外边一侧,眼睛的光却散漫无焦点:“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我叫云啸。我们钟鼓楼前见过一面,忘了么?”

  “云啸…武宁侯云啸。”妍雪喃喃地说,不无懊恼“原来你是这么个权高位重的人,早知如此,上次决不草率放过你。”

  云啸反而笑了:“要是早点知道华姑娘的身份,我是绝不会对姑娘无礼的。”

  “身份?你指什么身份?”

  云啸叹道:“华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云啸对你决无欺心,我们本是同宗连气,我是想帮你的啊!”妍雪蹙眉不悦:“你也说这么古里古怪的话!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你当真不知?”云啸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惊奇“华姑娘,那么你到瑞芒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是…”妍雪期期艾艾答不出,陡地脸涨得通红“也没什么?”

  “我猜到了!”云啸记起自从云天赐归国,绕在他身围一个若有若无的传言“原来你就是让天赐神魂颠倒,几乎不想再回来的那个女孩啊!”妍雪脸更红了:“但是,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都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云啸看着她美丽的脸,眼神里有了一丝轻飘飘的意味,觉这个女孩子心思的敏捷程度,原来并不象第一次见面时,她身手那般的惊世骇俗,轻松的笑了起来,语音却是沉郁的:“那么,我来告诉你。”

  于是他告诉她整个经过。大公妃怀孕五个月,有一天晚上盛传遭人陷害,大公妃因而执意不肯住在帝都,便带着怀孕之身在外巡游,想不到这次巡游竟整整花了近半年,直到孩子才返回帝都。

  “听说是动了胎气,婴儿是早产儿。按说既是早产,又在襁褓间数月劳顿,该当有所不足才是,可据百宴上所有见到天赐的人都说,那孩子白白胖胖,神完气足,美貌无比,哪里象是早产?反而是大公妃,体虚气弱,就象刚刚生产过似的。”

  妍雪听到这不住冷笑:“单凭这一点,就能认为李代桃僵?”

  “不是。”云啸说“可是没多久又生一场山林大火,无巧不巧,那个地方刚巧是大公妃‘巡游’之所的最后一个所在。”

  妍雪微微一凛:“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场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纵,而燃起那场席卷整个山林,足足半月也余也难以熄灭的大火,只有一个目的,是烧死某个猎户全家,原因,是他曾经在密林里捡到过一个新生婴儿。”

  云啸卖关子似的停下来,妍雪出神地听着,半晌才问:“你想说,那个新生婴儿就是我?”语气虽是淡漠,然而忍不住,又加上一句“纵火的,是大公…妃?”

  “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切不可怪责大公妃。”云啸答道“她也是无奈之举,相信是被迫所为。这些年来她早已后悔,所以才会令当年纵火的那位得力助手,也就是大公府的总管端康,把你悄悄地偷出来,送到这里。”

  “呵!”妍雪愠怒地说“说得好听,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晓得这是哪儿?这明明是个铁牢,若大公妃一片好意,会派人把我送到铁牢里来?”

  “请妹妹见谅,但这是不得已而出的下策。”云啸热络地改了称呼,妍雪厌恶地皱皱眉“大公为权势几近疯狂,一定不肯放过你,如非将你藏在这里,很难逃得出他的眼线。”

  “把我藏在铁牢里,能有什么作为?”

  “等几天,”云啸随意地说“大公通天达地的搜索风暴过去之后,我便将你送入皇宫,祖皇将亲自出面令你认祖归宗,如此一来,你的身份天下大白,大公再也不能奈你何,你便是尊荣无二的天家公主。”

  原来还打着这么个主意,妍雪倒确是全未料到,想了想,淡淡说:“不――”

  云啸忙道:“是,这个计划中有一项漏误,我不知道妹妹是为天赐而来。唉,其实我和天赐兄弟一场,何忍见他因此事无辜受牵连?有你这份心,恰是最好不过,到时有你出面来保他,就两全齐美了。到时你们成亲,象妹妹出这般出色的,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你们将会是瑞芒最美丽最出色的一对伉俪了。哈!哈!哈!”

  他笑得古怪而别有用意,妍雪再三告诫自己这只是做戏而已,还是半真半假地红了脸,却冷笑道:“牢房没出,倒都为我打算好了,怎么你算来算去,忘了一点呢?”

  云啸愣了一下,忙追问:“是什么?”

  妍雪坦然告诉他:“我受后悔了的大公妃所制,距离真正眼盲的日子,算来只有四天而已。”

  云啸似乎真的愣住了,眼里出疑惑重重的神色,看来并不知晓这一点,考虑了很久,才说:“如果有这事,端…大公妃定会叫端康提及,她既没说,想必另外有原因。――或许是为了欺骗大公,才故意这样说?”

  “我不知道。”妍雪冷冷道“你要充当我的救世主,先把这件事确定了再来。”

  云啸略感狼狈,道:“是,是。妹妹放心,这我自然要去确认的。”

  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拔刀劈向铁栅,这一记出尽全力,金铁相起异常耀眼的火花,火光中妍雪淡漠的眼神正对着它,却连一丝闪动的迹象都没有。于是脸上忽现喜

  妍雪枯坐良久,耳边反反复复响起一句话:“这场火是大公妃派她得力助手所纵。”

  甚至等不到一天,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云啸便又忙忙地跑来,欣然告诉她一个“真相”:

  “不出我所料,这无非是你母亲为了使大公放松警惕故意设的圈套,你的眼睛完全没事,只要等这次风波过了,你认祖回大公府,她自然会替你解开制的。”

  妍雪沉默着,躺在肮脏地面上的她仿佛很是疲累,挥手让云啸别打扰她,在云啸看来,有关“身世”带来的震撼,这时才起到作用。

  但妍雪只是要安静独处。她检查了这个牢房,除了重达千钧的几重铁门以外,或许还藏着其他机括,她倒不是没有把握冲不出这个地方,但出去了又怎样?她就将面对更为可怕的瑞芒大公。

  另一方面,云啸的话也终于挑起她几分好奇,以及,好胜。

  云啸自然是利用她,别人何尝不是?也未必就能顺利见到御茗帝。

  然而,她实在是想见见那个年迈苍苍的御茗帝。

  她的处境再恶劣不过,却又是微妙之极。只消把握得当,她就会在这场鹬蚌相争之中获取一些有利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又会翻转。

  她的亲生父母气得她够了,伤得她够了,拿捏得她也够了,有这种机会,为什么不把握呢?

  “那么,天赐怎么办?”淡淡愁绪如心间卷过秋风,说不出有多萧索和犹豫“他可能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她的为难随即刃而解。这场阴谋对阴谋的较量中,她实在是高估了云啸,同时低估了她的父亲,甚至这能否称得上是“较量”尚且悬疑。

  遥遥传来打开铁门的声音,沉重之极,但似乎开阖很大。妍雪立即上了心,站起来,凑到铁栅边听着。

  过不多久又是第二重铁门打开,声音越近了,似乎还有如水的脚步和吼叫,不止一人。不象是云啸的人。

  这个牢房空的,无处藏身,妍雪伸手轻握铁栅,悄没声息地向上提起,躲到了牢房的天花板上方,缩在角落里。

  最后一重铁门吱呀而开,一群士兵提持戟闯了进来,呼啦啦围住了这座牢房。这群士兵衣着鲜亮,面带亢奋,两眼放光,好象刚刚服过兴奋剂试的,一个个跃跃试,恨不得马上冲进牢房。

  黑暗深处最后走出来的少年,白衣飘动,骤然间某种晶莹夺目的光线陡然入眼底,妍雪仿佛于那一刻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从她被打落大江、九死一生以来,和他分别了半年多。其间,有怨恚,有愤恨,更多还有迁怒,然而,这一眼看见他,才知相思这般深,这般真。相隔半年,他的身形,依然如画般一笔一划刻在心间。象是长聚,不似长别。

  她心里一阵阵揪着痛,然而又有极其温软的触动,似野生的蔓藤,一点点,一点点,轻悄悄爬了出来,萦绕心房。

  火把燃在他的身后,从黑暗里勾勒出一道华丽侧影,额环以下,双眸璨然。便如高山之巅千年冰雪,又似万里蓝天上飘浮着的白云,众人簇拥着他,纷纷矮下去、黯下去,他那高华无双的气质,与生俱来。

  “世子,没人!”

  火把投入牢房,只有十来条大丑陋的铁栏倒影,里面空空如也。士兵们大声叫嚷起来。

  云天赐朝前走了两步,不出声地示意手下砸开巨大的铁锁。

  他捡起那只曾经装过人的麻袋,沉着。

  忽然,他象是感应到了什么,身子向后飘移,一道影子从空扑至,水长剑如飒飒秋意延绵不绝。

  天赐身处剑影中心,微微晃动身体闪避,出极之惊讶,但又不敢相信的神气,脑海中电念转逝“是她?”

  但是来人衣裳在青灰之间,又把长掩住面庞,故意模糊了可能的身份。他陡然拔剑,看准来势向对手剑上一弹。

  双剑相击,那人凌空飘飞了出去。

  天赐追,但忽然愣了一下,抬起长剑,看着剑背上在这轻轻相击的瞬间弹出的一道浅浅凹痕,微微倒冷气。

  那人转眼间逃出铁牢,外面围着十数兵士,没一个能和她得上手,银光如同一片水,无声地削断一地头。

  “好剑!”天赐大声喝彩,追了上去“你倒底是谁?”

  他避开剑锋正面,振动衣袖,带出一片强风,那人长徐徐飘起,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出小半张清秀绝俗的脸。

  “啊?”天赐怔住,恍惚间浑然无视已经刺到他颈项的剑尖,那剑有如月般微微一凝,停了下来。

  “小妍?”他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是你?”

  那个少女根本不予理会,撒开了剑,只顾一个劲儿的往前跑。

  本来心里还有着一些疑惑,此刻天赐更不迟疑:“小妍!小妍!”他大声叫着,身形拔地而起,迅如疾风闪电,落在妍雪之前。

  “小妍!”他第三次叫着她的名字,无视于凌人的剑势,直接伸手探入剑光,攀住她的肩头,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的光:“小妍,是你!我没想到是你!我…我怎么会想到是你呢?”

  妍雪陡然僵住。

  仿佛是得到稀世珍宝那样的自于内心深处的狂喜,这是无论如何也乔装不出来的语气,他…是值得自己期待的那个人啊!

  天赐把她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该在还没有确定你的生死之前,就离开了大离。我是不得已的。但当时我也听说你已经化险为夷。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刻地挂念你,想你,要是再过几个月,即使不顾一切,我也会重新回到大离来找你的!”

  妍雪生硬地推开他的手:“过几个月来找我?――不是这样的吧?应该是带着兵士气势汹汹的来抓我吧?”

  “我…”天赐微感尴尬“这是误会,我刚从海上归来,便听说云啸从大公府里抢走了人,我连门也未入就过来了,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妍雪冷笑,但看到他眼里有急切的阻止的意味,猛然顿住。

  她是想质问他有关星坠的事,不过,这也是无理取闹,因为云天赐奉命出之时,也不会晓得所抓捕的人是谁。更何况,她就是星坠之人这种身份,更不能在人前说出。

  “不生气了么?”

  他含笑的眼睛如春风,微微挑逗地抚着她的丝,也同时拨她的心弦。

  “我们走吧。”

  妍雪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外走,或许是云天赐做了什么暗底下的指令,那些士兵都只敢远远的跟在后面。

  “你刚才说,你父亲让你来救我?”

  “…这里面有点误会。”天赐抓紧她的手“你放心,我回去向父亲解释,没事的。”

  妍雪犀利地笑了:“误会吗?他是叫你来杀我的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都是误会。”天赐蹙眉道“事情说起来还很复杂,我这次出行隐秘,没多久就受到追杀。父亲怀疑府里出了细,因此,就设了一个圈套,只是我万万想不到,饵竟会是你!”

  妍雪听得他说受到追杀,不觉把其他恩怨都撇开,忙问:“难怪你总也不回来,受伤没有?重不重?”

  天赐笑道:“不但没事,我还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大笑时,眉目舒展开来,说不出的骄狂矜傲。光一闪,两人走出那重重铁门防护的黑牢,场上黑千千数千大军,军容肃穆,押着一人,就是片刻之前自以为把握了天下契机的云啸。

  他兀自不服,挣扎大叫:“云天赐!你敢这样对待我!我可是有武勋的人,你想谋反不成?”

  世子是个身份象征,但云天赐尚未成年,也没有朝廷上正式职务,敢把武宁侯抓起来,当然是命,天赐倒也不生气,微笑道:“三哥,得罪了。倘若你行得正,立得稳,我也为难不了你,有事请到大公府,见了我父亲再说不迟。”

  这话的口气极硬,仿佛话中还有别意。云啸猛然噤声,脸色晴不定。天赐嘴角向上斜挑,挥了挥手“带走!”

  云啸怒道:“不行!我堂堂上将军,武宁侯,就算是大公,要抓我也得有真凭实据!你不能这么对我!”

  天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嘿嘿冷笑:“真凭实据么,我早就为三哥准备着了,你要是不去,又怎么当堂对质呢?”

  云啸大叫大跳,但终于被拖着离去。他刻毒的眼光钉子似的盯住白衣少年亲密揽住的女孩,骤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妍雪抬头看着天赐,见他眼光阴沉,其中冒出的冰簇足以将人割得体无完肤,不自打了个寒噤。

  回过头来,看见武宁侯府外的这片空地上,另外还停着一辆囚车。她立刻止步。

  “这都是误会。”天赐晓得不妙,赶紧分辨着。

  妍雪看着他,清冽的目光如霜、如剑,刺得天赐如芒在背,好不难受。偏生他遇上她,平时高高在上的骄傲一概不见,笑道:“在里面不是说得好好的了,看见那种东西,也不值生这么大气呀。”

  妍雪角缓缓地绽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好。”

  天赐喜上眉梢,亲自牵过一匹白马。

  妍雪一提缰绳,得得先跑了出去,只觉宛在平地,实在是匹良驹,赞了一声:“好马。”

  “也算是可以的了。”天赐跨上一匹普通的黄膘马,紧赶几步,到她旁边“不过比起我一直骑惯的那匹,差得远了。”

  妍雪抿着嘴儿:“看来这一趟十拿九稳,所以没必要带宝贝马出来?”

  天赐道:“它死了。”

  妍雪便不语了。

  提到那匹马,天赐重新勾起一桩心事,但妍雪神色冷凝,似乎还有着刚才的不快,问与不问,一时犹豫不决。

  妍雪微微蹙着眉头,恰巧也是想到这件事。虽然她不清楚那个毁容烧喉的成湘对云天赐的重要,但是以那人对云天赐生母的关怀程度而言,这两个人关系必然紧密。那一夜惊恐离奇的惨剧历历在目,她没有把真相告知裴旭蓝,是怕他难以接受刚刚相认的父亲这般惨剧,但成湘身后冷落,也该有个人为他料理祭奠,不该对所有人瞒着他的死讯。

  “有一个人…从你小时候就在你左右保护你的…”

  “哑叔叔!”天赐叫道“是哑叔叔。小妍,他倒底怎样了?”

  妍雪闪电般瞥他一眼:“你已经听说了什么?”

  赐很快地说“但我不相信。哑叔叔武功绝高,连我父亲都未必是对手,怎可能遇难?”

  妍雪沉默了一会:“也许吧…他武功很高,害他的人根本不敢出真面目来。他是先中了毒,而后…”于是把如何亲眼目睹他被一刀刀分尸而死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天赐脸上血皆无,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的松开:“你没见到那人是谁?”

  “见到了。”妍雪略一迟疑“就是把我打入大江的那个人。”

  天赐手一抖,冷哼道:“原来如此。”这四个字极缓极平,却如平缓的大江底下,暗汹涌,随时扑出来把人没。他眼睛亮得摄人,那里面明明白白了询问的意思“王晨彤?”

  妍雪摇头,眼神坚定:“我不能告诉你。此人害我性命,残杀成湘,更害得我慧姨生不如死。这个仇,我必得杀手来报。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

  残杀成湘是那人的罪恶之一,但是对于华妍雪而言,理论上是不应有过分的仇恨的,可她也将之归为必须报仇的理由之一。天赐心下闪过一丝奇怪,却未及多想,怅然道:“我自幼与哑叔叔相伴,却始终不知他的名字和来历。”

  妍雪叹了口气,再往下说,就要扯到他们之间那难解难分的纠葛了,很明显他还不知道,但是也永远不必让他知道了。

  在这片刻之间,妍雪已然下定决心,她抬起头,长空明澈湛蓝,万里晓彻无云,林立冰峰把金色的阳光反为夺目的雪,周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风,裹着一团浮动的花香。在这样明净鲜亮的日子里和他见上一面,所有的愤懑、不平和悲伤也都化为轻烟淡淡飞去。

  “天赐――”

  她看着他,不出声地在心里叫了一遍。决然掉,一鞭挥下,马儿受惊,泼喇喇撒开四蹄向前急驰。

  天赐吃了一惊,被她抢得先机,他的马又远不及白马出色,立刻落后一大截,扬声叫道:“小妍!你要去哪里!”

  “云天赐,我们就此道别。”妍雪声音随风送到,奔得更快了。

  天赐意外不已,眼见无论怎样的呼唤,她都拒绝回头,甚至越驰越快,前面一箭之地大道右转,要让她转入小路,更是追不上了,而且这么一来,肯定会把事情闹大。他不有所恼怒,从袍子上扯下一块束点缀的玉?,三指力,弹了出去。

  白马一声长嘶,猛一趔趄,几乎把妍雪甩了下来。接着后蹄一软,屈膝跪了下去。

  妍雪飞身而下,继续朝前直奔,白衣迅捷如电,片刻之间,起落纵跃,拦在妍雪面前,脸色铁青:“你想做什么?”

  “啊?”妍雪意外而震惊,她和天赐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各自的武功底子彼此都了然于心,差不多在伯仲之间。已经抢得了先机,还会被他赶上,简直难以相信。索一昂,叉而立:“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把我抓回去!”

  “小妍!”天赐忍着气,试图去抓她的手“别闹了。你是怕我父亲对你不利?――不必担心,我说过了这一切由我承担。有我在,谁也不能欺侮你了。”

  “和别人无关。”妍雪无比冷淡地甩开他“我玩够了,突然觉得这些事很没意义,不想继续玩下去了。”

  “玩够了?”天赐冷冷道:“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我来,是因为想确定心里一件事。现在看见你了,那件事也确定了。反正,你哑叔叔的信我也带到了,总算是不虚此行吧。继续留下来全无意义。”

  “确定一件事?”

  妍雪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对着他一字一顿:“我――不喜欢你了!”

  天赐面色煞白。妍雪一口气说下去:“没错,我不再喜欢你了!我终于明白了,以往种种,只是我过于孩子气而已,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天赐尖刻地笑了:“你从大离赶到瑞芒,成为举国上下认为星坠的不详之物,受到瑞芒缉捕,关入地牢――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居然只是为了告诉我――你不再喜欢我!”

  她不辞万里来看他,只是说说这样一句话吗?…妍雪微微悲凉而笑,看着他,嘴里只吐出一个字:“是。”

  “你喜欢那个小子!”天赐向后退了一步,这时才现她穿着一袭湖水蓝裳,印象里那个如钻石般闪亮的少年也总是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他们原是青梅竹马。那个鸟人行凶后,离开的是他不是裴旭蓝。如水的悲凉渐渐袭上膛,绝望地问“比较下来,你还是喜欢裴旭蓝对不对?”

  他的声音宛如凛冽的冰箭穿梭风里。妍雪有点可怜他,但也可怜自己,嘴才动了动,便给他掩住:“我不许你回答!”

  他眼睛血红,白茫茫的光又给那层血添上一层惘,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几乎没把她手指捏断,低低的、愤怒的、声音暗哑似怪兽受伤后出的低吼:“不许说!华妍雪,我不允许你说,你要是敢说一个字,那么…那么,你听着!不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我都会杀了他!杀了那个臭小子!”

  他看着她,眼神又恢复了清明,把她缓缓拉入到怀中来,梦般呓语:“刚才是在做梦吧?我们这样相见,都欢喜得傻掉了,所以我们都说了一些不该说、不该听的话。妍雪,是这样…是这样对吗?”

  在他怀里,听得见他烈而澎湃的心跳。妍雪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她静静依偎着他,一滴冰凉的泪珠悄然滑落脸颊,无声无息在湮没消失。

  “天赐。”她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着“对不起,我还是要回去。我…我的家在大离,是我们以前太幼稚,不能继续错下去了。天赐,你别怪我…我不希望你现在…在将来,等我们长大了,独立了,自由了…那个时候,你会懂得的。”

  “是要回家吗?”云天赐仍然不太明白,但是心头的痛楚渐渐缓和下来,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没有提到那个有着温煦笑容的蓝衣少年的缘故吧?瑞芒的世子,十五年来众星拱月有着象天神一样俊美的世子,居然在这个少女面前有着深深自卑,怕她不再喜欢他,怕她不再留恋他,赢得她的心,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耀。

  “是被前些天生的事吓怕了吧?”他抚着她头,微微含着笑意宽慰“又是星坠,又是铁牢,一切都搞得七八糟。换了我,对这种一点影子也没有的事,也会既害怕又厌恶的。但是不必再担心了,你不是见到我了吗?从现在开始,所有一切都由我来承当,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妍雪挣出他的怀抱,清清楚楚读出了有关星坠的那个不详断言:“星坠,星欺宫,不详!有弑君!――即使这样,你也敢说能保护我?”

  “确实有点麻烦…”天赐皱眉“不过不要紧的,那是句有影无实的预言而已。我们先回去,和我父亲商量一下。”

  “你父亲…”妍雪眼里不无讥诮“说来说去,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万事都要靠父亲!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样子,有资格来承当什么吗?呵,太可笑了!”

  天赐面薄,挂不住她几次三番的挖苦,慢慢变了颜色,道:“这么说,我在你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妍雪拍手笑道:“阿弥陀佛,你好歹也学到一点聪明了。”

  天赐沉着脸,极想作,一时又不好作。眼看手下那些士兵逐渐追了上来,团团围住,他一咬牙,冷笑道:“要来由你,要走,可不是那么容易。”

  他向后退了一步,声音恢复了一贯高高在上的冷傲:“把她抓起来!”

  从武宁侯秘密地下牢狱中劫人,云天赐带来的全是精锐之师,妍雪陡然掠起,长剑挥出弧形的光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削断了每一个人手中的武器。这一招不在于制敌,而在摄人,也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众人对着削断了的兵器,一个个目瞪口呆。

  妍雪身形不停,向前冲出去。然而,仿佛半空中有什么力量涌来,冰凰软剑几乎手。

  白衣少年冰冷而恚怒地挡在她面前。

  妍雪不出声地倒了一口冷气:什么也不用,凭空以袖风挡住了她挟着速度与力量的一剑,那该是怎样一种力量?…云天赐,只是半年不见的云天赐,他体内的真气怎可能有如此骇世惊的飞跃?

  心里震惊,手上却丝毫不停,第二剑又快捷无伦的刺了出去。她不求胜负,只要身,凭借着这把稀世之剑,想必还是不难做到的。

  然而,突然生的现象使她又一次措手不及,天赐右手剑诀已出,却在那一瞬间,浑身震动了一下,动作减慢。冰凰软剑猝然地刺穿了防守真空,直接抵在他咽喉之前三寸,险险地收回,妍雪惊异万分:“你不要命啦?”

  云天赐气血翻腾,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丝丝甜意涌起至咽喉,至口,张口吐出大口鲜血。

  “天赐!”妍雪抱住他下沉的身躯,屈一膝跪了下来,手忙脚地擦拭他边、前的点点血迹,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你…干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我受过伤…一个月内,接连受了两次严重的伤…”见她心急如焚,他淡间反而徐徐展开一丝笑意“你刚才的下手可也真狠啊。”

  其实该是他托大才对,居然空手也敢来接她的剑,妍雪瞪了他一眼。天赐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慌乱间起手捂住嘴巴,深红色的血迹在那一刻竟可怖地变成了微微带着黑的赭

  “怎么、怎么这样严重?”妍雪再也忍不住,清亮纯澈的眼睛里浮起雾气茫茫。抱紧他,难以言状的恐惧,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了他。

  “小妍,小妍…”臆间翻江倒海的痛苦,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倒卷撕裂开来,狂泻而出的鲜血使他整个人仿佛被急速离了生气,他神智昏沉起来,却紧紧抓住她手腕,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渴望“不要走,能不能别走?”

  妍雪眼泪猝然落了下来,点头应允。天赐释然一笑,不等这个笑容自间消失,抓着她的手猝然落了下来,就此不醒人事。
上一章   紫玉成烟   下一章 ( → )
锦城的最新架空小说《紫玉成烟》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紫玉成烟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紫玉成烟是锦城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